段老爺讓他選擇,選擇她惜蝶……不,是所有青樓花娘以外的女子,段老爺真正看不起的,是她「青樓花娘」的身分,這樣的身分,連給他兒子提鞋都不夠格。


    一輩子是多長,你知道嗎?


    惜兒,我不要湊合。


    感情不是湊合,隻沉迷於一時的歡喜、一時的欲念,將來她定會怨,我也會。


    幾日他在飯館裏說過的話,如今仍清晰地在她耳邊回響著。


    段殷亭沒有外表上那麽溫和順從,他不可能麵對誰,都能像麵對她那樣坦誠地吃虧,如果真要他娶個他根本不愛的女子相守一生,他會怨……何止怨,他該是直接用恨的,而釀成他的怨與恨的不是其它人,是她,惜蝶。


    那樣的話,她會比誰都更無法原諒自己。


    她當然也可以拒絕段老爺的要求,然後她能在段老爺眼中看見自己到底有多醜陋自私,寧可犧牲他的幸福也要扞衛、強調自己的堅貞不渝。


    「看來惜蝶姑娘已經得出結論了。」她眼裏有水光閃燦,段老爺不否認自己耍小手段,就是要利用她對段殷亭的感情,逼她親口說放棄,「咳咳,這裏有三百兩銀子,是我小小的心意,足夠你逍遙快活好一陣子了,隻希望你收下以後就放過我家亭兒,從此跟他劃清界線,老死不相往來。」揚揚手,讓一旁小廝送上一隻頗有分量的大盒子,還特意命其打開盒蓋,讓惜蝶看見裏頭熠熠生輝的銀光閃爍。


    「請您拿回去。」


    「怎麽?嫌少?」他就說,妓娘都一個樣,見錢眼開。


    她深吸口氣,「請段老爺放心,惜蝶日後不會再接見段三公子,若段老爺不放心,大可安排眼線在棲鳳樓裏,隻要看見惜蝶有違背承諾的行為,要殺要剮悉隨尊便。」


    她忍住眼中的淚,卻穩不住唇邊綻開的破碎笑痕,「惜蝶確實是個妓,什麽都賣,隻不賣肉體與感情,您的銀子再多、再閃亮,這輩子都買不到惜蝶的感情,請您收回去。」


    「哼,隨你便。」段老爺重重拂袖,起身離去。


    房門關上那一刻,渾身氣力仿佛一瞬間被抽離,惜蝶跌坐在地,淚水決堤。


    她不要他怨,不要他恨,不要他遭受那種罪。


    她還是有辦法讓他幸福的,用她該用的方式。


    「姑娘!姑娘,你怎麽了?」


    「我沒事……沒事。」


    她有過準備的,她以為準備得夠萬全了,但當那聲「妓」來勢洶洶殺到她耳裏,還是從他的親人口中說出來的,她的心還是會覺得痛呀。


    果然隻有段殷亭是不一樣的,他從不會用肮髒鄙夷的眼神看她,他總能看穿一切虛偽浮華後隱藏的真實,然後用盡耐心包容她,他對她太特別了,不知不覺間令她有了依賴,有了……希冀。


    她有點後悔遇上他了。


    不過不要緊的,從明天起,他要學著去忘,然後重新找尋真正與他相配,值得他深愛的女子;從明天起,她也要忘,忘情忘憂,忘記……有過一顆曾愛著他的心。


    「惜蝶姑娘,段三公子又來了。」


    「把他請回去。」她不見他,不要見。


    她不知道這樣的日子已經維持多久,就算別人告訴她隻有短短三日,她也會覺得度日如年。


    每次聽見丫鬟來報,她總是幹脆地回以拒絕,害樓子裏的人以為、城裏的人也以為,她對他煩了、膩了,再也不想見。


    隻有香兒在一旁看得清楚明白,惜蝶是如何咬牙忍下淚水,寧願環抱住雙臂以求驅除心中寒意,也絕不朝樓下等待著她的那人飛奔而去,卻又在夜裏淚濕枕被,隔天又以豔妝濃抹掩飾樵悴。


    「姑娘,你這樣隻是在折磨你們兩個人,你知不知道三公子他……他好可憐。」


    「那又怎樣?」香兒說的她當然都知道。就是因為知道,她選擇不聽不看不理會,否則她一定會崩潰。


    「香兒以前不是很喜歡三公子,總覺得自他出現以來,姑娘就變得跟熱戀中的普通女子無異,理智卻掉光光,可這些日子香兒用眼在看,三公子對姑娘是真心的,即使遭到姑娘拒絕,他不鬧也不吵,獨自在東樓外的街道上默默站著、靜靜守候,直到姑娘的房間燈火熄滅。」


    「那兒是大街,他愛站多久便站多久,就算要站到地老天荒都跟我沒半點關係。」不可能沒有關係的,她偏偏隻能以那樣的口氣,好好掩埋滴血的心。


    她知道他在,一直都在,有好幾次熄燈以後,她都懦弱地將身影隱藏在窗暢之後,不求再看他一個回首微笑,隻選擇看他落寞離去的背影。


    「姑娘不要見三公子就算了,每夜還命香兒打開對著街道的那扇窗,將姑娘與別的男子的談笑聲、調笑聲、取悅別人的歌舞聲毫無保留地『泄露』給三公子聽。」害她覺得自己才是刑場上的劊子手,她砍的、切的是段三公子的心,一刀一刀削下去是血、是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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