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日子她一心在繡品上麵,腦袋裏轉的都是針法和紋路,連個安穩的覺都沒睡好,如今事情了了,一沾上枕頭,頭一歪就睡了過去。


    春芽看著小姐青紫的下眼圈,輕手輕腳的把水端出去倒了。


    盛知豫這眠缺得狠了,這一睡,睡了個天昏地暗,如果不是肚子餓了,還不知道自己能睡到什麽時候,饒是這樣,她眼睛四處一看,已是半夜時分。


    她一腳劃來劃去的找鞋子,想起來點燈,忽然聽見門嘎吱的聲響,有人進來,她等了片刻,忽然覺得不對,這一定不是春芽。


    會不會是宵小?


    她正想找點什麽稱手的東西來應急,一看到圓凳連忙抓起來充作防身武器,這起碼能把人頭上砸出一個包來吧!


    她還在思忖,突然有一隻手無聲無息的從暗處伸了出來,一把搗住了她的嘴,她雙眼凸睜,還沒能叫出聲音,一團布粗暴的塞進她的嘴裏。


    盛知豫隻是個弱質女流,雖然情急中死命踢踹,手中的凳子也因為掙紮掉了下去,不知道撞到什麽,頓時發出乒乓碰撞聲音,在這樣隨便打個噴嚏也能嚇傻屋外蟲鳥的半夜,那動靜就跟水雷彈子炸了沒兩樣。


    來人卻不為所動,俐落的綁了她兩手,直到聽見了石伯和黃嬸的嚷嚷聲和開門聲,連忙把盛知豫當成布袋扛在肩膀上,跳上炕床,一腳踢開窗戶,縱身跳了出去。


    那黑衣人真的把她當成一袋米糧,又跑又跳,盛知豫被頂著胃,顛得眼冒金星,幾欲嘔吐,苦不堪言,也不知過了多久,她慢慢清醒過來,發現自己在馬背上,像褡漣袋似的被橫掛著。


    她還發現遮頭臉的黑衣人帶有同夥,幾人約好在這裏碰麵,一見他得手,策馬便走。


    這些人到底想把她帶到哪去?她有得罪過什麽不得了的大人物嗎?可是沒等她想出個所以然,雜遝的蹄子硬生生停了,颯颯的風裏傳來馬兒噴氣和嘶鳴聲。經過這一顛簸自己的發髻早就散了,盛知豫透過亂糟糟的發絲、馬脖子和馬鬃


    看過去,眼睛慢慢發亮,幾乎要熱淚盈眶,但心裏不免又存著疑問,擋住前方的那人是梅天驕,但是,他不是上京去了?怎麽折了回來?


    「把人放下來。」的確是他硬而冰冷的聲音,隻有她聽得出他冷清的嗓子裏帶了一絲紊亂,他挽弓而立,箭在弦上,蓄勢待發,銀箭、白衣,有種難以言喻的神聖。


    「恕難從命!」黑衣人的頭兒一口拒絕。


    忽然一條長鞭如蛇信吞吐般的直取梅天驕門麵,那長鞭,鞭身漆黑,鞭梢卻殷紅如血。


    梅天驕也不和他多廢話,箭離弓弦,箭勢居然從那黑衣人的鞭梢將那看起來十分霸道的長鞭一分為二,箭頭最後從把手處穿出來,射中男人心坎,一箭弊命。


    最令人錯愕的是,那羽箭穿透肌肉,三棱箭頭,清晰可見,這人的臂力,非比尋常。


    然而這還沒完,他又從箭匣裏取了箭,盛知豫實在看不清楚,她耳裏隻聽見一聲悶哼,把她擄來又把她當沙袋般對待的男人嘴角流出細細血痕,翻倒地上,一時之間,馬匹受驚,把她也顛了下來。


    她摔下來的瞬間,緊急中,想不出任何辦法讓自己不受傷,唯一能做的隻有邁量把身子縮成一團,希望不要摔得太難看。


    她悶哼了聲,也顧不得看自己有沒有受傷還是哪裏痛,一勻過氣來,才發現梅天驕和那些黑衣人打了起來。


    她暗想不好,他的箭法雖然出類拔萃,但是近身戰卻是討不了好,更何況這麽多人對他一個,猛虎難敵猴拳啊,不過他明明拿的是把雕弓,推纏貼剌的招數,分明是變了樣子的劍招。


    此時,其中一個黑衣人並不戀戰,他離了戰圈,手刀一舉朝著盛知豫頸脖落下,把暈倒的她丟上馬背,一腳蹬上馬,大聲吆喝馬兒便走。


    梅天驕見狀,也離了混亂的圈子,跳上馬背,一手控韁,一手握弓,眉宇間滿是凜冽的殺意,不可逼視。


    昏迷的盛知豫沒能看見他在馬匹行進中,提氣高站在馬背上,如同神隻般的持弓、拔箭,然後,弓箭離了弦。


    羽翎簌簌抖動,穿過黑衣人胸口,可是從後麵追上來的黑衣人並不畏懼,驚險的從自己的馬匹跳到死去同伴的馬上,繼續挾持著盛知豫奔走。


    黑衣人們沒有那麽不怕死,但是要他們選擇死在《臧氏兵器譜》上的紅雕弓鳳棲這一代擁有人的箭下,還是因為無法達成任務,死於上司手中,甚至連累家人,他們當然選擇前者。


    剩下的黑衣人再度包抄了梅天驕。


    他怒極,大開殺戒,一個活口也沒有留。


    這是一群死士,即便留了活口,也逼不出任何有用的消息。


    他渾身浴血,從腰際掏出一根竹管,用拇指剔開蓋子,往空中一拋,竹管爆裂,光輝閃耀,嘹亮的鳴聲伴著煙火,衝天而上。


    盛知豫機伶的打了個冷顫,睜開了眼,她發現自己是被當頭的一盆冷水給剌激著醒過來的。


    一盞冒著黑煙的油燈,一張簡陋的方桌,有個人坐在桌後高蹺著腳,從她的視線隻能看見那人的厚鞋底,還有繡雲紋的袍角。


    這是一處光線、空氣都混濁得不得了的地方,放眼過去,隻有高處開了一道小窗,牆上掛了一堆奇奇怪怪的刑具,叫人看了頭皮發麻,這兒怎麽看都像話本裏描繪的刑堂啊!


    「醒了嗎?」那人身邊還站箸一個伺候箸的瘦長男子,講話尖細,像尖銳的金屬刮著鐵鍋般。


    潑她冷水的黑衣男應了聲是。


    「瞧你這細皮嫩肉的小娘子,隻要你乖乖回話,回了話,我們家老爺就會放你回家。」乾巴巴像個刑名師爺的男子雙手攏在袖子裏麵,一副什麽事他都可以做主的模樣。


    盛知豫壓根不信,這種人,充其量就是個副手,能拿主意,卻做不了主。


    她的雙手依舊被捆綁著,隻能用肩膀的衣料抹去眼睛裏的水漬,心裏就算怕得發抖,仍飛快的琢磨著要怎麽應對。


    「不用與她羅唆,拿這玩意問問,其中到底有什麽名堂?」坐著的人發聲了,敲著桌麵,語氣裏全是不耐煩。


    「是。」師爺拿起桌麵上的事物,遞到她麵前。


    那是一般尺寸大小的繡麵,繡的是瀟湘八景裏的江天暮雪,另一麵繡的是瀟湘夜雨,雙麵雙繡。


    既是瀟湘八景,便是有四幅繡屏,這些人隻拿出了一幅,看來,餘下三幅是安全的……


    「可認得這個?」


    她做出一副怯懦害怕的樣子,看了個仔細。「這雙麵繡是出自小婦人沒錯。」


    「這繡布裏藏了什麽乾坤,你老實說來,免受皮肉之苦。」


    好不容易從梅天驕的幾派人馬手中奪得這麽個玩意,他們找了不少技藝高妙的繡娘反覆研究,就隻差沒把這玩意給拆了,她們卻隻會說這繡品技法絕妙,巧奪天工,問她們這其中有沒有什麽機關巧妙,卻沒有一個說得出所以然來,害得他被老爺子罵得狗血淋頭。


    這用盡心機,折了多少精英才搶來這麽一塊繡布,居然什麽都查不出來,梅天驕那廝兵分五路,就為了把這繡布送進宮,怎麽可能沒有問題?!但是偏偏找不出漏洞,委實氣人!


    「小婦人為了維持家計,以剌繡維生,這繡品是一位老先生出重金命令小婦人繡出來的,大爺說的什麽乾坤,小婦人實在不明白,大爺若是想要小婦人的那十兩銀子,小婦人都花光了……怎麽辦才好?」睜眼說瞎話她也會。


    「不明白?你真是個不見黃河心不死的……」師爺桀桀怪笑,用眼神示意黑衣人取出一副漆黑的竹夾,五根的粗竹篾,以麻繩穿過,往她的右手套去,兩個黑衣人緊緊攥住麻繩,左右猛然拉開,這這拶指。


    她是靠著十指拿針拿線的,要是沒了手指,別說賺取家用維持家計了,她就等於是個廢人了。


    「再給你最後一次機會,看你說是不說?」「小婦人不知道要說什麽!」她咬牙,疼痛難忍。


    她在劇痛中暈死過去,又被冷水潑醒,一回、兩回還能維持住清明,到後來她已經記不清第幾次被弄醒,身體冷到極致,眼前一切都在晃動,血一般的紅,什麽都看不清楚了。


    指上那焚心噬骨的狂痛令她出了一層又一層的冷汗,全身肌肉因為恐怖的劇痛而不自覺的抖動,這般死去活來的折磨,沒有盡頭的淩遲,讓她幾乎又要再度暈死過去。


    她雖然活著卻好像已經死了很多次。


    盛知豫生平第一次感覺到無邊無際的恐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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