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天一早,崔櫻櫻又被召喚下樓。


    她整夜沒睡好,翻來覆去想的都是穀東川自信又開朗的笑容、出奇溫柔的嗓音,當然,還有那厚實溫暖的大掌。


    她無力地揉著太陽穴,在電梯的鏡子裏驚見自己蒼白的麵容,正猶豫著要不要再上樓補個淡妝,至少也點個口紅唇蜜之類的,電梯已經抵達一樓大廳,叮地迅速打開了。


    穀東川正好站在電梯前,崔櫻櫻又驚又惱地問:「你、你怎麽進來的?」


    「啊,崔小姐!」大樓警衛也出現了,揮著手,大嗓門地說:「穀先生急著想見你,所以我陪他在這裏等你——」


    「別罵人,我拜托很久才讓警衛大哥放我進來的。」穀東川拎著貝果套餐,帶著陽光般的笑容。「早餐外送。這個服務不錯吧?」


    「我有手有腳,不必勞煩穀副總。」她更惱了,想到自己憔悴的模樣,莫名其妙地想生氣,轉身就要進電梯。


    「我知道、我知道!」穀東川長手一伸,矯健地按住電梯開關。「給我三分鍾好嗎?我隻是有些話想說,說完就走,嗯?」


    四目相望許久,擋不住那急切誠懇的眼神,崔櫻櫻還是投降了。


    可惡,為什麽就是拒絕不了他?也好,趁這個機會,大家說個清楚。


    「為什麽升上副總,也不告訴我?」


    沉默了好幾秒,穀東川才說:「怕你難過。」


    黝黑的俊眸直直對上她,崔櫻櫻一口氣梗在喉間,怔怔地望著穀東川。


    怕她難過?連這點,他都想到了……


    低著頭走出電梯,她咬著唇往中庭花園方向走去,穀東川立即跟上,把她拉到麵前。


    「我隻是想告訴你,昨天晚上我說的話都是真心真意。」也不管崔櫻櫻僵硬的表情,他隻想馬上表達心裏的想法。「雖然我們曾經在工作上有些不愉快,但是,我很喜歡和你在一起的感覺,不管你是生氣還是開心,我總覺得,在我麵前的是最真實的你,我真的好喜歡。而我,在你麵前也是最真實的穀東川,你很清楚我們的工作勢必得有幾張不同的麵具,麵對客戶、麵對老板、麵對屬下、麵對同業,都有不同的表情,但是我保證在你麵前,我絕對不戴任何一張麵具。」


    「我發誓,我從來沒有這麽喜歡過一個人。」他的嗓音益發溫柔。「無論你是崔經理還是崔櫻櫻,我真的好喜歡好喜歡你。」


    拉起她的一雙纖手,緊緊貼在自己的胸口,黑眸深深地望著她。


    那樣真誠炙熱的眼神,崔櫻櫻完全招架不住。


    以前,她的人生沒有問號,隻是順勢自然地往前走,而今,她相信冥冥之中一定有什麽是注定要發生的事情,她無須懷疑也不用抗拒,隻要順著心意走下去就好。


    嗯,就這樣順著走下去吧。她默默想著。


    「幹麽老是說什麽喜歡的,好幼稚啊你!」一股熱氣蔓延至耳根,她忍不住嬌嗔。


    「好吧,那就來點大人風格的。」他鼓起有生以來最大的勇氣,才說:「我愛你,這樣可以嗎?」


    要不要這麽直接呀……害她好害羞,好尷尬。


    崔櫻櫻低頭直盯看他的西裝扣子,說什麽都不敢抬頭看他。


    穀東川的手心都冒汗了。「還有,我承認總是有上pub喝酒應酬的時候,但是以後我會盡量減少,也保證絕對不會亂來。」天知道他有多久沒靠近崔櫻櫻以外的女人了。


    她還是沒有勇氣抬起頭來,隻覺得整張臉已經燒燙得快冒煙了。


    最後,穀東川又加上一句。「我很希望、很想在別人麵前,可以大大方方地介紹你,所以……」


    說到這個,崔櫻櫻終於清醒了。「不行,等我找到工作再說。」


    「喔。」又來了。深吸了口氣,穀東川耐著性子又問:「那找工作是……」


    「我還沒想清楚。」崔櫻櫻聳聳肩,燒紅的臉蛋有著令人難以拒絕的嬌氣。「不行嗎?」


    「也不是不行,唉……」他歎了口氣,無奈地說:「你想怎樣都行,隻要讓我陪著你,好嗎?」說完,長手越過她纖細的肩頭,輕輕地將她攬入懷中。


    崔櫻櫻就這麽由他摟著,她想起昨晚在派對上那麽耀眼的男人,胸口又湧上一股莫名的不安。


    可以嗎?這麽出色的男人,她真的可以擁有嗎?


    但……何必管它可不可以,隻要能擁有幾分鍾也好……


    崔櫻櫻閉上眼睛,靠在男人結實的胸膛,默默地享受這短暫的溫暖時光。


    冬天的腳步終於遠去,春天來了。


    「今天的會議真多……晚上想吃什麽?」趁著三分鍾的空檔,穀東川飛快地傳了通簡訊給她。


    按下送出鍵,想到再過幾個小時就能看到崔櫻櫻,他的唇角忍不住上揚。


    那天以後,他不再提起關於工作的事情,甚至偷偷希望她一直這樣待在家就好,然後晚上和他一起吃飯,最好吃過飯後還能跟他回家……呃,如果真的可以這樣的話,簡直太完美了……


    看完簡訊,崔櫻櫻默默地台上手機,心情有小小的雀躍,也有些疑惑。


    穀東川越來越忙,這是崔櫻櫻可以理解與想象的,身為外商證券公司的投信部副總,當然絕對不是坐在皮椅看報表喝咖啡那麽容易的事。隻是她實在不明白,他怎麽還能保持兩個人一起吃晚飯的約定?誰不知道超過三分之二的生意,都是從晚餐時刻開始談起,穀東川老是陪她吃飯,難道不會礙了業績?


    但是,她點也不想問這個問題——應該說是不敢問。她唯恐一問,硬是戳破了這個美麗的夢,她不想失去這個有他陪伴的時間。


    初識愛情的滋味,每一步,她都得小心翼翼地走著。


    至於現實層麵的問題,盡管還是處於休息狀態,不過,放空的心思已經逐漸收了回來。


    「……找工作並不困難,困難的是要找到合適的工作。」在刪去十二個獵人頭公司提供的職缺數據之後,崔櫻櫻忍不住感歎。


    要是換做別人,大概要罵她不知道市場行情、不懂得珍惜工作機會之類的,但是穀東川偏不。


    他隻是輕鬆一笑,然後催促她趁熱享用晚餐。


    一來是因為崔櫻櫻已經工作許多年,是該利用這個機會好好休息一陣子,再者,他相信以她的聰明伶俐,自然能在眾多的選擇中,挑出最合適的位置。


    「喔,對了!」崔櫻櫻咽下美味的咖哩飯,急著對他說:「今天我在電視購物頻道上看到他們也賣保單,真是不可思議!」


    「是嗎?電視購物一向是什麽都賣、什麽都不奇怪的呀。」


    「這張保單號稱是儲蓄型商品,除了人身險之外,每年可以領回二十萬的紅利,而且可以連續領三代!」她放下湯匙,表情認真地說:「領了二十萬紅利可以做什麽?購物專家都替客戶想好了,可以出國旅遊,可以去做spa、做整型手術,可以買好多的名牌包包,但拜托,一年的保費要繳五十萬耶!要是有能力繳五十萬的保費,難道沒能力買個名牌包嗎?」


    瞧見她正氣凜然的模樣,穀東川笑了。


    「我最不能理解的是,這些購物專家竟然把最新的幾款名牌包包做了詳細的分折,還說隻要買了這張保單,明年此時就可以拎著名牌包包到杜拜帆船飯店去享受七星級假期!」她越說越激動。


    「有錢就應該過奢華的生活嗎?這是什麽價值觀?難道是鼓勵消費的正確方式嗎?」


    「別氣。」穀東川遞了紙巾讓她擦嘴。「這份保單雖然看起來很蠢,不過聽說賣得還不錯,也就是說,金融商品的市場果然有無限可能,就看你怎麽操作。」


    「拜托,這是騙術好不好?」她氣呼呼地說:「我不喜歡這樣。」


    「難道你從來沒賣過這樣類型的商品嗎?」他微微一笑,若有所思地看著她。「仔細回想看看,你賣過的金融商品裏,難道沒有像是這樣耍騙術給客戶看的案子嗎?」


    崔櫻櫻沉默不語。他說得一點也沒錯。


    在金融業打滾,最在意的就是數字,要創造可以讓公司滿意的數字,就是得讓自己化身為技巧高超的魔術師,以神不知鬼不覺的魔法,讓客戶心甘情願掏出錢來,然後變成她每個月耀眼的業績……


    戲法人人會變,隻是巧妙各有不同。


    她不也曾經是個魔術師嗎?甜美的招牌笑容、婀娜嬌媚的神態、委婉溫柔的語氣……這些全都是她口袋裏的戲法,不是嗎?


    如果沒有了這些戲法,還有觀眾願意多看她一眼嗎?


    再說,打從自業務工作抽身之後,她已經發現自己也不喜歡這樣的工作了,應酬、虛偽、假情假意……一切隻為了衝業績,她厭倦這些了。


    而她,又有什麽資格這樣理直氣壯地指責別人呢?


    崔櫻櫻安靜地喝著餐後咖啡,回想起過去的生活,是越嚐越酸澀了。


    經過那一晚的思緒激蕩之後,崔櫻櫻彷佛找到新的動力,開始認真思考下一步該怎麽走。


    透過以往的人脈關係,崔櫻櫻開始留意各類產業趨勢走向,並且閱讀大量的金融情報分析資料,然後在晚餐的約會時光提出來和穀東川討論。


    她和穀東川之間,逐漸建立起某種難以言喻的默契。


    每回看見她那專注認真的模樣,總讓穀東川莫名感動。雖然他不明白她腦子裏是打什麽算盤,但至少她對過去熟悉的工作領域開始關心,是不是也代表即將有新的進展?


    他喜歡嬌媚而帶著十足女人氣息的崔櫻櫻,更喜歡看見充滿朝氣、明快火辣能幹的崔櫻櫻。


    他喜歡看見她在自己的舞台上發光發熱的模樣,這麽優秀的人才本來就不該被埋沒,如果可以,他願意竭盡自己的力量,為她打造一個寬敞堅固,可以讓她盡情發揮,展現自己能力的大舞台。


    徑自想著,他忍不住又輕揚起唇角。


    「笑什麽?」剛結束一通電話、合上手機的崔櫻櫻,一臉莫名其妙。


    「沒事。」穀東川收起了笑,把水杯推到她麵前,認真地問:「今天忙些什麽?」


    「真愛問耶。」崔櫻櫻從手提袋裏翻出一份來自日本排名第一的投資銀行、圖文並茂多達一百頁的數據。「來,我考你。你覺得「香港中國基金」的未來性如何?限時回答。」


    「又來了!你每天都得隨堂考嗎?」


    「我是怕你這個副總其實是個空殼子。」


    「我當然不是。」穀東川拉著她的手往自己胸口一貼,嘻皮笑臉地說:「你可以摸摸我全身,真的不是空殼的喔!」


    「這裏是餐廳,是公共場所,不要這樣毛手毛腳!」她毫不客氣地用力一搥。「到底答不答?」


    「好吧,我說就是了。」穀東川舉手投降,乖乖答了一長串之後,又嘻皮笑臉地問:「崔老師,這樣可以嗎?」


    「勉強及格。」又是一聲冷哼。


    好嚴格呀!浮東川籲然長歎。「我怎麽覺得……好像是你比較適合當副總?」


    「哪有……你……」崔櫻櫻橫了他一眼,莫名其妙地結巴了。


    他笑開了,認真看著她。「不如介紹你來我們公司?」


    「我這個小和尚哪能進得了貴公司這個大廟?」她勉強鎮定心神,努力反攻回去。「我另有打算的。」


    「願聞其詳。」


    佳人怔住了。今天確實是有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不過,她還沒想好怎麽對他開口。


    「吃飽飯後再說吧。」崔櫻櫻打開菜單,仔細閱讀。「牛肉蛋包飯好像很好吃,卡滋豬排就有點油膩了……」


    吃飽再說?穀東川修長的手指撐著下巴,淺淺笑著。


    聽起來恐怕不是簡單的「打算」了。


    沒關係,他奉陪到底!


    吃過晚飯後,穀東川照例送她回家。


    「哪,我的打算。」進入車內,她拿出另一迭文件遞給他。


    穀東川接過來一看,密密麻麻的全是英文,這難不倒他,每天要讀的分析報告有一半以上都是英文,何況他是留美碩士,好歹也喝了幾年的洋墨水。


    隻是迅速地讀過大半,他的臉色越來越難看。


    「入學許可?」


    「我申請了美國大學的mba課程,終於通過了。」她極力掩飾緊張的情緒,試著輕鬆地說:


    「我的英文還不行,可能下個月就得先過去上語言課程。」


    「現在這樣不好嗎?何必還千裏迢迢跑去美國念書?你知道語言不通有多痛苦嗎?還有種族歧視,還有——」他仔細看了看文件。「你竟然要去紐約那個地方有多危險你知道嗎……」


    穀東川又急又氣地說了一大串,崔櫻櫻隻是安靜聽著,直到他終於閉嘴為止。


    「你說的這些,我全都知道。」她冷靜地說。「可是,如果我不去,隻能再回去做理財業務的工作,我不喜歡那樣的生活。」


    「業務工作有什麽不好?我覺得你非常合適啊!」


    「但我真的不喜歡那樣的生活了。」有些話,她已經放在心裏很久、很久。「我不喜歡每大要對人鞠躬哈腰、虛情假意,我不喜歡在一片廝殺聲中踩著別人的屍體往前進,我不喜歡長官一天比一天高的無理要求。總之,我是回不去這種扛業績的工作了。」


    「沒那麽糟吧……」穀東川吶吶地說:「我不是也這樣過日子嗎?」


    「人各有誌,我沒說你不能這樣過日子。」


    「好。」他把文件往儀表板旁的置物空間一扔。「那你又想怎樣過日子?」


    「我想做基金分析研究員。」


    在這陣子的認真鑽研之後,她開始對分析研究的工作萌發濃厚的興趣,她已經想清楚了,這會是一條適合她的路。


    「那就更簡單了,大學畢業的分析研究員處處女有,何況你還有那麽多張國際證照!」穀東川罕見地急躁起來。「要當分析研究員還不容易嗎?我們公司就有空缺,不然我也可以推薦你到「富達金控」,或者「元豐證券」也行……」


    「等等。」她美麗的臉龐激起了微微的堅持。「我想要有豐富精準的分析能力,更進一步的學習與經驗累積當然是必要的,我不想再去耍魔術師的招數,我想以自己的力量做出最正確的投資分析建議,讓投資人不要莫名其妙地損先金錢。」


    「我不明白你為什麽要這麽辛苦過日子?是輸給我的那口氣還沒消嗎?」


    「跟你沒有關係——」


    「你這麽說就更過分了,我們之間,無論是誰的任何一個決定,都是和彼此有關係的啊,你怎麽可以這麽說?」


    「你不要隨便解讀我的話,我不是那樣的意思!」


    「那又是什麽意思?櫻櫻,是不是找工作的事情真的太景了?讓我幫你,好嗎?」穀東川實在難以理解,不斷地想說服她。「相信我好不好?我一切都是為你好——」


    「你……」崔櫻櫻也急了,眼眶泛滿水氣。「如果是真的為我好,就不應該阻止我。」


    「這是什麽理論?你怎麽可以這樣一走了之?那我呢?你想過我嗎?為什麽一定要離我這麽遠?如果真的不喜歡我,直接說一聲就行,我離開就是了,何必把自己逼到那麽遠的地方?」


    「不是這樣的!」一連串的問號,壓得崔櫻櫻喘不過氣來,她的聲音有著明顯的顫抖。「我以為你了解我,我以為你會支持我……」


    「支持你?明明是錯誤的事,我怎能支持你?」


    「你認為對的事,末必合用在我身上,你、你根本不了解我啊!」


    「我不了解你?」這句話像是狠狠給了他一巴掌,他再也接不下去了。


    他盡力地照顧她、陪伴她,每天噓寒問暖,甚至丟下所有重要的應酬餐會,隻為挪出時間和她一起吃晚餐,珍惜屬於兩人的時光。


    而這切的努力,卻換來一句「你根本不了解我」?


    「而且……」她急著想說服他。「我不是膽小的人,也沒那麽脆弱,現在去紐約念書的人那麽多——」


    「好,隨便你!」穀東川撂下狠話。「反正你天不怕地不怕,我是白操心、瞎管閑事,隨便你愛去哪裏!我、我可不會等你!」


    崔櫻櫻怔住,酸酸澀澀的雙眼直直望著他。


    我以為你真的愛我,以為你會一直陪著我……原來,這一切隻是我一廂情願……


    愛情,太沉重,又太脆弱,她果然是要不起的。


    伸手拿回入學許可,她小心地把文件迭好收進包包裏,深深吸了口氣。


    」沒關係,反正……我本來就是一個人,沒關係……「崔櫻櫻轉過身打開車門,兩行淚驀然落下。


    她顫抖地踏出車子,往相反方向走去。


    一個人的時候,她可以搭捷運,也可以搭公交車,甚至隨手一招就有小黃……


    沒人接送又何妨,反正,她早就習慣一個人了。


    崔櫻櫻吸了吸鼻子,挺直了腰杆,堅定地邁步離去。


    穀東川沒有演出英雄攔下美人的戲碼,反而是賭氣地由著她下車離去。


    原以為經過這段時間的努力,至少已經讓崔櫻櫻坦然接受他,怎知她的未來計劃,竟然是把他推得老遠,一個人出國念書去!


    什麽都好說,就是出國這件事他絕對不同意。好不容易才穩定的感情,怎麽可以放她飛得那麽遠?


    情侶之間吵架是難免的事,穀東川本來打算隔天等崔櫻櫻氣消,再想辦法說服讓她留在台灣——他有辦法追到她,就一定有辦法留下她。


    但是當他隔天晚上準時七點出現在她家大樓下,苦等了兩個小時後,原本想好的一大串台詞已經隨著夜風消逝得無影無蹤。


    她竟然沒、出、現!


    輕薄的手機握在手中,穀東川極力壓抑想按下通話鍵的衝動。


    算了,讓她冷靜幾天吧……


    穀東川想得容易,誰知道往後的夜裏,他同樣見不到那個甜美嬌媚的身影,隻有大樓管理員送上同情又無可奈何的笑容。


    這算是冷戰嗎?他很想衝上樓問個清楚,可是卻又不想先開口。錯不在他,哪有先低頭的道理?


    好,我等,我偏要等你先開口!


    就這樣,他每天固定時間在樓下等著,一天、兩天,日子翩然而過,從爭吵那夜至今,已經整整兩個星期了。


    他很嘔,心底嘔極了。


    誰都知道,要進入外資分析圈子,是件多麽不容易的事情——早出晚歸還不要緊,一天工作至少要超過十四個小時,而且重點是,並不是每個研究員或分析師都能出頭。


    光是這幾年來,他不知道聽了多少分析師被踢出這個圈子的淒慘故事,這個傻瓜,竟然還想往裏頭鑽!


    可是,更傻的是他。


    這些天來,見不到心愛的女人,沒人與他甜蜜共進晚餐,害得他早就食不知味,腰帶整整往裏麵移了一格,天天心情不好。


    就像現在,剛結束一個跨部門會議,坐回寬大的皮椅上,想起那個始終盤旋不去的甜美笑容,他更加心浮氣躁。


    用這種方式表達自己的不滿,他知道自己的行為幼稚得有些可笑,但是,誰說三十歲的男人不能這樣?愛慘了就會這樣啊!


    該直接去問個清楚嗎?都這麽久的時間,不知道她又是怎麽想?


    或者,崔櫻櫻真的無法接受他,所以寧可遠離台灣?


    如果這是她真正的用意,那又何必逼她呢?


    所以,還是等她自己找上門?


    一堆假設句跟問號在腦海裏交錯,穀東川咬著筆發愣,忽然,桌上的電話響了。


    「穀副總大人,女朋友就要飛走了,你還杵在這裏幹麽?」電話那頭的張之璽笑得詭異。


    「什麽?」穀東川詫異地瞪著話筒。


    「她要去紐約,今天的班機呀!」


    他啞然無言。


    「裝瀟灑沒用,我奉老婆的命令來轉告這件事。」電話那頭正忍著笑。「哪,下午六點的伊法航空,在第二航廈,時間還來得及,快去吧,別害我回家挨罵。」


    掛上電話,穀東川站起身來,在辦公室裏不住地來回踱步。


    她就要離開了……難道,從今以後,真的一點關係也沒有……


    不!不能這樣!


    他拿起車鑰匙就往外衝。


    即使她堅持要走,也得說清楚才能讓她走。


    接近下班時間,正是車潮洶湧的時刻。穀東川焦急地在慢如龜行的高速公路上,想盡辦法加速前進。


    再讓我見她一麵!再見一麵!他心底不斷吶喊著。


    一股莫名的力量湧現,他抓緊方向盤,專心踩控油門,終於衝進距離機場第二航廈最近的停車場。


    這個新航廈為什麽這麽大——穀東川一邊跨步狂跑,一邊忍不住咒罵起來。當他以最快速度奔至航空公司櫃台旁,發現崔櫻櫻正倚著大理石柱,紅著眼眶看著他。


    「聽說……」他氣息未定地走到她的麵前,停頓了幾秒鍾。「你今天的飛機去紐約?」


    看見滿臉汗水的穀東川從遠處奔來,崔櫻櫻的心口猛然一緊,激動得說不出話來。


    「嗯。」


    她想給他一個微笑,可是,淚水已經在眼眶打轉。


    「那怎麽還坐在這裏?」


    「我想堵看看,你會不會來找我。」她嗓音幹澀發顫。


    「我每天都去找你……」穀東川扒了扒頭發,喉頭卡住了。


    她怎麽會不知道?每個夜晚從陽台往下望去,那輛銀色的車子總是在大門守候著。她想飛奔下樓,像以前一樣打開車門,迎接她的會是穀東川俊帥又燦爛的笑容,讓她眼神迷蒙,心口怦怦跳,還有那低沉好聽的嗓音,殷切訴說著大小生活瑣事,和她交換戀人專屬的甜蜜語言。


    「我知道,我都知道,隻是……我怕下樓見了你,會舍不得離開……」她吸了口氣,哽咽著說。「可是我就要走了,想再見你一麵,又沒有勇氣直接找你,隻好透過穎青,希望……希望在上飛機之前,能再跟你說幾句話……」


    然後,眼淚就像是傳說中斷了線的珍珠一般,啪啦地成串落下。


    「唉,你贏了。」穀東川深深望著她。「我來了。可是,你還是決定要走,不是嗎?」


    崔櫻櫻低頭,沒有回答。


    他悵然一笑。「那我來與不來,又有什麽意義?」


    拚了命衝到機場,他到底是為了什麽?


    「我——」抬起頭凝望著想念多天的俊容,崔櫻櫻的心頭已經揪成一團。


    原來,和心愛的人分離,竟然是這麽痛苦!


    「可以等我嗎?」


    話一出口,她就後悔了。


    今天的一切都是自己的決定,她有什麽資格提出這樣的要求?可是,為了更長久的未來,她還是想賭一場。


    穀東川的思緒一片空白,隻是沉默地看著她,忘了自己到底想說些什麽。


    遲遲等不到眼前男人的響應,崔櫻櫻直起身來,胡亂地抹去淚水,故做輕鬆地說:「我該走了。害你跑了一趟,真對不起。」


    然後,她提著簡單的行李,邁著微微踉蹌的步伐離開。


    淚水不斷地沿著她的臉龐滑落,她不想停下來擦拭,反正,不會有人心疼,不會有人在意了……


    就在她要踏入關口之際,一陣急亂的腳步聲趕至,有人從背後一把攔住她。


    她知道是穀東川,一定是穀東川,隻能是穀東川。


    「要我等你,也不是不行,隻是,我得確認……你,愛我嗎?」他眼神雖然堅定,語氣卻有些遲疑。


    「我、我當然愛你啊……」


    她再也忍不住,終於放聲哭了起來。


    「別哭、別哭……」穀東川低沉的聲音有些慌亂,他抱緊懷中柔軟的淚人兒,認真地承諾。


    「我等你,我會一直等你。」


    瞧見這個在他麵前向來驕傲的女人,為了兩人分離而哭成這副模樣,他真心相信,這個可惡又可愛的女人是愛他的,絕對是!


    崔櫻櫻哭得更大聲了,直往穀東川胸口搥。「你為什麽現在才來?你好壞,讓我哭了那麽久……嗚……」


    雖是一把鼻涕一把眼淚,醜態盡出,可是她卻鬆了口氣。終於得到這個男人的承諾,心口像是嚐了糖般地甜。


    「哭得這麽醜,怎麽上飛機啊?」穀東川笑著捧起她的臉,掏出方帕細心地替她擦拭。「我看,還是別去了吧?嗯?」


    「你還說!」崔櫻櫻舉起粉拳又要往他身上招呼,眼淚跟著飆了出來。


    「好啦好啦,讓你去就是了啦。」穀東川笑著握住了她的纖手,放進自己的大掌裏,輕柔撫挲著,才說:「不等你,還能等誰?你知道嗎?這是我這輩子做過最冒險的投資,把所有的賭注全放在一個籃子裏。」


    「亂講……」她吸吸鼻子,忍不住嬌嗔。


    我不也是這樣嗎?都已經掛牌,準備上市給你了啦……


    心裏這麽想著,可是嘴巴就是說不出口。


    「是真的呀,而且這個投資真是非常危險,不但事前沒有做過分析評估,也不顧到底會有多少投資效益,說不定會慘賠,到頭來什麽都沒有——」他若有所思地看著崔櫻櫻。「你不會對我這麽殘忍吧?」


    「你可以不要呀。」崔櫻櫻終於笑了,不服氣地說:「穀副總是第一天進來投資圈啊?難道不知道有贏有賠的嗎?」


    「是是,您教訓的是,不過在愛情投資這個難以理解的領域,在下可真的是頭一回。」


    崔櫻櫻又想哭了。他說得沒錯,愛情這個投資標的確實很不容易掌握,完全沒道理可言。


    「相信我。」穀東川低頭吻住她那因為淚水而濕亮的嫩唇,緊緊地糾纏許久,才放開。「我會等你,一直在這裏等你,等你回來。」


    那堅定的神情,讓崔櫻櫻的心口揪得好緊好緊,她抱緊穀東川,低聲說:「我一定會回來——隻要你等我。」


    四目相望,兩相無言,兩人深深地看進對方的眼裏。


    時間不是問題,隻要確定是正確的投資標的,等得越久,投資效益反而更高呢!


    「去吧。」穀東川摸摸她的頭,笑著說:「要乖乖念書,別忘了我們總公司可是在紐約,我會派眼線盯你,還會三不五時去查勤!」


    「我還怕你嗎?」硬是鬆開這個溫暖的懷抱,崔櫻櫻轉頭快速邁開步伐,帶著笑和淚痕,一路走進關口。


    當他擁她入懷時,她的心已經開始軟化、動搖,再不快走,恐怕再也走不了。


    在飛機衝上青天的那一刻,握著淺藍色、還略帶濕意的方帕,想到那個男人的真心承諾,崔櫻櫻又忍不住地落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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