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即便兄長如此對待他們,在宋懷恩去世,王氏麵臨族人的巧取豪奪時,是他們挺身出來說話,沒讓宋家產業落入旁人手裏。


    那時的宋二爺、宋三爺已經當上官,他們不是以宋家子孫的身分說話,而是以官壓民,換言之……關關屈指一算,明年的科考,雲豐定會榜上有名?


    知道雲青的身分,所有和宋二爺、宋三爺的記憶全跳出來了。


    「對。」


    「所以那天你待在圍牆外頭,並非意外?」


    「我剛回故鄉當官,想看看舊時屋宅。」


    「那堵牆,離你小時候住的院子很近?」


    她猜錯了,他停留在那裏,不是因為小院離自己的舊居近,而是因為清楚那個小院是邵翠芳住過幾十年的地方。


    他在那堵牆後,想象著那個和孩子們玩得歡暢的身影,想象她的快樂。


    母親是個姨娘,絕對勝過她這個小通房,母親有兩個親生兒子,她身邊的孩子卻不是自己所出,照理說母親各方麵都比她更好,可是到最後,母親抑鬱而終,而她……幾個小輩想盡辦法要替她掙得誥封。


    他還記得幗容曾經信誓旦旦地對他說:「這輩子我最想娶的,就是像母親那樣的女子。」


    曾經他不明白,宋懷恩死後,撐起家業的明明是王氏,為什麽孩子們心裏尊崇敬愛的,卻是一個庸碌平凡的通房丫頭?


    現在他終於明白,關關不庸碌更不平凡,而……不隻是幗容,便是自己,最想娶的也是她這樣的女子。


    他不知道宋懷恩的孩子們沒有關關的教導,還會不會像上輩子那樣出息、會不會出麵求他和弟弟重返宋家大門?他不介意,因為他很清楚,有得必有失,若此生他能得到關關,便是要用宋家子孫身分做交換,也很合理。


    雲青沒有反駁她的話,隻道:「我想你知道,我和蕥兒並沒有你想象的那種關係,等她回來,我會跟她說清楚,也該是時候好好替蕥兒尋門好親事了,免得她胡思亂想、糟蹋自己名聲。」


    他的話讓關關鬆展眉心,那個酸酸澀澀的感覺消弭。


    「少女懷春總是詩,你別對她太嚴厲了。」今兒個,蕥兒是憋不住了吧。


    愛情是一種最不平等的關係,若是彼此相愛還好說,頂多是誰欠誰多、誰欠誰少的問題,若是單方麵的感情,那已經和欠無關,而是自討苦吃的問題。


    人生很長,總有年幼無知的時候,不吃點苦,怎麽成長?


    「嗯?」


    「那你呢?你心裏頭,也有一首屬於我的詩嗎?」他問得大膽,不禁臉紅了。


    她被他問得手足無措,也臉紅了,但是在他發問後三秒鍾,一首詩貼在她心頭上的微博,等待與他分享。


    柬風夜放花千樹,更吹落,星如雨。寶馬雕車香滿路。鳳蕭聲動,玉壺光轉,一夜魚龍舞。蛾兒雪柳黃金縷,笑語盈盈暗香去。眾裏尋他千百度。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


    雲青沒逼著她回答,隻是帶著可疑的紅暈,拿來大鍋子,把熬好的骨頭湯盛起,重新放入清水,待水滾,拿起發好的麵團,一手持刀、一手持麵,手上飛快動作,一片片細白的麵片跳入沸水裏。


    關關在旁幫著攪動鏟子,不讓麵片粘上鍋底,熱熱的蒸氣撲上兩人臉龐,本就紅透的臉,越發像蒸透的螃蟹。


    安靜、沉默,卻沒有半分尷尬,兩人各自沉溺在淡淡的幸福裏,想著身旁的彼此,嘴邊的笑,不曾歇過。


    直到很有默契的兩個人,把湯麵端上桌,才結束這份甜美的靜謐感。


    關關打破沉默,「你真的曾經承諾過蕥兒,等她長大就娶她為妻?」


    「當時的她隻有八歲,你覺得我會和她較真?」


    關關明白了,他當她是孩子的胡鬧,她卻把自己的話當成承諾。


    「你沒有立刻反駁,她便解釋為默認,這是種形式上的謊言。你知道謊言和諾言的區別在哪裏嗎?」


    「在哪裏?」


    「謊言是讓聽的人當真,諾言卻是說的人當真。於是她說、她當真。她把諾言存在心底多年,然後一天比一天加深認定,以至於會出現今天的場麵。」她理智分析。


    「我明白了,我該為蕥兒的錯愛負責,我會把話說清楚。」


    那天吃過湯麵後,雲青、雲豐和蕥兒三兄妹關在屋裏聊了大半夜,蕥兒離開雲豐屋裏時,遇見正在賞月的關關。


    她的眼睛發紅,鼻子腫得像蒜頭,她沒向關關尋釁,沒跳過來捅她兩刀、揍她幾拳,但瞟向關關的眼神絕對稱不上善意。


    關關很清楚自己的幸運來自哪裏,第一、殺人有罪。第二、定奪罪名的是縣太爺。


    被心上人處死,比自己找地方死一死更慟人!


    楊寡婦和兩個兒子在方家住了十幾天,雲青和關關合力替她把事情給圓滿解決,有錢人看重風水的心態比他們想象中更厲害,因此最後成交的不是一百一十兩,而是兩百兩紋銀。


    扣掉賄賂道士的十兩銀子,剩下的錢在城裏置屋、買攤位,還存下不少私房錢,而那個賠三兩銀子,且費盡無數心思才讓楊寡婦順利搬家的馬大叔、馬大嬸,很快就會發現,開門時,不見山不見水,隻見著新墳墓。


    奉勸世人,賠了夫人又折兵的事兒千萬別做。


    轉眼夏季過去,入秋後,天氣一天比一天冷。


    眼見春科在即,雲豐閉門讀書,沒有重要的事絕不出門,他對此次的科舉有必中的決心。


    雲青明白,若命運未變,雲豐此次定會考上,但自從他拒絕穀家婚事後,許多事都不同了,前世他不認識燕靜,他當官六年已經升為五品同知,他在五年後才回家鄉任職,而關關……始終沒跳過那堵牆,走到自己身邊。


    但是,前世對宋家兩個爺不太熟悉的關關卻自信滿滿,拍著雲豐的肩膀說道:「放心,這回你定會考上。」


    她篤定的口氣讓蕥兒輕嗤冷笑,道:「你以為自己是王母娘娘嗎?誰中、誰不中全在你的掌握中?」


    關關沒生氣,卻笑咪咪地回她一句:「你弄錯了,我不是王母娘娘,是文昌帝君,這回考試雲豐必中,這麽努力的人不中,是老天爺掉了眼睛!」


    她的話帶給雲豐莫大的信心。


    雲豐悄悄在她耳邊說:「你不要介意蕥兒,她的心情不好。」


    關關點頭,失戀的女人,有多遠躲多遠,被子彈掃射的感覺實在不怎麽舒坦。


    關關忙壞了,每天和雲青一起進進出出。


    他們白天得應付衙門裏的事務,也不曉得燕靜說的是真是假,但就算是假話,憑雲主目的性子,都回到家鄉了,怎能不做出一番政績?


    縣令之職在於倡導風化,撫字黎氓。


    所以關關每隔數日便進雲青屋裏說幾篇民間故事,由他錄下,然後將故事傳予說書人,讓說書人藉由精彩、動人心弦的故事來倡導道德教化、鼓吹善良風俗。


    於是雖然還做不到路不拾遺,但百姓個個敦親睦鄰、見義勇為,爭產奪財的案件少了許多。


    縣令之職在於養鰥寡、恤孤窮。


    所以雲青在那些貧困戶裏挑選得用人手,尋人教導他們一技之長,並為他們尋找合適去處,這個想法源自於關關幾句話。


    她說:「受人以魚不如授人以漁,與其養著他們,不如教導他們卷起袖子、流下汗水,自己種出來的米糧最甜,自己掙來的銀子最珍貴。」


    除此之外,他還辦了老人院、孤兒院,專門收養貧困孤苦的百姓,他讓老人來照顧孤兒,讓孤兒有機會健康茁壯,也讓老人有機會享受含飴弄孫之趣。


    縣令之職在於修河工、收賦稅、增戶口。


    這些說來是三件事,不如說是一體兩麵的事,隻要水利完善、農產豐收、百姓富饒,自然會有鄰縣的百姓願意舉家搬遷,人口多、收入豐,往朝廷上繳的稅,隻會增不會減。


    因此打一上任,雲青便在農業水利上頭特意盡心。


    他找專業人士到處勘察地形,他耐心詢問水利建設工程,他舍得在這上頭丟銀子,並打定主意,用銀子砸出一點成績。


    縣令之職在於審察冤屈、躬親獄訟。


    這個恰好是關關的專長,這年代沒什麽高智慧犯罪,隻要細心追查犯罪動機、觀察事發現場,再加上一些特殊的問案技巧,很快就能破案,令凶手俯首認罪。


    但是關關說:「一個好的縣令不隻是能夠明察秋毫、追出罪犯,而是要遏止犯罪的發生。」


    雲青道:「再好的縣令也無法掌控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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