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入夜,黑色的bmw在山區道路上前進,車窗外風雨交加,雨刷飛快左右來回擺動,卻刷不清不斷襲向車窗的猛烈雨水。


    塗娟娟在心底暗罵一聲該死,她們怎麽會挑這種天氣出門?不是台風要來吧?


    「佩佩,你確定gps沒有問題?」她今天負責開車,不熟的路況跟糟糕的天候讓她手中緊握方向盤,放慢了車速。


    「當然沒問題。」


    鄭瑀佩是路癡,沒有gps無法上路,長年的依賴,讓她愛上這個開車的好朋友。


    「可是我覺得路越開越窄。」娟娟皺起眉頭,看了一眼車旁的山壁。


    「山路本來就這樣的啊,一下子寬、一下子窄。」佩佩不以為意。


    娟娟和佩佩是大學同學,兩個人性格卻天差地別,一個冷漠精明,對誰都覺得懷疑;一個熱情傻氣,認為大家都是好人,這樣南轅北轍的兩個女孩之所以結下深厚友誼,除了佩佩那股令人無法拒絕的熱情之外,還因為她們都對紙雕藝術著迷。


    這些年她們一起尋找名家拜師學藝,從大學時期的平麵剪紙到後來立體浮雕創作,手藝突飛猛進,然後她們一起比賽、一起參展,直到最近……她們被邀請參加一個國際性的紙雕展覽。


    天,那可是集世界名家的展覽呢,如果她們的作品能夠被肯定,說不定會成為台灣之光,在媒體上打響知名度後,她們就會一夕之間爆紅,佩佩興奮地想著。


    爆紅代表什麽?


    代表她可以完成年輕時的夢想開間紙雕教室,然後不必再當護士,不必輪班、不必抽血抽到手抽筋,不必一點小事就被護理長罵到臭頭。


    佩佩越想越開心,車子卻在這個時候,毫無預警熄火……


    「怎麽搞的?」娟娟試了半天,卻無法發動,她頹然垮下雙肩。


    「對啊,怎麽搞的,新車耶,才開兩個月,怎麽會壞掉!」佩佩不解問道。


    娟娟看一眼儀表板,突然間怒氣張揚,咬牙指著油箱指標,「大小姐,沒油了。」要命,現在山裏哪來的加油站啊!


    「不可能,我上個星期才加油。」


    「小姐,燒油的速度是看裏程數,不是看時間。ok?」娟娟無奈歎氣,整個人趴到方向盤上。


    她受不了佩佩的迷糊,和她在一起,永遠都會發生小意外,就像上次兩人講好要調班,結果佩佩忘記了,護理長打電話把自己罵到臭頭,然後記自己曠職,害她的獎金全飛了!


    她和佩佩不一樣,佩佩有爸爸疼、有媽媽愛,還有兩個哥哥拿她當寶貝看待,不像她,爹有後妻疼惜、娘有前夫關愛,人家各有子女,她的出生純屬意外。


    「你別著急嘛,我打電話叫我哥來救命。」佩佩笑眼眯眯,半點不在意。


    她就是這種人,天下無大事,隻要有爸媽哥哥、一切都搞定。


    佩佩拿出剛換的新手機,撥出,半晌沒回應,娟娟轉頭望她,她傻傻笑兩聲說:「好像是雨下太大了,沒有訊號耶。」


    娟娟二度被打敗,她放棄讓佩佩尋求解決辦法,從包包拿出自己的手機,接連撥出幾通,連110、119都撥了,還是沒有訊號。


    呃!下次如果再和佩佩出門,她就是豬!


    娟娟翻白眼,把手機往方向盤前一丟,望著潑天大雨的夜空長歎。


    「不要急嘛,等雨小了,說不定會有人經過,就可以解救我們啦。」佩佩一臉自在天真的笑意,完全不因現在的險峻情況而擔心。


    娟娟憋著氣,轉頭看向好友。「佩佩。」


    「嗯?」她眨眨可愛的大眼睛。


    「告訴我,你為什麽可以活得這麽樂觀?」娟娟更懷疑的是,認識這麽多年,自己怎麽沒有一個衝動將她活活掐死。


    「因為天下無難事,隻怕有心人啊!」


    這、這、這什麽跟什麽啊?娟娟想吐血,可是這裏沒有訊號、叫不到救護車,隻好硬生生把心頭那口血給吞回去。


    「是嗎?不是天下無難事,隻怕有錢人嗎?」


    佩佩解決問題的辦法是砸錢,車子被撞了,沒關係換新的;護理長發火了,沒關係買一大束鮮花攏絡;幫小孩打針找不到血管、一紮再紮,沒關係,給一根超大、進口、造型特殊的棒棒糖,小孩的眼淚還沒有掉下來,嘴巴先笑開!唉,這年頭有錢真好……


    她不介意娟娟想殺人的眼光,兩手纏上娟娟的手臂,臉頰往她手臂靠過去撒嬌。


    「娟娟啊,如果這次的展覽我們打下名聲,合開一間手工藝教室好不好?」


    「不好。」她直覺反對。


    「為什麽不好?」佩佩鼓起腮幫子,圓滾滾的眼珠子咕嚕咕嚕轉,不滿的表情很可愛。


    「你有沒有算過成本?有沒有想過招生情況?這年頭喜歡滑手機的人比喜歡拿雕刻刀的人多,賣遊戲比教紙雕更有市場,紙雕藝術拿來玩玩就行了,別把它當成謀生工具。」何況她還有助學貸款要還,還真是沒勇氣借更多錢。


    「那是我們的夢想耶。」


    「夢想如果可以換飯吃,我每天都想。」


    「可是你的作品越來越完美、越來越大師級了啊。」她嘟嘴小聲道。


    娟娟的手巧,學習力強,許多大師都說她好好努力,肯定會在這個領域發熱發光。名留青史耶,多不容易啊!


    娟娟何嚐不知道自己的能力,但藝術這種東西需要的運氣比能力多,有的人會畫善畫,卻一輩子闖不出半點名堂,有的人功力普普卻紅翻天,她這個人的運氣向來不佳,從出生到現在,她憑仗的全是努力而非運氣,所以這種需要運氣的行業,她沒勇氣踏進去。


    揉揉佩佩的頭發,娟娟歎氣。「你不喜歡當護士,和鄭爸爸說就好啦,反正醫院是你家的,你又不差這筆收入。」


    佩佩噘噘嘴,哪有那麽容易,爸爸是院長,媽媽是公關室主任,兩個哥哥都是醫生,她腦子笨,考不上醫學院,隻好讀護理係,日後釣個醫生女婿,老爸老媽把所有的事都計劃好了,輪不到她說話。


    看見佩佩沮喪的表情,娟娟明白,這是她唯一用錢砸不開的事,於是轉移話題,「你真的相信有單麵剪紙、兩麵不同圖樣這種事嗎?」


    為了能在這次展覽中脫穎而出,佩佩上網查資料,竟讓她找到一本秘笈,聽說那秘笈裏記載了一門古代技藝—— 單麵剪、雙麵圖。


    這樣的手藝太匪夷所思,娟娟壓根不相信,便是雙麵繡,繡出來的圖樣也是兩麵一模一樣,何況是剪的。


    偏偏佩佩還真聯絡上賣家,今天她們就是趁休假來這裏麵交的。


    「當然有,天下無奇不有,老祖宗的智慧是我們無法想像的。」佩佩回答得理所當然。那是她的天性,天生容易信任。


    娟娟一聲長歎,她怎麽看都覺得是詐騙集團,秘笈《蕥客鐫雕》?什麽跟什麽!


    「你不要心急嘛,車到山前必有路,柳暗花明又一村,沒問題的啦。」


    佩佩跪到椅座上,轉身往後座拿來大背包,在裏麵翻翻找找,抽出巧克力笑著對娟娟獻寶,「我有帶巧克力,你要不要?」


    「不要。」娟娟拒絕,待在家裏剪紙不好,跑來這裏吃巧克力,她瘋了?


    「鳳梨酥呢?」她笑咪咪的問。


    「不想吃甜的。」娟娟冷臉,擺明生氣,要是換了旁人就會噤聲不語,乖乖撤出風暴區,隻有傻佩佩看不懂她的怒氣,繼續對她獻媚。


    「我還有泡麵哦。」


    「拿什麽泡?」她的冷臉對佩佩從來都沒有用,也是啦,不然她們怎麽能維持多年友誼。


    「我有帶礦泉水啊。」佩佩從包包裏抓出兩瓶西班牙氣泡水,笑得沒心沒肺。


    「所以呢?要泡涼麵嗎?」


    「你就是這樣啦,都不體貼人家的善意。」她丟下背包,勾住娟娟的手,把頭靠在她肩膀,繼續小鳥依人。


    一歎再歎,就是這個樣子,娟娟個頭高、佩佩個頭小,念書時期兩個人老黏在一起,整整四年,蕾絲邊的傳言沒斷過。


    娟娟翻白眼。「我還不體貼?」真不體貼的話,早就一把將她掐死。


    「對啊,人家都說做紙雕的心很細,你哪有啊,心比電線杆還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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