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嚐試安撫小妹。「二哥不會死掉的,你二嫂也一樣……」


    「真的會死掉的……」她兩眼發直,像是陷在噩夢中,醒不過來,兩手還在半空中比劃。「二哥和二嫂會……跟她一樣死掉的……亭玉不要你們跟她一樣死掉……不要死掉……」


    小妹的話讓雲景琛大惑不解。「你說跟誰一樣死掉?」


    「跟她一樣死掉……」亭玉一臉恐懼地指著那口水井。


    「那個人是誰?」他緊緊扣住小妹的肩頭,想到這座府第當中,死在水井裏的人也隻有娘,沒聽過還有別人。


    芝恩眼看這個舉動嚇到小姑,連忙出聲提醒。「相公,有話慢慢問,這樣她才會明白你的意思……」


    「二哥不是故意的。」雲景琛急忙鬆開手勁。


    亭玉連忙躲到二嫂身後,不肯出來。


    「二哥不是故意凶你,隻是想知道你說誰死掉了?」他按捺住急躁,把嗓音放緩。「是不是有人死在那口水井裏?」


    她偷偷瞥了水井一眼,又害怕得閉緊雙眼。


    「亭玉如果知道,可以跟二嫂說嗎?」芝恩細聲細氣地哄道。


    過了片刻,亭玉才又掀開眼皮,看向那口水井,看了好久、好久,似乎在整理腦中那些雜亂不堪的黑暗記憶,好可怕、好嚇人,真的不想看到,可是二嫂說想要知道,她隻好再把眼睛張開。


    「她們……抓著她……」她開始描述「看到」的片段畫麵。「一直走……走到這裏……然後她們就這樣子……」


    亭玉從二嫂身後出來,兩眼眨也不眨,如作夢般走到水井旁,接著比了個推倒的動作。「她就掉下去,死掉了……」


    雲景琛厲聲問:「掉下去的那個人是誰?」


    「她死掉了……」她兩手緊握在胸前,全身不斷地發抖。「亭玉要躲起來,不能讓她們看到……」


    他心想小妹口中掉下水井的那個人,若真的是娘,那麽就有可能是被人給推下去,而不是自己投井。


    「亭玉,告訴二哥,那個人是被推下去的嗎?」雲景琛想確認清楚。


    芝恩攬著她的肩。「亭玉不怕,慢慢的想,二嫂在這兒陪你……」


    「她們把她推下去了……」她歪著頭,也想起那些人臉上詭譎殘酷的笑意。


    「還一直低頭看著井裏……臉上在笑……嘿嘿……就像鬼一樣……」


    聞言,芝恩打從心頭發冷,看向臉色慘白的雲景琛。「相公?相公?」


    雲景琛猛地回過神。「什麽?」


    「相公怎麽看?」芝恩有種不好的想法,但不敢說出來。


    「亭玉說得不清不楚,我也無法肯定被人推下井的是不是……是不是娘。」他抹了把臉,努力保持理智。「更何況誰會做出這種事……」


    說完,雲景琛不禁愣住,因為整個雲家,隻有一個人有權力這麽做。「不可能!祖母既然讓娘回房反省,又怎會滿著所有人動用私刑?」


    看著偎在身旁的亭玉,芝恩大膽猜測。「如果小姑說的是真的,當時她才不過六歲,親眼看到婆母被人推下井,會不會因驚嚇過度,才……變成這副樣子?」


    「你說得沒錯,一定是這樣的……」雲景琛從來沒有把小妹的瘋病和娘的死聯想在一起,如今把兩者兜籠起來,確實有這個可能,否則原本一個好端端的孩子,怎會突然生病了,而且還病到發瘋。


    亭玉攥著二嫂的袖子,臉上心有餘悸。「不要待在這裏……」


    「告訴二哥,是誰把那個人推下去的?」他急切地問。


    她用力地搖頭。「不知道……不知道……」


    「相公,不要再問了,還是先出去再說。」於是,芝恩攪著喃喃自語的小姑往外走,堇芳就在門外等著,兩人一起攙著亭玉回小跨院。


    待芝恩哄小姑上床,坐在床緣,看著亭玉有些不太安穩的睡容,想到方才說的那些話,如果是真實發生過的事,簡直令人毛骨悚然。


    「二奶奶臉色不太好,也回房歇著吧!」堇芳說。


    芝恩額了下首,起身離開。


    直到步出小跨院,堇芳才吞吞吐吐地問道:「奴婢剛剛在小門外都聽到了,大姑娘說的……該不會是真的?」


    「我也不敢確定,就算是真的,也不會有人相信她所說的。」芝恩相信小姑不是瘋言瘋語,而是真的親眼所見,才有可能描述得那般真實,可是旁人不會當真,隻會當笑話來看。


    堇芳歎了口氣。「說得也是,就算二爺跑去找太夫人,想要問個清楚,她現在不隻意識不清,又口不能言,問了也沒用。」


    「那麽八姑呢?」芝恩馬上想到另一個人。「她伺候太夫人三十多年,府裏大小事應該都很清楚。」


    她馬上否決這個可能性。「二奶奶有所不知,八姑是太夫人的心腹,也是身邊最信任的人,是不可能會說真話,尤其是不利太夫人的話。」


    「那麽還有誰知情?」芝恩攢眉苦思。


    思索一個晚上,翌日辰時,雲景琛獨自來到寶善堂。


    「二爺來了!」八姑福身見禮。


    他目光諱莫如深地瞅著麵前的八姑。「嗯,祖母還在睡嗎?」


    「太夫人剛醒,奴婢正準備喂她喝湯藥……」說著,她便彎下身子,輕拍著老主子的胸口。「二爺來給太夫人請安了。」


    太夫人掀開眼皮,歪著一邊的嘴巴,發出咿咿唔唔的聲音。


    「祖母還是老樣子?!」雲景琛多希望能當麵問個清楚。


    八姑先幫老主子拭去嘴角的唾涎,才站直身子回話。「大夫前陣子換了藥方,不過喝了之後,還是沒多大起色。」


    看著這些年來隻能躺在病床上讓人服侍的祖母,已經不再是幼年記憶中那個以強勢姿態主持雲家內院之事的女人,自己又對她了解多少?娘的死,真的有可能是祖母一手造成的嗎?


    見雲景琛目光肅然,八姑不禁覺得奇怪,便問:「二爺還有事?」


    「確實有點事……」他把眼神調向八姑。「昨天我從亭玉口中聽到一些事,一直耿耿於懷,你又是跟在祖母身邊最久的,這座大宅院裏發生的大小事,應該也是最清楚的人才對。」


    八姑臉上透著一抹與有榮焉,可不是她在自誇,而是真的相信府裏沒有人比自己還要了解。「那是當然了,隻不過大姑娘究竟說些什麽?」


    「她說……看到有人把我娘推下井。」雲景琛是故意這麽說的,就是為了想看看對方的反應。


    她大吃一驚。「大太太當年分明是自己投井,怎麽會是被人推下去的?大姑娘得了瘋病,她說的話,二爺可千萬不能當真。」


    雲景琛不放過她臉上每一絲細微表情。「我娘是真的自己投井的?」


    「二爺不是一直不希望有人再提起大太太的事,怎麽今天突然主動問起來?」八姑納悶地反問。


    他筆直地盯著八姑。「亭玉或許病了,可是她所說的事,卻讓人不得不懷疑我娘的死因不單純。」


    八姑不禁誇張地歎了口氣,語帶憐憫地對他說:「奴婢知道二爺這麽多年來,心裏很不好過,但大太太投井尋短,卻也是不爭的事實,二爺可別受大姑娘的影響,腦袋跟著傻了。」


    「祖母當年寧可相信吳嬤嬤的話,也不相信我娘的清白嗎?」雲景琛對祖母並不了解,隻知她一生守寡,把女子的貞節視若性命,對雲家的媳婦兒更是要求甚嚴,在她的掌理之下,雲家才有今天在徽州的名望。


    「大太太是太夫人的長媳,一向把她當女兒般疼愛,當然想要相信她,才會命她在房裏反省,隻是沒想到……還是讓太夫人失望了。」她惋惜地說。


    雲景琛卻對她的話產生懷疑,祖母真的相信娘嗎?她向來認為一女不事二夫,真能忍受雲家的媳婦兒傳出不名譽的風聲?不過也明白再問下去,八姑也不會說實話的,決定從其他人身上著手。


    「我改日再來。」說完,他便轉身離開。


    八姑福了個身,送雲景琛出去,再度抬起花白的頭顱,臉上露出沈思表情,不禁心想,那天晚上的事,莫非大姑娘全都看到了?不過就算看到又如何?誰都不會相信一個瘋子說的話。


    她看向床上的老主子,唇畔掛著令人發毛的笑意。「太夫人盡管安心,大太太的死,除了你知、我知,這世上再也沒有第三個人知道了。」就連吳嬤嬤也是暗中在飲水食物裏頭下藥,一點一滴慢慢地把她毒死了,早就死無對證。


    雲景琛在離開寶善堂之後,便前往東來樓,想到當年大哥十二歲,自己也才十歲,雖然並非完全不懂事的年紀,但是長輩們還是不願讓他們參與審問過程,所以對於娘當時的說辭,也不是很清楚,隻好二詢問當時在場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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