誇州青州既已收複,接下來自然而然便是比鄰桐州。白安指著沙盤對範靜淵笑道:“此仗好打。隻要我們把涼人逼進攝魂道(見39章),兩邊出路封死,他們便隻有死路一條。”這計謀範靜淵也覺得好。於是兩人仔仔細細謀劃,決定由白安帶兵在攝魂道兩端封堵。等到範靜淵帶兵誘涼人進攝魂道後,白安放範靜淵出道,把涼人堵在其中。他們對這計劃斟酌數日,一切都覺得萬無一失,便準備出發。


    因為這次勝算很大,範靜淵便想帶福麟一起去見識一下真正的戰場。舞萼卻道:“福麟雖然有些武功,畢竟還小。戰場上刀劍無情,你也不能時時刻刻守在他身邊。咱們已經沒有了一個孩子了,我不想……”她忽然垂下眼簾,不再說下去。範靜淵知道她的心思,撫著她肩頭笑道:“聽你的,那就下次吧。”


    舞萼十分歡喜,福麟卻不樂意。他對親上戰場這日企盼良久,沒想到還是不能如願。他便對範靜淵道:“爹常說養兵千日,用兵一時,還常說紙上談兵都是無用。可為什麽到現在有了上沙場實踐的大好機會,卻不讓我跟你去了呢?難道是孩兒學藝不精,功力未達,爹對孩兒仍不放心?”


    範靜淵勸道:“我不帶你去,是因為要留你照顧娘和妹妹。若是我們都走了,家裏沒有男人,出了事,誰來保護她們?”這麽一說,福麟才有些釋然。範靜淵又吩咐道:“萬一有什麽事需要幫助,你就去找雷叔叔。他的山寨在西南方向,以你的馬程,小半日功夫就能到。”福麟一一記下,道:“爹放心。我一定照顧好娘和妹妹。”


    範靜淵走後,舞萼的日子過得波瀾不驚。福麟儼然是一家之主的樣子,每日除了完成自己的功課,便在莊內莊外四處走動巡查,到了晚上,四處落鎖後,他非要自己親身察看一番後才會放心。舞萼不由道:“你不過就是個八九歲的孩子呢。”


    福麟一本正經道:“我已經不是小孩子了。我馬上就十歲了。”舞萼撫著他的頭道:“不管你多大,在娘眼裏你永遠都是孩子呢。再說你以為十歲有多大?”福麟仍是一臉凝重:“我是大人了,我要保護娘。”舞萼不由失笑:“都怪你爹,好好的一個孩子,教得這麽老氣橫秋。”


    和沉穩早熟的福麟相比,隻小他兩歲的福瑛簡直就是個剛開慧的嬰孩。她每日隻知道上樹爬牆,抓雞追狗,書畫女紅卻是樣樣不行。這日福麟練完武回到家,她不知從哪裏鑽出來,拉著他問道:“哥哥,什麽叫請君入甕?”福麟見她滿臉都是黑灰,一邊拿袖子擦著她的臉一邊笑道:“怎麽問起這個?你從哪裏聽來的?”


    福瑛答道:“我在廚房裏和小四躲貓貓,聽到兩個廚子說,白將軍這次是請君入甕。他們還說了幾句關於爹爹的什麽,可是我都聽不懂。”


    福麟隻覺脊背上冷汗一乍:“他們說爹爹什麽?”福瑛從未見他如此聲色俱厲,怯怯道:“他們說什麽凶多吉少,有去無回什麽的。那是什麽意思?”


    福麟隻覺胸口一緊,額上頓時冷汗涔涔——現在該找誰?娘是婦道人家,告訴她她一定慌了手腳,反而壞事。不如先找十六爺——他二話不說拖著福瑛去了唐十六的房。


    唐十六聽福麟把一切說完,嚇得臉色發白,慌不迭聲道:“糟了糟了!得趕快通知小爺!”福麟卻比他冷靜,道:“這事非同小可!若是假的,便耽誤了軍情。無論如何,我們要先問個清楚!”


    於是唐十六便和福麟偷偷潛到其中一個廚子房裏躲著,趁他一人進房時,撲出來把他按倒在地。這廚子心知不妙,哇哇叫道:“小公子饒命!這都是白將軍的安排。小人隻是聽從號令。”


    福麟掏出匕首抵住他的喉頭,厲聲道:“說,白將軍是什麽安排?”


    廚子戰戰兢兢道:“具體是什麽安排小人也不知道,我隻知道範將軍進攝魂道後白將軍便把兩個出口封死,其它一概不知。“福麟的匕首微微前進半寸:“那你的任務又是什麽?“那人喉間劇痛,不由慘叫:“白將軍早就看上了夫人。小人是奉白將軍之命,看好夫人和小公子,一個都不能走脫!”


    唐十六聽到這裏,已經怒不可抑,扳住那人的頭喝道:“我先讓你走不脫!”重重一擰,那人頸骨盡斷,頓時斷氣。福麟拉著唐十六急道:“隻怕這莊子裏除了我們幾個,其它都是白安安插的內線。我們得趕緊走!”


    他們倆把廚子的屍體藏好,便去找到舞萼,三言兩語把事情講清楚。福麟本以為舞萼會慌亂無措,沒想到她卻十分鎮定,道:“我們先逃出去,再找救兵。”


    “爹臨走時吩咐過我,若是遇險,便去找雷叔叔。”福麟道:“他正好手上有兵馬,可以去救爹。可是現在的問題是,我們怎麽逃出去?”


    舞萼已經站了起來,一邊朝外走去一邊道:“當然是騎馬。”


    舞萼抱著福瑛去了馬廄,福麟唐十六緊跟其後。看馬人看她們一行人來,十分詫異:“夫人這是要幹什麽?”


    舞萼笑道:“福瑛吵著要學騎馬。我帶她來看看。”令道:“牽兩匹馬出來!”


    看馬人心生懷疑,臉上卻堆笑:“牽一匹馬出來給小姐玩玩就好了,夫人要兩匹馬幹什麽?”


    “我也正好想學。”舞萼笑道:“兩匹馬,一匹讓十六叔教福瑛,一匹讓福麟教我。”


    看馬人看舞萼纖弱的身子,心想,就是他們想逃走,四人中有兩人不會騎馬,公子也是初學,騎術平平,諒他們也逃不到哪裏去,便欣欣然進去牽了兩匹馬出來。


    唐十六翻身上馬,舞萼把福瑛放在他身前坐好。福麟心切,正要躍上另一匹馬,忽又想到娘不會騎馬,便伸出手去,道:“我扶娘上馬。”舞萼卻不理他,自顧自翻上馬去,身形十分輕盈。她扶著馬鞍坐定,見他還在馬下發怔,低聲斥道:“還等什麽?快上來!”抖起韁繩來輕喝一聲驅動馬匹,動作甚是嫻熟。他這才猛然醒悟——原來娘是會騎馬的——他立時大喜,飛身竄上馬去。


    舞萼帶著福麟縱馬就要馳出廄去。看馬人這才知道不好,跳到馬前伸開雙手,企圖攔下她來。舞萼毫不遲疑,高舉馬鞭對著他的麵門就是一鞭。那人被抽得皮開肉綻,捂著臉倒在地上哭嚎不已。舞萼和唐十六的兩匹馬便從他身上飛躍過去,衝出莊門,朝著西南方向疾馳。


    長風脈脈,在耳邊呼嘯不已。福麟偎在舞萼的懷裏,心裏又是疑惑又是喜悅,不由問道:“娘怎麽會騎馬?是爹教的麽?”舞萼答:“不是他。”福麟又問:“那是誰教你的呢?”舞萼遲疑片刻,道:“是你雷叔叔。”福麟更是驚詫:“什麽時候?”舞萼淡淡笑了一笑:“很久以前了。那個時候,我還不認識你爹呢。”


    福麟總覺得這三個大人之間有說不清的纏繞糾葛,但現在並不是探究真相的時候。他回頭看去,隻見遠處煙塵漸起,應該是白安的追兵。他急道:“娘,他們追來了。再快點!”舞萼和唐十六便在各自坐騎上又狠抽幾鞭。


    兩騎向著西南方向急馳飛奔。暮靄微沉,天色昏暗下來。山林間除了歸巢的倦鳥的鳴叫,便隻有馬蹄聲不絕。起初隻是兩匹馬孤獨的蹄聲,漸漸的,眾多紛亂的馬蹄聲在身後逼近,大地仿佛也開始顫抖。追兵已經越來越近,他們的呼喝聲都聽得一清二楚。天地間的萬物仿佛都感覺到濃重的殺氣,就連風聲也格外凜冽起來。


    唐十六急道:“如此下去,我們很快就會被追上了。”福瑛把臉藏在唐十六的懷裏,哭道:“我怕。”福麟道:“你別怕,有我在,我保護你。”又對舞萼道:“娘,你放我下去。我擋住他們,你們快去找雷叔叔。”


    舞萼緊咬著嘴唇,沉默片刻,忽對福麟道:“你向我發誓,不見到你父親,不能對任何人說我騎馬出來的事。”福麟滿心詫異:“娘怎麽忽然說起這個?”舞萼厲聲道:“不說別的,你發誓!”又對唐十六和福瑛道:“你們也是一樣,對我發誓,若是違背誓言,讓我死無葬身之地!”


    三人都嚇了一跳,連忙發誓。舞萼這才笑了笑,撫著福麟的頭道:“無論如何,你總是個孩子。哪有孩子保護娘的呢?應該是娘保護孩子才對啊。”福麟頓時覺得不妙:“娘,你要幹什麽?”


    舞萼不答,隻是縱馬奔到唐十六身邊,急聲道:“十六叔,接住福麟!”就把福麟朝馬下推去。唐十六伸手過來,把福麟撈到自己馬上,放在身前。舞萼對唐十六笑道:“十六叔,這兩個孩子都托付給你了。”忽然策轉馬頭,朝著追兵的方向迎去。


    福麟心痛如絞,喊道:“娘!娘!”掙紮道:“十六爺,你放我下去!”唐十六已經滿眼熱淚,一隻大手卻緊抓住他不放。


    福麟福瑛從唐十六懷裏探出頭去,對著舞萼的背影哭個不停。舞萼不時回過頭來,眼裏滿是留戀不舍。婆娑淚眼裏,福麟看著她纖細的身影慢慢隱沒於樹叢中去。而那如潑雷襲來的馬蹄聲,也跟著她的背影,漸漸消逝在夜色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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