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話,他在心裏都同她說了,他相信她能理解也會支持,因為她向來是最能理解他的人,是他的太陽,隻是這顆太陽殯落了,自此他再不會為其他女人傾心。


    燈火下,褚司容收斂心神,專注處理褚臨安交代的政務,但綺羅苑門外不時傳來阮芝瑤如潑婦罵街般歇斯底裏的叫聲。


    「褚司容,你給我出來!不然我就一直在這大吼大叫,鞏棋華死了,但我不是死人,你憑什麽理都不理我!」


    他沒理會,拿起毛筆沾墨,落筆寫字。


    「大少奶奶,大少爺才處理完鞏姑娘的事,還有很多政務要處理。」


    侍衛擋著阮芝瑤,也試著安撫,但她完全聽不進去,因為事情全失控了,她本以為鞏棋華死了,自己就能趁虛而入,不料褚司容依舊不見她、不理她。


    阮芝瑤在院門外又吵又鬧,但房裏的褚司容如老僧入定不管不顧。


    這樣的吵鬧也傳到褚臨安耳裏,他特地來到綺羅苑院門口,鐵青著臉瞪住阮芝瑤。


    「爹,這算什麽?我要回侯府找我爹娘,跟他們說你的兒子冷落我,還說你不肯為我說話。」


    「如果我是你就不會回去哭訴,棋華跟司容的事我早已下了封口令,不許任何人在外頭說,自然包括你。」


    她抿緊了唇,眼裏有著不滿,但褚臨安的神情太過嚴厲,她連吭都不敢多吭一聲。


    「你既進了褚家門就是褚家人,司容至少不像司廷那樣拈花惹草、流連青樓,你現在隻要多給他一點時間就好,難道你連這點都不能體請?」


    褚臨安說完話,也不管阮芝瑤怎麽想,逕自走進綺羅苑,直接進到褚司容的書房跟他交代事情,可說白了,都是些偷雞摸狗、貪贓枉法的事。


    這也是這段日子以來,褚臨安可以容忍鞏棋華存在的原因——兒子的表現良好。


    「明白了,兒子會處理好的。」


    「很好。」


    日子一天天過去,褚司容身邊的人都能明顯感覺到他徹頭徹尾變了,話說得更少,眼神變得更冷,加上開始練武,更給人一股難以親近的氛圍。


    褚司容也能感覺到眾人驚怕的目光,但他不在乎,他必須也一定要這麽做,他要愈來愈強,往後將隻有他能主宰自己的命運,而他相信棋華會支持他的。


    右丞相府隔了幾條街便是睿親王府,睿親王府最讓外人知曉的,便是知儀郡主幼時因高燒不退而成了憨兒。


    近日,郡主又不小心從樓閣的樓梯摔下,不僅頭撞破了,腳也摔斷了,好在一條小命總算救了回來,隻是昏睡數日不醒。


    半個多月後,郡主不但蘇醒了,人還奇蹟似的不憨了,隻是一身的傷還是讓她在床上連躺了兩個月。


    此刻華麗典雅的房內,陳知儀仍坐靠在床榻上,園在她床邊的有她的親娘,也就是睿親王妃,還有她爹睿親王的三名側妃,以及三名庶子跟三名庶女。


    「太醫說明兒個就可以下床走走了。」雍容華貴的王妃說到這裏,不禁眉開眼笑。


    「是啊,趕快好,三哥帶你去賞花釣魚。」


    「奴婢給郡主裁幾件漂亮衣裳可好?」


    「對對對,郡主不憨了,可以多選幾塊布,多做幾件自己喜歡的衣服。」


    「就是,以後還要帶郡主多出去走走,是該製幾件新衣,瞧咱家郡主水靈靈,可是個大美人呢,定是穿什麽都好看。」


    這一家人相處融洽,說說笑笑的,給人一種溫暖氛圍。


    陳知儀覺得心裏暖烘烘,不禁露出笑容,「謝謝你們。」


    「傻孩子,都是自家人,說話怎麽這般客氣。」


    她拚命點頭,眼眶微微濕潤,因為他們不知道,「她」從來沒有過這麽多家人。「怎麽紅了眼,哎呀,別又來了,我們這段日子可哭了好幾回了。」


    幾個人說著說著,忍不住又笑又哭起來,因為郡主醒過來了、因為郡主不憨了,也因為她失憶了——動不動就說謝謝,那麽有禮貌、那麽懂事惹人疼。


    陳知儀笑中帶淚的看著被她弄哭的幾個大人,自己也覺得不好意思,但怎麽能這麽幸福呢?竟會有這麽多人搶著要嗬護她、疼愛她,連丫鬟嬤嬤都這麽緊張她。


    不過這些嗬護也讓她頗為忐忑,因為讓王府上下這麽捧在掌心疼著的她並不是真正的陳知儀,而是在褚司容的懷裏咽下最後一口氣的鞏棋華,卻不明所以的在陳知儀身上轉醒。


    因此她誰也不認識,王府的人卻一個勁認定她摔到了頭,人不憨了卻忘記了一些事,但這一點,他們一點也不煩惱,隻要她慢慢認識習慣即可。


    這裏有著與右丞相府截然不同的氣氛,睿親王府規矩分明、嫡庶有別、側妃們都很安分,且因王妃側妃都是溫婉和氣的人,幾個子女在教養下也是如此,分外好相處,但取代陳知儀享受這些不屬於自己的幸福,鞏棋華是內疚不安的,再者,老王妃萬氏看她的眼神總是帶著困惑,也說明萬氏始終沒信她。


    一再思量後,她決定跟老王妃坦承自己的身世。


    這一天,大雨傾盆。


    睿親王府秋閣苑特設的小佛堂內,老王妃萬氏的一顆心也仿佛外頭陡降的滂沱大雨般急遽往下沉。她怔怔的看著十一歲的孫女,腦海中有片刻的空白。


    老天爺,她剛剛聽到了什麽?!


    「很抱歉,我並不是您的孫女陳知儀,我今年十六歲了,名叫鞏棋華,本該因重病身亡,卻不知為何我的魂魄附在了你心孫女身上。」


    聞言,萬氏隻覺得腦袋嗡嗡作響,因激動而微微喘著氣。怎麽會……變成這樣?


    她顫抖的手執著椅臂支撐身子,難以置信的看著眼前這隻到她胸口的小女孩,一張清麗瓜子臉、一雙澄淨明眸,以及粉嫩菱唇,這明明是她的孫女啊!


    午後陣雨咚咚咚地急敲屋瓦,她老太婆的一顆心跟著揪得死緊。


    附體重生的鞏棋華抬頭看著雍容華貴的老王妃,她的雙手因緊張而用力交握,甚至微微顫抖。


    老王妃願意相信她嗎?還是以為小郡主的憨病沒有好,而是憨到瘋了?


    窗外雷雨不停,轟隆隆、嘩啦啦……


    萬氏從對方眼裏看出忐忑、愧疚、期待與傷心,甚至有曆經滄桑折磨的情緒,這麽複雜的眼神怎麽可能出自她那單純憨傻的小孫女?!


    她顫巍巍的坐下,沉沉地吐了一口氣,「說吧,讓我先聽聽你的故事。」


    信了!信了!輩棋華懸在半空的心這才落下,哽咽道:「謝謝您,其實我……」


    於是,熱淚盈眶的她娓娓道來屬於鞏棋華的故事,其間幾度因哽咽而說不下去,一再重新整理心情,方將所有事情的來龍去脈說出。


    末了,她還是說出她心中真誠的歉意,「抱歉老夫人,但我真的不知道自己為什麽得以死而複生,又為何能在您的孫女身上重生。」


    萬氏深深吸了口氣,雖然孫女剛醒時她就感覺不對勁,但現在這樣絕對不是她能想像得到的答案,更無法想像這個在她孫女身上重生的孩子有那樣令人憐憫的遭遇。


    好長好長的一陣沉默後,萬氏才能舒緩心裏的悲痛與惻愴,啞著聲音問:「你怎麽敢跟我坦承你的身分?你不擔心我會揭穿你?趕你出府?」


    鞏棋華一臉真誠的看著她,「我在郡主身上重生也有三個月了,睿親王府跟我重生前待的右丞相府截然不同,那裏的人自私殘忍,僅有祖母跟司容願意給我親情,但在這裏,每個人都是真誠相待,尤其疼惜著我,我受之有愧,所以不願意讓給我這份幸福的陳知儀就這麽無聲無息的被取代。」


    是有良心的孩子啊!萬氏直盯著她道:「那是因為沒人敢在我的眼皮子底下作怪。」


    鞏棋華知道,睿親王府就是在萬氏的整治下才能有現在的安定。「棋華不敢隱瞞,這也是我找老夫人坦承的原因之一。」


    「怎麽說?」


    「因為老夫人是在我蘇醒後唯一待我有距離的人,似乎早已察覺我跟郡主的不同,可見老夫人心細如發,而在王府生活數個月後,又發現老夫人治家有道,不瞞您說,棋華希望坦承身分後,老夫人能幫助我。」


    萬氏嘴角微微揚高,「你想我怎麽幫你?」


    「回顧自己的人生,我覺得不僅僅是別人害我變得悲慘,也是我自己不夠有能力擺脫命運,但我在老夫人身上看到我想要的能力。」說到這裏,她起身離開椅凳,走到萬


    氏身前,雙膝跪下,「如今的我僅有十一歲,我想給自己四年的時間成為配得上司容的妻子,重新回到司容身邊,棋華祈求您的成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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