廣陽城裏最著名的酒樓,莫過於位在城門口北向大街上的“禦喜酒樓”,在此出入的人物,都脫不了王公貴族、名門顯達的身世背景,又因為廣陽城是南北往來的一大據點,所以人潮總是絡繹不絕。


    酒樓裏,一位身著錦衣、腰係玉佩的儒雅男子,正端起一杯酒,邀約著與他麵對麵而席的俊秀男子一同舉杯。


    “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梁後羲笑道:“天洛,我敬你。”


    龔天洛揚唇而笑,瀟灑地舉杯回敬好友。


    霸氣橫生的雙眉,擱在他那深邃的眸子上端,不見粗蠻,隻有冷靜與沉穩,雙目中深藏睿智,精心雕琢般的五官,俊美無儔,猶如從天降下的神人,令人不敢直視。舉止間,流泄出尊貴的氣息,既冷傲又高倨的態度,不是任何人都可以隨意與他攀友。


    在南方,龔天洛是一大富商,龔家世世代代營商,包括布料、木材、船隻建造等等,都有雄霸一方的領域。


    他的家產不僅僅是富可敵國如此簡單,他的權勢橫貫四方,隨便一個決定都可以影響整個國都,如果他願意,甚至有絕對的能力買下數座城池自封為王,隻是他沒那種當皇帝的打算。


    “怎麽這麽難得,千裏迢迢來到這裏找我呢?”梁後羲一派怡然自得的笑容,讓人無法洞悉他的心機。


    “無處可去。”


    “像你這樣家財萬貫的男人,又擁有一身高深莫測的本事,天底下可能沒有人是你的對手了,難怪生活無趣,可以無聊到專程遠道來此讓我做東。”梁後羲攤開綠骨玉扇了,說起風涼話來更加有勁。


    “自從大嫂七年前與情夫私逃之後,你對女人也失去信任,我還真擔心有天你會染上斷袖之癖。”


    “這麽久不見,原來你誠心渴望我打爛你的嘴。”龔天洛不怒自威的氣勢,著實令人不敢領教。認識龔天洛的人都應當知道,他最大的忌諱,就是在他麵前提起八年前嫁人龔府成為他的妻子,替他生下一子,最後卻與府中長工私奔的柳玉葉。


    像龔天洛作風如此獨霸的男人,有可能饒過背叛他的人嗎?答案是——不可能。


    謠言蜚短流長,由四麵八方傳開,有人說他逼死了妻子和奸夫,也有人說他用非常手段,讓背叛他的人在世上消失。


    總而言之,傳言中,他是個為達目的,不擇手段的惡魔!


    “別!”梁後羲趕緊作勢阻止,他可不希望自己今日葬身禦喜酒樓。“我還是再敬賢兄一杯吧。”為了保命,諂顏媚色是必要的伎倆。


    龔天洛根本不予理會,徑自端酒飲空,他和梁後羲因緣際會而結為莫逆之交,早已清楚他直言不諱的個性。


    “不過縉兒也已經九歲多了,有許多事情,他都非常明白吧?”梁後羲不禁感歎。“他隻是個孩子,很多事情對他來說,都是相當無情且殘忍的,你不應該將過錯推到他身上。”


    龔天洛全然不回應,他實在懶得去想這些事。


    此時酒樓外的街道上,突然傳來熱熱鬧鬧的喧嘩聲,龔天洛恰巧找到了回避的話題。“廣陽城雖小,卻很繁華。”


    “是啊。”梁後羲知道,他是壓根不想提起有關柳玉葉的事,於是識相地笑了笑,附和他的話道:“聽這聲音就知道,肯定是城裏最有名的王媒婆,又要替某府上顧府說親了。”


    “又要?”龔天洛抓住了他的語病。


    “沒錯。”梁後羲起身走到窗邊,立身在禦喜酒樓的二樓,以居高臨下之姿,眺望大街上的情景。“顧府千金生得國色天香?亦是如花似玉?”龔天洛不以為然地道,女人對他而言,並沒有什麽特別。


    “誰知道?也許真是傾國傾城吧。”梁後羲可以感覺出龔天洛語氣中,夾帶一股輕蔑。


    “不過顧府千金的八字好,是整個廣陽城裏眾所皆知的事,廣陽城的首富原本是顧府,靠得是布莊起家,顧氏夫婦樂善好施,在城裏傳為美談,但是後來因為意外狀況頻傳,導致家道中落,榮華不再。


    直到顧老爺續弦得女之後,才又有轉機,雖然現在顧府光景已經不如從前,但是家境仍然可算小富,而且顧府千金八字好,有助家業,還有旺夫運,所以許多人對這位吉祥千金,可說是夢寐以求。”


    “如果此事當真,我若沒有將顧府千金得到手,豈不是太可惜了?”龔天洛忽然不懷好意。


    “你?”


    這會是開玩笑嗎?應該不可能吧——


    莫怪梁後羲感到詫異了,因為聽命父母之言,而娶柳玉葉的他,在遭遇背叛之後,應該是異常討厭女人才是,怎麽可能和他開這種玩笑?


    龔天洛白了好友一眼,冷言冷語道:“不要把我的話,聽得那麽認真,你不是一個白癡。”


    言下之意,便是他剛才所言全是戲言,不卟采信。


    但是梁後羲心裏卻打了壞主意,既然他這個生死至交,如此不相信女人,身為好友的地,實在應該想想辦法幫助他。


    男人嘛,沒有女人怎麽象樣呢?


    不過這辦法要怎麽想,才叫妥當呢?


    嗬!剛好,他這個生死至交什麽優點都可以擺一邊,惟獨“孝順”二字可是實實在在刻在心底,否則當初天洛又何必聽從母命,娶妻生子呢?


    好巧不巧,這龔老夫人對他梁後羲的疼愛,真可說是視為己出,加上他說得一嘴甜言蜜語,差點就取代天洛在襲老夫人心中的位置了。


    相信隻要他捎封信到南川,跟龔老夫人問聲安好,再加油添酸幾句,這龔府就要準備辦喜事了……


    “小姐!小姐!”碧雲驚惶地嚷嚷,踉蹌的步伐,已經踩進了靜謐的書室裏。


    “發生大事了!”


    念兒從讀得興致正濃的書卷裏抬起秋眸,淡笑道:“發生什麽事了?讓你如此惶恐。”


    “是、是媒婆來提親了!”


    “哦?”念兒輕挑柳眉問道:“前些日子不是也有人來提親麽?”


    斐衣從小就是美人胚子,人見人愛,長大之後,更是亭亭玉立。


    七年前斐衣不幸落水,有驚無險,爹和二娘從此不準她和斐衣大過親近,但是卻不足影響她們姐妹倆的感情,因為斐衣還是很愛纏著她,而她也一直很喜歡斐衣天真樂觀的個性。


    斐衣今年才十五,想娶她的王公貴族多不勝數,因為他們幾乎都聽信流傳在城頭城尾的傳言——顧家二千金生辰八字落得極好,十分有幫夫運!


    若要說眾人迷信,對斐衣就大不厚道了,因為如果不是有斐衣,這顧府能維持現在的光景嗎?念兒想了想,雖然心裏感到有股淡然的哀傷,但是卻不得不承認,斐衣真是天之驕女。


    和她這個不祥之人的人生,可說是相差十萬八千裏遠。


    “這次不一樣!”


    “哪裏不一樣?”


    “媒婆不一樣!”碧雲急忙解釋清楚。“今兒個一早,從南川縣來了一位劉媒婆,是、是受龔府之聘,特地前來提親的!”


    “南川縣?”念兒深忖一會兒,錯愕地抬起頭望著碧雲。“你說的龔府,莫非是——”


    “正是惡名遠播的龔天洛!”


    龔天洛的名聲早已傳遍半天邊,對他繪聲繪影的描述,普及四麵八方。


    除了流傳他的身世背景不可一世外,最令人膽戰心寒的,便是他弑妻的傳聞,令人卻步。


    “他怎麽也來提親呢?”念兒著實嚇了一跳。


    “沒人知道,肯定是有人將有關二小姐八字好的傳言,傳到他耳中,像他那種富商,一定是希望借助二小姐的好命格,讓自己的前途更加無可限量!”碧雲說得像真有那麽一回事似的。


    “爹和二娘怎麽說?”


    “老爺和二夫人哪敢說“不”字呢?龔府可不是好意的,據說龔天洛非但富可敵國,還有另興朝代的可怕實力呢!”碧雲將自個兒從外頭聽來的傳言,一一說給小姐聽。


    念兒也不了解事情的真相,她隻覺得如果龔天洛真如傳言所言,那……顧府將麵臨一次大劫難!


    她邁步走往正廳,一入廳堂,便聽見二娘哀傷的啜泣,和滿堂的重金聘禮,由此可見龔府財力雄厚。


    “姐姐!”斐衣一見念兒出現,趕緊挨近她身旁,臉上是一抹求救的神情。


    “我該怎麽辦?我不想嫁給龔天洛……”


    斐衣傷心地搖搖頭,表明了她心底千百般不願意。


    念兒輕拍她的手背,安撫道:“放心吧,爹和二娘都不會答應這樁婚事,他們一定會想辦法幫你躲過難關。”


    念兒來到爹爹麵前,福身問好。“爹,您要保重,千萬不要大過操煩了。”


    顧老爺壓根不理會念兒的好意,他徑自起身走過念兒的身前,來到猶如一座小山的聘禮前。


    這樣的忽視,十幾年來如一日。


    念兒早熟悉。這種被冷漠待之的感受了。


    盡管如此,她心底仍然存在一股奢望——有天能夠得到眷憐!


    念兒轉身走到二娘身前,安慰道:“二娘,也請你不要太過擔心,好好保重身子。”


    二夫人聞言,停止了啜泣,不悅地起身怒視眼前的念兒,冷言道:“你說得倒輕鬆!誰不知道你爹從以前就疼愛斐衣,所以你眼紅、你怨妒,現在斐衣就要被惡人強娶,你心裏不開心誰開心?”


    念兒怔忡地往後踉蹌一步,被二娘的話震了震。


    她……從來沒有這種想法呀。


    碧雲雖然心底為小姐叫屈,但她隻是個下人,不能以下犯上,所以隻能無奈站在一旁,不敢出聲。


    “二娘,我一直當斐衣,是我最喜歡的妹妹,我從來、從來沒有想過,要她不幸……”“你還敢說!”二夫人瀕臨瘋狂指控道:“或許就是你的緣故,斐衣才會這麽倒黴被惡人給看上!是你這個不祥之人將厄運帶給斐衣,甚至傳給顧家每個人!”


    好嚴苛的責怪呐!


    像是一團極重的鐵,將她狠狠覆壓,她弱小的雙肩,卻隻能選擇承受這不堪負荷的壓力。


    念兒深呼吸了幾口氣,開口道:“我隻是希望爹和二娘能冷靜下來,也希望斐衣不要大煩惱,大家好好想個辦法解決此事。”


    “你說得容易。”二夫人似乎將所有的不幸全推到念兒身上,直認為一切都是她害的。


    念兒沉默,不敢多嘴。


    “現在要被強娶的人不是你,你當然可以出一張嘴叫我們冷靜、寬心,如果現在要被強娶的人是你,我倒想看看你是如何能冷靜?”二夫人說話不留情麵,話鋒銳利。


    她將念兒的好意全化成針,無論是聽在耳裏,還是將念兒的態度看在眼裏,都是既刺耳又刺眼!


    “娘,不要這樣責怪姐姐,這事與她無關呀!”


    此時此刻,斐衣雖然心煩意亂自己將麵臨的婚期,但是她還是看不慣娘對姐姐的姿態。


    “不怪她怪誰呢?我們顧家,也隻有她才是命中帶克,一定是她牽連了你、害了你!”


    不要再說了……


    念兒不安地望了爹親一眼。


    二娘的話很容易讓爹更加遠離她,看著爹總是一臉嚴肅地麵對她,她的心裏怎麽會不難過呢?她也需要寵愛,也需要有人為她擔心和付出關懷……是否她不說,就沒有人懂呢?


    “娘,這不是姐姐的錯。”斐衣善良地為念兒辯護。


    “唉!你別再接近她了,現在的情況還不夠倒黴嗎?”二夫人拉過女兒,不想讓斐衣大靠近念兒。這時候顧老爺轉過身來,定定凝視念兒一眼,他反複思索二夫人方才說的話,最後,他心中下了一個殘忍的決定——


    “你二娘說得沒錯。”顧老爺沉聲道:“要被強娶的人不是你,所以你有精神力氣來安慰我們,如果可以,我希望你代替斐衣出嫁,離開我們顧家,帶走所有不幸!”


    轟地!


    她的心緒被震撼住了!


    爹的一席話,讓她徹底明了,自己在這個家中的地位,有多麽不堪了。


    最後,她還是不祥之人啊!想改變也改變不了的事實,想埋怨也無從怨起的八字——


    因為她確實一出世,就克死自己的親娘呀!


    爹會如此怪罪她,也是情有可原的事,她能怨什麽?恨什麽?


    念兒默默地將一切的心痛全數承受了……


    碧雲忍不住往前一步,想要替小姐申訴幾句,卻被念兒一個眼神,給阻止下來了。嗬……


    至少她身邊還有一個碧雲,是真心待她好。


    她該知足。


    這真的是一個好辦法!反正龔天洛也沒見過斐衣,隻要念兒代替斐衣出嫁,一切就天下太平了!”二夫人自私地想。


    “娘!不行這樣做!姐姐是無辜的!她怎麽能代替我,嫁給眾人傳言中的惡人呢?!”斐衣驚惶地想阻止這荒唐的念頭。


    姐姐是她最好的知己,她才不要姐姐替她受苦!


    “不這樣做又能怎麽做呢?”二夫人也心急了。“老爺,這是您的意思對吧?你打算讓念兒代替斐衣出嫁吧?”


    麵對二夫人的詢問,顧老爺卻產生一瞬間的遲疑。


    而這麽一瞬間,就讓念兒準確無誤地讀進心底去了……


    是否爹的心中,也對她存有一絲不舍呢?


    這樣就夠了,就讓她這麽想、這麽猜,不要去追問答案,因為這樣的想法、猜測,讓她心中好過一些,而且也感到前所未有的幸福——


    “我……願意代嫁。”


    此話一出,嚇著的人除了碧雲和斐衣之外,顧老爺和二夫人也有些驚愕。


    然而念兒會毅然決然地答應,隻因為她想得到一點另眼相待。


    如果她的犧牲,能讓爹和二娘覺得,她並沒有他們想象中那麽可惡,無論多大的苦難,她都會咬牙熬過去。


    她不想再被不祥的八字束縛,代斐衣出嫁,就能暫時擁有斐衣的好命格,也許這樣可以在龔府得到多點寵愛——既然有機會掙脫宿命的戲弄,她又何必躊躇不前呢?


    “我會盡我所能保護斐衣,請爹和二娘放心。”說完,她欠身退下,不讓任何人瞧見她眼角有一滴淚。


    “姐姐!”


    斐衣大聲地喊,想要追上前去,卻被娘擋下來。


    “娘?”


    “既然念兒已經答應,事情就解決了!你不要再去幹擾她的決定,這是她自己願意,沒人逼她。”“怎麽能這樣呢?”斐衣急得哭出淚來。“姐姐一直對我很好,從來沒有傷害過我,你和爹為什麽總要欺負姐姐呢?她也是爹的女兒,不是嗎?和我一樣都是顧家的骨肉呀!”


    斐衣一番肺腑之言,深深撼動了顧老爺的心,但是卻撼不去他對念兒十幾年來的偏見。


    他知道念兒是他的女兒,也是他們顧家的親骨肉……


    可是一想起多年前穀老的鐵口直斷,不免感到一陣心寒。


    他和正妻是多麽殷殷期盼這個孩子出世,他們甚至為這個孩子想了好多名字,男孩該叫什麽?女孩又該取名什麽?可是最後他們用心所取的名字,卻一個也沒用上。她叫顧念兒。


    念兒,永遠顧念著他的愛妻,也永遠記住這個孩子所帶來的不幸。


    她不是吉祥的孩子,所以他無法多愛她一些,即使她是他的女兒、他們顧家的親生骨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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