單厄離跪在他麵前,雙手緊握成拳,為自己的無能懊惱著,半晌才啞聲道:「皇上,把杜姑娘交給臣吧。」他知道,藺仲勳悲傷過度,根本沒了力氣。


    「她是朕的妻子,誰都不準碰。」他雙眼刺痛得難受,淚水不住地流,像是從心底被鑿開的洞淌出。他的心像是碎了,碎得一片血肉模糊,他快要不能呼吸……


    「皇上……」單厄離垂眼歎了口氣,卻見杜小佟垂落的手指微微動了一下,他瞠大眼手握向杜小佟的腕,眼睛瞬間一亮——「皇上,杜姑娘還有脈搏!」


    藺仲勳怔愣地望著他,淚水模糊了他的眼,教他看不清單厄離臉上的喜色。


    「許是剛剛磕著了杜姑娘,打通了她的氣息,快,皇上,咱們趕緊將杜姑娘送回宮中,肯定有救的,快!」單厄離激動地握住他的手。


    藺仲勳皺起眉,懷疑自己在作夢,方才他明明觸不到氣息了,怎麽……「快!」他借著單厄離的拉扶起身,咬緊牙強迫自己跑。


    還有機會的,還有機會的!老天讓她重生,必定是為了與他相遇,否則呢?


    【第十六章】


    「……為了貞節牌坊和禦匾?」藺仲勳坐在床畔,黑眸隱含殺氣,聲冷如刃地問。


    「據說是如此。」福至恭敬地站在幾步外回答。


    藺仲勳神色有些恍惚地垂眼望著好不容易撿回一條命的杜小佟,一瞬間,他渾身爆開惡寒,隻因為在她身上,他看見了因果。


    如果不是他今年設了貞節牌坊,如果不是他賜了禦匾,不會連累她至此……


    記得那回進城賣紅薯,瞧見貞節牌坊時,她問「你可知道一塊貞節牌坊底下埋了多少芳魂」,他說肯定不少,而她哼笑了聲,滿是鄙夷。


    如果她亦是重生,那麽當初她又是為何而死?頁節牌坊嗎?


    沉睡中的杜小佟突地震動了下,發出尖叫,「為什麽?!」那嗓音像是砂礫磨過,那般沙啞,更似杜鵑泣血。


    「小佟!」藺仲勳緊握住她的手,輕撫著她的頰。「沒事,我在這兒,別怕!」


    然而她依舊被困縛在惡夢裏,不住地掙紮著,恐懼地喊叫。「為什麽每個人都要殺我?我到底做錯什麽……為什麽非要拿我的命換貞節牌坊……我逃了,為什麽還是逃不了……誰來告訴我,誰!」她吼著,血絲從她唇角逸出。


    「小佟!」藺仲勳一把將她抱入懷裏。「不會的,有我在,誰都不能再動你半分,你別怕,別怕,我在!」


    「皇上,讓禦醫診治吧!」一聽見她的尖叫聲,福至已經先到殿外領著禦醫進殿診治。


    藺仲勳將她擱在床上,一手緊握著她的,看著禦醫往她額間和喉間紮入銀針,穩住她的心神。藺仲勳眯緊黑眸,見她滿臉淚痕,彷佛累積了兩世的恐懼和不甘折磨著她,教他心如刀害。


    「阿福。」他的聲音極輕,像是怕她受到驚嚇。


    「奴才在。」


    「封王家鄭氏為孝貞烈婦,賜王家鄭氏一座貞節牌坊,以青鬥石為寶蓋,懸上玉葫蘆,雕琢玉蟾蜍,以鄭氏和郭氏為左右柱……即刻動工!」他話語無情,冰冷懾人。想要貞節牌坊,他就送她一座,讓她永遠都待在貞節牌坊裏!


    福至聞言,躬身領旨。「奴才遵旨。」


    「皇上,杜姑娘已經稍穩心神,但別再讓她開口,否則對傷勢不利。」禦醫施完針後,低聲稟報著。


    「知道了,下去吧。」


    「臣遵旨。」


    藺仲勳直睇著她,就見她雙眼無神地張著,讀不出她的思緒,直到她的眸子微動,好似瞧見了他,神色突地激動起來。


    「小佟,別說話,你喉頭有傷,別再開口。」藺仲勳隨即安撫她,索性躺上床,躺在她身側。


    杜小佟淚水無聲地流,唇不住地顫著。


    「別哭,等你傷好,咱們就回家,我背你回家。」他輕柔地吻去她的淚。


    「……我以為再也見不到你了……」她嘶啞而模糊地道。


    「不會的,我再也不會離開你,再也不會。」說到底,全都是他的錯,如果不是他一時氣怒離家,她又怎會有此遭遇。


    「可是你……」她環顧四周,這裏富麗堂皇,是她不曾見過的,在在說明他的身分確實是皇上。


    「我不當皇上了,就當你的一兩,咱們還有三年多的契,還記得吧?」


    杜小佟直睇著他,手緊握著他的,淚不住地流。


    「沒事了,都沒事了,再沒有任何人可以傷害你……」他不住地安撫著她,像是一並安撫著自己,驅散幾乎快滲進骨子裏的恐懼。


    差一點,他就要失去她……還好,還好老天待他不薄,把她還給他了。


    杜小佟傷勢好轉時,正巧是慶王從封地疏郢城來到京城時,預計隔日就要舉行登基大典,於是藺仲勳便帶著杜小佟返回啟德鎮。


    「你真的不要帝位了?」回程時,馬車裏,杜小佟輕聲問著。她雖已經能正常說話,但不能太久,亦不能大聲,喉頭會痛得難受。


    「昏君再不退位,恐怕我的妻子會天天咒罵昏君。」藺仲勳打趣道。


    「誰要你以往不幹正經事,不當皇帝也好,省得禍國殃民。」她嘴上不饒人,既然他都自詡為昏君,她幹脆從善如流。


    「是是是,往後就待在家裏禍害你就好。」


    「又耍嘴皮子。」她瞋他一眼,卻又軟綿綿地偎在他懷裏。


    餘暉中,馬車停在家門口,孩子們全都衝了出來,四個孩子哭成一團,哭得杜小佟也跟著掉淚。


    藺仲勳不禁火大地吼道:「哭什麽?今兒個是什麽日子,全都給我笑!」好不容易才讓她不掉淚,結果這四個不長眼的小子竟這般容易把她惹哭!


    「一兩哥,我以為你們不回來了!」唐子征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淚,鴨子般的聲音變一得更沙啞。


    「你才不回來!」藺仲勳手本要往他頭上一敲,豈料他卻撲進自個兒懷裏,教他的手舉在半空中,最終是輕輕地落在他頭上,揉亂他的發。


    「好了好了,全都進來再說吧,我剛做好乞巧糕,一起來嚐嚐吧。」銀喜邊笑邊抹著淚。


    「嗯,銀喜,我回來了。」杜小佟恬柔地笑著。


    「回來就好,回來就好。」


    一行人進了廳,銀喜張羅著將乞巧糕端出來,有甜鹹兩種口味。


    「這糕是做壞了嗎?」看著圓形糕點中間有凹陷,藺仲勳不禁小聲地問著。


    「不是,乞巧糕本是如此,中間要壓陷一個洞,那是要來盛裝織女的眼淚。」杜小佟一副他很沒學識的鄙視神情。


    「為什麽?」


    「因為一年之中織女和牛郎唯有七夕當晚才能相見,每年這個時候都會下雨,那雨就是織女的淚。」


    「我是問那乞巧糕為何要裝織女的淚?」


    「不知道。」杜小佟聳了聳肩,突地聽見雨聲,不禁望向廳門外。「真的下雨了……花開了,一兩!」


    「花?」藺仲勳回頭望去,瞧見種在紅薯田邊的芍藥竟開花了,而且是由白漸紫的重瓣花。「好巧的手呀,小佟姊,你竟然有法子讓這株芍藥開花!」


    這株芍藥已經極老了,竟然還能開花,他真是不得不佩服她!


    「不要太佩服我,再佩服下去,你就沒有晚餐可以吃了。」


    藺仲勳回頭,果真瞧見桌麵的乞巧糕瞬間少了大半,眯眼梭巡著,就見一個個孩子嘴巴裏都鼓鼓的。


    「有沒有搞錯,這天底下有兒子搶老子晚膳的嗎?」他可是已經把他們視為親兒了,結果竟是這般對付他!


    「小佟姊,你們要成親了嗎?」唐子征滿嘴糕點含糊地問。


    杜小佟雙頰微暈,瞪了藺仲勳一眼。「再等等。」


    「還等?咱們都已經睡在同一張——」話未盡,嘴已經被她塢住。


    「你不要胡說八道!」


    「要不要我把人證找來?」他相信阿福很願意替他證明。


    「不理你了!」杜小佟羞惱地端著自己的乞巧糕回房。


    藺仲勳隨即追上,但走了兩步,又回頭惡狠狠地警告,「把我的份留著!」話落,跟著杜小佟一道進房。


    杜小佟見他跟進房,雖感羞惱卻沒有拒絕,塞了口乞巧糕給他,又命令他,「把床底下的東西拿出來。」


    「你要我拿耕鐮幹麽?」


    「我床底下又不是隻有耕鐮!」上次拿出來的那把已經擱到後院去了好不好!


    「還有什麽寶貝?」他往床底下一搜,抓出了一隻木盒,打開一瞧,裏頭是一把品質普通的琴。「琴?」


    「端過來。」她就坐在床上。


    藺仲勳乖乖地遞上,順從地在她身旁坐下,看她調著音,裝上義甲,輕撫了兩下之後,彈奏了起來,他心頭為之一震,想起上回她彈奏時,他感到似曾相識,說不準她再多彈幾次,他真會想起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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