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識在這裏成為一片空白……醒醒、睡睡……醒醒、睡睡……


    她像在黑暗中掙紮了一輩子,這一瞬,寒冷的感覺從腳底往上竄,凍得她牙齒打顫,然下一刻,便覺得陣陣溫暖圍繞住自己,讓她從南極回到台北地區;下一秒,令人厭煩的喧嚷在耳膜裏轟轟作響,她仿佛聽見穀小花得勝的張揚囂張,然後下一刻,懷青的聲出現,關關、關關……一句句輕喚她的名,於是,害怕離她越來越遠。


    他的聲音似乎能夠安撫人心,奇異地抹平了她的恐懼,於是心更堅定,她知道,自己終將清醒,因為承諾愛情的那個男人就在身邊,等待她張開眼睛、重啟笑顏。


    然後她又睡了,但這回的黑暗不再令她恐懼,關關縱容自己墜入夢境。


    夢裏,不再是一片無邊際的黑,不再有附骨之蛆追逐的驚駭,夢裏的她坐在柔軟的沙發裏,懷青把芥末沾醬塗在德國豬腳上,送到她嘴邊,天……她懷念死了義式料理的好滋味。


    「大哥你看,關關餓了!我馬上去煮飯!」看見關關在舔嘴唇,蕥兒高興得大喊。


    關關在作夢,但還是忍不住回應:「不要,蕥兒煮飯很難吃。」


    蕥兒翻白眼,瞧,這女的有多氣人,都昏迷不醒了還能糟蹋人。


    懷豐趕緊湊上前,問:「你想吃什麽?」


    然後關關笑了,不自覺地再舔舔嘴角,芥末醬和烤得酥脆的豬皮瞬間俘虜了她的味蕾。「德國豬腳。」


    什麽?帝國豬腳?敵國豬腳?的國豬腳?是指皇帝吃的豬腳,還是要到西番敵國買豬腳?無數問號在他腦袋裏麵飛來飛去。


    不過大夫說過:等關關吐夠、拉夠,肚子裏的毒就會清得差不多。


    吐得這麽厲害,她肯定是餓慘了,想吃油膩膩、肥滋滋的豬腳理所當然。至於帝國豬腳……不管是大豬腳、小豬腳、黑豬腳、白豬腳……能填飽肚子的就是好豬腳!


    以前貧窮,要吃豬腳還得考慮幾下,現在別說帝國豬腳,就是帝國牛腳、帝國羊腳、帝國熊腳,他都能去弄來!


    懷豐喜孜孜地拉著蕥兒到外頭弄豬腳,他滿臉喜悅,今兒個晚上,終於能夠好好睡上一覺。


    懷青沒離開,坐在關關床邊,輕撫著她的臉,低聲問:「你沒事了,對吧?」


    關關當然沒時間回答,因為在德國豬腳後,她又點了一份卡布奇諾牛肝菌菇湯和紅酒慢燉特製牛肩排。


    關關沒回答,他卻像聽到回答似地回話道:「沒事就好,這次你真的把我嚇壞了,你這麽不乖、這麽不聽話,我要怎樣才能將你護得周全?你說,是打個籠子把你關在裏麵好呢?還是打條鏈子把你拴在身邊?」


    懷青自言自語說個不停,那個還在夢裏大吃大喝的女孩,一麵聽著他的甜言蜜語、一麵品嚐異國料理。


    什麽叫作幸福啊?她對自己說:「就是眼睛看著帥哥、耳朵聽著帥哥醇厚的嗓音、嘴巴吃著頂極藍鑽蝦,而鼻息裏,滿滿地、充斥著他的氣息。」


    下意識地,她深吸氣,那口帶著懷青氣息的空氣,像是從純氧機裏送出來似的,一下子就把她的肺給充盈,讓她的血液含氧量瞬間達到九十九,然後……清醒!


    沉重的眼皮得到支撐力氣,裏頭的黑白瞳眸發揮作用,她看見那個教她別不開視線的心安男子。


    「嗨,我回來了。」她朝他揮揮手。


    聽見她的聲音,對上她的眼睛,緊緊望著她那張活潑生動的小臉,懷青露出笑意,直覺順著她的話問:「你去了哪裏?」


    他直覺、她也直覺,仿佛一千年都沒見麵,兩個人都靠下意識在溝通心情。


    「bistro88。」她說。


    「那裏好玩嗎?」


    「好玩。」


    「為什麽好玩?」


    「因為你也在。」


    因為他在,所以好玩;因為他在,所以平安:因為他在,所有讓人害怕的、恐懼的、惶惑的、痛苦的……通通會被他一腳踢開。


    懷青是個聰明人,所以聽得懂關關話中重點——好玩,因為他在,而不是因為那裏。


    緩緩舒口氣,他感謝起天、感謝起冥冥之中護佑關關的神明,謝謝祂們將關關還給自己,不讓他好夢成虛。


    狂亂的心終於平息,他二話不說,坐起身一把將她攬進懷裏。


    這個擁抱很真實,真實到踢掉她的直覺,真實到讓她確定,自己已經重返這個世界。「你怎麽了?」抬起手,她觸上他下巴處爭先恐後冒出來的青髭,這樣的宋懷青看起來有點狼狽、有點不修邊幅,卻也……男人味十足。


    她不問還好,一問,他那些個驚惶焦灼一股腦兒衝了上來。


    他瞬地板起臉、沉著聲,感激的笑臉轉換成怒顏,他滿嘴巴都是質問:「我怎麽交代你的?你為什麽沒有把我的話聽進去?」


    「我有啊!」她哪句話沒聽了?


    「你敢說你有?」


    「我有,真的有……」講到後來,她學蕥兒癟嘴,滿臉無辜。


    「我問你信不信任我?你說信。我說:有陷阱就去跳,我會接住你的,我不會讓你一根頭發受傷。你說:行!結果呢,你根本沒做到!」


    越說懷青越生氣,她分明就是不信任自己,她分明就是不認為他有接住自己的能力,這、這……對他的自尊心有多傷?


    「跳了啊,我乖乖去財神廟,乖乖和穀嘉華一道走,乖乖和她同桌吃飯,明知道她想喂我吃毒藥,我也沒拒絕她的好意……」


    她說得既無奈又委屈,對於一個病人而言,懷青的臉色實在教人很傷心。


    他咬牙,她那副表情怎麽能教人硬下心!可是不行,這次一定要讓她知道自己有足夠的能力保護她,一定要讓她信任自己,就算是用恐嚇的、用逼迫的,他也要達成目的。


    「如果你乖乖跳陷阱,就會像蕥兒一樣,不會中毒、不會生病、不會整整昏迷那麽多個時辰都不清醒。」他指控得很無理。


    沒辦法,那口氣堵在心裏憋得慌。


    她不知道他有多害怕,不知道他推開門那刻,發現蕥兒傻傻地看著突然昏倒的穀嘉華和關關時,他手腳發冷、腦子渾沌,怎麽都想不通,算計好的事怎麽會臨時變調?她不知道他痛罵自己千百遍,沒將她保護好,不知道看著她又吐又瀉,他那顆心……像被人用錘子狠狠敲碎……


    靜靜望著他的臉,關關也是個聰明女人,所以她看出來,他不是生氣而是自責。傻瓜,又不是他的錯!


    「我不懂,你給我說分明,不要冤枉我。」她把自己的頭埋進他懷裏,她不能任由他生氣,不能任由錯誤的情緒表現離間兩人的感情。「你告訴我,我哪裏做錯,我改。」


    果然,她一服軟,他所有的氣全化成一縷輕煙,消失不見……


    因為你會對一隻發狂的野貓發脾氣,卻無法對著朝自己撒嬌的波斯貓撒氣,也因為她的聲音甜糯得像藕香糖水,這一劑安神湯灌下去,心裏有再大的不安驚悸也會在瞬間消弭。


    他低下頭,輕輕拍起自己那根軟肋,低聲說話:「我讓人動了手腳,那些菜都沒有毒,有毒的隻有一樣。」


    「哪一樣?」


    「你和蕥兒都不喜歡的普洱茶。」


    「怎麽可能?穀嘉華怎麽會想害自己,難道是想當受害人,反過來誣告我們害她?」關關腦子動得飛快。


    「不是,她的確想在菜裏下毒,隻不過我買通花隱,破壞了她的計劃。


    「她想在特定的幾樣菜裏下玉明散,讓你們服下,中毒之後,你們會全身酸軟無力,雖然神智清醒卻也隻能任人擺布,配製此藥之人名為葉玉明,故以此為名,這種藥很常見,在青樓裏就可以找得到,老鴇多用它來降服不肯乖乖就範的雛兒。」他緩緩道來。


    「雛兒?你的意思是……」


    「沒錯,汪文同就在附近,他喜歡蕥兒是所有人都知道的事情,他出現在穀嘉華來到泉州之前,因此如果你們被他所欺,誰也想不到穀嘉華頭上。」


    「我們可以指控啊,是她請我們吃的齋飯。」


    「她也吃了,同桌吃飯她沒事,還能到前頭與住持手談一局,怎麽你們反倒有事?自然是汪文同使的黑手。你反應很快,不管是蛇藥的事,還是和蕥兒分食不同素菜,你都做了正確的處理,獨獨那杯茶,為什麽蕥兒沒喝你卻乖乖喝下?因為你覺得穀嘉華敢喝,代表那茶水沒問題對不對?」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七品芝麻官 下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鉛筆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千尋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千尋並收藏七品芝麻官 下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