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葉家祺一把將她拉回來。他發誓,他這輩子絕對沒有失禮失態到對一個人喊「喂!」過。


    「幹麽?」徐翎被他拉得莫名其妙。


    「你是豬嗎?你車停在這裏整天都沒鎖,停車場最近治安又不好,你都不擔心車上有躲人的嗎?」


    原來失禮這件事跟好奇心一樣,隻要起了個頭,就可以不顧一切了,葉家祺越說越不高興,真想把她抓起來大力搖一搖,看看她那顆腦袋瓜裏究竟可以搖出什麽。


    「呃?我沒想那麽多……」徐翎怔怔地盯著葉家祺,神情既錯愕又無辜。


    他總是語調平板,無風無雨的,現在卻話音高昂,看來一副想殺了她的模樣,哪有半點從前涼淡的樣子?


    他生氣了?是嗎?是吧?


    呃……就某種角度而言,能激怒一個如此平板的人,她好像也很厲害……徐翎驀然噤聲,有種大難臨頭的感覺,卻同時想吐舌頭又想笑。


    「我緊係知你冇咁念!」葉家祺回話回得迅速,打開她前前後後幾扇車門,連可以躲人的後車廂都確認過了。


    很氣她什麽都沒想,也很氣自己什麽都替她想,他對她的關心越來越多,可他還暫且不想深究為什麽,最後隻好深呼吸幾口氣,不情不願地為她打開駕駛座車門。


    「好了,你可以進去了。」


    慢著,她聽錯了嗎?


    徐翎緊盯著葉家祺,長睫掀了又掀,嘴唇啟了又閉。


    他剛剛好像說了句廣東話?雖然他說得很快,一溜煙的,那個句子就飄散了,但是,她應該沒有聽錯才是。


    「你剛剛說什麽?」徐翎試探地問。


    原來人生氣時會忍不住用母語罵人這件事是真的……她越來越想笑了。


    假若她現在笑出來,葉家祺應該會殺她吧?


    「好了,你可以進去了。」葉家祺揚眉瞪她。她在玩什麽把戲?他剛剛說得不夠清楚嗎?


    「不是,是上一句。」


    「我當然知道你沒想那麽多。」葉家祺盤胸瞪她,視線越來越淩厲了。


    欸?不對,怎麽切換回國語了?


    「不是,你剛剛不是這樣講的,你剛剛是用廣東話說的。」徐翎搖頭。


    「我是嗎?」葉家祺皺眉。


    「是啊,你說……我緊……」徐翎試圖發出他的發音,無奈怎麽努力都是七零八落。


    「我緊係知你冇咁念?」葉家祺瞪著她,神色越來越難看了。


    跟她在一起,不隻失控失禮失態,居然還會連自己說了什麽都不知道?他對自己越來越無能為力了。


    「對,就是這句!什麽意思?就是『我當然知道你沒想那麽多』的意思嗎?」徐翎感到有趣,問他問得興高采烈,眼神亮燦燦的。


    「繼香港學製之後,你現在要跟我討論廣東話?」葉家祺兜頭澆了她一盆冷水,不可置信。


    「你怎麽這麽小氣啊?是你先講我才問的,不說算了,我來去問香港客戶,我……哈啾!」徐翎抱怨到一半,冷不防打了個噴嚏。


    「你沒帶外套?」葉家祺現在才注意到她不隻沒穿外套,就連領巾也沒有係,而且,不用低頭看,根據他下午的印象,她今天穿短裙,而那雙線條漂亮的小腿上僅有一雙難以禦寒的膚色薄絲襪。


    「早上出門明明大太陽啊。哈……哈啾!」徐翎揉了揉鼻子,又打了個噴嚏。


    「住台北那麽久,你家又在半山腰,難道不知道早晚溫差大嗎?至少車上也該備件外套。」方才探看過她車內,她車內沒有任何可供保暖的衣物,倒是有幾雙高跟鞋,葉家祺又拿那種看兵變女友的眼神看她了。


    媽,風紀股長什麽都能念好可怕。


    徐翎雙手投降,輸得徹徹底底。


    「好了好了,算我怕你了。我明天一定帶外套,車上也會放一件,車門絕不會忘記鎖,坐進車子前會記得先檢查,便當也不會吃到隔餐,對不起葉副理我錯了,請你原諒我。」拜托他不要再念了,阿彌陀佛。徐翎什麽錯全攬了。


    葉家祺見她急急道歉的模樣,想對她發脾氣,又有種拿她沒辦法的哭笑不得感。


    這人在公事上思慮清晰、果斷聰明,怎料離開辦公室,全然是個活脫脫的傻大姐、生活白癡?


    他微微歎了口氣,將西裝外套脫下來往徐翎肩上披,兜攏領口時,視線觸及她頸側的小紅痣,驚覺鼻間充盈全是她的香味,連忙別開眼,仿佛要鎮定心神般,不輕不重補了句:「好好照顧自己,最近部門很忙,沒空讓你生病。快上車吧,太晚了。」


    「啊?」毫無預警被葉家祺的溫度包覆,徐翎一怔,反應過來後,心頭暖暖的,朝他笑了笑,圓潤透亮的眼底滿是星芒。


    「放心,我從小到大都健康得很,健康寶寶是不會生病的。葉副理,你也趕快回家,明天見。」徐翔坐進車內,發動弓擎,向葉家祺揚手道別。


    葉家祺站在原地看著她駛離。


    徐翎倒車出去,從室內鏡望著目送她離開的葉家祺漸漸成為一個小黑點。


    其實,念歸念,可是,他真的讓人感到很窩心。


    她為什麽突然覺得,其實葉副理很可愛?


    很愛碎碎念,但卻很體貼;老是冷著一張臉,燃點卻很奇妙,他很擔心她的安危呢……


    徐翎拉緊肩上的外套,唇邊止不住淺笑甜意。


    【第五章】


    健康寶寶生病了。


    她貫徹葉家祺「部門很忙,沒空讓你生病」的叮嚀,待企劃部開始漸漸不忙的時候,就病了。


    據說是發燒,協理打電話來請葉家祺當職務代理人時是這麽說的。


    怪了,她有辦法打電話給直屬主管的協理請假,卻沒空打通電話進辦公室報平安嗎?


    明明前幾天都還好好的……給過她外套之後,那幾天他都有特別留心她的身體狀況,怎料他一鬆懈,她的身體也跟著鬆懈了?


    葉家祺有些悶悶地走進徐翎辦公室裏。


    她桌麵那麽亂,她怎會以為她的代理人可以順利找到想要的東西,而那份品酒餐會的企劃書今天要上呈,她……見鬼了,居然真的找得到?


    葉家視將那份妥善收在待辦事項文件夾裏的企劃書抽出來,臉上表情更陰鬱了,這下連打通電話過去探問的理由都沒有了。


    怪了,他為什麽想要打電話給她?他——


    鈴——徐翎桌上的電話忽地響起。


    「徐翎辦公室。」葉家祺不帶感情地接起。


    「葉副理?」徐翎從話筒那端傳來的聲音十分虛弱。


    「是我。」鏡片後的眼神稍稍亮了起來。


    「公司還好嗎?今天有幾個案子要請款,幾個場地要接洽,然後品酒餐會那個企劃案我放在——」


    「我知道,我會處理的。你病了就好好休息,企劃部沒有你也過了好幾年。」難道她以為他連這些小事都搞不定嗎?他又不是她,連好好照顧身體也不會。


    奇怪了,她沒打電話來他不高興,打來了他也不高興,葉家祺畢生沒覺得自己如此難伺候過。


    「說得也是喔,你工作能力好,我明明很放心,也不知道打電話找你做什麽……好啦,那我掛電話了,我好想睡覺,再見。」徐翎病得昏沈,沒力氣和葉家祺抬杠,什麽叫做「企劃部沒有你也過了好幾年」啊?


    算了,相處久了,她多少也明白葉家祺是關心她,想要她別擔心罷了。


    不跟他計較,她要躺回床上睡覺了。


    「喂?徐翎,伯母呢?」葉家祺連忙把那個正要收線的女音喚回來。


    「她跟媽祖一起去遶境了,過幾天才會回來。」怎麽會突然問到媽媽?病中的徐翎完全聽不出邏輯。


    「你看醫生了嗎?醫生怎麽說?你有吃東西嗎?」聽見她母親不在,更多問題接二連三冒出來。


    他同時丟出太多問句,早已頭昏腦脹的徐翎被問得更加頭昏腦脹,疲勞累積至頂點,決定落荒而逃。


    「……我好想睡覺,拜拜。」


    啪!徐翎的聲音有氣無力,收線卻收得十分果決,斷線音無比清脆。


    搞什麽?她掛他電話?掛人電話有多不禮貌她知道嗎?


    葉家祺瞪著僅剩斷線音的話筒像瞪著毒蛇猛獸。


    也罷,別理她,請款,他要去請款。


    葉家祺走了兩步,又想,媽祖繞境原來需要好幾天,徐翎母親不在家,她一個人真的沒問題嗎?


    不對,她怎麽可能沒問題?


    她是一個會吃隔餐飯,便當吃一下午還吃不完,車子停一整天都沒鎖,天涼不會多帶外套的家夥,會認為她沒問題才是有問題。


    可是,換個角度想,她才打過電話跟直屬主管請假,而那個直屬主管還是她堪稱青梅竹馬的鄰居,論距離、論職務、論親疏,都比他更能夠幫上她的忙,他在窮緊張個什麽勁?


    就算她不去看醫生,協理也會帶她去,就算她餓了,以協理的地利之便,應該也能為她張羅幾餐吃食,他……不想了。


    葉家祺心浮氣躁地將請款資料送出去,順便將今日要發至各據點的輔銷品分箱裝好。


    「副理,你在幹麽?那是我的工作!」章小敏驚慌地將地上那一落落輔銷品拉走。


    找死了,這種小事怎麽可以勞煩副理大人做呢?


    「沒關係,我可以幫忙。」葉家祺繼續手上的工作,忙碌才能心無旁騖。


    「你有空的話去找阿北,阿北有幾個場地還沒談好。」章小敏很想趕緊把副理大人推出去。


    「不必,我這邊沒什麽大狀況。」開玩笑,跟副理一起工作壓力很大的,阿北一秒拒絕。


    「那若琦那邊呢?」葉家祺揚陣問。


    「別鬧了,我什麽事都做得好好的,不用人盯,與其擔心我,不如擔心徐翎吧。」


    李若埼抬眼,尖酸刻薄地盤胸說道:「她沒爸爸,媽媽又不在家,一個人在家裏也不知會不會病死,雖說她上任時就開宗明義講了要我們別去探病什麽的,可誰知道她安什麽心眼,說不準我們沒去看她,都要在她心裏被牢牢記上一筆,日後不知要怎麽找我們麻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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