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個星期二早上,篤史終於蹺掉第一堂的基礎幾何。他實在不想看見透的臉。


    “……菅野同學,你好一點了嗎?”


    偷懶躲在保健室床上睡覺的篤史,聽見床邊傳來倉阪的聲音便把臉抬了起來。


    第二次的逃避現實被倉阪一眼識破。望著既沒有發燒、臉色又很平常的篤史,倉阪起先露出為難的神色,但轉念一想,她斷定篤史一定有什麽解不開的煩惱,於是便同意讓他躺在床上休息。


    見篤史默不作聲,倉阪說了句“你再躺一會兒吧”便將床簾拉攏。


    篤史再次鑽進被單裏舒了口氣。


    禮拜六晚上,篤史和清水去參加聯誼。正如清水的宣言,出席的女孩子個個都很正點。至於男生部分,除了篤史和清水以外全是一寫不起眼的小嘍羅。


    可想而知,整場聯誼下來,篤史一個人搶盡了所有的風頭。他和其中最漂亮的女孩混熟,兩個人在參加續攤的時候溜了出來。


    清水不說是‘找女朋友’而說是‘找樂子’的理由,篤史不消多時就心領神會了。一踏進空無一人的小巷裏,女方便主動地獻上紅唇。清水的確不辱聯誼高手的威名,人脈不容小看的他,這次精挑細選的似乎都是一些積極的類型。


    將這幾個月累積的怨氣仍得遠遠的吧!篤史一把攬住對方的腰,主動加深她送上來的熱吻。她的手攀上了他的背,然後——。


    篤史用力閉上眼睛,掀起被單蓋住自己的頭,耳邊傳來了第一堂課結束的鍾聲。


    見到透的可能性已經消失,就算回到教室也無所謂了,但篤史還是心煩意亂地躺在床上抱著腦袋。


    隔了半晌,似乎有人走進了保健室。他豎起耳朵聆聽,聲音卻細不可聞。


    腳步聲向這邊接近,篤史坐起上半身。眼前的床簾被拉開,倉阪探頭進來。


    “——”


    看見站在她身後的透,篤史瞪大了雙眼。


    “菅野同學,藤崎老師過來看你了……你們好好談談吧……?”


    “……”


    篤史下意識地抓緊床單。


    他不知道透對倉阪說了些什麽,但倉阪早已看穿了他是在裝病,隻要透裝作一副了解內情的模樣,倉阪一定會安心地把他交給這個既不是導師,年齡也跟他相去不遠的同性教師。


    怯生生地抬起頭的他,在看見透的那一瞬間感覺到自己的眼眶湧上了淚水,他的心糾結成一團,與禮拜六和漂亮女孩接吻時的悸動相較之下,兩者有如天壤之別。


    端正的五官、一絲不苟的領帶。在證明他與自己性別相同的寬肩,以及隔著襯衫的平胸。


    看得越久心裏越是難受,篤史忍不住將頭撇向一邊。倉阪小聲地打破沉默。


    “我……我先離開一下。門口我會掛上外出的牌子……”


    “等——”


    “藤崎老師,那就拜托你了。”


    倉阪鞠個躬消失在篤史的視線內。隔了幾秒鍾,保健室響起了關門聲。


    看見透朝他走近一步,篤史撐起上半身,掙紮著往床頭挪動。


    “菅野。”


    透的低聲呼喚帶給篤史莫大的震撼,心髒幾乎從他的胸口跳了出來。


    在他深深的注視下,篤史將視線落在床單上。他好害怕,對方明明沒有開口,自己卻有一種被人逼迫的感覺。逼著他供出禮拜六發生的那件事——。


    “……你可不可以不要管我!”


    篤史低聲咕噥著。透坐在床邊,在極近的距離內觀察著篤史的表情。篤史想將臉別開,卻被他用手指掐住瘦削的下顎。


    透強硬地扳回他的視線,篤史吞了一口唾液,完全沒有想到要撥開他掐著下顎的手指。


    兩個月前的篤史作夢也想不到自己會有如此軟弱的態度。一心隻想逃離的他和從前簡直判若兩人。透靜靜地呢喃著:


    “……菅野。”


    沙啞的嗓音讓他恨不得塞住自己的耳朵。在腦中嗡嗡作響的警鈴開始全麵失控。


    沒錯。在他和那個女孩接吻的那一瞬間,他便隱隱約約察覺到了。察覺到自己兩個多月來都摸不透的心——。


    “……都是你的錯!”


    篤史用顫抖的聲音嚷嚷著。感覺透的眼裏閃過一絲微妙的感情,篤史一把將他推開,朝著他怒吼:“都是你的錯!”


    “……”


    “要不是你那天對我——對我做出那樣的事,我也不會變得滿腦子想的都是你——”


    話才說到一半,透變箍住他兩手手腕。篤史雙目圓睜,還來不及咽下一口氣便被他強吻了。他心如刀割,胸口傳來的鼓動清晰得令他陷入一種震耳欲聾的錯覺。


    (為什麽……!)


    為什麽事情會演變成這樣?一開始他確實是討厭他的。不是討厭透這個人,而是討厭他老愛妨礙他跟真樹的好事。後來他折服了他,讓他從無比的懊惱轉變了難以控製的在意,如今——如今更喜歡上了他。


    (為什麽?為什麽……)


    承受著幾乎令他胸口脹裂的吻,篤史在雙手控製之下不斷扭動身軀。一等他撤離雙唇,他立刻垂下視線。他實在沒有勇氣正麵看著他的表情。


    透由下往上迎視著篤史低垂的視線。篤史緊緊地閉上眼睛,卻改變不了被他凝望的事實。


    驀地,他那跌落額際的劉海被撥了起來。動作之輕柔超乎以往的任何一次。


    篤史下意識地抱住了透。緊緊環住他的背時,他發現有種堅硬的骨感,那是過去他抱女孩子時所沒有的。


    (為什麽偏偏是他……)


    他並不喜歡男人,真樹是特殊的例外,更何況他現在根本不能肯定自己是不是真的喜歡過他。自以為認真的戀情在他從少得可憐的經驗中得到領悟後,已經完全失去說服力了。


    隔著襯衫觸碰的鼓動讓他的雙頰發燙。隻是彼此相擁,胸口就開始發疼。他想當作是一時意亂情迷,然而身體卻燃起一股熟悉的感覺。


    分不清是誰采取了主動,兩個人瘋狂地擁吻。篤史冷不防身體一癱頹倒在床上,連帶地使得透順勢壓在他身上。一股羞恥突然湧上他的心頭。


    透的大腿頂在他的兩腿之間,自己起反應的事全數穿幫了。篤史將額頭埋在他的肩膀藏住自己的表情,卻感覺耳邊傳來微微的苦笑。


    (你自己還不是半斤八兩——!)


    不明白告訴我的話,教我如何回應?我臣服過他,知道我的經驗跟力氣都贏不了他,要那一夜說出“對不起”的我轉而跟他說“我好像愛上了你”,這教我怎麽說得出口?這麽丟臉的事,我絕對做不到!


    等來等去還是等不到透開口,篤史終於沉不住氣。


    “我……我去參加聯誼了。”


    “有個女孩子跟我挺談得來的,我們趁機開溜,然後……”


    “菅野。”


    透抬起篤史的臉,篤史迎視他射來的視線。透的眼神清澈得近乎恐怖。


    “我帶她到那天拉真樹去的那條小巷,她主動親吻了我,我也回吻了她。之後——”


    篤史滔滔不絕地說個沒完,一個霸道的吻卻突然塞住了他的嘴,製服的襯衫也在同時被扯了出來,一雙大掌跟著往裏麵入侵……


    “啊、啊……!別碰那個地方……!”


    脫口而出的台詞充滿哀求的語氣。他無力反抗。比那一夜茁壯的愛苗使得他更無力反抗。


    若是讓他觸碰了那個地方,一切就全毀了。上次在轉瞬間被帶到高潮的經驗記憶猶新,他下意識地繃緊了身體。


    篤史拚命的用手將他推開,不斷搖著頭。


    他要如何跟他說接下來發生什麽事?根本什麽事也沒有發生。眼前明明擺著上好的佳肴,他卻提不起享用的心情,腦海裏想的全是透的事……第三次的吻在草率中結束,兩個人都興致全失。


    “不、不——不行!那裏不行……啊!”


    透固執地刺激令他發出驚呼的部位,斷斷續續的嬌喘聲關也關不住。指尖機械性地律動著,確實地逗弄著他的性感帶。篤史用盡全力揪著透的領帶以示抗議。


    這也是懲罰嗎?懲罰他跟別的女人玩樂——


    (難道是嫉妒?)


    一瞬間浮上心頭的詞匯被席卷而來的狂濤衝得無影無蹤。


    “對……對不起……”


    他下意識地道歉。但下一刻,他便發覺這無疑是肯定了他和女人有過關係,他倒抽了一口涼氣。


    “不要!不要——啊!啊!”


    內部被瘋狂地蹂躪的篤史拚命揪著透的襯衫。


    饒了我——饒了我吧!


    什麽叫交往是從肉體關係開始,那全是騙人的謊話。唯有在確認了雙方的心意,彼此敞開真心表白後,刻骨銘心的心痛和目眩神迷的悸動才會得到回報。


    他們倆在暑假共度了數不清的光陰。當他用深情的目光凝視我的那個時候,為什麽我不能用更坦然的態度去麵對呢?我隻會傲慢地頂撞他,對他付出的溫柔不屑一顧……


    (如果那樣的話,他就會告訴我了嗎?)


    告訴我真正的心意。如果我肯坦率地表達出藏在心底的複雜感情和微妙的好感,他就會付諸言語對我表白嗎?


    “夠了……不要碰那裏了!”


    “……”


    “啊……不行……!恩!——不要!”


    因極度的快感而朦朧不清的視線裏依稀映著透解開皮帶的景象。篤史不由自主地縮了一下身體,卻因此將體內的指尖夾得更緊,他痛苦地拱起了背脊。


    透無言地分開雙腿,將身體挺入。


    “……!不要……不要進來……!”


    “求求你……饒了我吧!”


    在尚未聽到透說出真正的心意前,他害怕去接受他。照現在的狀況,性行為隻是種單純的懲罰。惹惱了自己喜歡的人,迫使他在盛怒下淩辱自己,這份悲慘光是想象就令他恐懼極了。


    “我好不甘心……!”


    篤史的唇逢又一次迸出相同的話。當他領悟了自己是多麽幼稚的那一刹那,淚水隨著難堪與亢奮奪眶而出。


    這是他打從懂事以來第一次哭泣。他根本沒想過自己會跟其他人一樣,為了感情的事而懦弱地流下眼淚。


    “……嗚!”


    篤史咬緊下唇,任由淚水撲簌簌地掉落。泥足深陷的戀情,出乎意料的發展。將來會如何演變,就連身為當事人的自己也無法預料。


    “……算了。”


    冰冷的語氣讓篤史不由得睜開眼睛,隻見透下了床整理著有些淩亂的衣服。乍看之下他似乎麵無表情,然而那低垂的眼簾下卻掩藏著既像是生氣又像是受創的眼神。


    透凝視篤史哭泣的臉龐好一會兒,突然伸出大掌略帶粗魯地把他的眼淚擦幹。篤史動也不動的任由擺布。透接著又遞給他一條手帕,幫他整理淩亂不堪的製服。


    可是,他的動作中再也找不到剛才的溫柔。


    “……嗚!”


    他想停止嗚咽,卻栓不住自己的淚水。緊緊握住手帕不斷啜泣的自己,透會作和感想呢?


    過了半晌,透一言不發地消失在床簾之外。


    獨自留在床上的篤史將臉埋在枕頭上哭泣著。他詛咒自己的愚昧,怪自己不該將感情看得太簡單,他也痛恨自己的怯懦,後悔自己隻會一味地等待對方告白,卻不敢把心意明白地表達出來。


    他無法討厭對年紀較輕的自己生氣,卻連一句甜言蜜語也舍不得說的透,非但如此,他還越陷越深。這樣的自己實在太可悲了。


    初次體驗這樣一段波瀾萬丈的戀情。


    在倉阪回來之前,篤史邊哭邊想著——後天禮拜四,自己該拿什麽樣的表情去見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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