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顏齋,這裏是裴府兄弟最常碰頭的地方,建築的外觀霸氣恢宏,室內擺設華麗、精致,顯示府中財力雄厚與卓然不群的尊貴品味。


    裴府六兄弟縱使同住一個屋簷下,但各自擁有占地廣大的別院,若非有特別原因,他們連在家裏見個麵都十分不易。


    在外人眼中,裴府六兄弟雖然都姓裴,出於同一對父母,但卻分別住在六座不同的府邸裏,這種行徑相當獨特;而他們在家中各據一院落獨自生活,在商場上卻同進退,這份手足情誼實在高深莫測,令人很難窺探其中端倪。


    今日,裴二當家將押運一批為數龐大的酒甕前往外地,專司製陶燒甕的裴徹擁有一雙巧手,燒出的東西,無論是品質等級在京城都是數一數二的良品,更讓裴家甕器名滿天下。


    “大哥,你好慢唷,咱們肚子都要餓扁了。”裴府裏年紀最小,也最俊秀的小六裴渙不滿地抱怨。


    也隻有他才敢無視裴弁那終年結霜的臭臉,仗著自己的輩分小,沒大沒小。


    “睡過頭。”裴弁不著痕跡地瞥向身後的墨兒,嘴角掀起冷冷的弧度。


    他的視線讓墨兒漲紅了臉,她替主子解下大氅,並侍候他坐下,之後才跟著其他奴仆退到門邊。


    身為裴府總管,墨兒不單要聽裴弁發落,還必須一肩扛起打理六座宅院大小事務的責任,換而言之,當裴家兄弟一致對外打拚時,她是鎮守裴家的唯一支柱。


    裴渙總說她是裴家男人後頭那名偉大的女人,他們五兄弟也得看大哥的麵子敬她個幾分。當然,當他們惹惱裴弁到死路一條的地步時,也會頭一個將她抬出來當擋箭牌。


    想到這裏,墨兒歎口氣,為什麽她的人生除了必須和裴弁牽扯不清外,還得周旋在裴府其他五個男人之間?


    不過,她心底也明白,經過這些年的相處,她已將他們視為家人。


    她自小淪落在外,乞討是她唯一的求生本領。她見過世上最窮凶惡極的麵容,聽過最不堪入耳的嘲諷笑罵,小小年紀便已懂得在夾縫中求生存,習慣凡事不強出頭,學會看人臉色。裴弁的出現雖拯救了她,讓她的生命出現第一道曙光,可他卻同樣是她人生裏逃脫不了的禁錮。


    墨兒承認自個兒早就偷偷喜歡上裴弁,打從他在雪地救她的那刻起……


    隻不過他是天,她是地,怎麽也兜不到一塊,因此她總將這份喜歡深藏心底。


    然而,有時她也會因他難得的溫柔而雀躍不已……就像剛剛那樣。


    不過,難道裴弁不明白,這隻會讓她泥足深陷嗎?


    墨兒幽幽怨怨地看著裴弁,全然忘了自己正在大庭廣眾之下。


    察覺到那道盯視著自己的灼熱視線,裴弁迎上那雙美眸,嘴角浮現淡淡笑意,就連其他兄弟在談論些什麽,也絲毫未入耳,仿佛他的世界僅餘她一人,再也容不下其他。


    “大哥?大哥——”裴渙高聲喚著兄長。“你好過分唷,隻顧盯著墨兒,我說的話全都沒聽進去。”


    “你說什麽?我沒聽清楚。”裴弁回過神來,不怎麽在意小弟的抱怨,反倒是墨兒一人感到尷尬不已。


    裴弁心神拉回飯桌前,專心享用起食物來。


    “哪有這樣的啦,看完墨兒又隻顧著看飯菜,你倒說說,打從你進來到現在,究竟看了我幾眼?”裴渙孩子氣地叫嚷起來,全是眾兄長寵出來的任性。


    “沒有!也不想看!”冷冷答完,裴弁無動於衷的繼續進食,實在沒什麽力氣和小弟爭論,雖說將他疼進骨子裏,可遇到這小子鬧孩子脾氣時,同樣也想將他掐死扔進棺材裏,圖個耳根清靜。


    “別孩子氣了。”裴家老三裴燁摸摸弟弟的頭,他和小六的感情最好。


    “是呀,再鬧下去,隻怕會耽擱老二出門的時辰,當心他回來後找你開刀。”另一張和裴燁長相相同的男子也轉過去拍拍小弟,雙胞胎將弟弟夾在中間,正好治了他的胡鬧。


    “四哥,你跟二哥說不要找我麻煩好不好?”裴渙睜著骨碌大眼,請求同樣對他疼愛有加的四哥裴煜,他向來最吃不消裴徹的脾氣。


    桌子對麵,裴徹始終板著一張冷臉,他惡狠狠瞪了小弟一眼,那目光比見到仇人還要凶狠,可與他最不對盤的人卻不是小弟,而是自己的大哥裴弁。


    裴徹對自己兄長的厭惡與憎恨,簡直到了不共戴天的程度。


    兩位兄長不對盤的事,是裴家人諱莫若深的禁忌話題。


    不知從哪一天開始,兄弟們便知道若讓兩位兄長單獨相處,絕對會鬧出人命,但他們為何結下梁子,卻隻有當事者明白。


    所以兩人就連用餐時,座位中間也要夾個裴家老五裴銓,因為隻有神經大條的他能夠容忍隨時刮暴風的場麵。


    “大哥,這個你不吃啊?”還沒睡醒的裴銓,伸手挾了大哥碗裏的小菜往自已嘴裏送。


    “二哥,你怎麽也挑食呀?廚娘煮飯可是辛苦得很。”同樣掠食畫麵再次出現在裴徹的麵前。


    兩人平白無故被搶走食物,氣得他們同時伸手將裴銓的腦袋壓倒桌上,異口同聲道:“你的在那邊!”


    看見裴家兄弟聚首是如此熱鬧,墨兒眼底滿是羨慕。縱使她知道裴弁和裴徹兄弟倆不和,可身為外人的她仍羨慕他們擁有彼此。


    她從十二歲起就和他們一起生活,裴家人總是彼此羈絆、相互關懷,有時候,她真希望自己也是其中一員,更盼望能得到家人們的疼愛。


    墨兒看著用餐的裴家六兄弟,胸口漲滿激動。


    餐桌那頭,裴徹抬起眼,視線落在墨兒身上,良久,他放下了碗筷。


    “我吃飽了,該走了。”他邊說,邊起身。


    “啊?二哥,你要出門啦?”裴渙見二哥起身,大眼眨巴眨巴看著他,跟前跟後的活像條哈巴狗。


    “幹嘛?”裴徹抬手要小廝將大氅送進來,準備結束這頓聚餐。


    “難得出遠門,我會很想你的,一路要平安唷!”裴渙說道。


    “你少給我打哈哈,有事就明說,誰教叫你用暗示這一招?”裴徹彎下腰,往小弟腦門上敲一拳。“是誰教你的?”


    後腦起腫包的裴家小六登時含淚,抱著裴家老四大哭起來。“我怕明說二哥會嫌我不客氣啊!嗚……明明是二哥教我做人要客套的!”


    見他哭哭啼啼的蠢模樣,裴徹額上青筋頓時浮出。“你到底要什麽?有話快說有屁快放,你知道全天下就屬我最沒耐性,再挑戰我的脾氣一次,你別想我會帶什麽東西回來給你!”


    “人家聽說杭州有間喬坊,他們賣的糕點很好吃。”裴家小六雖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淚,仍不忘勒索。


    聽到小弟講話扭扭捏捏的,裴徹不禁惱火地又賞他一記爆栗。“要吃的就要吃的,喊什麽‘人家’!等我回來,這筆帳咱們再一口氣算清。”


    “嗚……四哥,二哥他還沒出門就先威脅我耶,我死定了啦!”裴家開心果抱頭鼠竄,投奔靠山去了。


    裴弁這時也緩緩站起身,準備離席。


    墨兒一見到他起身,立即走進去將大氅遞給他穿上。


    裴家這場短暫的聚會正式宣告結束!


    一行人隨裴弁走至大門,準備替裴徹送行。


    大門口,一群人離情依依。


    “二當家,您的馬車已備妥,一路上需要的用品,墨兒也已為你打點好了。”


    “謝謝,辛苦你了。”裴徹淡淡朝墨兒道了聲謝,隨後上了馬車。


    “一路順風。”雙胞胎朝馬車內的裴徹揮揮手,相同的麵容分不出差異。


    “二哥,要記得人家的土產!我會想你的。”裴家小六笑得花枝招展,嘴甜得跟蜜似的。


    裴徹惡瞪小弟一眼,嘴裏又噴了一口火。“這是你第二次用了‘人家’,你給我小心點。”


    臨走前,裴徹目光落在墨兒身上,一臉的欲言又止,最後還是沒開口說話。


    看著她臉上甜美的笑靨,他嘴角揚起一抹很淺的笑容。


    “路上好走,請二當家保重。”墨兒誠心說道。


    “我會的!”裴徹朝墨兒輕輕頷首,仿佛這趟遠行很快就會畫下句點。


    但猛一抬眼對上裴弁的視線,他立刻麵無表情地調過頭去。


    “我們走吧!”


    一聲令下,馬車漸行漸遠。


    裴徹離開後,裴家兄弟各自回自己院裏,隻剩裴弁和墨兒仍站在原地。


    “你幫裴徹準備的衣物夠嗎?”直到再也見不到車影,裴弁才開口詢問。


    “夠,大當家無須牽掛。”她明白,就算裴弁跟二弟再怎麽不合,仍是關心他的,隻是他的關懷總是要經由她傳遞。“你先前差人新做的那件大氅,墨兒也已打包讓二當家帶上路。”


    “嗯,這樣就好!你先進屋裏吧!”他點點頭,不知在想什麽。


    今日的雪下得太大,就連不畏寒的他,都能感受到那股低涼的溫度。


    “你呢?”墨兒問,難不成他還要待在這兒吹風?


    “賞雪。”已經有好些年,沒見過如此浩繁的雪景,他心底某處記憶被此刻的美景給輕輕喚醒……那逝去的曾經、還有她出現的最初。


    “我陪你。”墨兒脫口而出,但才說完,一陣冷風吹過,讓她直打哆嗦。


    “就憑你?”她的身子弱,哪裏禁得起雪地裏的酷寒?瞧她握傘的十指凍得發紫,就連雙頰都因寒冷而泛紅……他沒來由地感到心疼。


    墨兒沒再說話,既然說好了不走,那麽她絕對會待在他身邊,這是她的職責,而她就該盡本分。


    見她和自己拗上了,裴弁臉上難得有了笑容。


    他猝不及防地將她拉進自己的懷裏,兩臂用力環抱住她,溫暖她冷冷的身子。


    望著裴徹消失的方向,他好半晌才在她耳邊低語。


    “希望……他趕得上今年除夕一塊團圓。”


    馬匹低啞嘶鳴,雪地裏傳來陣陣馬蹄聲,最後停在大門台階旁。


    見馬夫將裴弁的坐騎牽到這,墨兒知道他將開始按例每日巡視延酒坊的工作。


    她離開他的胸膛,發暖的身子被冷風一吹,忍不住猛打起噴嚏。


    “快進屋裏。”他邊催促,邊幫她拉緊狐裘。


    “墨兒要親眼看著大當家離開,這是我該做的。”


    “今日不必。”今天太冷,若天氣暖些倒無所謂,她要留在這裏多久,他絕不幹涉。


    “請大當家萬事小心。”墨兒走下階遣退小廝,拉緊韁繩,安撫地拍拍馬兒。


    大當家一向習慣獨自巡視延酒坊,不喜歡有人跟前跟後的,除了她之外。或許也隻剩下她還敢留在他身邊吧!


    裴弁沒多說什麽,見到她走下台階的動作後,鷹眼突地緊眯,銳利不已。


    小嘴呼出白煙,懼冷的她,四肢發僵,但她必須風雨無阻做好自己本分之事,身為裴府總管,兩肩該扛的責任本就不輕鬆,她早已習慣要刻苦耐勞。


    裴弁步下台階,將她拉進自己懷中。“叫你進去就進去,你是耳朵聾了?還是覺得反抗我很有趣?”


    “墨兒不敢。”他怎地心情又不好了!


    裴弁眯緊墨黑的眸,口氣森冷。“等會進屋後去找崔翇,我不是白白養他當食客的。”


    “崔大夫?要我找崔大夫有什麽事?”崔翇是裴府的專屬大夫,素有華陀再世的美稱,但墨兒不明白找他何事?


    “等我回府後,別在我麵前一拐一拐的,真是礙眼。”今早那一跤,準讓她腳踝扭傷了,若非她下階的模樣和平日有些不同,他也不會發現。


    墨兒盯著自己的腳,除了覺得冷之外,並不覺得有任何異樣。


    見她毫無反應,裴弁沉聲道:“別等傷勢嚴重才有警覺,我不要一個跛腳丫鬟跟著我。”


    “是。”墨兒答應了。真不懂這個男人,明明是關心她,幹嘛老說這些傷人的話。


    “快去!”裴弁身守俐落地躍上馬背,臨走前再催促了她一回。


    他冷冷的目光,讓墨兒不敢逗留,拉高裙擺轉身進府,直至聽見身後馬蹄遠去的聲音,才停下腳步望向那道遠去的身影。


    他陰冷的眸光、他關懷的方式和初相識時一樣,一切都沒改變,讓她覺得好無情,卻又無可避免地感到溫暖……


    她的記憶,在此刻跌得好遠好遠,回到了十二年前……


    那年冬天,墨兒隨裴弁進了裴府,他叫人幫她換件能看的衣物,給她些像樣的食物後,就再也對她不聞不問。


    來曆不明的她,因為無父無母、又不肯說話,在裴府老被傭人的孩子欺侮,日複一日,她變得更加孤僻。


    某日,墨兒在庭院裏遇到一群剛闖完禍、被大人責罰的野孩子,他們遷怒地將怒氣發泄在她身上。瞧她打不還手、罵不還口,隻懂得哭,比揍不吭氣的布娃娃還帶勁兒,因此這群孩子一路將她追打出府。


    墨兒拖著傷痕累累的身子,逃到郊外湖邊,仍被他們逮住,亂拳飛腳讓她無處可逃,最後他們將無力掙紮的她扔到結冰的湖上,瞧她躺在湖麵上一動也不動,這群孩子怕自己打死人了,登時做鳥獸散。


    躺在結冰的湖麵,隆冬刺骨的寒氣沁進骨子裏,四周一片寂靜,雪無聲飄落,墨兒仿佛能夠聽到身下冰層裂開的聲音,可她卻連半點逃跑的力氣也沒有。做人好苦,她再也不要做人了……


    裴弁尾隨著孩子們的足跡而來,他看著倒臥在湖麵上的小小身影。


    他以為她能靠自己扭轉可悲的命運,所以始終像個旁觀者般對她不聞不問,希望能看見她和那群孩子堅韌的搏鬥,怎料她最後讓他失望了。


    湖麵冰層碎了,她慢慢沉入水裏……


    裴弁看見到她不掙紮,嘴角還露出一抹笑容,這才知道她求死的意念多堅定,他忿忿地走過去將她撈起,惱火地將她扔到一旁雪地裏。


    “咳咳……咳咳咳……”溺斃的恐懼擱在心底,她以為求死是如此輕易,怎奈任冰冷的湖水灌滿心肺,卻未了結此生。


    她抖得如風中的枯葉,讓他肚裏餘火竄起,粗暴地扯起她的發。


    “你若真想活得有尊嚴,就別讓旁人出手救你!一味依靠他人,你連擁有自尊的資格都沒有,這樣的你憑什麽逞能、耍性子?你不配!”


    “我沒有!才沒有……”今日一切折磨都是他造成,因為她明白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並看人臉色度日子!


    “你連個名字都沒有,還逞什麽能,就算死了也是無主孤魂,幹脆我助你一臂之力,讓你早早投胎去吧?”


    他不肯放過她,用力鉗住她的脖子,他要她清清楚楚知道什麽才是真正的痛,感受到自己還是活著的,而人活著就必須能咽下苦痛的滋味。


    她雙頰漲紅,慢慢地因為無法呼吸而變紫。她用盡一切力氣,虛弱地道:“我有……我有名字,我叫墨兒,那是我的名字!那是隻屬於我的……名字。”


    將她擲回雪地,這是頭一回知道她的名字,也是第一次聽見她說話。


    自從帶回她後,他的視線從未離開她身上,他比誰都看得還清楚,她眼中那抹倔強,任人揍打半天,連聲氣也不吭那個硬脾氣像極了他。


    “你以為這個名字,價值有多少?他道。”


    “那是我的名字……隻屬於我的名字……那是我的!”她分不出視線模糊是因為淚水,還是其他,他的微笑仍可惡得教她咬牙切齒。


    “就算擁有這個名字,你仍舊什麽都不是,還不如不要活!”袍袖用力一甩,他留下她一人揚長而去。


    墨兒含淚,骨子裏比誰都傲的她被他的話所激,最後拖著嬴弱的身子回到裴府,不甘心如他所願死在那裏,短短的路程耗至深夜才歸來。回來後,卻見他端坐在主屋內,好似她的出現全在他掌控之中。


    裴弁將她抱進房裏,拿溫熱的酒灌她,企圖溫暖她遭寒氣蝕透的身子,無視她頑強的抵抗,強迫她吞下後勁強烈的濃酒。


    他為她褪去身上破敗的舊衣,清理、包紮她身上的傷痕後,才替她換上新衣,衣料上等柔軟,她這輩子從未穿過這麽漂亮的衣服。


    坐在床榻邊,他沒有離去,聽著她嗚嗚咽咽的啜泣聲,墨黑的瞳藏著不為人知的思緒。


    “我叫墨兒,我有名字,我不是可憐的小乞兒,我叫墨兒,不是沒有人要的,我要活下去,爹娘總有一天會回來找我的。隻要我乖乖的……”


    她低啞的啜泣聲一整夜徘徊在耳邊,他什麽話也沒說,傾聽她的心聲,牢牢地抱著她,緊得不留半分空隙。


    “隻要我乖乖的,他們一定會要我的……”


    那夜她哭了好久好久,仿佛想將來這裏前的羞辱不甘,一次狠狠發泄殆盡……


    “墨兒?墨兒?”


    “怎麽,好了嗎?”墨兒從沉思中回過神來。


    “你在想什麽?想得這麽出神。”崔翇收回紮在她腳上的銀針,溫文儒雅的臉上有著淡然笑意,一身白衣襯得他更加英挺。


    崔翇約長墨兒五、六歲,醫術在京城是數一數二的好。


    “沒什麽,隻是想到些陳年舊事。”她避重就輕地道。


    “可是你眼底怎麽會有水氣?”


    收妥吃飯的家夥,崔翇為她開方抓藥,他之所以會進裴府,全該歸功於她的“氣虛體弱”,三不五時就讓大當家叫來和他敘舊。


    上回她還因為腰骨酸疼,被大當家架到他這裏紮了幾針。其實,那不過是太過操勞,根本和病痛扯不上關係。不過,她的體質仍是比常人差,需要特別小心看顧嗬護。


    見崔翇轉過身背對著自己,墨兒趕忙抹去眼底的淚意。


    “哪有?你看錯了。”


    若不是稍早見到裴弁那雙含冰的目光,她也不會跌入過往回憶的漩渦裏。


    也不戳破她的謊言,崔翇將包好的藥遞給她,並提醒道:“這帖藥,用三碗水煎成一碗,早晚各吃一次。腳傷無礙,因為你氣血不順,再加上近日天氣寒冷,所以拐了一下就受不了。”


    “謝謝。”接過藥包,墨兒本想問他近日天冷,需不需要再幫他添些厚襖,哪知門外卻突然傳來急急的呼喚聲。


    “墨兒姐、墨兒姐!你趕快來,快點呀!”


    “怎麽了?有話慢慢說。”見那名小婢跑得氣喘籲籲的,墨兒忙伸手穩住她。


    “大事不好了!睿王府裏請人來說媒了。”


    聞言,墨兒急得奔出藥院,連藥都忘了拿走,隻留下崔翇在原處無力地道:“那個你別跑太快,你的氣血還未通耶……”


    王爺請來當說客的媒婆,一看就非泛泛之輩,客套話說不到兩句,就將帖子塞進墨兒手裏。


    “這個麻煩總管交給裴大當家,希望這回別再找什麽理由推拖了。”來意表明,話也交付清楚,媒婆倒很幹脆,連讓墨兒說話的機會也不給便離開了。


    裴府雖非皇親國戚,但富可敵國,廣結天下豪傑、權傾四方商賈。因此,裴家六兄弟在京城裏相當受女子青睞。最初裴弁因事業才剛起步曾婉拒成親,墨兒還為他擋下不少說媒的人,沒想到這回連權高位重的睿王爺也來湊一腳。


    墨兒看著那張帖子,她曾拿過不計其數的拜帖,心情卻從未像此刻般感到沉重。她曉得裴弁終有一天會娶進心愛的女人,然後忘了她的存在。但這天未免來得太快了……


    踏出屋子,天際飄下如棉絮的白雪,落在墨兒的發上、衣上,有些停留在她臉上,最後化做一灘春水落至帖上。


    她已然分不清上頭的水痕是淚,還是雪融的印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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