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莉。他還記得她是在一個讚助商舉辦的晚宴上結識的華裔富商子女。


    一夜暢飲以及激烈的性愛後,可莉隔日一臉委屈的望著他。他桃眉回視,以為對她來說,他的「技巧」很差。


    因此,當可莉問他昨夜他因為斕醉而忘情呼喊著的名字是誰時,他完全懾住了。


    從此以後,他再也不喝醉酒,或是在喝得意識不清時跟女人上床。


    藍妙凡醒來時,發現身上蓋著那條她之前替威爾蓋上的電毯。


    沙發上的人不見了。


    她揉揉眼,抱著電毯起身,活動了下睡得發麻的身子。意識還有些渾沌的她就這麽抱著毛毯發呆。


    「你醒了。」一道男聲從她身後傳來。


    藍妙凡一驚,韁硬的轉動脖子。看見威爾一身清爽地的穿著一套灰白的運動服,拿著浴巾正在擦拭頭發。


    「我用你冰箱裏的材料做了些三明治.還泡了咖啡。」威爾無視於她那嚇壞的模樣,輕鬆地說。


    藍妙凡盯著他的身影,視線隨著他移動的方向而轉動。


    「你很介意嗎?」威爾站在餐桌前,迎上藍妙凡的視線。


    藍妙凡家的廚房經過設計,采用西方人常甩的那種廚房與飯廳合一的開放式廚房,威爾所站的地方既是餐桌,也可以料理食物,身後是流理台跟櫥櫃。


    藍妙凡向來覺得空問很大的廚房,威爾一站就顯得剛剛好,而且他的姿態太過自然,自然到她一時有種錯覺,好似這三年來他都住在這裏,隻是不時遠行,到世界各國參加比賽。


    「妙子?」威爾的叫唉將她拉回神。「不對,我應該叫你妙凡。」藍妙凡覺得他唇邊的那抹淡淡的嘲諷笑意很刺眼,「你也可以叫我妙子,名字隻是個稱呼,你想叫我什麽都可以。」威爾為自己倒了杯咖啡。「我會慢慢改進的。」改進什麽?藍妙凡一臉疑問的看著他。


    「既然知道你「原來」的名字,我想,我應該慢慢地將「妙子」改成「妙凡」。


    「叫我妙子就好……」藍妙凡囁嚅著說。


    她喜歡當威爾心裏那個「妙子」,不想當「妙凡」。


    「對了,你三年前怎麽沒有赴約呢?」威爾的口吻活像是跟她談論天氣,一句話讓她的心跳差點停止。


    鬥天啊……你一定要這樣突然問出來嗎?」藍妙凡隻覺得腦子裏一片混亂。


    威爾笑了笑,「很難回答嗎?」


    「很難。」藍妙凡瑟縮了下。


    「我沒有生氣。」威爾聳聳肩,一臉不在乎,「應該說,我的氣早就消了,我也想過,應該是因為你們東方人比較含蓄,也許我把你的婉拒當成是答應。所以是我不夠……聰明。」他頓了頓,「不過,我還是想從你口中聽到答案。」


    「所以.你看到那封信了?」藍妙凡輕問。


    「嗯,直到前兩天才看到的。」威爾折好浴巾,將之垂放在椅背上,「我不懂,如果你沒想過要跟我結婚,又為什麽寄鑰匙給我?,」


    「我沒有不想跟你結婚。」藍妙凡闊悶的說,卻在說出口時活像被打了一拳一樣。


    威爾看出了藍妙凡出口的話與表情的不一致,一時之間也難判定什麽,他想說些什麽,卻意外地找不到話說。


    氣氛沉默了下來,一股鬱悶的氛圍悄悄然地攏近了他們。


    「既然沒有不想結婚,那為什麽不來呢?」威爾打破沉默,然後遲疑了下才唉道:「妙子。」妙子。這個名字刺痛了她的心,讓她的眼眶泛紅,這更讓她明白,假裝不在乎比說出真相更難。


    「我很想去,可是事情太多.被絆住了……我是想,時間一久,你就會忘了.畢竟我們之間認識的時間太短了。」


    「你想太多了!雖然時間很短。可是我是認真的。」


    「你有那麽認真嗎?你到電視櫃下麵拿出那本剪貼簿。」威爾疑惑地看她一眼,然後依言打開櫃子,拿出剪貼簿。


    「翻開。」威爾有種不祥的預感,一翻開,啊啊,果然,上頭每一頁都是他的新聞,不隻是巡回賽的戰績,更多的是他的誹聞。


    威爾翻了幾頁,歎了口氣,合上本子。


    「這之後再談,我現在問的是三年前的事。」


    「既然你對我沒有那麽認真.我相信我三年前的失約也算不上什麽,對吧?」藍妙凡假笑,卻忍不住在心裏暗罵自己的行為活像個心眼狹小的妒婦。


    「那是因為我以為你不要我,所以才變成這樣的。」威爾為自己辯解,「我不是怪你.隻是我那時太難過,所以需要找點事情分心……」這些藍妙凡都知道,她隻是想找理由分散威爾對於自己失約的注意力,望著威爾解釋的模樣,她無法自抑的紅了眼眶,撫撫額,心裏的感覺太複雜,實在很難用言語表達。


    如果順利,她會在威爾拿到鑰匙前來時第一時間跟他解釋為什麽不能赴約,如果順利,她也可以第一時間去找威爾解釋清楚,隻要跟著網球大賽的賽程跑,總能找到他。


    可是,後來造成她不能赴約的「原因」絆住了她的腳步,而威爾,也一直沒有發現鑰匙,然後……即使「原因」不在了,她也沒理由去找威爾了。


    「我在我們的新房子前麵,等了一個月吧。」威爾其實不記得他等了多久,「我一直以為你來美國有困難,想著過幾天你就會出現,直到安提來找我……啊,他現在是我的教練……」威爾突然沉默了。


    藍妙凡望著他,等他繼續說下去。


    過了好一會兒,他笑了出來。


    「你笑什麽?」


    「沒什麽。那些都是陳年往事了,我還提什麽?」威爾自嘲著說。「重要的是現在我人在這裏,我拿著鑰匙來了。」藍妙凡的表情在一瞬間冰封.她的眼鏡……該死的眼鏡,起了奇怪的霧氣,他看不清她的眼神,也無法從她緊抿的唇瓣上判讀。


    威爾在等。


    靜靜的等。


    沉默了好一會兒,藍妙凡推推眼鏡,「失約的理由很重要嗎?」


    「這件事掛在我心裏三年了,若是不重要,我就不會在看到信的時候來了。」威爾誠實的說,「現在我知道,你當初並不是不想嫁給我,我也想知道我們是不是能夠……」再續前緣。威爾逸去話尾,沒有將話說全。


    麵對好友與母親,他都可以掩飾自己真正的想法,但唯獨在藍妙凡麵前,他不想也不願掩飾,即使他們的足巨離這麽的靠近,呼吸同一片天空下的空氣.但是三年時間的隔閡,還是讓他們像是咫尺天涯,兩頭相望,各懷心思。


    藍妙凡抿著唇,說不清心頭那緊繃後的釋然,以及緩緩淩遲著自己的心痛是怎麽回事。


    「對不起,我失約了,可是那都過去了,現在我……我也不知道該怎麽說……」藍妙凡哽著聲道歉,她深吸口氣,「我、我有點累了,客、客房在……」


    「我知道在哪裏。」威爾微微一笑,見藍妙凡一頭霧水的望著他,他好心的解釋,「我醒來的時候有把你搖醒,問過你。」


    「喔。」藍妙凡完全沒有印象,她按摩著太陽穴,我先休息了,你自便。」


    「晚安。」威爾隻好歎息著向她道晚安。


    藍妙凡則回以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抱著漸漸沉重發疼的頭上樓去。


    三年前,威爾是個來到日本後因為語言不通而顯得無助的大男孩。


    那是藍妙凡第一眼在車站見到他時的印象,一個人高馬大的外國人,望著地圖,一個字不放棄的念著,想找出目的地。


    然後,她注意到的是他背著的球袋。她原以為他是打羽球的,後來才知道是網球。


    本來她也應該跟那些日本人一樣,保持觀望的態度,然後漠然的走開,雖有些好心人上前與他攀談.卻因為他不習慣日本人的口音,聽不懂他們說的英文而溝通失敗。


    她原本無意為日本人做國民外交,但是,他們兩個人的視線忽然對上了。


    而她,就這麽淪陷。


    兩個星期後,威爾在離開日本前向她求婚,將戒指以及他家的地址、電話交給她,跟她約好再次相見的日期。


    她因為還處於極度的喜悅與震驚中,忘了告訴威爾說她千百個願意,也忘了跟他說她不是日本人,回到台灣後,她與他聯絡,他又開心地告訴她,他已購置新居,說他們約定的那天他會在那裏等她,沒想到,後來她就被那件意外絆住了。


    近兩年,她發現威爾在網壇真的打出成績後,便常常勸自己,兩人會在日本相戀隻是他一時精蟲上腦,她一時意亂情迷導致的結果,他們陰錯陽差沒有結成婚是對的。


    因為結了婚後,威爾好不容易下定決心才踏入的職業網球生涯必定會受到影晌,她也必須得舍棄在台灣的一切跟他在美國從頭開始,然後,他們會發現彼此的缺點、文化差異,接著,威爾就會開始自怨自艾一就像她父親一樣。


    他會開始除了工作之外,隻守在電視前麵.守著他的酒瓶,他們不會再交談,接下來,她就會傻得想用孩子來保住婚姻……多麽可怕的景象,多麽可怕的現實。


    藍妙凡強迫自己這麽想著,恐嚇心裏那個不停教自己去找威爾的聲音。


    她想,再過兩年,那個念頭就會消失無蹤,再過個兩年,她就真正的認命了。可是,老天就是不讓她好過,硬是在這個不上不下的時候將威爾帶到她麵前……她該怎麽辦?


    「嘿、嘿!妙子!妙子!醒醒!」威爾的聲音穿透藍妙凡的耳腰,喚醒她昏沉的意識。


    她睜開眼,眼前一片模糊,隻依稀看見眼前男人的輪廓。


    「妙子!妙子!」威爾的聲音愈來愈清楚.但是有道奇怪的聲音夾雜著。


    好一會兒,藍妙凡才理解到,那個奇怪的聲音是一個女人的尖叫。


    奇怪,誰在尖叫?


    「妙子.醒醒。」威爾命令道。


    然後,藍妙凡清醒了,那道尖叫也不見了,寂靜的空間裏隻有威爾和她的呼吸聲。


    他們兩人就這麽對望著,誰也沒有出聲,藍妙凡一臉莫名地環視所處的地方,發現這裏是她的房間。「妙子?」威爾略帶疑問的喚著她。


    「啊?」藍妙凡覺得腦袋重得跟什麽一樣,又像有人拿刀刺她的頭一樣痛。


    「我是誰?」威爾再問,將她放躺在床上。


    藍妙凡這才後知後覺的發現原來威爾是抱著她的。


    「威、威爾……」她覺得自己的聲音聽來好像是從很遠的地方傳來。「怎麽回事?」


    「你剛剛在尖叫。」威爾替她蓋上棉被後坐在床邊,拿了條擰幹的毛巾擦拭著她滿是汗水的臉與脖子。


    原來那道奇怪的尖叫是她發出來的。


    「我、我不懂……」藍妙凡想起身,卻感覺到全身的氣力像被抽光一樣,使不上力,而且身子好熱。


    「你感冒了,差點轉成肺炎。」威爾將毛巾浸入置於床旁矮櫃的臉盆裏,之後擰幹,先細心的折好,再輕輕地貼在她發熱的額頭上。


    感冒?藍妙凡對此事完全沒有印象。


    她看不清楚前方的事物,於是道:「眼、眼鏡。」威爾替她把眼鏡戴上,眼前視界清明之後,她也看見威爾略微憔悴的麵容,心不由得一抽。


    「幾天了?」


    「嗯?」


    「我病了幾天?」


    「五天。」威爾微揚起嘴角,「醫生說,你應該是淋了雨,加上氣溫太低,著了涼,他還交代,萬一你有什麽變化,要馬上送醫。」


    「喔。」


    「我想,你應該不記得了吧?」藍妙凡無言地看著他,等著他說明。


    「你捉著我大叫,說你不要去醫院,我隻好請暘請醫生出診,醫生說你病得很重,得去醫院,但是你還是一直叫著不要去醫院,我們隻好跟醫院租器材搬回來。」威爾看見她的目光正在梭巡醫療器材、笑道:


    「這兩天你狀況穩定了,所以器材搬回醫院了。」


    「喔。」藍妙凡鬆了口氣,但不是為器材的問題,而是她以為的身曆其境,且乃實隻是場惡夢。


    「既然你醒了,就把藥吃了吧。」威爾扶她坐起身,在她腰後塞了個抱枕,然後將水杯與藥分別放在她的手裏。


    見她乖乖地吃下藥,他不由得笑了。


    「你笑什麽?」藍妙凡不解地看著他。


    「你醒了,真好。」他真誠地說。


    她一愣,接著緩緩地道:「這五天,給你添麻煩了……」


    「我不怕麻煩。」威爾握住她的手,「這幾天,我明白了一個道理。」藍妙凡有種不妙的感覺,可是仍情不自禁地問出口.「什麽道理?」


    「時間跟空間都可以跨越,唯有死不能。」威爾慢慢地、一字一句地這麽說。


    「所以,你的燒退了,清醒了,我真的很開心。」藍妙凡任由他撫著她的臉頰,拭去她不知何時落下的淚。


    「睡吧。」威爾拿開她身後的抱枕,扶著她躺下。


    「威爾。」她在他取下她的眼鏡時喚道。


    「嗯?」


    「這幾天我有常常像剛剛那樣尖叫嗎?」


    「還好,你會……呃,睡著說話,中文怎麽說?囈語?」威爾詢問道。「偶爾才尖叫。」


    「對,囈語。」藍妙凡舔了舔有些幹裂的唇。


    威爾見狀,拿棉花棒沾水,往她的唇上抹去,「還要嗎?」藍妙凡點點頭,威爾笑了。


    「笑什麽?」


    「你的聲音都啞了,不知道是病菌感染還是尖叫叫啞的。」威爾看上去很開心。


    「這很好笑嗎?」她不明白這有什麽好笑的。


    「抱歉。」他含笑道歉。


    「我都說了些什麽?」威爾的態度變得很親密.她有些害怕那是因為她的囈語泄漏了什麽。


    「什麽?」


    「囈語.夢話,我都說了什麽?」威爾眯起藍眸,笑著搖頭,撩開她黏在額頭上的發,在她的額頭上落下一吻,「沒什麽。再睡一下吧,晚一點我會教你起來洗澡、吃飯。」


    「威爾。」藍妙凡回握住他的手,想知道答案。


    他將手指與她的緊緊交握,沉默了下才說:


    「你在夢裏叫姊姊,叫媽媽,叫我。」


    「喔。」她狼狽的垂下眼睫.「沒、沒說其它的?」


    「你真的要聽?」威爾故作神秘的問。


    藍妙凡一顆心幾乎提到喉頭、生怕自己真的說了什麽不該說的話。


    「你怕你在夢裏把三年前失約的原因說出來了?威爾藍眸發亮,語帶笑意的問。


    聞言,藍妙凡安心了.以輕鬆的語氣說:


    「你會這麽問,代表我並沒有說。」威爾沒有反駁,也沒有追問,隻是道:「好,那你願意睡了嗎?」藍妙凡點點頭,合上眼。


    「對了。」


    「嗯?」合上眼便覺疲累的她輕應一聲。


    「我會留在這裏。」


    「喔……」


    「直到腰傷完全痊愈之前,我大概還有半年的時間。」藍妙凡睡著了,並沒有聽見他說什麽。


    威爾也知道她沒有聽見,於是隻是俯首輕輕地吻了下她的唇,便端著臉盆離開。


    反正他有的是時間。


    是的,有的是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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