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個時候,柳敏突然想到信上的這一段話,對方說,世上之事,或許彎腰比堅持更難。


    他看著有些呆滯的蔣超,重複了一遍:“對不起。”


    蔣超回過神來,從未想到這窮高傲的人會在他麵前服軟,可是他一點都不高興,隻因為柳敏雖然這樣說話,可那雙眼睛一如既往的孤傲,仿佛在嘲笑他的幼稚。一時間,蔣超心中的怒火更旺了。他冷笑一聲:“一聲對不起就完了?今日你不為我舔幹淨!就別想出這個大門!”


    國子監中的其他學生見此情景,不由得議論紛紛。他們平日裏雖也欺負柳敏,也到底是自持讀書人身份,不願做掉價的事情。而一向溫和親切的蔣超今日卻咄咄逼人,也實在令人不齒。


    蔣超對周圍人的看法渾然不覺,一心隻想看柳敏狼狽的模樣,想要柳敏在他麵前求饒。若是不求饒的話,柳敏今日就算能出的了這個大門,日後恐也會有麻煩不斷,畢竟他家中還有一個臥病在床的母親。


    柳敏捏了捏掌心,他容貌生的清秀,此刻更是有了一絲憤然,可很快的,那絲憤然也被他壓了下去。他撩起洗的發白的青衫,輕輕道:“蔣公子定要如此的話,柳敏隻有照做。”


    說完就單膝跪了下來,堪堪要去替蔣超舔那被墨點濺到的衣角。


    眾人都屏住呼吸,今日之事實在太過蹊蹺,一來平日裏最親切待人的蔣超竟會如此咄咄逼人,二來孤憤耿直的柳敏居然會屈膝忍讓。


    蔣超也怔在原地,心中隻有一股無名怒火發作不得。本想利用柳敏來發泄一番,沒料到今日柳敏卻似換了一個人般,好似一拳打在了軟綿綿的棉花上,分明是低下的舉動,可不知怎麽的,被那雙清傲的雙眼一看,仿佛柳敏才是那個身份高貴的人在俯視自己。


    蔣超想到沒想,就一腳朝柳敏身上踹過去,誰知剛一抬腳,就被什麽東西打中膝蓋,一下子沒能動作出來。


    莫聰站了出來:“得饒人處且饒人,蔣兄何必跟一件衣服斤斤計較,柳兄也是無心之失,何必為了這事壞了幾日後科考的心情。不如小弟賠給你一件衣裳,蔣兄就別為難柳兄了。”


    柳敏看了一眼莫聰,實在沒想到莫聰會出來替他說話。蔣超也詫異,莫聰的身份不是他能隨意拿捏的,即使心中怒不可遏,也不能表現出來。他一甩衣袖,冷哼一聲,幹脆大踏步走出學舍,頭也不回的離開了。


    待蔣超離開後,莫聰對柳敏道:“沒事吧。”


    柳敏站起身來,輕輕拍了拍身上的灰塵,倒也不顧自己身上滿身的墨汁,對莫聰道了一聲多謝,就坐回座位上,一聲不吭的看起書卷來。他動作瀟灑清爽,沒有一絲鬱結,仿佛剛才之事從未發生過一般,莫聰看在眼裏,眸中閃過一絲深思。


    國子監的生員們這般爭執,卻都沒看見屋裏的畫麵盡數落在屋外二人眼中。宋主簿與陳祭酒站在門外,宋主簿微怒:“蔣超也太不像話,國子監是什麽地方,以為是他貴族子弟可以隨意耍橫的?實在侮辱讀書人的臉麵!”


    “心中鬱憤難當吧。”陳祭酒道。昨日之事他們也有所耳聞,自然知道蔣超何以今日舉止反常。


    “無論如何也不該對同僚如此!”宋主簿不悅:“隻是柳敏今日卻令我吃驚,竟也懂得退讓了,若是往日,不知又要起多大的風波。”


    若是如往日柳敏的脾氣,勢必又要大鬧一場,於理而言柳敏站得住腳,可蔣尚書是一個極為護短之人,尤其是對他的嫡子嫡女,最後吃虧的還是柳敏。


    “他懂得彎腰,這才是最可怕的地方。”陳祭酒目光加深:“從前是我們小看了他啊,此子能屈能伸,若能進入朝堂,將來必成大器。蔣超,差之多矣。”


    宋主簿平日裏聽陳祭酒並不看好柳敏,如今他主動誇獎柳敏,與自己的想法不謀而合,心中寬慰,附和道:“的確,且柳敏一片赤誠,為人剛正不阿,實屬難得人才。”


    陳祭酒笑了笑,不再多說。


    蔣超怒氣衝衝的回了蔣府,剛回府便往楣清苑衝,琳琅見他麵色不善的往裏走,忙道:“二少爺,夫人正與姑娘說話。”


    “走開!”蔣超一把將琳琅推到一邊,剛進門便看見蔣素素依偎在夏研懷裏哭個不停,夏研正悉心安慰。


    蔣超一聽蔣素素哭更覺心煩意亂,道:“哭什麽,做了那樣的事,害我在國子監麵前抬不起頭來,如今就隻會哭了嗎?”


    蔣素素嚇了一跳,委屈道:“你凶我做什麽,難不成我就高興了?如今我名聲盡毀,二哥你不安慰我還來興師問罪,你是什麽意思?”


    “好了,”夏研皺眉,看向蔣超:“超兒你是怎麽回事,素兒你是妹妹,你怎能這樣說他。”


    蔣超再看蔣素素那張梨花帶雨的小臉,心中的怒火消了些,在一邊的小幾上坐下:“不是我責備她,隻是如今滿城都是昨夜之事的流言,我在國子監中抬不起頭,娘被說成毒婦,妹妹也成了笑話,鬧心的很。”


    夏研咬牙道:“周大在牢中分明未說過這話,定是有人故意傳播。想壞了我素兒名聲,好陰毒的心思!”


    “是誰會這麽做?”蔣超怒道:“教我找出來,非扒了他的皮。”


    蔣素素冷哼一聲:“還能有誰,除了蔣阮那個賤人誰會這麽做?”


    “蔣阮?”蔣超胡狐疑,蔣阮在他眼裏也不過是個年紀輕輕的小姑娘罷了,身邊又沒有母親,哪裏有這樣彎彎繞繞的心思:“她怎麽會有這麽大的本事?”


    蔣素素指甲嵌在掌心:“不過是你小瞧她罷了!”


    “我也覺得蹊蹺。”夏研皺眉道:“明明落水的是她,怎麽變成素兒,那帕子也來的古怪,不管是不是她,蔣阮都留不得了。”她敏感的感覺到,蔣阮雖然看著並不起眼,可總有一種讓人發寒的感覺。


    “娘親一定要為我報仇。”蔣素素哭訴道:“一定要她身敗名裂。”


    “放心罷,”夏研笑了一聲,眼中卻一點笑意也無:“我已經將這件事告訴了你父親,隻說你落水落得蹊蹺,這幾日你好好討好一番你父親。我自有一千種方法毀了這個賤人。至於錦英王那邊,趁這幾日你下個帖子,就說是道謝去他府上一趟,探一探他到底是個什麽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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