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別重逢】


    蕙畹並沒有輕鬆幾天,楊紫安和洪先生於四月十六也回了平安城,楊紫青原想留下紫安相伴,可是想到王叔夫婦,膝下隻有紫安一個嫡子,又兼王妃的身體,近些年越發的不好,以孝治天下,乃大燕的傳統,故放了他回去。


    洪先生因一貫不喜京城官場,所以才隻掛了翰林學士和太子太傅的閑職,在平安城呆了大半年,洪先生對這裏的淳樸民風和清明官場,甚是心儀,皇上如今已經長大,也沒什麽可值得他教的了,以後當以天下為師就是了,雖然覺得皇上的聰明處比博蕙還差一點,但洪先生也很清楚,他完全可以稱得上千古明君,雖然他年齡不大,但殺罰果斷比先帝還要冷厲幾分,所謂亂時用峻法,洪先生深以為然。


    正是如此,才有前些年大亂後,如今的大燕初定,不過洪先生躲出京城,還有一個原因,就是皇上即將大婚,這大婚的人選,可幹係重大,未免太後來問詢自己,洪先生隻能躲出來,太後的心思洪先生知道一二,雖說太後是個難得的聰慧女子,但於某些事上,依然有些糊塗了,她和洪先生透過口風,想給皇上選自家的侄女為後,洪先生非常清楚,即使是危難時扶助走過來的母子,皇上也必不會依從的。


    皇上雖年輕,但卻是個心機深沈有遠見卓識的君王,太後的家族本就是本朝世代大族,出了尊貴的太後,再出一個皇後,外戚做大指日可待,以聖上的聰敏,絕不會讓事情發展到那一步,所以洪先生怕到時夾在他們母子中間,左右為難,故知道躲出京才是上上策。


    再說他也著實放不小博蕙的學業,臨行皇上和他說過,博蕙是個可造的大才,讓他好好教導,洪先生知道,皇上一向目下無塵,高傲非常,這樣讚一個孩子到令自己也不禁奇怪,皇上倒也沒讓他猜測,而是給他說了第一次見博蕙的情景,洪先生才恍然大悟,這時也才大約明白過來,張雲昊那個探花郎,雖說有真才實學,但沒有博蕙,恐也入不了皇上的眼,所以內心也非常欣慰,畢竟是自己最得意的弟子,被人稱讚,這種感覺還是很不錯的。


    所以他隨著平安王父子一起回了平安城,以後至少有三年的時間,好好教導博蕙,世子和平安王洪先生回來的當天,就聽說張家已經定了嫁娶的吉日,楊奇遂命管家去備一份厚禮,遣了二管家親自送過去,也算自己的一份心意,二管家得了差,急忙去置辦,卻在外麵被要回自己院子的楊紫安叫住道:


    「你順便看看博蕙現如今作什麽呢,若空閑,讓她過來一趟,說我給他捎了好物件來了」


    二管家答應一聲,匆忙出去了,春花在一邊笑道:


    「世子爺,您這剛回來,就去尋博蕙公子,可見是想念的緊了,這不過幾天沒見罷了,若是以後博蕙公子金榜題名進了官,當了封疆大吏,那裏還能天天一處呢,到那時可怎辦」


    楊紫安瞥了她一眼道:


    「你們越發的膽子大了」


    春花忙低頭下去,和博蕙打趣慣了,倒是忘了世子一向是規矩大的,除了博惠公子在的時候,可以說笑幾句,常日也不喜玩鬧的,楊紫安掃了她一眼,低聲道:


    「這個我也想過的,和博蕙仿佛是前世的緣分,一時一刻也不想分開,皇上說了,以後留博蕙在京城,那時我勢必也是要在京的,故此,我們還在一處的」


    說著已經到了自己的院子,竟自走了進去,夏荷冬雪這一程子清閑的很了,這時急忙跟進去伺候,春花秋月落在後麵,秋月低聲道:


    「春花姐,你說我怎麽瞧著世子爺對博蕙公子大不同呢,說的話倒像是那戲文裏的才子佳人一般」


    春花呸一口道:


    「作死的小蹄子,你在這裏敢編排主子們的不是,那裏來的才子佳人,世子爺和博蕙公子都是真真的男人,那裏由得你胡沁,小心爺聽到了,打你一頓板子你就知道厲害了」


    秋月吐吐舌頭忙住了嘴,話說二管家帶了禮物直接去了張家,張雲卿兄弟得了信,不免唬了一跳,急忙迎了出來,請二管家堂屋奉茶,二管家忙辭了道:


    「兩位大人不必如此客氣,府裏還有差事未了,不過來的時候世子吩咐了,讓瞧瞧博蕙公子做什麽呢,若是空閑,這就隨我一起回府吧,世子爺說捎了幾件玩意給他」


    張雲卿兄弟對看一眼,急忙差人去後麵叫博蕙出來,蕙畹此時正在後院正閑著無聊,邊喂兔子,邊逗自己的小弟玩耍,午後時分,陽光正好,劉氏院子東側,用木柵欄搭了兩個小巧的兔子窩,小弟被婆子抱在懷裏看蕙畹用胡蘿卜喂兔子,寶寶大概覺的新鮮有趣,大眼睛瞪的圓圓的,一瞬不瞬看著蕙畹手裏的胡蘿卜,兩隻兔子顯然已經被蕙畹喂熟了,張開三瓣嘴哢的一聲就咬了一塊下去,咯吱!咯吱!嚼的甚響,逗得寶寶發出咯!咯!咯!的一連串清脆的笑聲,兼手舞足蹈,依依呀呀表達著隻有他自己明白的語言。


    劉氏在廊簷下和吳大娘正說事情,聽到笑聲,擡頭看過去,不禁失笑,吳大娘笑道:


    「要說三公子倒真是個有耐心法的,你看她哄小少爺玩的情境,倒是有趣的緊……」


    一句話未了,外麵進來一個婆子施禮道:


    「夫人,前麵平安王府來人了,讓三公子跟著去呢,說是世子爺回來了,給公子捎了玩意」


    蕙畹聽了,急忙站起來道:


    「世子哥哥回來了」


    說著就要往外跑,劉氏急忙叫住她道:


    「博蕙,你且等會兒,秋桂服侍著她先換了衣服再去」


    蕙畹這才低頭看了看自己,不禁嘿嘿笑了,整日家裏呆著也不出去,故,蕙畹嫌那袍子行動不便,隻穿了一件蔥綠的稠褲和短褂,倒也自在舒服,這身出去見客可萬萬使不得的,急忙辭了劉氏回房去換袍子,看著她的身影走出去,劉氏不僅暗暗歎息,吳大娘道:


    「這世子爺倒是一時一刻都惦記著三公子,聽秋桂說,在京城的時候,一飲一食,穿戴起臥,都和世子爺在一處的,世子爺待三公子真是個好的」


    劉氏道:


    「正是這樣,我才擔心呢,算了,不說這個,左右現在還小些,你接著說二十七嫁妝進來之後……」


    蕙畹即來了平安王府,必然要按禮先要見過洪先生的,大約旅途勞頓,洪先生不過問了他幾句功課也就放了他,蕙畹不禁暗暗鬆口氣,隨後進了楊紫安的院子,楊紫安正在東次間的沿炕上靠著喝茶,蕙畹上前見禮畢,在楊紫安對麵坐了,蕙畹才坐下,楊紫安拉著她的手上下看了片刻道:


    「瞧著像是瘦了些」


    蕙畹撇撇嘴道:


    「才不過幾日光景而已,即使瘦了,那裏是瞧的出來的,更何況我真真還胖了幾斤呢」


    楊紫安微一挑眉又細細打量了她幾眼,見博惠今兒穿著一件雨過天晴的葫蘆纏枝緙絲袍,腰間係著明藍色絲縧,下擺處垂著一個帶珠翠茄楠香佩,並一個紅緞鑲珠的荷包,麵似銀盆,雙眸閃亮,兩頰處有些嬰兒肥,圓嘟嘟的甚是可愛,仔細瞧,倒真的胖了一些,自己剛才一打眼,瞧著瘦,大約是換了輕薄春衫的緣故,不禁莞爾。


    不一時冬雪上了茶來,蕙畹掃了一眼沿炕和側麵的長案,並沒有看見什麽禮物的影子,正想暗暗腹誹幾句,春花和秋月端著盒子走了進來,放在沿炕的桌上後,給蕙畹見禮,蕙畹擺擺手,目光投向桌上的盒子,眼巴巴的望著楊紫安,心道既然是給我的禮物,你怎的也不發話,楊紫安擡眼看到她的表情,不禁笑了,伸手打開上麵的兩個盒子。


    蕙畹探頭看去,一個裏麵裝著黃楊木雕筆添,一個裝著文竹貼花水丞,不禁一愣,這兩個她識得,是皇上平日用過的,遂擡頭看著楊紫安,楊紫安伸手點點他的額頭道:


    「你這鬼靈精,皇兄的東西你也能弄了來,從今天起我服了你,這是我出京時,皇上特意賞下來給你的,說每次他寫字,你都盯著這兩樣,眼珠子下死力的瞧,定是愛的狠了,所謂寶劍贈英雄,這兩樣給了你到也不虧」


    下麵幾個丫頭都低低輕笑起來,蕙畹不免臉一紅,其實她盯著這兩樣看,完全是看這兩樣精致的巧奪天工,估摸著值不少錢,沒想到卻被楊紫青看在眼裏,不過雖被笑了去,結果卻蠻好的,這兩樣最終歸了自己,雖是禦賜的不能賣,但哪天尋了機會去古董店打聽一下行情也不錯。遂小心的蓋上盒子,放在一邊,擡頭又看向楊紫安。


    楊紫安嘴角上揚牽起一絲笑意,從懷裏拿出一個銀質雕花懷表遞給她道:


    「這是洋人進貢來,太後賞下的,我看著新奇,就留了給你,你素日裏就認不大清時辰,這樣也更方便些」


    蕙畹接過細細把玩,正麵是嵌白玉的仕女圖,背麵鏤空雕花,可以看見裏麵精密繁雜的機芯,這個東西在這個時代,的確是有銀子也買不來的稀罕物件,她也隻在尚書房和皇上起座的暖閣看到過西洋的鍾表,可見不是尋常能得的,急忙下了炕,諂媚的一鞠躬道:


    「博蕙謝世子哥哥惦記,這個正是救了我的最實在的好東西」


    楊紫安笑了,些許問了些這幾天都做什麽,兩人說笑了一會兒,就到了晚膳時分,除非大宴或年節,平安王府都是各吃各的,每院都有自己獨立的小廚房,倒也便利,故楊紫安留了蕙畹吃飯,飯畢,蕙畹打量楊紫安有些倦怠了,遂辭出來回家去了,楊紫安也沒留,左右明兒她還要來府裏和自己一起讀書的。


    有了皇上的認可,洪先生越加悉心嚴厲的教授蕙畹,這次更糟,身邊沒有了衆多槍手,每每罰抄都令蕙畹苦不堪言,最後終於尋了一個徹底的解決之道,那就是索性打疊起十萬分的精神來學好也就是了,遂這才算真正認真起來,有前世的基礎和這世的聰敏,加上的確刻苦用功了,蕙畹的進步是巨大的。


    不僅洪先生常常帶著笑容滿意的頷首,就是那琴藝的師傅也暗暗納悶,以前教這個博惠公子可是頭疼的緊,雖是伴讀,可世子爺甚是著緊,這個博惠公子雖古靈精怪的,偏於樂理上甚是不通,教了半年,連宮商角徽羽也弄不懂,說實話,雖在詩書上素有名聲在,琴藝上,實實是塊朽木,可誰知,這次從京裏回來後,仿佛變了個樣,雖不能說多天才,但至少認真對待了,不像以前那樣憊懶,又兼本來就是個聰慧的,到學的很有些樣子了。


    小叔婚後一個月,就攜了妻子去江南上任了,博文、博武、賀家兄弟和宗民宗偉,繼續在府學讀書,劉家也舉家搬來了平安城裏安家,和張家離的不遠,往來甚是方便,劉三舅的生意也越做越大,如今在平安城裏也是數得上的。


    三年後,平安府可巧出缺了一個正八品府經曆,劉東林保薦,張雲卿原地不動直接升了上去,雖說仍不入流,但已經是連跳兩級很不得了了,蕙畹也滿了八歲,而楊紫安十五。


    又是一年春,平安府後麵寬闊的教場上,傳來一陣清脆的吆喝聲:


    「駕!小白,快追上去,快啊!咱們不能讓大黑小瞧了去……」


    聲音清脆有些氣急敗壞,午後的陽光穿過教場旁大樹的枝椏照了下來,印下斑駁的陰影,教場上跑著兩匹馬,前麵一匹通體黝黑,高高壯壯的神氣活現,馬上坐著一個身穿白色錦緞騎裝的少年,陽光化作縷縷金光照在他的身上臉上,使得他俊秀的五官和矯健的身姿,顯得更加璀璨奪目,如果細看的話,會看到他臉上掩不住的笑意和眼中促狹。


    後麵的一匹白色的小馬就跑得慢多了,不過也莫怪,馬上的人兒也不大,看上去七八歲左右,粉妝玉琢的一個小公子,穿著一件大紅的錦緞騎服,手裏握著小馬鞭,雖然高高揚起,卻始終沒有落下,隻出口吆喝恐嚇著□的小白馬,小白馬仿佛也知道主人不舍得打它,故也不怎麽出力,隻一路小跑不緊不慢的尾隨著前麵的大黑馬,很搞笑的場景,卻是平安王府教場,近一年來經常能看到的場景,不錯,這兩位正是楊紫安和蕙畹。


    【金蟬脫殼】


    兩人一前一後跑了一圈,楊紫安翻身下馬,小順子急忙上前來牽了一邊去,楊紫安仍站在原地,待蕙畹到了,伸手扶著她跳下馬,蕙畹嘟嘟嘴,衝著小白馬舉了舉手裏的馬鞭道:


    「這次就暫且放過你,下次再偷懶,害我落下這麽多,我真會抽你一頓的」


    回頭衝楊紫安眨眨眼道:


    「世子哥哥,你說小白是不是其實喜歡被打,你看你的大黑,就是越抽越來勁」


    楊紫安不禁笑了,摸了摸她的頭,如今已經綰起了一個小發髻,和過去的羊角辮比,已經齊整了不少,牽著她的手道:


    「你還太小,等大些,我把大黑送給你如何」


    蕙畹側頭看了一眼旁邊噴著氣的高頭大馬,搖搖頭道:


    「不要,我還是等我的小白長大些好了,等她長大了,說不定比大黑還有氣勢」


    楊紫安眼中劃過一絲笑意,沒告訴她,她的這匹小白馬,原就是他特意找人尋來的,長不太高,是去年她鬧著要一起騎馬,楊紫安才弄來哄她的,不過她雖然身量不大,騎馬射箭倒很有些天賦,至少比琴藝和下棋要厲害太多,其實楊紫安也知道,三年來,她的琴藝已經很拿的出手了,不過就像洪先生,明知道她學問精進,可是依然繼續嚴格的要求她,每每總給人意想不到的驚喜和進步。


    其實琴藝上,楊紫安覺得他還是頗有靈性的,就像去年,她不經意彈出的一首曲子,愣是令琴藝師傅都驚豔的很,問了她出處,說是在街上偶爾聽來的,吱吱嗚嗚的也說不清楚,不過在騎射上,卻真的稱得上舉一反三了,博惠的騎射是楊紫安親自教授的,就像下棋,也是他來教的,不過下棋,博惠倒是真的是塊朽木,連洪先生都搖頭道:


    「所謂人無完人,金無足赤當如是,博惠必是有一樣不通,才合乎常理」


    想到此,楊紫安不禁微微笑了,教場邊搭建了一個可供休息的簷棚,放了一張幾案兩把藤椅在那裏,案上置著兩個汝瓷青釉茶盞和高背尖嘴茶壺,兩人坐下來歇息,蕙畹跑了這大會子馬,早就渴了,直接端過茶就咕咚咕咚喝了下去,側麵的幾個丫頭不覺輕輕笑了幾聲,秋桂急忙上又倒了一盞來遞給她,蕙畹這才端著茶和楊紫安說話。


    側頭看他,雖然有些欣悅的神色,但眉梢眼角仍然擁著明顯的愁緒,知道他是在擔心自己的母親平安王妃,平安王妃,蕙畹雖幾乎天天出入王府,但是也沒正經見過幾次,知道身體一向不康健,平日裏也鮮少出來應酬,年節的時候略略見過,長得自不必說,算不得花容月貌,也差不太多,更兼通身的貴氣和那一股子羸弱氣息,蕙畹覺得,就是一個長大版的林黛玉,即使精於保養但,估計天生就有不足之症,故近一年越發的不好。


    聽說最近一月,竟是連屋子都甚少出來了,楊紫安本就沒有兄弟姐妹,除了母親,父王的幾個妾氏不過算大奴才罷了,王府裏一貫的人氣不旺,若王妃再有個好歹,這王府到時就越發的孤寂了,想到此,蕙畹道:


    「你也不必太愁了,皇上不都遣了最好的太醫來問脈嗎,想是有轉機的」


    楊紫安知道她是在安慰自己,雖管不大用,但胸中的鬱悶到遣了一些去,楊紫安看著她道:


    「過些日子,我恐要塌前侍疾,已盡孝道,京裏有事,洪先生也要回京述職,你勢必要在家呆一陣子了」


    蕙畹點頭道:


    「這個,我自是知道的,你放心好了」


    兩人話是這樣說,果然沒過幾天,王妃病重,楊紫安按著孝道在塌前侍疾,一時也顧不得蕙畹,且幾個太醫會診過,都搖頭說無法,如今不過是用那珍奇的藥吊著命罷了,洪先生也去了京城,蕙畹一時沒有人拘束,輕鬆的在家閑著,劉氏瞧著這是個難得的機會,遂悄悄和張雲卿商議了個絕佳的脫身之計。


    如今的張雲昊,三年間政績卓越,已經升任了杭州知府,自是不同往日,弟媳婦去歲初春,頭胎就得了一個兒子,取名張博英,上月上又有了,如今也是個有家業的,內宅沒個親人照管也不成樣子,蕙畹雖小,可實實的聰慧,又知書達禮,且這兩年跟著在家把那家務事學了個七八,於那外麵的莊子上的營生,也是知道一些的,所以蕙畹去雲昊那裏呆上一陣,一個是幫扶弟妹,一個是尋個機會,也脫得身去。


    如今這情景,劉氏暗地裏琢磨了很久,惟有死遁為上,雖不吉利,但這也是沒法子的事情,畢竟博惠的名聲混的太響,就是近年來,過年過節的,皇上都經常指名的賞賜玩意下來,長此以往,弄不好一個欺君之罪就是下場,那可是掉腦袋的大罪啊,拿了主意,就細細和張雲卿商量了,張雲卿乃至於張老太爺,如今也早有些騎虎難下,得了這個主意,雖不十分好,但最起碼心都落了地,不用終日提著了,可是又一想將來蕙畹回來可如何交代,劉氏低聲道:


    「等過些日子蕙畹回來,咱們對外隻說是博惠的同胞妹妹也就是了,因出生時,來了個過路的遊方僧人言道,八歲前不可見外人,否則必夭折了去,遂從小送到她幹娘處養了這些年也就是了,這個到也說的過去」


    張雲卿遂點點頭,兩人商量妥了,張雲卿就去知會了張老太爺,張老太爺也歎口氣道:


    「可惜蕙畹終是個女子罷了,如今也隻能這樣了」


    劉氏把蕙畹喚到房裏細細與她說了,蕙畹也是很清楚厲害關係的,雖與楊紫安情麵上未免過不去,可眼看著楊紫安就要議親了,想必大婚過後,夫妻舉案齊眉,也就把這幾年的情分忘卻一二了也未可知 ,於是也點頭同意了,不過勢必要辭了楊紫安才像話,劉氏知道她和世子爺情分不同,於是也就沒攔著她。


    張雲卿那裏自書信一封給雲昊,闡明這裏麵的利害關係,令人先送了去,定下了十天後啓程,蕙畹這幾天雖不來王府上學,但每日也要來探看一二,可是掂量了許久,也沒說出口,總覺得難以開口的很。


    這一日卻是最後一天,午後時分蕙畹來了王府,楊紫安伺候著王妃喝了藥,就回來自己院子略歇會兒,眼睛卻時不時的瞥向窗外,待看到博惠的身影進了院子,才微微露出一絲笑意,蕙畹問了王妃的病,然後就沈默了下來,楊紫安奇怪的打量她幾眼,感覺今天博惠有些不同尋常,遂開口問道:


    「怎麽,有什麽事情嗎」


    蕙畹深深吸了口氣道:


    「今天來我也是來別世子哥哥的」


    楊紫安一驚道:


    「別,別什麽,你要去哪裏嗎」


    蕙畹道:


    「是啊!小嬸有孕在身,母親不放心又離不開,正好我空閑,於是差了我過去探看」


    楊紫安聽了,反倒笑了:


    「我當什麽大事,你現在左右也無事,這來回也不過一個月也盡夠了,又不是什麽生離死別,或經年不見,哪裏就值得你這樣的臉色了,最近這一程子,我也閑不下來,你小叔如今在杭州做知府吧,聞得杭州哪裏風景甚好,你去散散心也是好的」


    蕙畹看著他的目光,不禁有些欲言又止,可是想了想遂頹敗的低下頭去,楊紫安伸手拍拍她的頭道:


    「我這裏你不用惦念,古人說上有天堂,下有蘇杭,你自去打個先鋒,等來年皇兄定然南巡,到時我們再一起去,你也可給我講講哪裏的典故,這是個值得高興的事情,不要再撅著嘴了,讓丫頭們看了,以為你要果子吃,我沒給,你惱了呢」


    蕙畹撲哧一聲笑了,從秋桂手裏拿過一個竹編的小盒放在桌上,楊紫安瞧了瞧,通體都是竹子編成的,沒什麽精致的花樣,但很素雅,知道博惠向來愛買一些這樣的東西,也不奇怪,蓋子處栓了綢帶結,看著甚是好看,伸手打開來,裏麵竟然是兩雙皮製的手套,這個也是博惠往年間想出的主意,因冬天天寒,她又不耐煩總拿著手爐,就讓春花幾個,按照她說的做了幾副套在手上的東西,夾層裏放了棉花,倒也暖的緊,所以冬天裏若外出,楊紫安也不用手爐,隻帶這個手套,倒也方便的很。


    楊紫安拿起來仔細端詳,這次的和往日見的不大相同,皮子做的,甚是精致漂亮,而且手指都是露出一骨節的,不免奇怪,蕙畹道:


    「這本來是我今年打算送你的生辰禮物,戴上騎馬射箭應該很方便」


    楊紫安拿起一隻戴上,握握手,的確活動自如,遂非常喜歡,兩副不一樣,另一副是不漏手指的,也是皮子的,輕薄保暖,遂睨了他一眼笑道:


    「你一向是個小氣鬼,如今我的生辰還遠著呢,你現在送了給我,到了我生辰的時候,我可還要一份的,你若是打著現在就送了生辰禮物,可是錯了主意」


    蕙畹想不到他這樣小肚雞腸的,遂瞪了他一眼道:


    「你放心收著吧,隻要我在,定然不會少了你的禮物去」


    說著不由的心裏歎息,可惜到時我已經不在了,而張蕙畹,你大約也不知道是何許人也吧,略略說了會子話,蕙畹就辭了出來,走到院子門口站住腳,回頭望了望,心裏卻暗暗的說了句:


    「再見了,楊紫安。」


    王妃的病又重了些,楊紫安也沒得空去送博惠,第二天兩輛馬車出了平安城,向南而去,吳貴領著兩個小廝並秋桂一起同行,一路上,蕙畹都有些悶悶不樂的,吳貴也大約知道,這朝夕相處的貓狗,若乍一離開也難受的不行,何況三小姐和世子爺,那可是真真從小的情分,這四年來,幾乎日日在一起不曾稍離,驀地分開,而且想以後,恐也見不到麵的,自然不好受,遂隻讓秋桂小心伺候了。


    吳貴是劉氏遣了他來送蕙畹的,到了地方,還是要回來的,到了運河灣雇了船一路南下,誰想走到一半,不知是不是水土不服,還是時疫流行,蕙畹竟生了病,故耽擱在了半路的一個小鎮上,吳貴隻得尋了客棧,請大夫抓藥,十天方好些,才從新啓程,因那大夫說今年這裏好發時疫,尤其小孩子,因此夭折的不知凡幾,蕙畹是個命大的呢。


    吳貴捏了一把冷汗,寫了書信細細的說明後,送回了平安城,劉氏接了信,念了幾萬聲的佛祖保佑,索性將計就計,直接對外說博惠路上染了時疫去了,因孩子不過八歲,不能發喪,也不過簡單的告訴了走的近的幾家親戚罷了。


    因平安王府的王妃前幾日沒了,世子楊紫安扶靈進了京城,一時也沒法送了信去,就先壓著,宗民宗偉是知道內情的,倒也不多傷心,那賀家兄弟和劉言鵬倒是大哭了一場,博惠雖小,在平安城裏也是個頗知名的人物,如今猛的傳出來死訊,到令不少人歎息,都說太聰明了,遭了天嫉,不過議論了一陣,也就漸漸淡忘了。


    再說世子楊紫安,扶著靈回京,接著守靈三個月,再回到平安城的時候,突然聽說了這個消息,簡直如晴天霹靂一般,怪不得,在京城時,洪先生和皇兄都隱隱的勸解他,死者已矣的話來,原來不是說母妃,而是應在了博惠身上,想到博惠的音容笑貌,機靈鬼怪仿佛還在眼前一般,怎麽轉眼就染了時疫去了呢,他是聽皇兄說南邊今年因時疫泛濫,死了不少的孩子,可是那裏想到會和博惠沾上邊。


    一時難耐悲慟,加上母親新喪,竟然大病了一場,平安王急的不行,命太醫問脈,隻說是情誌不逾,故得了病症,抓藥細細調理了小半年,才漸漸好起來,下了床第一件事,楊紫安就去臨濟寺,捐了一個長生牌位貢在了佛堂裏,指望博惠能投生個好人家,再不要這樣聰慧機敏,愚魯長壽才是真的。


    因著大家都說博惠聰明過頭了,所以才夭折,雖然是謠言,但洪先生、皇上、乃至楊紫安都有些信的,畢竟世上的人千千萬,那裏見過如博惠這樣聰敏伶俐的。楊紫安雖說病好了,但卻自此鬱鬱寡歡,再沒有昔日的輕鬆笑顔,春花秋月幾個丫頭,見世子爺這樣,遂在博惠的牌位前禱告:


    「博惠公子您若在天有靈,還投生平安城來,與我家世子爺在一處才好」


    當然他們不過是這樣禱告,能不能實現,就要看老天爺的安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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