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屠捏餃子的手,停頓下來。


    眼前的桌麵上已經排滿渾圓飽滿的餃子,數數約莫百來顆。廚子包餃子,再正常不過。


    可是……平時餃子這項食物都是交由學徒發落,他要忙的事還很多,哪有閑工夫和這些小東西對抗?


    他迷惑地盯著自己沾滿麵粉的手,它們還相當有自主意識地繼續捏緊餃子皮,一顆折花整齊的豬肉餃子隨即成形。


    “刀頭哥,又在忙刀嫂子的小點心啦?”小學徒在休息時間晃進廚房找水喝,不意外看見刀屠為新婚小妻子張羅美食,這幅“賢夫良父”的畫麵,樓子裏眾人都快瞧膩了。


    刀嫂子?


    刀屠癡呆地回視小學徒,腦子沒轉過來。


    “刀嫂子今天的點心是餃子呀?”好幸福哦,刀頭哥的手藝沒話講,他也好想偷幾顆來吃,不過刀嫂子絕對不會同意,她小氣得很,刀頭哥端上的食物,她壓根不許別人碰。


    “刀嫂子……是指誰?”刀屠覺得這三個字很重要,一定要先弄清楚。四喜樓裏姓“刀”的隻有他一隻,“刀”字後頭掛上“嫂子”兩字,九成是和他有關係吧?但他一直是孤家寡人,沒有家人,現在沒有,以後也不會有————“咦?”小學徒先是一愣,然後哈哈大笑,沒大沒小地猛拍刀屠的背。“刀頭哥,你在尋我開心嗎?刀嫂子就是刀嫂子呀!”哈哈哈,哪有人問別人自己的娘子是誰呀?以為他會傻傻上當被騙嗎?


    所以他才問:刀嫂子到底是誰呀?”


    “小刀!小刀!小刀!”


    很快的,替刀屠解答此一困惑的人已經出現在廚房門口嚷嚷,帶著一臉神清氣爽的甜美笑靨,蹦蹦跳跳奔進屋裏,雙臂立即掛在他頸子上。


    “哎哎,好歹有我這個旁人在場,你們夫妻倆也別這麽刺眼嘛。”小學徒很識相,搖下一句玩笑話,退出廚房讓新婚夫妻去卿卿我我。


    “餃子耶!我喜歡!”饕餮在刀屠耳邊咯咯輕笑,嘴裏還在誇餃子好吃,兩排貝齒卻咬在他脖子上。


    向來隻在意吃的她,撥了更多心神在他身上。


    他真的好有趣,像塊炭似的,沒點燃之前黑黑冷冷,放在角落也不會被人注意到,可是一旦點了火,他就會燒得又紅又燙,例如昨夜。


    原來除了吃這檔事好玩之外,還有和“吃”一樣快樂的事,她喜歡,嘻嘻。刀屠兩道濃眉幾乎快在眉心中央扭成一個大結。


    “妳是……”他牢牢盯著這張眼熟又陌生的容顏,她摟抱他的方式讓他相當習慣與……眷戀,好似並非第一次,可是他不記得自己曾和哪位姑娘如此親昵,尤其她又忙著在他臉頰上打唇印,啾聲不絕於耳。


    黑色小袖背子,朱紅短衫,黑色檔褲,朱紅色綢帶,金黑交雜的長發辮……我是饕餮。


    瞬間,深處記憶,出柙。


    她站在他麵前的場景,完全清晰起來。


    我是小刀的媳婦兒!


    她那時高高舉起右手,大聲對四喜樓眾人宣告他名草有主。


    “是妳?!”刀屠想起來了。這個怪異的小姑娘!凶獸饕餮!


    饕餮眨眨圓眼,他見著她的頭一句話不是“娘子”、而是充滿訝異的“是妳”,使她恍然大悟。


    “呀?咒術破了?難怪,我怎麽覺得我抱你的時候,你渾身肌肉都僵硬起來,好象沒抱過我一樣。”不像昨夜那般熱情親近,摟她的時候多溫柔哪,長長的手臂毫無縫隙地與她每寸肌膚相貼,近到她都能聽見他有力的心跳聲呢。


    “你對我下咒!”倒屠掙開她,冷顏瞪她,在她臉上完全找不到半絲歉意。


    “對呀,誰教你太羅嗦了嘛。”用咒術比較快,隻是她沒有料到才短短三天,他就破了她的咒術,她還以為可以撐個五十年。


    “你對我做了什麽?!”


    “沒什麽呀,我不會對你做啥壞事的啦,放心放心——”最後一個“心”字脫口,她迅雷不及掩耳地重施故技,一指定江山就要抵向刀屠額心,再度施咒操控他——一柄鋒利菜刀擋在她的指腹與他的額前,她隻貼得著菜刀冷冰冰的刀麵,刀屠看破她的小人心機。


    同一招想用第二次,別想成功!


    “嘿!”再來。


    他再擋。


    “早,刀頭哥、刀嫂子。”小豆幹晃過廚房外,還特地進來打招呼。


    “早,小豆幹!”饕餮收回手指頭,理所當然和他禮尚往來,她喜歡小豆幹的名字,聽起來真好吃。


    “刀嫂子最好命囉,刀頭哥把妳捧在手心上,連休息時間都還在包餃子給妳吃。”小豆幹看著滿桌餃子,取笑她。


    “嘿嘿。”她隻能幹笑。那個把她捧在手心上的“刀頭哥”目前消失無蹤,取而代之的是那隻固執又臭臉的小刀精。


    “刀頭哥,公平一點啦,隻寵娘子都不寵寵咱們這群弟兄呀?咱們也是很愛吃你親手包的餃子耶!”小豆幹調侃刀屠。“昨天的酥油餅,前天的芝麻球,咱們都隻吃到一點屑屑,哪夠填嘴呀!”埋怨歸埋怨,刀屠留給他們的已經夠多了,不過比起給他娘子的分量,差別還是相當大,當真是有了娘子沒了兄弟呀。


    饕餮還在打著壞主意,想趁刀屠分心時下咒。她有些心浮氣躁,不快些解決刀屠,她不安心,她喜歡會疼她的那個刀屠,不喜歡現在這個和她大跟瞪小眼的小刀精。


    刀屠也毫不放鬆地盯緊她,他知道這隻凶獸隨時隨地會再出手,他握牢手中菜刀,要是她的手指敢再伸過來,就一刀剁斷它!


    兩人對峙著,把小豆幹晾在一旁,誰也沒空回複小豆幹的玩笑。小豆幹左瞧瞧刀屠,右看看饕餮,被流轉在兩人之間的詭異氣息給感染,意會地呀了聲:“你們夫妻吵嘴啦?哎呀,才成親沒幾天,不可以吵架。”


    “我和小刀沒吵架。隻是有些小問題要私下解決解決。”


    “……”刀屠沉默,厘清現況的他,大抵明白她下的咒術是什麽。


    陰險的凶獸,說服不了他就以法術動手腳。


    他記得那時他與她還在爭執“妳是我媳婦兒”及“我是人類”這兩個話題,卻在瞬間所有思緒成為空白,那一段空白裏,這隻凶獸小人地操弄他的意識。


    夫妻,她讓眾人及他都錯以為他們是恩愛夫妻。


    “那,我不吵你們夫妻倆,你們好好去解決解決‘小問題’吧。”小豆幹不當礙眼的第三者,將廚房空間留給刀屠和饕餮。


    他身影才閃出房門,饕餮的食指隨即展開偷襲,刀屠反應更快,菜刀再度擋在麵前,她不死心,雙手食指一起上,以為就要得逞,卻戳進兩顆肥餃子裏。


    “臭小刀,你就不能乖乖就範嗎?!”她氣鼓鼓的,還是將兩顆戳破的餃子吃掉。


    “那是生的。”他蹙眉,來不及將餃子從她嘴裏搶回來,然而靠近她是最大失策,饕餮圓眸閃過鬼黠,紅唇狡猾彎揚,還沾著肉餡的指腹點上他眉心。


    “你快些恢複到三天之前。”


    刀屠的防衛動作純屬本能,他沒想傷她,隻打算再用菜刀寬闊的刀麵抵擋她靈活頑皮的食指,但她的指頭來得太快,他又出手太慢,時機捉錯,他的刀、她的指,全撞在一塊!


    這下子,沒切斷她一根指,也會削掉她一塊肉!


    鏘。


    接觸的瞬間,隻有一聲悶響和她輕輕“咦”了一下。


    菜刀的碎片四分五裂,往東西南北胡亂飛去,有的插在桌上的胡瓜裏,有的打破酒壇,有的彈進大鍋內,有的更穿透窗上的糊紙,飛到屋外。


    刀屠捉起她的手,以為會看見血流如注的慘況,他甚至做好緊急止血的準備,但是她的手指完好無缺,連道小刀傷都沒有。


    饕餮忘掉應該趁機繼續念完咒術,她被他的表情吸走注意力,他大大的掌心裏躺著她安然無恙的蔥白小短指,他將它翻過來又翻過去,尋找可能存在的傷口,與其說他臉上有驚訝,不如說他表現出更多的“安心”。


    “小刀,你在擔心我嗎?”她開心地問。昨夜在床上糾纏廝混時,他害她嚐到疼痛的那一瞬間,也是這副神情。


    愛憐。從沒有任何一個人曾經這般憂心忡忡地凝視她。


    聞言,他放開她的手指,神情繃緊緊的,有被捉到的尷尬難堪。


    “別擔心啦,我饕餮刀槍不入,這種小菜刀對我而言比一根牙簽還脆弱。”瞧,它的下場多慘,死無全屍。


    刀屠對她的笑臉沒轍,隻能悶歎,“你為什麽非要纏著我?”


    “因為你煮的東西很好吃呀。”


    他不意外聽到這個答案,反兒覺得問出那種蠢問題的自己更值得唾罵。


    “天底下會煮好吃東西的人,不單單隻有我。”所以,麻煩她另外去別家飯館尋找廚子糾纏。


    “可是我沒有遇過會煮好吃東西而又和我一樣非人的生物呀,我不用擔心你短短幾年就會死掉,我們兩個可以一個煮一個吃,多天衣無縫呀!”美好的遠景,讓饕餮圓臉上浮現幸福的光暈,眼裏激豔的波光閃閃動人。


    她要是和他在一起,就可以看著他替她煮食,她一直覺得在灶鍋前做菜的他很好看,隻要是他煮出來的,她都會恭恭敬敬地吃個精光,然後,吃完飯,她還是可以拉著他一起做昨夜那種舒服的事,她也好喜歡看他脫光光,身上沾滿薄汗的激情模樣。


    “饕餮,你……”


    “你都叫我娘子的。”她嘟嘴改正他。


    “……那是假的。”


    “可是我們做過生小孩子的事呀。”凶獸沒有貞潔觀念,隻在乎快不快樂,她你知道在人界裏,做過“生小孩的事”有多嚴重,現在拿出來說嘴,純碎想反駁刀屠“那是假的”這句話。


    “什麽?!”刀屠臉上端出來的冷硬表情全數破碎殆盡,瞪大雙眼。她那句話,紮紮實實地震懾到他。


    他和她的進展已經如此深入?!他們不是假夫妻嗎?!


    “你看。”饕餮翻開自己的領子給他瞧,怕他不相信,她也撩起他的袖子,刀屠才發現自己身上的紅印子絕對不比她脖子上的戰況來得好。


    太、太激烈了吧?


    “而且你說昨夜我太辛苦,晚一點要燉雞湯給我喝。”


    這句話的可信度有待商榷,感覺她像在胡捏,趁火打劫,可是旁邊灶頭上還真的有一鍋雞湯在燉煮,雞湯咕嚕咕嚕沸騰著,刀屠腦袋裏的所有冷靜也咕嚕咕嚕沸騰煮熟。


    情況……為什麽會脫序成這樣?


    才短短三天,他成親,圓房,擁有一個妻子,而且這個妻子還是大名鼎鼎的四凶之一。


    她就頂著刀嫂子之名,在四喜樓騙吃騙喝,讓他這個月的月俸隻剩三兩!其餘的全付給掌櫃抵飯錢,這還是傍晚掌櫃發月俸時他才發覺的事實。


    他對錢財沒有太大的貪求,他的月俸比起同職等的頭灶而言不算高,但對他來說已經相當夠用,萬萬沒想到有朝一日他會窮到這種地步,沒想到有朝一日他竟然要養家養加糊口……刀屠在忙完四喜樓如戰場般兵荒馬亂的晚膳時間後,脫掉整件濕濡的汗衫,呆坐在廚房門坎上,還在苦惱著今天快接近午膳時和鳳五……饕餮那番毫無結論的談話。


    對,毫無結論,那隻凶獸,滿腦子還是想著用咒術偷襲他,小人!


    兩人談不出所以然,他又心煩意亂,趕她離開廚房,操起菜刀,他才能稍稍平靜心情,但是安靜不到片刻,一個一個跨進廚房裏的學徒、二灶和夥計見著他的頭一句話就是!


    “刀頭哥,你家那口子呢?今天怎麽沒和你膩在一塊?”


    接下來,滿滿全是調侃他和他家那口子多甜蜜多恩愛多如膠似漆,他又多疼她多寵她多放縱她,兩人多肉麻多濃情多閃瞎這群光棍的雙眼……他真的在那三天裏對凶獸饕餮寵上天?


    士弘說:你天天含情脈脈注視著她。


    小豆幹說:你把她當豬養。


    智仁,另一位二灶說:你每天都為她煮好多好多食物,一臉幸福地看著她吃個精光,完全沒有怨言,不怕她吃垮你,隻怕她吃不飽。


    阿土,小學徒之一說:刀頭哥,你待妻子真好,樓子裏每個丫頭都羨慕刀嫂子羨慕得要死。


    眾人的話語,似乎印證這個他不敢置信的事實。


    一定是咒術的緣故,他被咒術操控,才會做出那些反常的事。


    一定是咒術的殘餘,他才會在此時此刻從門坎上起身,溫好那鍋放冷的雞湯,在樓子裏上下尋找饕餮的身影。


    再好好跟她談一談吧。


    談談目前兩人的窘況該如何解決。


    若隻是單純假夫妻,還不會如此困擾,偏偏弄假成真,讓他無法跟饕餮直接斬斷目前紊亂的關係;他不是個不負責任的男人,當久了人類,他學會仁義道德和禮義廉恥,習慣人類根深柢固的處事態度,無論他是在何種情況下與她行周公之禮,發生便是發生,他不能揮揮衣袖當作哈事都沒存在過。


    最糟的情況,了不起就是娶她,但他不希望走到這步棋。


    他不想和任何人有感情上的牽扯,他,不信任感情。


    他不想……再被狠狠傷害一次。


    他知道她一整個下午都躲在廚房外探頭探腦,他故意無視她,將心思全用在煮菜上頭,即便他表現出不在意,卻好幾回都將鹽加成了糖,弄糟數十盤料理。


    說不定,他傷了她。


    說不定,她覺得他逃避的態度令她難過。


    說不定,她覺得他否決兩人夫妻關係的行為令她難堪。


    說不定……她根本毫無所覺。


    刀屠回到房裏,所見到的,是一個躺在食物堆中陷入熟睡的女人。


    受傷?難過?哪裏有呀,全是他自己幻想出來的!


    這隻凶獸的態度才真的叫傷人吧!


    他苦思一整個下午的煩惱,看在她眼中像個屁一般,她壓根不在乎,她才不被這種小雜事給困擾,吃飽倒頭就睡。


    直到雞湯香味竄進鼻內,喚醒她。


    她睜開雙眼醒來,眼裏淨是閃亮星光。


    “小刀!”她飛奔過來,卻明顯地在床沿踉蹌一下,一屁股坐回軟榻上,細眉皺皺,嘀咕著埋怨好疼。


    正由於是刀槍不入的身體,反而對於痛楚更加敏銳,昨夜放縱一整夜,她嚐到了辛苦,被侵入的部分,在痛著。雖然不至於讓她寸步難行,之前還能雀躍著步伐去廚房撲抱他,因為她又不是一捏就碎的柔弱姑娘,凶獸饕餮,不會被一點點小疼小痛給打敗,她隻是一時太過興奮,忘了放輕動作,扯疼新傷口。


    不過小傷口的痛,完全比不上看見雞湯及刀屠來得重要。


    “小刀,你回來啦!”雞湯,我也想念你!


    刀屠一個箭步上前,按住欲起身的饕餮肩膀,要她乖乖坐下別亂動,將大盅雞湯交到她手上,一方麵讓她喝,一方麵隻要她手裏拿著食物,就不會老想著用食指偷襲他。


    她急乎乎先灌一口,用力籲歎,圓圓小臉上有著大大滿足。


    好香好好喝哦。


    刀屠坐在離她有一小段距離的長腳椅凳上,看她猴急的將雞湯咕嚕灌下,喝著喝著,她忽然停下,舀匙雞湯遞到他麵前。


    “小刀,來。”饕餮沒忘記要分給他喝。


    “……”刀屠沉默地覦她,厚唇沒張開。


    “呀,我忘了,你變回那個囉哩叭唆的小刀精。”她很想歎氣,可是想想也沒哈好沮喪,他還是端食物回來喂她嘛。她收回調羹,自己喂自己。


    “妳還好嗎?”他突然問。


    “嘎?”她眨眨眼,刀屠拋來的問題太沒頭沒尾。


    “身體。”他臉微紅。


    她懂了他在問什麽,咧嘴在笑的唇還叼著一塊燉得軟嫩的雞腿。


    “通體舒暢呀。”好到不能再好,隻是肚子還有點餓,今天一整天都沒吃到他親手做的食物,好痛苦。她躲在廚房外偷覦他好久,他都沒回過頭來,讓她有些失望呢,胸口悶悶的,不過現在瞧著他,所有不舒服都不見了。


    “妳剛剛不是還……疼。”


    “那個呀……縱欲的代價嘛,不礙事、不礙事,你多燉兩盅雞湯給我喝就不礙事。”最後那句才是重點,她是很容易被食物討好的。


    刀屠話已起了頭,索性接續下去,“洞房之事,讓我們眼下的情況更複雜,我們不是真的夫妻,卻有夫妻之實!”


    “哪有複雜?我看就很簡單呀,我們就像現在一樣,你煮我吃,我們繼續當對夫妻,我喜歡你的手藝,也喜歡你的身體,而你,缺個媳婦兒,不是嗎?”雞骨頭嚼碎,裏頭香濃營養的骨髓不能浪費。


    “我不需要媳婦兒,也不想成家立業。”


    “雄性人類都會想要媳婦兒,也會想成家立業。”就她對人類的淺薄認識,大抵是如此。她彎起嘴角,唇間因為雞湯的油膩而顯得晶亮豐盈。“妖自然另當別論。”妖不一定要有媳婦兒,有些妖習慣獨來獨往,不用找伴,她以前也覺得她不需要,不過和小刀生活的日子裏,她覺得很快樂,要是以後能有他作伴,她很樂意。


    “我——”


    她插嘴,“別再說你是人類這種謊言,那三天裏,你全招了,五百年道行的小菜刀精。”嘿嘿。


    “……就這樣?”


    “什麽就這樣?”她反問。


    “我招了我是五百年道行的……菜刀精?”他很清楚自己不可能比擬菜刀來羞辱自己。


    “嗯。菜刀精能修滿五百年,太難得了。”她拍拍他,給他高度讚揚。


    “……”刀屠懶得解釋她的錯誤認知,那也不是此時的要務,回歸正題,他們兩人之間的問題還沒解。“我不知道應該如何處置妳,我不想陪妳作戲,不想在眾人眼前扮演恩愛夫妻,除了這一點之外,妳可以提出任何補償要求,隻要我做得到,我都會替妳辦到。”


    “補償?”他有對她做了什麽需要補償的壞事嗎?饕餮偏著腦袋想好久,還是沒想明白,不過既然他蠢蠢送上門來讓她“討補償”,她才不會跟他客氣哩。“任何要求都行嗎?”


    “在我能力範圍內。”也不是隨她予取予求。


    “那你把頭低下來。”饕餮朝他招手,食指已經就定位,等他乖乖把額心送上來,她就能再操控他,繼續和他當對小夫妻。


    “這不行,這等同於我給妳一個願望,然後妳用這個願望要求得到更多個願望。”他哪知道她二次對他下咒時會做什麽事,他不喜歡被迫做任何事。


    “被你識破了。”她吐舌。


    廢話,她的心機太淺,一清二楚。


    “若妳不介意,我可以替妳煮一日三餐……”刀屠才說完,看見她獗起唇,他修正道:“一日七頓,但是要有時限,例如十年、二十年、三十年,所有食材費,我付,妳隻要顧吃就好,時限一到,妳我各不相幹,若妳覺得這補償不夠,妳可以再開口。”


    聽起來真不錯耶。饕餮被打動了。


    “我想吃什麽,你都煮?”


    “妳別說想吃人,什麽都行。”


    “鳳凰也行?”她眼睛圓亮。


    “行,隻要妳抓得到。”他可以替她煮一大鍋麻油鳳凰。


    “龍呢?龍也可以?”


    “我沒有那麽大的鍋子裝龍肉。”


    她根本沒在聽,撲抱過去。“小刀,我好愛你哦!”


    “妳這個舉動,是代表妳我達成共識?”刀屠對她的擁抱不陌生,雖然沒有記憶,卻有股熟悉感。


    “嗯嗯嗯,共識!共識!我想吃什麽,你就煮什麽給我吃!”她愛這個共識!


    “期限呢?”她稚氣的反應,讓他不由得放輕聲音,彷佛在對個娃兒說話。


    “到你死為止嘛。”她是最貪心的獸,四凶中排名第一的。


    “十年。”刀屠言明期限。


    那麽短?她嘟嘴,“兩百五十年。”至少也要這數字。


    “就十年。十年後我也正好打算離開四喜樓,在此之前,我願意為妳煮每一頓飯。”刀屠允諾她。十年,他就會斬斷和四喜樓所有人的關聯,或許,再去找另一個城鎮的另一間酒樓,繼續做灶頭。


    “小刀,十年對我來說,像眨個眼睛而已耶。”她不滿足。


    “我隻能允諾妳十年。”他不讓她討價還價。


    “十年對你來說也像眨個眼睛而已呀。”明明都是妖,對於壽命都麻木了,十幾二十年短得不足掛齒,他應該表達誠意,隨口說個幾百年嘛。


    刀屠緩緩將她的柔莢從自己脖子上扳離,聲音與表情同樣平淡。


    “正因為像眨個眼睛而已的短暫,才不會讓我眷戀。”才沒有依依不舍,才能走得幹淨,才能終其一生都不再見他們。


    包括四喜樓上上下下每一張臉孔。


    包括她。


    兩人間有了共識,相處起來應該相安無事。


    並沒有。


    達成共識的第二天,饕餮打破了它。


    她吃完那日第八頓餐!三鮮羹沾饅頭後,舒舒服服洗過澡回來,那時他已經和衣上床,準備睡下,她跳上床榻,將他困在她與床板之間。


    她的床位應該在靠窗戶旁的小長椅,不是這裏,這也是共識之一。


    “饕餮,妳幹什麽?”刀屠覺得她的笑容很可怕!不是猙獰那種,而是幾乎甜到要滴出蜜來,反而讓他更謹慎。


    她頭發好長,微微鬆,微微濕,微微金亮,茂盛的發量讓她圓圓鵝蛋臉變得小巧稚氣,幾繒垂落她的肩,滑到他麵前,搔弄著。


    “你說過,我想吃什麽都行,我餓了,我現在要吃你。”她說著,嘴已經湊上來,朝他的脖子開始品嚐,她嚐過他帶來的狂歡喜悅,一吃難忘。


    飽暖思淫欲,凶獸對這句話,執行得徹徹底底。


    胃,飽了,欲望卻饑腸挽輔。


    “……但不包括人。”刀屠很想冷冷地提醒她,但喉頭被溫熱滑膩的小舌舔過,感覺一緊,差點令他無法說出完整句子。


    “你又不是人。”


    嘶。饕餮用力拆“食物”外皮,粗糙的布衣她不愛吃,隻覬覦甜美肉體。


    然後!


    還能有什麽然後?!


    刀屠對於自己竟妄想和一隻凶獸達成共識的天真不隻咒罵過一回!


    她根本就不守諾,她根本不知道什麽叫言而有信,她根本隻追求快樂而不知羞恥,她根本就是隻沒教養的獸!


    她,將他的野性全數激發出來,他沒辦法用對待人類的方式待她,她不吃那一套,和她客氣隻會讓她軟土深掘,更加過分的予取予求。


    刀屠從不知道盡管自己扮演人類數百年,非人的本質卻永永遠遠也不曾消失。


    這隻凶獸,貪吃貪睡貪欲,樂此不疲,學得快、玩得瘋,熱情如火,身子軟綿如雲,無論意識如何警告他不可以任由她胡來亂玩,刀屠還是被她吻得七葷八素,吻得全身上下每一根寒毛都為她亢奮起立。


    假夫妻,弄假成真第二回,一個時辰後,第三、第四回一塊來。


    隔天醒來,刀屠連懊惱的力量也沒有。


    他應該要狠狠搖醒這隻凶獸,提醒她兩人達成的共識,不過那麽做半點意義也沒有,她會聽進去嗎?


    不可能。她隻會左耳進,右耳出,之後還是會順著自己的喜好來做事。


    覷著熟睡在他床上的饕餮,一臉多饜足爽快的嘴臉?他懷疑自己才是被強取豪奪的柔弱小綿羊,讓她自頭到腳吃個幹幹淨淨。


    雙指捏住她的頰肉,力道很輕很小,報報老鼠冤。


    她沒醒,昨夜玩太瘋,精力耗盡,現在補眠補得正香醇。


    刀屠下床,打水洗手洗臉,換襲幹淨衣裳,便到廚房先去忙了。


    半個時辰後,饑餓難耐的饕餮從他身後竄出來,刀屠老早就準備好喂養她的食材,迅速拌炒均勻,在她還在他背脊上磨贈臉蛋時,什錦雜炒就盛盤上桌。


    饕餮對於他端上來的食物不挑嘴,開開心心大快朵頤。


    她很好喂,不浪費任何一粒米,讓刀屠覺得為她煮食是件偷悅之事,不過二灶士弘倒不這麽想,他炸過一盤雞粒,被她皺起小臉嫌棄,雖然炸雞粒吃個精光,但她那張臉擺明就寫著不滿。


    士弘手藝不差,隻是她吃過刀屠的菜,再吃士弘所做的,就會產生比較心理,理所當然覺得!為什麽不給我吃好吃的那種,要委屈我吃這種?


    她讓刀屠心甘情願地為她煮出一盤又一盤的菜肴而不覺得累,看她吃個精光,滿足了他,她吃東西時會瞇起眼笑,一副沒酒也自醉的滿足模樣,對廚子來說無疑是最大的恭維。


    “小刀,我等會兒吃飽去抓鳳凰,你要燒好開水等我哦。”


    昨夜,兩人汗水淋漓、氣喘籲籲地躺平在床上,她說著要去捉鳳凰回來替兩人補補消耗過多的精氣神,他並不苟同。


    “能吃的東西這麽多,為何非得要鳳凰?”鳳凰是神鳥,吃了不怕消化不良?


    “我想吃你煮的鳳凰料理嘛。”光是用想的,口水就止不住。“吃完這隻,我就可以改名叫鳳六囉。”她的目標!鳳萬。


    “樓子裏的人都知道妳叫鳳五,臨時改名不合常理。”他覺得鳳五這名兒還不難聽。


    “誰理他們呀。”她咯咯笑,懶得管別人怎麽看。


    他燙來一盤翠綠青菜,淋上醬汁,送上。她很捧場地吃光,方才的什錦雜炒分量十足,她有飽哦,摸摸肚,吃飽就該辦正事去!


    “小刀,我會快去快回!”去捉一隻肥滋滋的大鳳凰回來和小刀一塊進補,補完晚上再來玩樂!


    吃飽的饕餮慈眉善目,活脫脫像個清秀小姑娘,笑起來還有可愛的酒窩,誰能想象她會名列四大凶獸之一,成為眾人懼怕的妖?


    這隻妖,會在半夜趁他睡下時,偷偷用法術替他治好手臂上被熱油、熱鍋燙出的疤。連他自己都不在意那些小傷,雖然燙傷不易痊愈,隻是顏色嚇人,他連傷藥都懶得塗,放任它自行痊愈,卻在早晨醒來時發現自己的手臂上除了原先就有的細毛外,哪裏還有燙傷痕跡。


    他知道是她做的,他身邊,惟獨她有此能耐。


    她沒有細膩心思,卻在無心之中做著體貼的事,這隻妖……挺可愛的。


    “饕餮。”


    刀屠叫住她,她正要跨出廚房門檻,一腳在外,回過頭看他。


    “路上小心。”


    四個字,未經大腦就脫口。


    過多的叮嚀,用在大凶獸身上顯得累贅。


    她也是頭一遭聽見這樣的關心,以前從不曾有人同她說過呢。


    貝齒咧開開的,在福泰小臉上綻開笑花一朵。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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