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冷,像是融了的雪水一滴一滴從她的領扣滑進身子裏,她凍得站立不穩,卻不敢站不穩,就怕一倒下,瞬間被毒蛇吞噬,黃黃的湯液從她下身流出……


    「救命啊!」


    小梨再也忍耐不住了,她的腳被蛇壓著,一聲尖叫後,她癱軟在石頭小徑上,但是……詭異的事發生了,蛇沒有攻擊她,它們從她身邊爬過,她眼一閉、牙一咬,橫了心,連滾帶爬地從蛇堆裏奔出來,跑到主子身邊後,像是泄了氣的球,她趴在冰冷的地上,再也動不了。


    「怎麽回事?」蕥兒也發覺不對,低聲問關關。


    勾起腰間的新香囊,她解釋:「那吸引毒蛇的藥原是放在這裏的。」


    「那為什麽會……」她指指穀嘉華,下一瞬明白了。「你動的手腳?」


    「嗯,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隻不過裏頭成分不同,吳衛給換上了新藥粉,這叫作惡有惡報,你得比惡人更壞,才可以替天行道。


    就在第一條蛇纏上穀嘉華的腳時,突然出現四個僧人,他們舉刀刷過,每一刀都俐落得讓人讚佩,不過一眨眼的工夫,十幾條蛇變成幾十段,飛散在林子裏。


    關關和蕥兒走近,小蘋扶起小梨跟上。


    四個僧人雙手合掌,對穀嘉華致歉,「阿彌陀佛,還望施主原諒,林子密,不免有蟲蛇雜居其中,住持命爾等四人掃除免得驚擾施主,卻還是教施主受驚。」


    玉珂第一個回過神,道:「師父先別說這個,尋個地方讓我們家小姐更衣、壓驚才是要事。」


    「是,施主請跟我來。」像是怕關關、蕥兒不肯跟上似的,他又補上一句:「後麵那位小施主受驚頗深,得喝碗安神湯。」


    跟不跟,當然跟!明眼人都看得出來,那四個和尚都是有武功的,她就算說不要,人家壓都能把她們給壓到目的地。


    蕥兒也看出那四人凶眉怒目、滿臉橫肉,吃素能吃出這副殘戾長相可不容易。蕥兒給關關咬耳朵,「如果毒蛇圍攻咱們,他們會跳出來救嗎?」


    關關用眼神回她一個:「你說呢?」不過她不擔心,幫手現身,吳衛很快就會搞定他們。


    繼續往前,又走上一段路,她們來到財神廟最有名的竹屋。


    竹屋蓋在茂密的竹林裏,每隔一段路就有一間屋子,遠遠望去很有些意境。


    門打開,屋子裏頭有些陰暗,若是陽光透亮還好,偏偏今兒個是陰沉的天候,屋子裏雖說不上伸手不見五指,卻也模模糊糊看不清楚。


    屋子分前後間,前麵是小廳,後是臥寢,可以讓香客在此暫居。


    小蘋先進門,拉開竹簾點上桌邊燭火,屋裏方出現些許光亮。


    走上這一段路,穀嘉華幾個稍稍恢複精神,玉珂扶著穀嘉華進去更衣,一名和尚走上前,微微弓身道:「姑娘們休息一下,小僧立刻去為姑娘們準備安神湯和素齋。」


    「麻煩師父了。」花隱道,她上前遞過兩隻十兩的銀錠子。


    這麽昂貴的素齋,看來裏頭加了不少好料。趁著玉珂、花隱和小梨到裏頭換衣裳,關關匆匆在蕥兒耳邊道:「待會兒,我夾穀娘子吃過的菜,你夾她沒吃過的。」


    聽見關關的吩咐,蕥兒明白了其中道理,隻是……穀娘子吃的應該不會有毒吧?


    「為什麽不都夾她吃的?」蕥兒問。


    「誰曉得她會不會拿自己當誘餌?她隻要事先吞過解藥不就沒事了。」關關說道,蕥兒覺得有理,便就此訂下。


    和尚走後不久,送來安神湯,眾人都喝過,惟獨關關、蕥兒打死不喝。


    一碗藥湯下肚,穀嘉華神色恢複正常,能夠扯東扯西和關關說上幾句話了,但說沒幾句話,玉珂和花隱起身,出門催菜,她們把穀嘉華安置在桌邊,還細心地讓關關、蕥兒照看一下她們家小姐。


    關關道:「小梨,你也去幫個手吧,這裏有小蘋伺候茶水就夠了。」


    一盞茶工夫,花隱和小梨捧著托盤,將菜肴送上來,滿桌豐盛,有素湯、素麵、素菜,沒半點肉末,卻硬是教人聞著就覺得香。


    穀嘉華讓丫頭在外頭候著,舉箸招呼關關、蕥兒吃飯。


    關關刻意熱絡氣氛、表達親近,把嘴巴用來大量說話、少量吃菜。她發現穀小花隻碰自己跟前的幾道菜,關關便也伸長手,去夾她麵前那幾道。


    關關問道:「昨兒個穀娘子送來的衣料,是自家鋪子賣的嗎?」


    「是啊,關關姑娘喜歡嗎?」


    「喜歡,那樣的布料在泉州還沒見過有人買賣呢。是穀娘子自家的織坊織出來的嗎?」


    「我手下沒有織坊,那是管事在江南織錦廠采購的,因為每年出產的數量不多,所以除了送進宮裏的貢品之外,其餘的全送到我的鋪子裏來了。」為消除關關的疑慮,穀嘉華也不吝惜多話。


    「出產數量不多,人家還肯把東西賣給穀娘子,想來是多年合作愉快,穀娘子會做人。」


    「不是這樣的,那織坊的老板姓鍾,是當地有名的大善人,年輕時曾遭受小人陷害入獄,差點把整個家族的性命都給賠進去,幸而當時我爹爹在當地為官,辦案明察秋毫,翻出這樁冤案,拯救了鍾家上上下下幾十口人性命,為報此恩德,他們才會將雪綢交給穀家買賣。」


    原來是祖上積德、子孫享福。再度佩服,穀小花很會挑爸爸,父親對懷青兄弟施恩,他們便出麵收留被棄女兒,對鍾家施恩,人家便將白花花的銀子留給穀家賺。


    所以,決定人能不能過成功人生的第一步不是努力、勤奮或智商指數,而是有沒有投對胎。


    「說起這雪綢,與宋公子還有些故事呢。」穀嘉華拭淨嘴角輕笑。


    「什麽故事?說來聽聽。」關關湊趣問道。


    「我不知道蕥兒妹妹還有沒有印象,那年宋公子要參加殿試,爹爹特地命府裏的裁縫嬤嬤用雪綢做了件衣衫送過去,那裁縫嬤嬤女紅很厲害,做事卻糊塗,進了大雜院,衝著二公子問:『你可是宋公子?』


    「二公子也姓宋,自然要點頭。沒想到最後衣服送上門,宋公子穿上,衣袖、衣擺硬少了一截,看起來怪模怪樣的,但宋公子為顧念爹爹的好意,硬是穿著新衣去應試。


    「殿試過後,皇上還對爹爹說:你這個學生真是可愛,就算想撐麵子同人家借衣衫,也該挑個身量差不多的。


    「我爹聽得老臉通紅,又不敢欺瞞皇上,隻好道出原委,惹得皇上捧腹大笑。」


    穀嘉華把故事說得有趣動聽,說笑間三人用過餐,她替眾人的杯子斟上普洱茶,那是關關、蕥兒不愛的茶類。


    但穀嘉華拿起杯子向關關和蕥兒說道:「今兒個,我借這杯茶湯向關關姑娘和蕥兒妹妹道歉,過去若有做得不周到的地方,還望你們諒解,以後大家和和美美、相親相愛過日子吧。」


    關關不喜歡喝普洱,但是想知道她還有什麽招數沒使出來,眼看穀嘉華毫不猶豫舉杯,於是強忍不喜,硬將茶水給喝下。


    至於蕥兒,她沒那麽渴,但就算渴也不肯喝,誰要與她和和美美、相親相愛?想都別想


    隻是溫茶下肚,照理說,應該感覺舒服的,關關卻覺得頭上一陣暈眩,還來不及喚蕥兒,眼前黑霧漫開,她墜入黑暗世界……


    黑暗中關關不斷在奔跑,連滾帶爬地拚命逃竄,仿佛背後有無數隻怪手在追逐,它們從四麵八方不斷地扭曲著朝她撲殺而來,她尖叫狂奔,可用罄力氣都無法甩掉那些猙獰的附骨之蛆。


    她滿頭大汗,全身不斷顫栗抽搐,冷熱交迫,胸口像被人灌進沸騰的辣椒水,從喉嚨到肺髒、到胃腸,一路燒灼,她驚慌失措、哀號呼救,她不停舉目四望,企圖尋得一寸光明……


    倏地一腳踩空,她整個人墜進無底深淵,一張血盆大口吞噬了她的靈魂,空氣瞬間沸騰,周身萌發出千針萬針紮身的灼痛,仿佛被巨獸的胃酸溶解……她在痛苦中翻滾沉淪……


    突然間,遠遠地,她聽見懷青的焦慮,聽見懷豐的急切,也聽見蕥兒的低抑哭泣,如果還有力氣說笑,她想跳起來安慰他們:「禍害遺千年,還沒禍害夠你們,我怎舍得死去?」


    是啊,她是被困在太上老君煉丹爐裏的孫猴子,經過三昧真火錘煉切割後,將要脫去凡身位列仙班。


    她不會死的,關關這樣對自己說著,就算死了她還要再重生一回,因為這裏有她的親人,還有……她割舍不下的愛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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