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得吃就好了,哪有那麽多好挑剔?」徐翎回到座位,真低頭扒了幾口飯,揚睫,看見葉家祺還站在她辦公室門口,不禁出聲問道:「怎麽了?你有事要跟我說?」


    「沒有。」葉家祺搖首,本想往回走的雙足卻不知為何停下,問:「你車停在樓下停車場?」


    「是啊。」徐翎嚼著飯菜的嘴巴鼓鼓的。


    「我車也停在那裏。」葉家祺突然想起,停車場近來似乎不太安寧,管理員甚至在各個角落張貼了告示要大家注意可疑人物,但徐翎或許沒發現?


    現在時間已經這麽晚了,同仁們多數已經離開,她一個女孩子,怎麽說總是不太安全。


    不過,話說回來,他為何需要擔憂她的安全?她已經是個成熟的女性,理應照顧好自己。


    可,念及她從前也是憑著一股善良與熱情便傾力幫助他,他又無法輕鬆拋下她不管。


    葉家祺索性將隨身物品拿一拿,走到徐翎辦公桌前,拉了張椅子坐下。


    「欸?」徐翎疑惑地望著他。「你要等我一道走嗎?你坐在我對麵幹麽?」


    「你打算吃到當宵夜嗎?」葉家祺沒有正麵回答她的問題,僅是淡睞她一眼,萬分同情地望向那個動不動便被她放下的便當。


    為著某種不願言說的原因,他就是不想親口承認在等她。


    「好啦,我趕快吃就是了。」葉家祺一直盯著她,似乎在等她一道離開?!


    徐翎莫名有些壓力,進食速度不自覺快了起來。


    真是的,他這麽愛碎碎念,不知平時會不會也念「兔兔兔」?


    想起「兔兔兔」,徐翎又覺好笑,不自禁多看了葉家祺好幾眼,驀然間卻注意到他手中提著的汽水空瓶,他應該是打算出辦公室時,再一並拿到樓梯間回收處回收的。


    「你喝汽水?」徐翎問得萬分驚訝。


    「我不能喝汽水嗎?!」她的口吻像遇到外星人一樣。


    「你看起來不像是會喝汽水的人。」這太吊詭了。


    「不然我應該要喝什麽?」


    「我想想……除了白開水之外,大概就是什麽老人茶或是健康飲料之類的。」


    「我為什麽要?」


    「因為你是風紀股長。」感覺他就是會追求養生的那種人啊。


    「胡說八道。」葉家祺不置可否。


    「唉呀,人總是有點先入為主的刻板印象。」徐翎有些歉然地笑了笑,繼續埋首吃飯。


    不過,提到刻板印象……


    「你大學為什麽沒讀完?」葉家祺望著徐翎因工作忙碌遲遲未能吃完的便當,和桌麵上幾本企劃與經營管理的商業書籍,猛地迸出這問句。


    當初,發現她大學肄業時,本有想過她連大學文憑都無法順利取得,或許是個好逸惡勞、極易半途而廢的人,然而,與她共事的這些日子以來,卻發現她其實很上進、很努力,工作起來全然投入、渾然忘我,閑來無事時也會讀書吸收新知,哪是他先入為主以為的那樣。


    「為什麽突然問這個?」徐翎愣了愣。


    「在香港,大學是要擠破頭才進得去的,我難以想像有人入學,卻沒完成學業。」葉家祺淡淡地道。


    「那跟台灣真是不同,台灣大學並不難考,不過,如果可以的話,我當然也很想念完……」


    不對,離題了!現在可不是為了往事傷春悲秋的時候,徐翎趕忙將話題拉回來。


    「我大四上學期的期未考沒去考,每一科都拿了零分,那時學校還沒有什麽雙二一才退學的製度,所以直接就再見了。」徐翎把嘴裏那口飯菜吞下去,給了葉家祺一個十分半途而廢的答案。


    「為什麽沒去考?」有了第一個問題之後,就會有第二個、第三個……原來,對一個人的好奇心就是這樣接二連三冒出來的。


    「我媽那天早上出了點意外,我上學途中接到電話匆忙趕過去,到了醫院之後隻顧著簽大大小小一大堆手術同意書,根本沒想到要打電話跟學校請假,後來,為了籌醫藥費,就想說算了,早點出來工作也好。」


    徐翎把便當裏所剩不多的飯菜趕緊吃完。


    「現在想想,當時真不值,早知道就不要讀大學了,欠了助學貸款那麽多錢,最後也沒念完,業務工作,高中畢業就能做了,早點出來賺錢貼補家用,我媽也不必白做那幾年資源回收,老是讓她彎腰撿垃圾,害她現在腰骨很不好……」不對,又離題了。


    徐翎再度收口,將便當盒蓋上,連同要帶回家的東西統統一起扔進大包包裏。如果葉家祺沒有在等她,她會將便當盒拿到茶水間清洗,但是現在不好意思再讓他等了。


    「好了,走吧。」徐翎收拾好東西,拎起包包從座位上站起來。


    一直一言未發的葉家祺早她一步起身,關了外麵的空調和電燈,望著她的神情卻有些複雜。


    他隨口問問,並沒想過她會如此掏心掏肺、據實以答,麵對她的坦誠,他似乎應該說些什麽,卻又不知該說些什麽。


    總覺得,徐翎雖然聽來快快樂樂的,但話音之中仍難掩遺憾與惆悵。


    稍早時,他偶然聽見章小敏聊天提及徐翎是單親家庭,心中多多少少對徐翎有些同情,但真的親耳聽到她談,又是別種滋味。


    他不禁想著,一個和母親相依為命的女兒,聽見母親病了會有多著急?孤伶伶在醫院裏麵對那些冷冰冰的同意書時會有多無助?不得不放棄學業之時會有多無奈?覺得自己造成母親負擔,害母親身體不好時有多自責?


    而,麵對對她心存定見、從未給過她好臉色看的下屬,她也並未多作刁難,該鼓勵時鼓勵、該親近時親近,有話直說,毫不忸怩,全無心機。


    她就和多年前一樣明媚開朗、熱情陽光,一路走過這些風雨,卻難得地始終未變。


    葉家祺為之前對她的錯待感到有些內疚,心中泛湧許多情緒,對她觀感漸好,卻又不知該如何言說,最後隻好不痛不癢地道:「香港沒有垃圾分類。」


    「呃?」徐翎前行的腳步一怔,嚇了很大一跳。


    「香港沒有垃圾分類?」太驚人了,香港如此高度發展的城市,總覺得應該有的,又是萬惡的先入為主與刻板印象……


    「是,沒有的。」葉家祺拉開辦公室大門,側身為她讓出一條走道。


    「我多年前遇見你,你手裏提著很多東西,跟我說了很多話,我當時聽不明白,不知道你拿著那些垃圾做什麽,隻知道你好像趕著去哪裏,後來,在台灣待下了,才明白原來垃圾要分類,而有些人會拿回收垃圾去賣的。」


    葉家祺和徐翎一道離開辦公室,行經樓梯間時,將手上的汽水瓶扔進回收箱裏。


    「原來是這樣啊。」徐翎頷首輕應,望著那個垂直掉落的汽水空瓶,突然又想起那個前陣子困擾她許久,令她良心久久不安的問題——


    葉副理,你為什麽來台灣工作?你家裏有些什麽人?我之前提到母親時,你好像有點難過,你的母親還好嗎?你們的關係如何?


    「葉副理,你——啊!」徐翎盯著葉家祺,正待要問,未料才開啟話頭,卻慌慌張張驚叫了好大一聲。


    正在刷門禁卡設定保全的葉家祺差點又被她嚇到魂飛魄散。


    「怎?」葉家祺十分無奈地揚眸睞她一眼。


    「你先別設定保全,我門禁卡放桌上忘了拿!」徐翎語畢便風風火火地奔進辦公室裏。


    他剛剛,定是發神經了,才會以為這個脫線的女人會因為念及往事感到憂傷,她如此粗線條沒記性,怎會有那些太過敏銳纖細的心事?


    葉家祺覺得自己越來越荒謬了。


    「好了好了,走吧走吧,幸好有想起來,不然明天不知道要等多久才有人來開門。」一向是第一個到辦公室的徐翎拿到門禁卡,安心高興了,早忘了剛剛要問葉家祺什麽,按了電梯一路直奔地下停車場。


    來到停車場,已經貼在公告欄上好幾天的告示終於成功吸引到徐翎的注意力。


    「欸?葉副理,你看這個,原來停車場最近有小偷啊?真誇張,這裏有那麽多監視器,那個小偷還真敢。」徐翎指著公告欄上的告示,推了推葉家祺手臂。


    葉家祺與她對望一眼,隻字未說,給她一個了然於胸的表情。


    奇怪,他怎麽一點也不驚訝?


    徐翎偏了偏首,突然福至心靈。「你是因為這個才陪我來停車場的?」


    葉家祺沒有回應,沒有回應就是默認了,徐翎擅自解讀。


    「哎喲你早說嘛,真是的,這麽貼心也不講。」徐翎大笑著拍了拍葉家祺手臂,差點沒一掌將他拍飛。


    粗線條大神經,葉家瞞扶了扶差點滑掉的眼鏡,在心中對她下了一百次這句評語。


    「葉副理,謝謝你陪我來停車場,我車就停在這裏,你也早點回去吧。」徐翎走到自己的座車旁,拿出車鑰匙對準了車子解鎖。


    喀一聲——葉家祺和徐翎同時聽見車門鎖起來的聲音,兩人同時怔了怔,不可思議地望了對方一眼。


    徐翎伸手拉了拉駕駛座的車門。


    「打不開耶。」她想大笑。


    「當然打不開,你剛剛把它鎖起來了。」葉家祺撫額,其實很想叫救命。


    她的大神經已經不能用粗線條形容,到底是誰可以把車子停在有小偷出沒的停車場,然後完全忘記鎖車門的啊?


    「哈哈哈哈哈。」徐翎忍俊不禁,笑到令人發指。


    「我車停在這裏一整天都沒鎖,我好帥氣。」


    「我如果是你,絕對不會用帥氣來形容自己。」如果目光可以發射利箭的話,葉家祺相信,徐翎身上絕對不隻千瘡百孔。


    「好啦好啦,別念了,我知道錯了,希望沒有東西被偷。」徐翎嘻皮笑臉的,又按了下鑰匙,拉開車門,彎身就要坐進駕駛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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