穀東川的車子抵達大樓門口時,她刻意看了看車上的液晶時鍾,果然正好是一個小時。


    看來他的時間管理還不錯,隻是,這一個小時過得倒是挺快……想到這裏,她心頭陡然一驚。


    是依依不舍嗎?老天,她怎麽可以這麽想!


    穀東川伸手越過她,替她開了車門,眼神充滿魅力地望著她說:「好好享受你的假期吧,我得去奮鬥了。」


    「才不是假期呢。」她一邊下車,丟下這句話。


    「一起吃晚餐吧!」穀東川笑了,按下車窗,對她揮揮手。「晚上七點見。」車子緩緩離開了。


    「啊?」


    崔櫻櫻又傻了。她在門口站了好久,直到警衛探頭出來喚她,三魂七魄才算歸位。


    穀東川不隻是時間管理得很好,也是個信守承諾的人。


    自從那天早餐後,晚上七點他果然也在大樓門口出現,帶著崔櫻櫻飛車去饒河街喝藥膳排骨湯。不隻是這樣,往後的每天晚上七點鍾,穀東川的銀色轎車就會在大樓門口準時出現,連大樓警衛都知道了。


    「崔小姐要去約會了喔?」這天晚上,警衛笑嘻嘻地對著她說。


    「不是啦!我隻是……隻是去吃個飯而已。」崔櫻櫻的臉都紅了。


    有時是夜市小吃,有時是日本料理,有時是家常小館,有時是美食報導裏大排長龍的名店,總之,每天晚上穀東川都有不同的花樣。


    這樣也沒什麽不好,有人陪吃晚餐還兼買單付賬,當然很好,問題是……


    他到底是想怎樣?


    崔櫻櫻雖然不明白穀東川到底有什麽企圖,但是她更不明白自己怎麽能這麽配合,每天還跟著他四處吃喝,而且全都由著他搶著付錢。白吃白喝也不是光榮的事呀?


    明知不光榮,今晚竟然還是準時上了他的車,來到這家出名的優質牛排館。一路上她和穀東川閑聊著,卻不時分神望看窗外的車陣,思索著自己到底是怎麽回事。


    好友周穎青不隻一次探問過她對於穀東川的感覺,她總是以「不討厭」來搪塞帶過,可是,不討厭和喜歡是兩回事,現在的她,還能用「不討厭」這三個字來應付嗎?


    纖手捂著胸口,老實說,她對自己心底真正的感覺,越來越沒把握。


    直到餐點送到麵前,她還在兀自揣想著。


    「公司的同事有跟你聯絡嗎?」穀東川品嚐著菲力牛排,微笑地問。


    「有啊,有幾個常打電話來閑聊,聽說最近被新主管操得叫苦連天。」她猛然想起什麽似的,立刻一臉警戒地看著他。「原來你是想利用我打探軍情?」


    「傻瓜啊,你想太多了吧!」


    「你才是傻瓜!」她立刻反擊,忿忿地說:「不,你不是傻瓜,你是混蛋,喂,把我逼走還不夠嗎?我警告你,別想打其它人主意!」


    「才休假幾天,就得了妄想症嗎?」穀東川大笑。他放下刀叉,優雅地拿起雪白替巾拭了拭唇角,舉手投足間的帥氣瀟灑,惹得崔櫻櫻莫名地心跳加速。


    她急忙低頭假裝認真地切牛排,好掩飾瞬間泛紅的雙頰。


    「我隻是擔心你一個人在家無聊而已。」飲了口紅酒,他繼續說:「我最近很忙,而且可能會越來越忙,能夠陪你的時間不太多。」新官上任,自然有許多待整頓與開發的業務,更何況上麵還有好幾雙眼睛等著看他的表現,也有許多同輩隨時準備把握機會踢他下馬。


    想當個副總,可沒電視劇演得那麽容易。


    但是,他一點也不想在她麵前提起這些事,唯恐剌激她,又讓她想起傷心事。


    「誰要你陪……」她冷哼,沉默幾秒後又問:「你到底在忙什麽?該不會又打算搶走「日出銀行」的哪個客戶了吧?」


    穀東川隻是笑笑。「喂,既然離開了就該放下啊,怎麽老是惦記著「日出銀行」?」


    「你管我。」崔櫻櫻用力劃開牛排,帶血的肉汁嘩地渲染了白色瓷盤。


    「不敢不敢。」穀東川還是那副有點壞、有點痞的笑。


    每天晚上準時接她吃飯,已經連續一個月了,原以為崔櫻櫻會拒絕他,沒想到她還願意和他共進晚餐,雖然臉色不怎麽好看,說起話來依然很尖銳,但是隻要能看到她,穀東川一點也不介意。


    他的作戰策略還沒擬好,新職務接手的工作太多,隻能先霸占她的晚餐時間,能見到多久就算多久,其餘的,隻能過一陣子再說了。


    「打算休息多久?」吃著甜點,穀東川試著以最平淡的語氣詢問。


    話一出口,崔櫻櫻訝然地抬頭看著他,菱唇緊抿,好一會兒才低聲說:「我不知道。」


    「我隻是關心你,沒有別的意思。」


    「最好是。」


    「如果,我是說如果你不介意,我可以幫你留意看看。還有,我們公司也很缺人。你也知道,現在的人才真的不容易找——」


    「不用了。」崔櫻櫻的語氣出於意外地平靜。「我真的不需要。休息夠了,自然會有打算的。」


    看來,有些事情還是得攤開來講。


    「我之所以會和你出來吃飯,並不是要你買單付錢來讓你減輕罪惡感——如果你有的話。我隻是純粹不想一直關在家裏,也不想一個人吃飯而已。」定下心神,她慢條斯理地喝了口高腳杯裏的進口礦泉水。「工作的事不勞費心,至於晚餐……」


    話還沒說完,穀東川伸手往前握住她的,急切地打斷她。「拜托,請繼續和我吃晚餐!我喜歡和你一起吃飯,這和之前所有的事情都無關,我隻想在每天辛苦的工作之後,能夠見見你。」他非常認真地看著她。「我真的真的真的很喜歡和你一起吃飯。」


    「放開。」瞪著包覆著她的大手,崔櫻櫻淡淡地說:「我要吃甜點了。」


    穀東川小心地鬆開手,裝可憐兼可愛地問:「以後還是一起吃飯,可以嗎?」


    崔櫻櫻也不看他,低頭隻顧著吃焦糖布丁,許久之後才微微點頭。


    「嗯。」


    穀東川總算鬆了一口氣。


    究竟要休息多久?她不是沒想過,隻是一想到這個問題,就覺得心好慌。


    心慌的原因倒不是因為失去工作,而是不知道下一步該怎麽走。


    休息這些時日之後,她發現自己已經畏懼戴著麵具與人往來的感覺。雖然賦閑在家,但是整日依然電話不斷,阿心、碧鬱繼續找她搬救兵,老客戶也喜歡敘舊閑聊,還有獵人頭公司也不時勸進幾個不錯的職務。


    可她始終覺得自己很疲累,什麽都不想做,她隻想讓腦袋空、心思空,她需要一切放空,唯有如此,才能認真思考,重新再出發。


    隻有在穀東川麵前,她不需要任何一張麵具,也不用擔心應對進退的問題,穀東川絲毫不介意她多變難測的情緒,總是好脾氣地逗著她笑。


    雖然沒有說出口,其實,她已經習慣每天晚上看到穀東川。


    他幾乎不談工作上的事,隻說笑話逗她,聊新聞八卦。他會牽著她的手過馬路,細心地問她冷不冷、累不累、還想吃什麽嗎之類的,然後送她回家。


    就像現在,剛吃過晚飯後,穀東川送她回到住處。他把車子停在一旁,陪她走到大門前,才說:「明晚「麗京電子」的財務長過生日,在招待所辦生日派對,可以陪我去嗎?」


    「我為什麽要——唔——」穀東川的大掌及時覆上她的粉唇。


    他急切地說:「先別拒絕我。前幾天去拜訪李總裁時,他說好久沒見到你了,所以,我想趁著這個聚會,把你帶去和他聊聊。你也在家休息好一段時間了,我想,是不是該出來透透氣了?」


    見她還在認真思索,他乘機拉近她的纖腰,俯身抵住那張彷佛掐得出水的臉蛋,低頭吻住她。


    他一直是戰戰兢兢地維持這段感情,在崔櫻櫻的心意還沒穩定之前,他不想輕舉妄動,可是,他真的快忍不住了,隻想放任自己狠狠地「黏」住她,以吻來訴說表達自己深深的情意。


    溫柔的吮吻已經難以滿足,穀東川頑皮的舌尖纏著她,毫不客氣地盡情探索那芬芳擅口。


    好久好久,崔櫻櫻終於推開他。不然,她覺得自己就要融化了。


    穀東川把她摟回懷裏,伸手替她把垂落在頰畔的幾縷發絲順到耳後,輕聲而溫柔地問:「明晚六點半來接你,嗯?」


    穀東川的眼睛噙滿笑意,把她電得陣陣酥麻,還有那不算粗糙的掌心,熱燙了她粉嫩的臉,所到之處全都燒紅了。


    她不敢看他,胡亂地點頭,在皮包裏摸了半天才找到門卡,連句再見也說不出口,急急忙忙地開門衝進大樓。


    直到回到自己的房子、關上門後,崔櫻櫻才大大喘了口氣。


    她不得不承認穀東川高超的說話技巧,呃,還有他的吻……


    她覺得自己像是被催眠一樣,不由自主地接受穀東川的安排。果然是江湖上出了名的「穀子兵法」,輕易地就把她打得落花流水。


    可是,穀東川對她……會是真心的嗎?


    「怎麽會這樣……」崔櫻櫻倒在沙發上,撫著燒燙的雙頰,傻愣得喃喃自語。


    走進這個外表樸素、內在卻華麗得如同五星級飯店的招待所,崔櫻櫻莫名地緊張。


    「麗京電子」的財務長,也曾經是她的客戶,說來也算是舊識了。她一手緊緊地拎著事先預備做為賀禮的奧地利水晶紙鎮,另一隻空出來的纖手,就任由著穀東川包覆在大掌裏,牽著她穿棱在人群之中。


    對於沈潛多日的她而言,如此看似熱絡卻充滿權力與角力的地方,已與自己格格不入了。


    許多陌生的臉孔與問候在空間裏交錯,左一聲穀副總,右一聲穀副總。原來他真的高升成了副總,那種商業周刊上麵常會出現的精美人物,為什麽沒聽他提起過?


    雖然她不算是專門跑趴的派對動物,但是一個月前,她還活躍在財富管理這個圈子裏,按理說,她早應該知道哪些人會出現在這樣的場合,並且事先做好充分準備,百分之百地瞄準對像和目標,精確地奪下傲人的業績。


    可是,現在完全不是這麽回事。


    當她踏進來後才發現,這個地方她不熟悉,這些經常在財經版出現的人物,竟然異常陌生,甚至有些連姓名也想不起來了。


    雖說世事多變,而且她也不過是個小經理,隻是僅僅一個月,一切都改變了嗎?


    她接過穀東川遞來的香檳,黯然地想著。


    「櫻櫻,好久不見!」李總載摟著愛妻出現,對著她舉起酒杯說:「若不是問了穀副總,還不知你到哪兒逍遙去了呢,來,喝個香檳解解渴。」


    「啊,李總裁,怎好意思讓您擔心,我敬您——」


    「別休息太久啊,盡快回來戰場吧!少了你這個勁敵,真是便宜穀副總了。」


    「別理他,就是見不得別人好。」李夫人笑咪咪地挽起她的手。「來,陪我看看有什麽好吃的吧。」


    「沒問題。」崔櫻櫻笑得甜蜜。


    「櫻櫻真是個很不錯的女孩,外表內涵都沒話說。」李總裁望著遠去的身影,意味深長地對穀東川說。


    「的確是。」穀東川收起了笑,認真回答。「不過,離開「日出銀行」這件事的打擊太大,她似乎完全失去信心,我很擔心她。」


    「這又不是什麽大問題,此處不留人,自有留人處。以她的能力,還有什麽好擔心的?」李總裁揮揮手,沉聲問:「倒是你打算怎麽做?讓她繼續無所事事地休息下去?」


    怎麽做?這豈是他想怎麽做就能怎麽做?


    穀東川沉默好一會兒,才說:「我想目前唯一能做的,就是陪著她吧,陪她走出自己的心結,陪她度過這個難關。」


    李總裁看了他許久,才嗬嗬笑出聲來。「很好,我果然沒看錯人。」


    好個才子佳人,這個喜酒他可喝定了。


    湧進的賓客越來越多,派對的氣氛也更熱烈。除了幾次重要的交談而短暫離開,大部分時間,穀東川都是牽握著她白皙纖嫩的手,四處與人招呼問候,他也不向人介紹身邊這位佳人,隻是閑聊最近熱門的話題,直到兩人被一群人攔下——


    「慢著慢著,穀副總啊,你真不夠意思,整晚都看你守著這位大美人,也不給兄弟們介紹介紹。」開口的是和「大伊證券」有合作關係的某金控集團的太子爺,和穀東川算是熟識。


    而且,這位太子爺還認得崔櫻櫻——「日出銀行」財富管理部的美女經理。


    「難道是穀副總的女朋友?嘿嘿,是吧?是吧?」眾人起哄,引起在場更多人的目光。


    穀東川微微一笑,試著想緩和氣氛。「喂,今天大夥兒是來替財務長氏生,可不是來論人隱私——」


    「隱私?」話還沒說完,眾人一陣爆笑。「這倒是。這麽漂亮的女朋友,可要好好藏起來才是!」


    崔櫻櫻羞極了,她想用力甩開穀東川的手,想立刻逃離這些人和這個地方,可是她沒有勇氣。


    她沒有勇氣當眾讓穀東川難堪,她打從心底不想這麽做。


    「難怪最近穀副總晚上都沒空和我們吃飯,原來都去陪女朋友了。」有人挑明說了。


    「原來如此啊!我上星期要約他吃飯,他的秘書竟然我我的秘書說,唉唷,我們穀副總晚上七到九點之間是不排行程的喔!」太子爺繼續爆料,眾人嘩然。


    這下不想解釋也不行了。


    穀東川隻得開口,有些莫可奈何,卻又難掩笑意。「是是,酒可以晚點陪大家喝,不過,總不能讓她餓肚子,這樣各位明白了嗎?」


    「喔喔!太體貼了!太體貼了!」太子爺嘖嘖稱奇,又說:「兄弟們是明白你疼昔美人的心情,不過,愛美人之前也得顧及江山,可不能隻記得陪女人吃飯啊!」


    「別說了,我先罰一杯,行了吧?」穀東川鬆開她的手,豪氣地舉起酒杯,一飲而盡。


    「一杯就想過關,門都沒有!」不知道從哪來的一瓶紅酒,毫氣地往桌上一擺。「這瓶都算你的!」


    崔櫻櫻退後幾步,看著穀東川一杯又一杯的紅酒下肚。她知道這種被逼迫的感覺非常不好受,男人之間最要緊的是麵子,尤其是——要巧妙地、不著痕跡地給人做足麵子。


    就像現在,穀東川正以酒謝罪,在眾人麵前,給這位最近被拒絕共進晚替餐太子爺做足麵子。


    她的目光始終無法離開他那張爽朗又充滿自信的臉龐。人群之中,穀東川恍若由內而外全身發亮,充滿莫名而難以遮掩的魅力,深深地吸引了她。


    誰說他隻是靠「穀子兵法」行騙天下?明明不是……


    可是這樣出色優秀的男人,有可能會屬於她嗎?


    不,當然不會。她隻是一個被銀行轟出大門,而且至今依然找不到人生方向的無業遊民,怎麽有資格和他一起並肩而行……


    她又後退了兩步,胸口充滿了苦澀難言的鬱悶,繼續沉默地遙望著這距離自己越來越遠的男人。


    十點半,人群逐漸離去。站在招待所門口,穀東川兩眼醺茫,癡癡望著崔櫻櫻傻笑。


    「喝酒不開車,把車鑰匙給我!」崔櫻櫻沒好氣地說。


    「嘻嘻,在我的口袋裏喔!」他拍拍西服褲頭。「來拿呀!」


    「無聊!」美人怒瞪。


    「好啦,別生氣嘛。」他乖乖掏出一串鑰匙交給她,腳步歪斜,不太平穩地牽著她走往停車場。「我今天好高興,真的。」


    涼爽的夜風拂過他的臉,微微舒緩了全身因為酒精而起的炙熱。


    終於可以在那麽多人麵前,大大方方地牽著她的手,他真的好高興。


    「我一點也不高興!」一整晚的情緒錯綜複雜,崔櫻櫻終於忍不住了。「你幹麽拉我來這個派對,還讓那麽多人笑我……」


    穀東川還是笑,傻傻地笑,打從心底藏不住地想笑。


    好不容易止住笑,他鬆開崔櫻櫻的手,轉而將她摟入懷中,然後在她想掙脫之前,俯身銜住那如水蜜桃般溫潤甜美的紅唇。


    帶著酒氣的唇瓣先是溫柔舔吻著,而後越來越深入,越來越張狂,像是甚麽都難以滿足,直到兩人氣喘籲籲為止。


    「跟我在一起,好不好?」他把崔櫻櫻按在胸前,聽著他那如鍾鼓般怦然的心跳。


    「你?不好!」她氣息未定地吼著。


    他不是認真的,一定不是……


    「我知道我不好,可是我以後一定會很好,這樣好不好?」穀東川繞口令似地急著說:「我媽每天都罵我,說我沒出息,說這麽好的女生還追不回來,真是笨死——」


    「你不要把徐阿姨扯進來!」


    「好、好,那就誰都不要扯進來,隻要我們兩個就好,嗯?」


    崔櫻櫻沒有回答,她掙脫穀東川的懷抱,使勁地拉著他的手,吃力地往前走。


    她找到穀東川的車子,把已經快要站不穩的男人推進副駕駛座,然後繞過車頭,遲疑了好幾秒,深深吸了一口氣,才打開車門進入駕駛座。


    雖然早就持有小型汽車駕照,崔櫻櫻其實很少有機會開車,平時仰賴捷運和公交車慣了,若是需要開車拜訪客戶時,也多半有駱駝他們負責駕駛。


    畏懼是難免有的,但是此刻,身旁的這個男人需要她送他回家……崔櫻櫻又深吸了口氣,試著舒緩莫名緊張的情緒。


    從兩人認識開始,穀東川似乎就是一直為她擋酒,以酒來扛下別人對她的訕笑。


    若是別人這麽做,她肯定立刻拒絕,隻是遇上穀東川,好像她怎麽任性耍賴都沒關係,他隻會一味地笑著,而且,還笑得挺好看。


    可是他的笑,害她很想哭。


    遇到他之前,她很少哭。失去父母親與家庭溫暖之後,她獨自在台北奮鬥,忙著安頓生活,忙著賺錢養活自己,忙著在工作中一步一步向前走,沒有多餘的時間掉眼淚,或者說,她已經忘了要掉眼淚。


    但穀東川卻讓她溫習了眼淚的滋味,鹹鹹苦苦、酸酸澀澀,哭完之後很累,心情卻輕鬆多了。


    他讓她一直以為隱藏得很好的負麵情緒,終於找到出口。


    「你這個家夥……」她發動車子,緩緩駛出停車場,眼淚又要奔出來了。


    其實……我想說,謝謝你。


    趁著紅燈,她看著已經閉上眼睛的穀東川,心底默默地想。


    在黑夜裏穿越了大半個台北市,接著以前的記憶,她在一棟獨門獨院的屋子前停車。


    來開門的是徐貴琴。見到崔櫻櫻正試著把睡昏的穀東川拖出車子,她一時張口無言。


    「阿姨,他、他喝醉了。」崔櫻櫻說得尷尬,又臉紅了。


    「唉呀,這個兔崽子,竟然這樣找你麻煩!」她一把扯住穀東川的名牌西裝。「還不給我醒來?看我拿掃把——」


    「啊,別這樣啦阿姨……」崔櫻櫻努力把穀東川架出車外,徐貴琴幫忙撐住,兩人好不容易才把這大男人半推半拉地拖進客廳,扔進牛皮沙發裏。


    「幸好以前來過阿姨家,才能送他回來。」崔櫻櫻規矩地坐在沙發上,氣喘籲籲地說。


    「嗬嗬,不送他回來更好,留在你那裏就行了呀,有什麽關係?」徐貴琴笑得開心。「我這個老太婆可是很開通的喔!」


    「不不不、不是這樣的,我們隻是、隻是碰巧一起去那個……那個生日派對而已,就是那個……」她試著想解釋,卻發現自己根本說不出個完整而合理的句子。


    「不管是什麽都好啦!」徐貴琴笑著拍拍她。「總之,你們兩個能在一起就好啦。」


    不是這樣啦,真的不是……唉,崔櫻櫻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徐貴琴眼眸一亮。「咦,不如你留下來過夜?」


    「啊,不可以!」她從沙發上彈起,衝到門邊。「這裏很方便叫小黃的,我先回去了!」


    「這麽晚了,自個兒搭出租車很危險的,我說啊——」


    「不會不會,一點都不危險,阿姨掰掰!」


    她馬上不見人影。


    「這個傻妹,還害羞呢!」徐貴櫻笑得金牙都快掉了,拍拍躺在另一張沙發上、醉得不省人事的兒子,喜孜孜地說:「算你還有點出息,哼!」


    那個酒量其實沒那麽差、早就醒來的男人,閉著眼睛,抿著唇偷偷地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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