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妄真是被氣笑了,看起來牛逼哄哄的學霸小戰士最後居然因為兩罐半的啤酒變成了個傻子。


    雨慢慢變小,燈火闌珊之中,海浪聲也變得溫柔。他目光所及之處是他無趣世界裏的節外生枝,少女的腳脖子纖細又白嫩,聲音軟糯又細碎,全身上下都無比符合他心動的點。


    他曾經對太多事情都抱著無所謂的態度,少年順遂孤獨的人生無欲無求,缺少對這世界的一切求知欲。


    但在今晚他再一次認清這個事實:有人在褪色,有人在閃爍,有人在耀眼,有人想有羈絆。


    他想變好一點,再優秀一點,畢竟即使是最親近的父母也會擇優寵愛,何況一個認識不到一年的人。沈妄有些貪婪又卑鄙地想,如果她也能喜歡一下自己就好了,可是真的會有人喜歡這樣的自己嗎?


    一個蹲過監獄,一無是處、連父母都不偏愛他的人。而她有著清澈的瞳孔,幹淨的生活,還有著對這世界最大的善意。


    他知道隻有雙向的喜歡值得等待,雙向的奔赴才有意義,而在此之前,遲三穗表現出來的坦蕩,確確實實是不喜歡他的。


    “遲三穗。”他半捂著眼睛,感覺太陽穴隱隱作痛,他沉聲問,“今天為什麽不開心?”


    女孩突然從椅子上站起來,手臂抬高做了個避雷針般的姿勢,也幸虧現在沒有閃電。


    她站得歪歪扭扭,腳步虛晃著,外套順著她的肩膀滑落在椅子的椅背上。沈妄隻是靜靜地看著,連扶一把的意思都沒有。


    遲三穗刻意裝成很粗狂的聲音,頗有一番橘子洲頭的青年情懷:“奧利弗·克倫威爾曾經說過———wartsandall!”


    “......”


    月考英語不及格的沈妄平生第一次感覺到挫敗,他無法理解一個神誌不清醒的人居然能把英語掛在嘴邊,他傻眼地說:“說中文。”


    “中文就是......啊!”然後還沒開口的遲三穗徹底踩空摔了下來,沈妄沒來得及扶著,她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把她完全痛清醒了。


    沈妄:“......疼嗎?”


    “你說呢?”遲三穗很想揉一下,但覺得這姿勢實在不雅。晃了晃腦袋想起一分鍾前趁著酒意肆無忌憚地作威作福,沒被沈妄打死實在太驚悚了。


    她隻默默解釋了剛剛的話,正經道:“wartsandall是指毫無保留,但我還有點自己的小秘密,雖然你是個不錯的朋友,可我還需要一點時間準備。”


    準備真誠地把自己那尷尬的毛病托盤而出,希望那個時候你不要覺得我是個奇怪的人,她把這話吞進肚子裏。


    雨已經停了,涼風徐徐吹過,浪潮也平靜下來,波光粼粼的海麵上仿佛一張神秘的網,充滿誘惑力。


    沈妄垂眸看她,伸手拉她起來,盡管衣服髒得不行了,兩個人也沒介懷這個。


    “那我先說一個我的秘密。”他啞聲說,直直地看著她,把食指上的戒指摘下來。


    那戒指戴了很久,食指那一圈有了泛白的痕跡,戒指下是一道醜陋猙獰的疤痕,看上去像是被斬斷後又接了起來。


    遲三穗那雙清亮的眸子無波無瀾,除了第一眼有些驚訝之外,臉上再沒有別的表情。如果不是她神色正常,沈妄可能會以為她還在醉醺醺的狀態中。


    “你是真的不怕,還是不屑評價?”他問。


    他想要什麽答案呢?這個戒指曾經是她辨認沈妄的最大特點,但隱藏下的秘密確實讓她有些措手不及。


    遲三穗低著腦袋想了想,聲音有點悶,慢吞吞地說:“我覺得你好,是在看見它之前就覺得你好,我覺得你不壞,也在那些流言蜚語之前就覺得你不壞。我不認識你時,更不會因為第一次見麵就對你妄加揣測,所以現在的我,隻會覺得你大概是因為這些事才不快樂的吧。”


    沈妄那一瞬間有些呆愣:“你怎麽知道我不快樂?”


    “眼裏看得見,心裏想得到。”遲三穗說,其實沈妄的不開心都表現在臉上,作為一個少年,他從來沒有情緒太過於浮動的時候。


    笑是悶著聲笑,生氣的時候都控製著脾氣,雖然總是一副不正經的樣子,但話語間都很有分寸。和她唯一接觸過的同齡男生何溯相比,他心智成熟得能做何溯爺爺。


    沈妄抬頭仰望著天空,雨後的黑夜清潤又寂靜。他手背擋著眼睛又開始笑,清瘦的下巴和身上的戾氣全無,看起來很柔軟。


    “你怎麽了?”


    他笑得釋然,臉上卻帶著分疲憊又難堪的情緒回道:“沒怎麽。”


    他隻是覺得他完了,他居然覺得這世界有點意思了。


    一時分不清到底是誰陪誰看海,隻知道身邊一起看海的人,比這個晚上的海浪還要溫柔萬分。


    遲三穗站起身,把一旁的杏花糕提起來丟進垃圾桶裏。


    巷尾的阿婆做糕點做了十幾年,這幾年眼睛壞了,總把糖放成鹽,胡同裏的街坊四鄰沒人提過,隻是花幾塊錢買了而已。


    沈妄原以為她不知道,現在看來她也是眾多“善意的撒謊者”之一。


    他站起身來把外套披在她肩上,和她並肩慢慢走回去:“為什麽以前沒見過你?”


    “你是說初中?安清市又不是你家,我家現在住的房子也才買了四五年而已,而且我以前不愛去人多的地方。”其實現在也不愛去人多的地方,她突然想起什麽,問,“上次聽你媽媽說要帶你國慶去玩的啊?”


    沈妄把戒指緩緩地戴回去:“她是個國際銀行家,忙得要命,說過的話沒實現過一次,就算回國了也應該是去北京和我弟我爸他們在一起。”


    他頓了頓,補充道:“還是有實現的時候的,比如給錢。”


    遲三穗有些驚奇:“你不是獨生子啊?”


    關注點真是稀奇,正常人不是該問為什麽一家人不在同一個城市嗎?


    他說:“有個弟弟,比我小兩歲,和你一樣大。”


    “你剛剛從哪個島上來的嗎?你家的島?”


    “我家的島不在這,那是周子維家的。”


    “你們這些有錢人的愛好真奇怪,總愛玩些荒島求生遊戲!”


    “......”


    ......


    走走聊聊,時間倒也過得很快,他們停在了顧巷的便利店門口。


    路燈昏暗迷離,坡下的老城區一片寂靜,不時傳來胡同裏的幾聲狗吠和酒瓶碰撞的聲音。


    遲三穗把外套脫下來遞給他:“就到這吧,我上個坡就行了。”


    “遲三穗,麻煩你以後有點安全意識,不要一個人在外麵喝酒。”他表情很嚴肅,幾乎是有些不悅地警告。


    “派出所離我們剛剛坐的地方隻有20米的距離,四周還有沒關的飯店,監控都是有用的,我力氣很大。”遲三穗有條不紊地分析,最後得出一句,“我家不在翻鬥花園,在灩湖別墅小區。”


    是了,她清醒的時候總是巧舌如簧,堵得人一套一套的。


    “但是還是要謝謝你呀沈妄。”她溫和地笑起來,兩眼彎彎泛著光。


    少年別開眼,轉過身,背對著她閑散地揮了揮手往胡同裏走:“早點睡。”


    *


    路邊上一個一個小水窪,倒映出這城市的浮華與塵囂。


    小區門口囂張地停著一輛摩托車,車主人正是何溯,遠遠地看見遲三穗回來了,鳴了好幾聲喇叭。


    “姓遲的你有病吧,這麽晚回來!”何溯丟開頭盔拍了一下她的肩,看清她裙子下擺全是沙粒,“我靠,你怎麽跟從泥裏打過滾一樣?”


    遲三穗瞥他一眼,進了大門:“不想跟你吵,別讓我剛好一點的心情終止在你臉上。”


    “......”


    何溯忍氣吞聲,跟在她身後進去。沒好氣地想,這人真不會感恩,自己連酒都沒去喝,找了她一兩個小時,結果她一回來就冷嘲熱諷的。


    遲三穗洗完澡換了衣服下樓,發現他居然還在,萬分嫌棄地說:“你能不能回你自己家?”


    “你有心嗎?老子給你打了幾十個電話。”何溯翹著二郎腿在沙發上煩躁地拿著遙控器換台。


    “手機沒電了。”她有些愧疚,卻又忍不住嫌棄,“你怎麽這麽蠢,打五遍就應該明白了還一直打?”


    她從冰箱裏拿了點零食出來,嘴裏漱了好幾次口,還是有股酒味,有些心虛地害怕何溯聞到。以他小學雞的性格,肯定又仗著比她大十個月的表哥身份嘰嘰喳喳教育個不停,明明自己也不是什麽好鳥。


    大鍾已經指向了11點,兩兄妹坐在客廳吃東西看電視劇,不說話就是最和平的狀態。好像已經習慣了這樣,她沒有朋友。兄弟姐妹也就一個何溯,偏偏兩個人還不怎麽玩得來,除了在道館一起訓練互毆的時候。


    水果盤迅速見了底,何溯輕車熟路進了客房,遲三穗拍拍屁股回了自己的房間。


    剛躺下沒一會兒,就聽見那二缺在隔壁房間喊:“遲三穗,你睡了嗎?”


    “......睡了!”她痛恨這該死的隔音牆,他肯定又沒關房間門。


    “那是鬼在應我啊?”何溯大聲說,“不要做噩夢,也不要偷偷哭,我睡眠質量不好,都聽得見。”


    遲三穗:“......”


    遲三穗說:“滾吧,給我閉嘴!”


    真是別扭不死他,好好說個話不行似的,傻逼小學雞!


    何·小學雞·溯過了一會又安慰道:“等你長大了,一切就都會過去的!”


    “......”


    她當然明白,一切都會過去,即使並非一切都會跨過去,但都是會過去的。


    十分鍾後,徹底安靜下來了。遲三穗睜開眼把手機的電充上,看見沈妄給她發的消息:記得喝薑湯預防感冒。


    剛看完最後一個字,她猛地打了個寒顫,雞皮疙瘩一起,又打了個噴嚏。


    遲早藥丸:你的嘴開過光吧,已經感冒了!


    sw:那明天記得去拿藥,不然哥哥會心疼。


    遲三穗:“......”


    剛積累起的好感蕩然無存,她惡狠狠地想,騷死你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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