擠得動彈不得的車陣裏,一輛奔馳車突然開了車門,走下一個身段婀娜的女子,獨自在車陣中徒步行走。


    沒有幾秒鍾,另一個男子也下車,跟在她後頭追趕咆哮,引起路人的側目。


    “你跟我保證你沒跟你爸聯絡的!”梁至尊簡直怒不可遏,“你們又在算計什麽?又有什麽陰謀?”


    “什麽都沒有!”羅潯歌回身,大聲回吼他才聽得見,“你快點把離婚協議書遞出去,隻要處理好,我就沒辦法占你們梁家的便宜了!”


    “你想要什麽?多少贍養費?”他怎麽想都隻能想到這些,靈光一現,“我是不是得查查公司的賬,到底被你挪走多少?”


    “不需要!我不會做那麽粗鄙的事!”羅潯歌不想再看他,徑自轉身加快腳步向前行,“我持有百分之十的股份,我還怕什麽?”


    真厲害!現在的她什麽都不需要拿,隻管收購股份就夠了。


    不能怪他怒火中燒,他非常介意她那位偉大的父親。當初那出戲也是他導的,連教唆女兒去勾引男生開房間這種事都做得出來,還叫女兒拿婚戒去改造,他對陳大祥真的沒有好感。


    羅潯歌說她跟陳大祥斷絕的話言猶在耳,現在電話裏顯示的卻是他們才剛聯絡!


    “你給我站住!”梁至尊忍無可忍,終於認真地追趕,沒兩步就逮住了她,逼她和他麵對麵。


    “我自己坐出租車走,不必你送!”早知道在車上會吵成這樣,她就不要叫司機送,自己搭出租車回去算了。


    “你把話說清楚再走。”他壓製著心中怒火,“趁我現在很認真地要聽你說!”


    “聽起來我好像得感到萬分榮幸?”羅潯歌慍怒地瞪著他。“你再對我吼一次,我們就不需要談了!”


    “好,你講我在聽。”他不願鬆開手,緊緊抓著她,就怕她跑掉。


    羅潯歌注意到路人的側目,決定上了車再說。好不容易等到車開到他們身邊,兩個人再度閃進車內,避開眾人的注視。


    一坐進車內,她又撫著肚子,雖然很巧妙地不讓梁至尊看見,但是他還是注意到了。


    “去餐廳。”他擰著眉,有些粗魯地把她給摟進懷裏。


    “你幹什……”她嚇了一跳,失聲驚叫之餘,發現溫熱的大掌覆在她的肚子上。


    他的力道輕柔,壓著她的胃,像是要為她止痛似的。


    一定是沒吃東西才會這樣!下午在女廁前當場逮到她跟陳大祥聯絡,她搶回手機後就跟他冷戰,永遠隻有一句“我的家務事”,就把他拒於門外!


    雖然他非常想衝進總經理辦公室把她壓到沙發上教訓一頓,逼她說出她和她父親又在打什麽鬼注意,但礙於有正事要辦,而且還有一堆會議等著他開,隻得強忍著怒氣,先把公事處理完再說。


    他拚命把會議趕完,四點多時提前到她辦公室堵她……果不其然,她真的拎著皮包要提前開溜!


    中午在會議上隨便塞了麵包,他們根本一整天都沒吃什麽,所以得快點用餐,潯歌的胃捱不住餓。


    不知道是擁抱奏了效,還是他的掌心溫度夠高,羅潯歌真的覺得舒服很多,依賴般地枕在他肩頭,整個人放鬆了許多。


    “別找我爸麻煩,好嗎?”她幽幽地開口,緊繃許久突然放鬆,頓時覺得很虛弱,“我跟他沒有在盤算你什麽,你可以跟我離婚,我什麽都不要,你執意的話,我甚至可以讓出那些股份。”如果一刀兩斷才能讓他安心,即使失去所有,她也在所不惜。


    “這讓我很難相信。”傷痛還在,此時仍隱隱作痛。


    “我說過我不期望什麽,自然也不期望你相信我們……像現在,我不是又騙了你?我其實一直都有跟我爸聯絡。”她仰起頭,視線見到的是他有些胡碴的下巴,“我知道你不會諒解他,既然如此,你又何必非知道他的下落不可?”


    視線往上抬,她就能看見梁至尊凝視著她的雙眼。


    “他知道你在翱翔工作嗎?沒有要求你做什麽手腳?”


    “我的手法會比我爸精致多了──如果我要做的話!”她輕曬,“我爸變了,或許百分之九十九的人是狗改不了吃屎,但我爸是那百分之一。”


    因為有更強大的力量,讓她的父親變了!


    梁至尊無法相信,他現在最恨陳大祥,因為他總是可以輕而易舉地毀掉他自以為的希望、愉快跟幸福。


    “我可以放掉所有,包括這份工作,讓你不用再擔心、提防我們。”她的手撐住他的胸膛,羅潯歌麵對著他,堅強的眉宇之間卻隱約流露出一份哀傷。“我從來不覬覦你什麽……”


    除了你的人跟你的心。


    從以前到現在她覬覦的隻有這個,她想重新獲得他的心、他的寵愛,多希望可以回到當初那無憂無慮的年代,眼裏隻有彼此,熱吻著、撫摸著,歡樂地笑著。


    不可能了!她難受地閉上雙眼,別過頭。


    “前麵街口停車。”她吩咐司機。


    “去哪裏?”梁至尊抓著她的肩頭,這女人又要下車了。


    “至尊,我們這樣下去不是辦法……沒有人可以在猜疑裏過一輩子。你對我有介蒂、對我爸有疙瘩,我傷了你、曾騙過你,這些事實都曾存在,不可能抹滅!”她咬著唇,笑自己奢望改變些什麽,“我們離婚吧,不要再有關聯,這樣對彼此都好。”


    一旦分手,梁至尊不必再懷疑她,她也不用再忍受這種痛苦……因為每跟梁至尊相處一分,她就會愛他十分,卻也深深明白他永遠無法回報她的愛。


    前麵街口是個十字路口,突然間又塞車起來,原因來自不絕於耳的警笛聲。羅潯歌徑自下車,看著一輛輛紅色消防車呼嘯而過,路邊聚集了很多人,全往左前方的起火點看去。


    “潯歌。”梁至尊跟著走了出來,拉住她的手。


    他突然有股不安的感覺,他怕現在讓她離開,說不定再也見不到她。


    “我要保護我父親,我不能讓他再受到傷害跟刺激。”而至尊絕對會以她無法想象的方式折磨他,她比誰都清楚。“回去把離婚協議書遞出去,請律師處理,我會配合。”


    一陣風刮來,吹亂她一頭長發,讓她往左方看去,隻見遠方有一團黑煙迅速往空中竄升,而那棟建築……那棟建築是……


    她的大樓?


    “那是……那是我們的大樓!”連梁至尊也發現了,他詫異地看著白色建築被黑煙籠罩。


    “怎麽會……整棟建築都有灑水器的!”她驚慌失措,失火的是哪一棟?


    爸爸跟溱溱都在裏麵!因為她要他們回家等她!


    “潯歌?”


    正當她急著要過馬路往前衝時,突然有個聲音喚住她。


    她緊攀著梁至尊的手回過身子一看,在人群裏她看到了程克威。


    “你怎麽會在這裏?你……你不是回家了?”他一臉錯愕,眼底閃爍著詭異的光芒。


    “我還沒……你呢?你怎麽會在這裏?你家不是……我現在沒時間跟你說這些!”此刻的她心急如焚,“大樓失火了,我得回去看看!”


    “不可能!你不在的話……燈為什麽會亮著?”程克威喃喃自語,“那我放火燒的是誰?”


    咦?羅潯歌以為嗚笛聲過大,讓她聽錯了什麽。


    原本抱著她的梁至尊卻突然鬆開手,已經筆直地朝程克威走了過去。


    “你說什麽?”他不可思議地瞪著麵前眼神有點狂亂的男人,“你剛說你放火燒誰的家?”


    “都是她不好!我守了她好幾年,好不容易她終於給了我希望,可你一回來就全毀了!”程克威歇斯底裏地大吼,指著全身僵硬不能動彈的羅潯歌,“我得不到,你也休想得到!”


    放火……克威有大樓的磁卡,那是為了方便接送她……管理員也跟他很熟,因為他是她的秘書──


    可是爸跟溱溱在裏麵啊!


    羅潯歌完全失去理智,下一秒就衝向程克威,歇斯底裏地緊揪著他的衣領,死命地搖晃著。


    “你做了什麽?你在那裏放火!”她發狂地尖叫著,“說!你到底做了什麽?”


    “潯歌!”梁至尊拉住她,他沒看過這樣瘋狂的潯歌。


    “我封住了出入口,我以為你在裏麵!我明明可以徹底毀掉你的,我明明──”他把汽油全倒在羅潯歌的家門口,讓她無路可退!


    “不……不……不會的!”羅潯歌腳一軟,整個人往下癱軟。


    幸好梁至尊飛快地攙住她,然後忍無可忍地當眾就朝程克威揮出一拳,順便交代路人製伏這位現行犯,剛剛大家都聽得一清二楚,程克威親口承認是他放的火。


    “潯歌,你冷靜一點,那棟大樓隻是一個空殼!”他趕緊逼她轉身麵對他,捧住她的臉,“燒掉就算了,我那兒可以讓你住,多的是地方可以住……人活著就好,活著就好。”


    天!他真不敢想象,如果今天他沒有堵住潯歌,讓她提早回家的話,說不定現在在這裏歇斯底裏的人會是他!


    隻要一想到潯歌可能身處在被大火圍困的危險當中,他整顆心為之糾結!


    他不能失去她,真的不能我去她!


    梁至尊使盡力量地擁住羅潯歌,她卻在他懷中扭動身子,拚命掙紮。


    “放開我……我得去!我要去看看!”她雙眼無神地看向家的方向,臉上卻已掛滿淚痕。


    “潯歌,沒有關係的,燒掉我可以再建!”他製止她,不讓她接近火場。


    “有人在裏麵啊!”下一瞬間,她竟力大無窮地掙脫了他,直接越過斑馬線往前衝去。


    爸爸在裏麵、溱溱也……張媽也在!弄不好的話,連杜玫兒都在她家!


    羅潯歌從沒跑得那樣快過,梁至尊幾乎追不上,附近全是車陣,要穿越過他們本來就是一件難事,阻止了他追上羅潯歌的速度。


    幸好,在火場外的封鎖線消防隊員攔下了她。


    “小姐,不可以過去!”這麽近看,那火舌正殘酷地吞噬著所有。


    “火是從哪裏燒起來的?有沒有誰被救出來了?”羅潯歌抓著消防隊員,慌亂地逼問。


    “從哪間不知道,不過確定是在a棟的35樓開始延燒的。”見狀況有異,消防隊員狐疑地看著她,“小姐,你住哪裏?你是這裏的住戶嗎?”


    三十五樓……三十五……不!真的是她家!克威怎麽可以做這種事!他怎麽可以傷害她的家人?


    “不──讓我進去!我要進去!”羅潯歌拚命地要往裏往頭衝,出動了兩名警才把她攔住,隨後趕到的梁至尊直接由後牽製住她,都仍喚不醒她。


    “羅潯歌!”他怕她傷了自己,隻得出下下策,一巴掌刮上她的臉頰,祈禱她恢複正常,“你在發什麽瘋?為了一棟房子拚命值得嗎?”


    也許是這巴掌打得太用力,羅潯歌真的安靜下來,呆然地望著梁至尊,然後緩緩地伸出兩隻手,抓著他衣領,麵容扭曲地大哭起來。


    “爸爸……爸爸在裏麵啊!”她哭嚎起來,“溱溱也在裏麵!我叫他們待在家裏別走的,是我的錯!都是我……”


    什麽?梁至尊瞪大眼睛。陳大祥人在裏麵?這就可以解釋為什麽他會跟潯歌聯絡了,原來他人在這裏。


    “小姐,你說樓上有人嗎?可管理員說上班時間樓上應該是沒有住戶在家的!”消防隊聽見有人,頓時一整個慌亂。


    “有!我爸爸帶著我女兒上來找我,他們應該已經進去了……”羅潯歌早已泣不成聲,“管理員不認得他們,但是他們有我的備份鑰匙,他們……”


    “小姐,請你說清楚,我們好上去……小姐!”


    來不及了!看著大火延燒的速度,加上程克威死鎖所有的出入口,她心知肚明,一切都已經來不及了!


    一口氣上不來,她整個人頹軟在梁至尊懷悝。


    “什麽叫你的女兒?”梁至尊腦子突然有些短路,但是不至於沒聽見關鍵詞句。


    “我的女兒,溱溱,今年七歲……”她緊揪著他的手臂,傷心欲絕,“也是你的……你的女兒啊!”


    他的女兒?他有女兒?他呆愣住。羅潯歌抱緊了他,放聲嚎啕大哭,她犯了什麽錯?如果叫爸爸把溱溱帶到公司,就不會有事了!


    是她的錯,正如克威說的,是她給了他希望卻又拒絕他……因為至尊回來了!因為連她自己都不知道,經過七年,她更加愛他!


    報應!對!這就是報應……


    梁至尊呆然地回擁懷間顫抖不已的女子,他想起奶奶說過,潯歌失蹤後休學一年……他們那瘋狂的蜜月,她那不甚成熟卻令他愛不釋手的柔軟軀體……


    潯歌懷孕了,所以她辦理休學,等到生下孩子後,才再度完成學業。


    她沒有讓任何一個梁家人知道這件事,奶奶也不知道,孩子由陳大祥照顧,所以她不希望任何人知道她跟陳大祥還有往來!


    “為什麽不告訴我?為什麽?”梁至尊扣住她的雙肩,突地大吼起來。“我們一見麵你就可以跟我說──不,早在當年你就應該說了!”


    “說什麽?告訴你我有孩子嗎?你會信嗎?”她尖叫著反駁,“那時你恨死我了,告訴你,你隻會來羞辱我爸、羞辱我,和我肚子裏的孩子!”


    而看八卦消息的人都會說﹕那是她跟別人生的野孩子,妄想來繼承梁家的財產!


    梁至尊怔住。當年如果潯歌真的告訴他,她懷孕了,他應該是極盡所能地汙辱她吧……


    是啊,他會信嗎?他不會相信的。


    可是現在,他竟隻能怔愣地望著激烈的火焰,耳邊不時傳來爆裂聲……在這生死攸關的當口,他信,那是他的女兒!


    但是信了又如何?已經什麽都沒有了……他竟然有孩子?他……


    一股力量,突然緊緊圈住了他的小腿,若不是那道力量又急又猛,隻怕他沒那麽容易回神。


    他跟羅潯歌不約而同地低著一看,發現有一雙小手同時圈住了他們。


    “爸爸!”女孩子仰首看著他,“媽媽,是爸爸!爸爸!”


    羅潯歌以為自己看花了眼,她慌亂蹲下身子,盯著眼前的女孩毫發無傷地站在她麵前,一隻手抓著梁至尊的褲管扯呀扯的。


    “爸爸回來了!”她好奇地又抬頭瞥了他一眼,“媽媽,他是爸爸對不對?”


    “對……對……”淚水翻湧出她的眼眶,她緊緊地摟過女孩,又親又吻。“你說什麽都對!”


    “潯歌!哎呀,怎麽會這樣?”一個蒼老的聲音焦急地傳了過來,“你沒事吧?我擔心死了!”


    陳大祥站在羅潯歌麵前,一如她對小女孩一般,溫柔地撫著她的頭,確認她有沒有受傷。


    “爸,你們……我以為你們在裏麵。”


    “我才以為你先回來了,我跟張媽一聽見消防車聲就覺得不對勁。”陳大祥憂心忡忡地地拍著胸口,“溱溱吵著要去吃麥當勞,我跟張媽就想說趁你回來前先帶她吃份薯條,怎麽知道一眨眼就失火了,嚇死我們,我們可是費了好大的工夫才擠了進來。”


    羅潯歌搖了搖頭,卻止不住鼻頭的酸楚,“我被他絆住,來不及回家。”


    幸好,沒有人來得及回家……


    陳大祥聞言,在驚魂甫定之餘,看向站在一旁的男人,臉色剎那間慘白,他下意識地僵直身子,往後退去。


    是梁至尊!陳大祥握緊了雙拳,他從沒想過這輩子有臉再見到他!


    梁至尊望著他,突然發現,當陳大祥在他麵前時,他沒有想象的那麽恨他。在這當下,他突然很感激他們不是身在火窟。


    “爸爸!爸爸!”稚嫩的童音打斷了一切,“我的爸爸終於回來了!我有爸爸了!”溱溱抱住梁至尊的雙腳,開心地尖叫。


    “你出國念書。”羅潯歌哽咽地交代著,她沒騙孩子,他的確出國念書,隻是一去七年。


    梁至尊彎下身子,親手將那小小的孩子抱了起來。


    長得很漂亮,跟她的母親一樣,蓄有一頭長發。


    “爸爸回來了。”他親吻著溱溱的臉蛋。


    “我等你好久喔!”溱溱欣喜若狂,小手環住他的頸子,用力地、緊緊地抱住,小臉貼著他的臉頰。


    她有爸爸了!跟照片……不,比照片還要帥!她要爸爸送她去上學,讓大家知道她沒有說謊,她有個世界上最帥的爸爸!


    他的一隻手抱著溱溱,另一隻手摟過了曆經極悲與極喜,此刻走不太穩的羅潯歌。


    然後他回過首,輕輕瞥了陳大祥一眼。


    “我們回家吧。”


    羅潯歌坐在大浴缸裏,享受按摩浴缸的氣泡式按摩,四周點滿了熏香,臉上覆著毛巾,放鬆地靜靜享受。


    今天真是夠累人的了!她經曆了痛苦、悲傷、絕望,然後又得到了希望與狂喜,最終還被接回了梁家。


    至尊帶他們回來時,算是受到了嚴厲的注目禮,若不是他厲色以對,所有人不得不噤聲,隻怕父親很快就被掃地出門。


    為了避免紛端,她讓父親跟溱溱待在客房,請人送飯進去。然後警方來電,請她去一趟警局,因為縱火犯口口聲聲說的都是她的名字。


    於是至尊陪她一起去警局,她看著對她懷有恨意的程克威,實在不敢相信,多年來的親密戰友,竟然會因為感情的事想要置她於死地!如果至尊同意離婚,她真的考慮過跟他在一起的!


    而在這段時間,至尊都沒有問她有關溱溱或是父親的事,也許他在思考,也或許在思考這個蹦出的女兒。


    羅潯歌穿上浴袍,伸手在霧氣的鏡子上一抹,看著鏡中疲憊不堪的自己,不管如何,她已經有能力保護自己、保護父親以及鍾愛的女兒。


    她不再是當年那個什麽都不懂的十七歲小新娘,從令而後,不管遭受到什麽事,她都承受得住。


    走出浴室,她決定先前往女兒睡的客房,卻在走近時,赫然聽見兩個男人重迭的歌聲。


    她嚇得止步,躡手躡腳地靠近,不想讓裏頭的人發現她。


    裏麵的人正在為溱溱唱著睡前必聽的催眠曲。


    “她一定要聽歌才要睡,一直都是這樣。”陳大祥尷尬地趴在女孩床邊,“我想是因為潯歌懷孕時一天到晚都在聽小提琴協奏曲的關係。”


    “哦?她一直在聽小提協奏曲?”梁至尊挑高眉,嘴角還揚起自豪的笑容。


    噢!爸幹嘛多嘴!羅潯歌既懊惱又羞憤,這不是明擺著告訴至尊,當年她一心惦記著他嗎?


    “我可是拚了命學的,這根本是演奏曲,完全沒有歌詞,我就把音符全給唱出來。”陳大祥靦腆地笑著,才七年,他已蒼老許多,“嘿嘿,不過潯歌說我沒走音,溱溱也愛聽。”


    梁至尊看著床上已熟睡的小女孩,她今天晚上超興奮的,聽說在彈簧床上又叫又跳,巴不得告訴全世界,她爸爸終於回來了。


    “溱溱都是你在照顧的?”他越瞧女孩子的睡臉,就知道她未來會是個驚豔四方的美人胚子。


    “啊……潯歌要念書,後來又被梁夫人找到,原本計劃個一星期回來一次也變得困難……啊!我不是在怪梁夫人,我隻是說因為這樣,溱溱變成我在照顧!”陳大祥一反當年那種狠角色的模樣,現在的他像個慈祥的阿公,“這丫頭很貼心也很討人喜歡,照顧她讓我很有成就感呢!看……一晃眼這麽大了!”


    梁至尊臉上掛著難得的微笑。他過去一直在想象,哪天回國再次遇見陳大祥,應該是疾言厲色地對付他,從來沒想過自己會掛著笑容。


    他想,是因為陳大祥變了吧!他那獐頭鼠目的模樣已然消失,頭發白了一半,臉上增添了許多皺紋,雙手因為做粗工長了厚繭,證實他願意腳踏實地地工作……不管為了什麽,他已經不再是當年讓他恨之入骨的人了。


    “好了,時候不早了,你也該去休息了。”梁至尊站起身,也怕再說話會吵醒睡夢中的女孩。


    “那個……梁先生。”陳大祥突然有些局促,“我、我明天一早就走,我保證不會再來打攪你們的生活!”


    梁至尊停下腳步,微微側著。


    “我知道我當年做了不可原諒的事……我最大的錯,就是讓潯歌失去了你!”陳大祥幾近懇求地看向他,“潯歌很愛你,當年她每天晚上都在哭,哭到差點流產……我嚇壞了,看著她床上都是血,我才知道我幹了什麽好事。”


    哭到床上都是血?潯歌差點流差?


    外頭的羅潯歌開始焦急。爸爸能不能少說兩句?這些她一個字都沒跟梁至尊提過!這是她自己選擇的路,不需博取他的同情心。


    “所有的事都是我一手策劃的,那時潯歌還小,什麽都聽我的,但是她對你是真心的!雖然還隻是個孩子,但是潯歌很早熟,一直知道自己要的是什麽。”陳大祥不舍地回頭看了溱溱一眼,“我最沒資格說這些,但是我希望你可以考慮跟潯歌重新開始!”


    梁至尊沉下雙眸,不發一語,那是因為他的眼角餘光瞥到了地板上出現的長斜影子──外頭有人。


    “我隻求你……可以讓潯歌偶爾,我是說偶爾!”陳大祥戰戰兢兢的雙手扭絞著,拉下臉懇求他,“一年一次也沒關係,至少一年讓我看一次溱溱跟她!我就隻有這樣的要求!”


    爸!羅潯歌喉頭緊窒。他幹嘛這樣?他把她想成什麽人了?她有可能為了回到至尊懷抱,而舍棄親生父親嗎?


    他得和她們母女在一起,這是她的底限,如果至尊反對,那她寧可舍棄她和至尊的未來。


    “我不唱歌的。”梁至尊莫名其妙扔出這麽一句話。


    “啊?”陳大祥果然聽不懂,外頭偷聽的羅潯歌也沒有搞清楚。


    “要我拉小提琴給她聽我還勉強可以,但是要我唱催眠曲是不可能的。”梁至尊意外地掛著柔和的笑容,往門口走去,“你不留下來唱催眠曲,要誰唱啊?”


    咦?陳大祥瞪大了眼睛。他、他的意思是……陳大祥整個人都亂了,難道梁至尊要他留下來嗎?


    “梁先生!”他焦急地喊住他,“你、你不恨我嗎?”


    梁至尊都已經站出門口,而且眼神捉到了站在外頭的羅潯歌。


    羅潯歌前一秒還感動得說不出話來,下一秒就被梁至尊逮個正著,一個充滿感激的眼神才剛交會,氣氛瞬間又被陳大祥的話而改變。


    她微顫著唇瞅著他,第一次如此期盼著他的答案。


    梁至尊也凝望著她,然後緩緩地回頭看去,帶著點睥睨般的眼神,瞥了陳大祥一眼。


    “啍!恨,怎麽不恨?”他語出驚人,羅潯歌跟著倒抽一口氣,“不過要不是你,我跟潯歌大概一輩子都碰不到麵。”


    要不是他的貪財計劃,潯歌就永遠不可能轉學到那種貴族學校,他們的人生說不定不可能有交集。


    羅潯歌捂住心口,為什麽至尊說話都要這樣語意不明的!


    “算是抵銷吧!都七年了,再記那些賬也是無聊。”他是朝著羅潯歌,泛出有點無奈的笑容。


    反正,他在乎的人一直隻有潯歌,而她人已經站在他麵前,他沒心思再去挑起無謂的戰爭。


    重新獲得比永遠失去來的好,他珍愛的人都已經在懷抱當中,還要去計較什麽?他梁至尊不是那麽小器的人,也沒時間浪費。


    陳大祥一時說不上話,酸楚衝上鼻尖,竄至眼眶,激動得老淚縱橫,全身發著抖,再也忍抑不住地哭了出來。


    連續不斷卻含糊的“謝謝”不停地自他口中逸出,捂著老臉,不由自主地軟下身子。他何德何能,竟然能夠得到梁至尊的原諒啊……


    不過梁至尊沒太多時間搭理他,隻淡淡叫他早點去睡,邁開步伐便把躲在外頭的羅潯歌給摟了離去。


    “你……”她根本是激動得說不出話來,腦子一片混亂。


    “你房間在這裏。”他大方地摟著她,繞過了幾個彎,前往自己的房間。


    嫌她走得慢,他索性一把打橫抱起她,直直進入房間,左腳一踹就把房門關上,緊接著一骨碌地把她往床上壓,接著就是一陣無法踹息的熱吻。


    她根本來不及反應,當然也來不及拒絕,從一開始的驚愕到繾綣迷戀。


    “什麽叫做血流了整張床都是?”他懲罰似的咬著她的下唇,“你空白了一年,直接跳過嗎?”


    “好痛!”她疼得皺眉,沒好氣地打他一下象征反抗。


    “她叫什麽名字?”他撐起身子,翻身坐起。


    “……”羅潯歌就怕這個問題,“羅昀溱。”


    “她姓羅?”梁至尊果然立即怒眉一揚,“她是我女兒,為什麽姓羅?”


    “因為你叫我滾,因為你說這輩子不要再看見我,因為你叫我簽離婚協議書!”羅潯歌也坐直身子,語氣平淡地重述他當年的字字句句,“請問哪個女人會白癡到讓孩子姓梁?”


    這跟當年一樣,她母親因為父親的離棄而傷心欲絕,生下她之後,她才會叫羅潯歌,而不是叫陳潯歌。


    事隔二十幾年,她們母女竟然走上一樣的路,隻是結果……不太一樣。


    麵對羅潯歌“體貼”的提醒,梁至尊有些語塞,他當初真的說過那些話,沒法否認。


    “她要入籍,姓梁,以後就叫梁昀溱。”他摸摸鼻子,悶悶地說。


    “你不驗一下dna?”她很認真地看著他,“至少確認一下她是你的孩子,我不希望落人話柄,給別人說嘴的機會。”


    梁至尊擰起眉﹐倏地轉過來瞪著羅潯歌,這女人有時候真的冷靜到很惹人討厭。


    “你覺得我是那種人?”他低吼著。


    “我經曆過。”所以她完全用實際狀況來衡量。


    “那是你騙我在先!人在極端憤怒時會失去理智,所以我……”


    “我沒說你不對,當初不對的人是我,你生什麽氣?”她連忙用纖手壓住他起伏的胸膛,“我隻是要個保險……我不希望溱溱跟你們住,還遭受異樣的眼光,她一個人受不住的!”


    梁至尊頓了一下,他覺得潯歌話中有話,而且算術有點問題。


    “什麽叫做她一個人?”


    “我想過了,她是你孩子,跟著你比跟著我好,我再舍不得,也應該讓她認祖歸宗。”她輕歎口氣,有些難舍地看著他,“你會讓我來看她的,對吧?”


    “你是要去哪裏?”瞧她講得一副將出遠門,不打算回來似的。


    “我?等大樓重建好,我會接爸來住,其他沒什麽變啊!”眨了眨眼,她從來就沒有要去哪裏。


    “你讓女兒住在這裏,身為母親的你卻要離開?”他感覺有點火大。


    “嗬……不然呢?你認為我是那種會厚著臉皮留下來的人嗎?”虧她在這種時候還笑得出來,“我們能夠好聚好散,我已經很感激了。”


    “……”她果然很會惹他生氣,“誰在跟你好聚好散?你還是我梁至尊的妻子!”


    羅潯歌承認自己有點吃驚,她知道離婚協議書還沒遞交,但是她從不敢期望她跟至尊之間能有完美的結果。


    畢竟這是一個家族,至尊不能事事自己做主。


    “很快就不是了。”她溫柔地主動撫上他的臉龐,她好愛好愛這個男人,隻是他不會屬於她。


    梁至尊抓住她的手,將她一把扯進懷中,逼得她貼緊自己,“我不會跟你離婚的。”


    咦?羅潯歌睜圓了眼,訝然地看著他。至尊知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麽?他肯接納父親已經是奇跡了,現在他不打算跟她離婚?


    “可是……”她咬著唇。這太荒唐了!哪個男人能夠盡釋前嫌地再與她在一起?


    趁著羅潯歌失神,梁至尊突然將準備好的戒指套進她的手指,快到讓她措手不及。


    “你──”她被震撼到了。不,她不配戴上那隻戒指!


    “卡住了,戒指有點小……”梁至尊邊說,邊把戒指塞到底。


    天哪!羅潯歌嚇了一跳,好痛喔……至尊明知道戒圍太小還硬塞,這根本就拔不出來!


    “我不要戴上這個東西,你明知道我不配的!”羅潯歌焦急地要去浴室,用肥皂試著把戒指取下。


    “誰說你不配的?”梁至尊扣住她,不讓她逃走。“你沒把鑽石換掉,我很高興。”


    他低頭吻埋進她的發間,這簡單的舉動,再次逼出羅潯歌珍珠般的淚水。


    “這是我的結婚戒指,我怎麽可能賣掉它……”她忽然泣不成聲,“可以的話,我希望不要再跟梁家扯上任何關係……我隻想要再見你一麵!”


    天哪天哪!她那時夜不成眠,日日哭泣,就是跟上天祈求這微薄的願望啊!


    她不要任何梁家的東西,隻要能讓她跟至尊見一麵,跟他說清楚就好!


    她要向他解釋她盲目追求父愛的愚蠢,然後想要大聲地告訴他,她真的非常非常喜歡他!


    這樣的祈求過了一年後就停止了,為了孩子,她必須重新振作,麵對現實,從今以後,不再存有任何幻想。


    然後,一晃眼就是七年,她竟然有機會在七年後對著她深愛的男人道出這一切,不管他信與不信,她已無所求了。


    “我聽說,你那時夜夜哭泣……哭到差點流差。”語氣裏聽得出他的自豪,“我還聽說,你每天都在聽貝多芬的小提琴協奏曲,因為那是我拉給你聽的曲子。”


    “因為……因為我愛你!”羅潯歌一古腦兒地喊了出來,“我已經得到了最嚴厲的懲罰……我愛了你七年,可是也讓你恨了我七年……”


    她激動地掐住他的手臂,幾乎是哭喊著這些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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