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枉下曲,上亂下逆……」藺仲勳懶懶掃過百官,見眾卿莫不瑟縮,不禁笑出聲。「怕什麽呢?要是無愧於心,豈會遭罪?朕不過是要說,是朕不良無賢,是朕之過,所以朕決定……」


    藺仲勳緩緩起身,取下頂上龍冠,福至滿臉不解地望著他,聽見他道:「朕即刻退位,由慶王接任帝位。」


    瞬間,殿上嘩然。


    「皇上!」福至出列,不能理解他為何宣布退位。


    「阿福,接下來你要好生伺候新皇,他太懦弱了,你得比誰都要強。」他已經肅清朝堂,達到殺雞儆猴的作用,加上有阿福和單厄離一文一武在,這朝中至少有一段時間不會起什麽風浪。


    「可是——」


    「皇上!」單厄離突地大步走向他。


    「別連你也勸朕,朕已經——」


    「不是,皇上,皇城兵回報,杜姑娘被她的後娘擄走了!」單厄離指向殿外剛來通報的皇城兵。


    「擄走?!搞什麽?這是什麽時候的事?」藺仲勳臉色一凜。


    「約莫一刻半鍾前的事。」


    「備馬,還在發什麽愣?!」他怒斥著,大步流星往殿外走。


    眼皮子還在跳,教他慌得心口難受,烈日之下,他的身體竟莫名發寒。


    這到底是怎麽一回事?


    杜小佟驚惶地看著熟悉的宅院,不能理解為什麽郭氏將她帶來王家。


    盡管早知道後娘說爹病得極重必定是謊言,但把她帶來這裏到底是要做什麽?


    她的嘴被塞著布巾,被個男人扛著帶進王家,走的是僻靜的小徑,左拐右彎地進入一片竹林,她記得這是通往北院,北院是王夫人的院落,帶她見王夫人也不需要特地繞小徑,而且從進門便不見半個小廝丫鬟,這一切都太過不尋常。


    難道……心底冒出一個想法教她惶惶不安,但是她怎麽也掙不脫這魁梧男人的箝製,隻能眼看著一步步地逼近北院。怎麽辦,她到底該怎麽辦?


    進入北院花廳,就見王夫人獨自一人坐在廳裏品茗,身邊難得的沒有半個丫鬟伺候。


    「夫人。」郭氏向前一步笑得諂媚至極。


    「辛苦你了。」王夫人一貫優雅,豔目睨了花幾一眼,郭氏隨即明白,向前拿起她擱在花幾上的小盒,一打開就見裏頭是一錠錠的黃金。


    「多謝夫人,多謝夫人。」郭氏眉開眼笑地再三感謝。


    這一幕看在杜小佟眼裏,她的心幾乎涼了。為什麽?為什麽要這麽做?


    「你下去吧。」王夫人擺了擺手。


    「是是是,我馬上就走。」郭氏緊拽著小盒,回頭看了杜小佟一眼,沒有半絲憐憫,隻有滿臉幸災樂禍。「你這丫頭倒還挺值錢的,你爹要是多生幾個你,你爹就有好日子過了。」


    杜小佟目眥盡裂,想罵人卻出不了聲。她從未招惹她,為何卻如此欺淩她?為何今日又要陷害她?


    「夫人。」待郭氏一走,扛著她的男人低聲詢問著。


    「動手。」


    杜小佟聞言,心頭顫抖著,冷汗沿著背脊不住地流,待男人將她放下地,她立即要往廳門跑,然才跑了兩步就被揪回壓製在地。


    她不住地掙紮,卻感覺有東西環繞過自個兒的頸項,她不住地甩著頭,不甘心地瞪向王夫人。


    為什麽?!


    「杜小佟,你想知道為什麽?」王夫人徐徐走到她麵前,麵無表情地俯視趴伏在地的她。「因為你不幫敦之,害死了敦之,讓我王家失去了依靠,所以我現在必須找個依靠,那便是頁節牌坊,可是如果你不死,我就得不到……


    「王家已經無後了,家業不能敗在我的手中,我要你的禦匾要你的米,更要你為我得到興旺王家的貞節牌坊,讓王家在京城裏聲勢不墜,所以,你安心地去,我會替你立碑,感謝你為王家所做的一切。」


    杜小佟難以置信自己聽見了什麽,張口欲言,喉間的白綾驀地扯緊,她吸不到氣,眼前花白一片,模糊了王夫人冷漠的臉。


    為什麽繞了一大圈,她的命運終究沒變?七月,她終究還是得死在十九歲的七月,為什麽?她努力地避開危險,可為什麽命運卻依舊將她帶往死亡?


    逃離了與袁敦之私奔而被淹死的命運,卻依舊得為了袁敦之而死,甚至這一回還多了個後娘出賣她……她明知道她會落得什麽下場,卻依舊為了錢財枉顧人命!她和一兩爭論過,她認為不改變隻能坐以待斃,隻要肯改變,就有逃脫命運的機會,她努力改變著,可為何結局依舊?


    她到底做錯了什麽,老天非得這般整治她?!


    她一生無依無靠,全都靠自己,她不曾作奸犯科、傷害他人,可老天讓她重生卻是要讓她再麵臨死亡,這算什麽?!


    老天啊,她到底犯了什麽錯?


    她無聲問著天,黑暗鋪天蓋地而來,如浪般襲卷她的意識,麻痹她的痛感,慢慢地,她不再痛苦,不再掙紮……


    反正沒有人需要她,她愛的、想要的,永遠都得不到……算了,算了……


    王夫人漠然地望著杜小佟圓瞠的眼,突地外頭出現一陣淩亂的腳步聲,她抬眼望去,竟見有人闖進北院——


    正拉絞白綾的其中一名男人回頭望去,一抹身影飛掠過來,尚來不及防備,已經被踹倒在地,頭歪到一邊,像是折了頸子。


    王夫人嚇得倒退兩步,另一名手中還拉著白綾的男子則嚇得跌坐在地。


    藺仲勳氣喘籲籲,俊魅黑眸直瞪著躺在地上似無生息的杜小佟,他顫巍巍地伸出手,扯開繞頸白綾,長指停在她的鼻息處,瞳眸瞬間痛縮。


    「皇上!」單厄離後一步趕到,後頭跟著一隊禁衛軍。


    藺仲勳驀地扳平杜小佟身子,拍著她的胸口,將她嘴裏的布巾取出,往她的嘴渡氣。「醒來!我都還沒死,你怎麽能死?!」


    單厄離聞言,黑眸眯緊,怒道:「來人,將屋內所有人全都押下!」


    「是!」


    藺仲勳置若罔聞,不住地渡著氣,不住地拍著她的胸口。「吸氣!杜小佟,給我吸氣!吸!給我吸氣!」


    單厄離看著他神似癲狂,手勁愈來愈強,連忙阻止他。「皇上!」


    藺仲勳一把甩開他,怒斥道:「滾開!」他渡著氣,雙手捧著她發涼的頰,觸及她滑落的淚,怔怔地望著她圓瞠不甘的眼。


    「很疼嗎?」他啞聲問著,長指發顫地撫去她的淚。「很疼吧……」


    怎會如此?不過才分開一日,她就遭此下場……如果老天真是讓她重生來過,為何會給她如此的命運?


    他得知消息,縱馬趕往秋桐鎮杜家,卻從杜垂口中得知,郭氏為了錢將她擄往王家,他馬不停蹄地趕往王家,豈料、豈料還是遲了一步……


    為何會如此?!他憤恨不平地想著,突地想起命定之數。


    她是該死未死之人,又救了本該死的四個孩子,而他又為了她築堤防,減少啟德鎮的傷亡……是因為如此嗎?


    「單厄離!」他怒吼道。


    「臣在!」


    「給朕殺了王家所有人,所有下人都不準放過!」他拿其它人填補,所以把該屬於他的杜小佟還給他!


    單厄離愣了下。「皇上,不能未審先斬。」


    「為何不能?朕都可以未審先斬了那票狗官,為什麽這王家上下朕斬不得!殺,全都給朕殺了!」補足了人數,他的小佟就會醒來!快!人命有多麽脆弱,他比誰都清楚,在她生死交關的時刻,他寧可錯殺也不願等死!


    「皇上,就算殺了王家上下也換不回杜姑娘的命!」


    「你給朕閉嘴!」吵死了,這一次連他也一起殺了算了!,


    單厄離彷佛早猜到他下一步,一把扣住他的手。「皇上,你仔細看,杜姑娘死了,她已經死了!」


    藺仲勳漆黑的眼滿是痛楚,怒極的將他推開。「閉嘴!不要逼朕殺你!」他要抽單厄離腰間佩劍,卻磕動了杜小佟,倏地,她閉上了眼,滾落豆大的淚水,教他狠狠頓住。


    「小佟……」他喉頭緊縮著,顫栗不止的雙手緩緩地將她抱入懷,不住地撫著她的發。「你怎能走得那麽快?你走了,我該怎麽辦?我們還沒成親,我們還沒回家,要是孩子問我你去哪了,我要怎麽回答……


    「小佟,四年,你買了我四年……還有三年多……回來,回到我的身邊,我不當你討厭的皇帝了,我隻當你的一兩,不管路有多遠,我都會背著你回家……我們回家……」


    抱著她,藺仲勳搖搖晃晃地站起,雙膝卻突地無力跪下。


    「皇上!」單厄離嚇得托住杜小佟,但杜小佟安然地窩在藺仲勳的懷裏。他緩緩抬眼,就見藺仲勳抱著杜小佟,頰貼著她的,一片濕濡,分不清到底是誰的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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