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日後,範靜淵去凡鄒關赴任。五月,舞萼帶一對子女也來到前線與他團聚。此時凡鄒關已有三次兵情告急,最近一次最是凶險,涼王親自帶領十萬精兵鋪天蓋地壓來,差點攻破凡鄒關。千鈞一發之時,範靜淵從城牆上一躍而下縱身深入敵陣,仗手中三尺青鋒,竟無一個涼人能近其身。正在涼人大駭之時,唐十六帶眾多兵馬從關內殺出,裏外合應,居然大亂涼人陣腳。混亂之中,範靜淵殺到涼王坐騎前,一劍刺穿涼王左胸。赤和奮死從範靜淵手下把涼王搶回,帶兵急退。唐十六乘勝追擊。涼人潰不成軍,鎮北軍一路在後緊追,乘勝收回西北兩州。捷報傳至京裏,舉國歡騰,人人大喜。


    舞萼抵達鎮北軍,正趕上軍內擺慶功酒宴。唐十六已經喝得有些醺醺然了,大著舌頭對福麟和福瑛講述當日範靜淵隻身衝敵的勇舉。一對孩子早聽得如癡如醉,尤其是福瑛,唧唧咕咕的問題不斷,唐十六不厭其煩,說到痛快處便也遞了一個小盞給福麟:“既然這麽高興,一定要喝酒。你也喝。”


    福麟接過酒杯,卻不敢喝,隻是看著父母。舞萼當然阻止,範靜淵卻一把攔住,笑道:“讓他喝。”福麟便舉高酒杯朗聲道:“我敬爹爹一杯,”又對唐十六示意:“也敬十六爺。“唐十六道:“好,我們爺倆一起喝。我希望你長大後能和小爺一樣,做個統領萬軍叱吒沙場的英雄。”一飲而盡。


    福麟正要喝,卻聽父親道:“福麟,我倒不希望你和我一樣,我希望,你以後比我更強。”唐十六哈哈大笑道:“小爺這期望太高了。你現在已是一軍之首,他怎麽能比你更強?難道做皇帝?”


    這話猶如石破天驚,震得範靜淵臉上不由微微變色。唐十六這時也知道失言,嚇得麵如土色,忙道:“喝多了喝多了!剛才都是酒話,不當真!”範靜淵這時卻已鎮定下來,語氣平靜道:“福麟,你敬十六爺的酒還沒喝呢。”


    福麟便學著唐十六的樣子也仰頭一口喝盡杯中的酒。西北的高粱酒濃辣,刺得他連咳不已。範靜淵不由笑起來。唐十六也笑道::“第一次喝都是這樣,等你喝多了,就習慣了。等你習慣,就喜歡了。“男人們不以為然,舞萼卻很心疼,忙著給兒子布菜喝茶,便疏忽了女兒。福瑛跑到範靜淵身邊,爬到他膝上坐下,從桌上拿了他的酒,學著哥哥的樣子端著奶聲奶氣道:“我也敬爹爹一杯。”說完就往嘴裏倒。範靜淵一把把酒杯奪下,笑道:“不是哥哥做的每件事你都能做的。你沒看到他那副模樣麽?酒不好喝。”


    福瑛自然不依不饒,摟著他的脖子撒嬌。範靜淵寵她極甚,便拿筷頭蘸了一點酒,送到她嘴邊:“罷了,也給你嚐嚐酒的味道吧。”福瑛伸舌頭舔了一舔,抬臉笑道:“香。我還要。”舞萼忙道:“別由著她。”範靜淵卻笑道:“喝一點也無妨。”福瑛便拿了酒杯,抿了一口,滿意的咂咂嘴,又喝了一口,又滿意的咂咂嘴。範靜淵看她還要再喝,連忙把酒杯奪過去,道:“不能再喝了。再喝娘就不高興了。”


    高粱酒酒力凶猛,沒過一會兒,兩孩子便都酒勁上頭。福麟眯著眼,隻知道顛來倒去地說:“我長大了,也要像爹爹一樣……”福瑛紅著臉靠在範靜淵懷裏,早就睡著了。這時酒席也差不多到了尾聲。


    範靜淵和舞萼把孩子安頓睡下,回到自己帳裏。一進帳舞萼便迫不及待責怪道:“他們還是孩子呢,你怎麽能讓他們喝酒?”


    範靜淵也有些酒意了,擁著她躺下,懶懶笑道:“我自然有分寸,喝一點也無妨。不過,我沒想到福瑛竟然喜歡酒。看來,真是有什麽樣的娘,就有什麽樣的女兒。”


    舞萼紅著臉嗔道:“我什麽時候喜歡喝酒?”


    範靜淵一邊低頭吻著她的肩頸,一邊低低笑道:“不記得了?那日如果不是你喝醉了,我們怎麽會有第一次?”他滾燙的唇越吻越下。舞萼思緒已經有些模糊,喘道:“什麽第一次?我都忘記了。”範靜淵把她壓在身下,笑道:“忘了不要緊,我讓你再想起來。”


    兩人纏綿很久,方才慢慢放開。舞萼正要睡去,忽聽範靜淵道:“十六叔今日說的話……”她忽然清醒過來,聽他道:“……其實也沒有什麽不妥。”她便一驚:“難怪你對福麟一直……”他打斷她:“我什麽都沒想,我隻是盡我所能培養他,其餘的,要看他自己的造化。”


    這日後範靜淵便對福麟更加嚴格,每日把他帶在身邊,教他騎馬,帶他巡邊,讓他和兵士一起操練,甚至連軍事會議也讓他坐在一旁。福麟天資聰穎,學的極快。


    不久從涼國傳來消息,範靜淵刺在涼王身上那一劍竟是致命之傷,涼王勉強支撐著回到王庭便一命嗚呼。繼承王位的是涼王的長子帕拓。帕拓性格暴虐貪婪,酷愛酒色,很多涼國貴族們對他不滿。於是一夜忽發兵變,帕拓在王帳裏被殺,大將軍赤和被眾人擁為涼王。


    這個消息不僅在涼國,在邊境另一邊也引起巨大震動。範靜淵便故意問福麟道:“若你是我,你現在該做什麽?”福麟朗聲道:“孩兒以為,帕拓之死是好事。涼人權力交替政局動蕩,鎮北軍應趁這個好機會,收複失地。”眾人都不迭點頭稱是。範靜淵卻不以為然道:“誰告訴你涼國內此時政局動蕩?赤和覬覦王位已久,綢繆多年,又是眾望所歸。事實是,他現在已順撫民心,國內局勢一片平靜。”他看了福麟一眼,訓道:“凡事不能考慮得太絕對。局勢往往會出乎意料。”福麟低頭道:“爹爹說的極是。孩兒記住了,”


    範靜淵歎道:“而且帕拓之死並不如你所說是件好事。若他當王,也是個昏君,我們倒還有勝算。可是赤和這人……”他歎了口氣:“以後的仗隻怕更難打了。”


    話雖這麽說,仗還是要打。鎮北軍艱難向北方推進,到了年底,終於又收回四州,誇州青州也在其內。收回青州後,範靜淵帶著舞萼和孩子們進城探訪舊日曾住過的房址。時隔多年,那座幽靜的府院已經不複舊貌,隻剩破舊的門闌,斑駁的紅磚青瓦。


    舞萼想起往日,心裏不勝唏噓,靠著範靜淵的肩頭,幽幽道:“過兩日是阿黛的忌日。我想去她墳上看看。”範靜淵握著她的手,點頭道:“我們一起去。”


    雷遠把阿黛葬在烏龍山上他們一起看過日落的山坡上。上山祭墳那日天色格外昏暗,襯著枯樹、孤墳,更顯得淒涼。福瑛心裏害怕,很不情願多呆,被逼著在墳前磕了頭後就一直吵著要下山去。範靜淵便對福麟道:“你帶她去附近轉轉。我和你娘還想在這裏多坐一會兒。”


    福麟便牽著福瑛走開了。福瑛不解得問福麟:“娘為什麽會對著那堆土哭?”福麟道:“那不是一堆土。那裏麵有個人,死了很久了。”福瑛便問:“死是什麽?”饒是福麟聰穎,也答不上這個問題,便道:“死了就是……就是再也不動,也不說話。”福瑛又問:“那和睡覺有什麽區別?我睡著的時候,也不動,也不說話。”


    福麟解釋了半天也說不清楚,福瑛心不在焉聽了一半,忽然看到草叢裏閃出一隻毛茸茸的灰兔,喜的叫起來:“哈,兔子!”催著福麟去給她抓來。福麟無可奈何,令道:“我去給你抓。你站在這裏別動,等我回來。”


    福麟的身影幾個起伏,很快消失在一人高的長草裏。福瑛百無聊賴在曠野裏等了一會兒,見哥哥還沒有回來,便循著他方才消失的方向找了過去。長草繁密,哪裏都沒有福麟的身影。福瑛悶頭找了一會兒,一抬頭,忽然發現自己已經被長草包圍,不管朝哪個方向走下去,都是無盡的草叢。四處一片安靜,隻有遠近起伏不斷的蟲鳴。草叢深處不時傳來神秘的輕響,好像隨時有野獸要撲出來。福瑛這才覺得害怕,哇哇放聲哭了起來。正哭得傷心,忽然聽到不遠處傳來急促的馬蹄聲。她心裏大喜,不顧一切朝著馬蹄聲的方向奔了過去,嘴裏大叫:“爹爹,爹爹!”


    撥開一叢密草,福瑛眼前忽然一亮,出現了一條山路。幾騎正風馳電掣般在山路上疾馳,看到一個小女孩忽然鑽了出來站在路中,猝不及防之間,根本來不及停下。福瑛此時也嚇傻了,眼看正朝自己衝過來的馬匹就要把自己踩倒在地,一匹黑馬忽從後麵衝上來衝到她身邊。騎手從馬上彎腰探身下來。福瑛隻覺身子一輕,便已被那人撈在手裏抱了起來。她仿佛騰雲駕霧般,頓時嚇得不敢睜眼,等到感覺什麽都靜止下來了,這才偷偷睜開一隻眼小心張望。


    救她的那人長了一臉濃密胡須,一雙眸子炯炯有神。他看福瑛仍一臉驚恐,便拍著她的後背笑道:“好了,沒事了。”她這才放心的睜開雙眼。那人看她長的粉雕玉琢,煞是眼生,奇道:“你不是本地人。你父母呢?怎麽能讓你一人在這荒山上跑來跑去?”


    福瑛野慣了,從不知道提防陌生人,便老老實實道:“我爹我娘在山上對著一堆土哭。”


    “山上?”那人一怔,臉色忽然大變,把她舉到麵前仔仔細細打量——這小女孩,秀美的鳳眼,尖巧的下頜,和她長的一模一樣!——他頓時覺得胸口就像被一把大錘擊中,差點不能呼吸。


    福瑛察覺到他神情異樣,目光駭人,像要把她吞下去似的。她就有些害怕,扭道:“放開我。”他卻牢牢抓住她,臉上表情變幻莫測。


    ——那,到底是見,還是不見?


    他正猶豫,一人忽從草叢裏跳出,沉聲道:“放了我妹妹!”他循聲看去,是一個七八歲的男孩,麵貌俊秀無比,容顏氣質分明是那人的翻版,尤其是眼神帶怒的時候,活脫脫就是當年那人的模樣。他不由笑起來:“我就是不放你妹妹,你又能如何。”


    福麟不答,慢慢走到馬前,身形忽然一動,竟然無比迅即翻上馬來。騎手還未來得及叫聲好,眼前驟然寒光一閃,卻是福麟翻腕抖出手中匕首,二話不說朝他胸前刺去。他一把捏住福麟手腕,那把匕首就停在眼前。隻見刃鋒青寒,帶有小小鋸齒,正是當年阿黛給福麟的周歲禮物。


    ——舊物仍在,可是伊人卻早不在人世——他心裏劇痛,手掌忽然用力。福麟隻覺手腕刺痛,不由低哼一聲,放開匕首。騎手迅即把匕首抄入手中放進懷裏,把福麟福瑛雙雙環在胸前,策馬朝山上奔去。其餘幾騎連忙跟上。


    “你要幹什麽?”福麟在這人的鐵臂間動彈不得,不由大怒:“你最好趕快放了我們。我爹武功蓋世,你要敢動我和妹妹,他不會放過你。”


    騎手哼笑道:“範靜淵這輩子都沒有放過我,我還怕他什麽?”福麟聽他叫父親的名字,大是震驚,還未來得及說話,騎手已經衝到山頂,遠遠便看到一座孤墳,和墳前擁立的兩人。他身子一震,不由慢下馬來。


    福瑛早就忍不住大叫:“爹,爹,快來救我們。”範靜淵舞萼聞聲驚抬起頭來,這才看到慢慢走近的騎手,臉色不由大變:“雷遠!”


    雷遠策馬走到兩人麵前,抱著兩個孩子跳下馬來。福麟福瑛競相奔向父母,躲在範靜淵身後。三個大人麵麵相覷,心情都是極其複雜。沉默良久,範靜淵開口道:“又見麵了。”


    雷遠朝他點頭示意,又看向舞萼——歲月在她臉上似乎並沒有留下什麽痕跡,反而讓她更加嬌豔動人——他和她百感交集的眼神對視,心裏忽然一陣刺痛——原來這些年來他從來沒有把她忘記——他下意識把視線移開,道:“你們回西北來幹什麽?難道江南的日子不好過?”


    範靜淵不由苦笑:“你這不是明知故問?”雷遠哼道:“又是保衛西北那些屁話!”範靜淵便不好再說下去,隻道:“你這些年過得如何?”


    雷遠把視線移到阿黛的墳上,表情淡然道:“不好不壞。”範靜淵忙歉然道:“當年阿黛……”雷遠忽然厲聲打斷他:“過去的事情你最好不要再提!”


    範靜淵無言以對,便將孩子們叫上前來,道:“這是你雷叔叔。”又對雷遠道:“這就是我的兩個孩子,福麟,福瑛。”舞萼在一邊道:“快給雷叔叔行禮。”


    一向大方的福瑛忽然局促起來,扭扭捏捏叫了一聲雷叔叔,便羞笑著躲回舞萼身後,隻探出半個腦袋來,眼珠滴溜溜的看著雷遠。福麟卻不行禮,梗著脖子一個勁嚷著:“把匕首還給我。”舞萼斥道:“沒禮貌!你父親從前是白教你的麽?”


    雷遠卻不計較,隻是一笑,從懷裏掏出匕首來丟給福麟。福麟恨恨看了他一眼,把匕首小心收好,不管舞萼如何催促,隻是站著一動不動,低頭不語,氣氛頓時有些僵持。舞萼低聲道:“福麟,雷叔叔是我和你父親多年的朋友。這把匕首當年可是他親手送給你的。你周歲的時候他還抱過你。你聽話,去給他行個禮。”


    福麟不知道眼前這人居然和自己有這麽多淵源,更是震驚,這才收斂起脾氣來,上前規規矩矩行了一個禮。雷遠態度也有些和緩,忍不住伸手在他頭上撫了一撫,歎道:“時間過得真快,好像我昨天還把他抱在手裏。”@提到當年自然又會想到阿黛。舞萼不勝唏噓,忍不住哭起來:“假如她還在……”雷遠神情黯然,沉默半晌,道:“過去的事情何必再提。你來看她,她會很高興。”


    三人便在阿黛墳前重又燒紙灑酒。一切完畢,福瑛又嚷著要去別處。範靜淵便對舞萼道:“你帶她去旁邊走走。我和雷遠有些話聊。”看福麟也跟著要走開,阻道:“福麟,你留下。”


    等舞萼走遠了,範靜淵道:“我知道你這些年韜光養晦,手上有支精兵。我想……”


    “我就知道你打的這個主意!”雷遠冷冷道:“不可能!下葬阿黛那日我曾發誓,我雷遠有生之年,和朝廷和官府有不可戴天之仇,絕不再和官府和朝廷合作!”


    範靜淵並不驚訝:“我明白你的心情。可是你有曾為百姓們想過?我們早日聯手,便能早日將涼國人趕出中原。百姓們也便能早日不再受戰火之苦。”雷遠冷笑道:“當年你也是這麽說的,可是結果又是如何?”他指著不遠處青草萋萋的墳頭憤憤道:“你若能讓她活過來,我便和你聯手!”


    範靜淵長歎口氣:“國難當頭,何必讓個人恩怨……”雷遠打斷他:“你別再說了!我現在隻是個隱居深山的土匪,沒有你情操高尚!”


    範靜淵沉默片刻,對福麟道:“你在一邊聽了這麽久,現在應該都明白了。說說,若是換了你是我,你會怎麽做?”


    福麟早已習慣父親這樣的角色訓練的問題。他看看雷遠,小聲道:“孩兒怕雷叔叔生氣,不敢說。”


    “講!”範靜淵令道。福麟便道:“要讓雷叔叔出兵,其實不難。隻要派人裝作涼國人襲擊他的山寨,做的萬無一失,我們再在一邊煽風點火,他就一定會找涼國出兵複仇!”


    雷遠倒吸一口涼氣:“這孩子……”範靜淵笑著接口道:“比我心狠,所以,將來也一定強過我!”口氣甚是得意。


    雷遠這才明白:“難怪你回西北,難怪你時刻把他帶在身邊,難怪他小小年紀武功就如此了得!亂世出英雄。你原來是這麽個意圖!”


    範靜淵撫著福麟的肩頭隻笑不語。


    雷遠歎道:“可是你真的不該回來。你知道當年把舞萼來西北的消息告訴涼國人的內線是誰?是白安。他現在是鎮北軍的主帥。你還得聽他號令。他要是再想害你或者舞萼,真是易如反掌。我勸你,小心提防這人。最好把舞萼和孩子放到安全的地方去。”


    “偌大個西北,哪裏是安全之地?”範靜淵見雷遠欲言又止,便打趣道:“莫非你又要建議你的地盤?”


    雷遠不由有些微微紅臉:“為何不可?”範靜淵審視著他,忽然道:“福麟你先走開。”等福麟走開了,範靜淵才對雷遠道:“我以為當年我們遙遙一別,從此會再無相見之日。沒想到卻又能在這裏遇到。我有時想,也許是天意,我們三人注定會糾纏一生。”


    雷遠不解:“你什麽意思?”


    範靜淵淡淡道:“本來我們是你死我活勢不兩立的敵人,可是因為舞萼,我們卻成了朋友。你知道我和你的關聯在哪裏麽?我們倆對舞萼的心都是一樣的。你愛護她,擔心她安危。這份心情,我並不比你少半點!”


    雷遠不由冷笑:“你心裏的確有她,可還有更多別的東西。我若是你,我不會帶她回來。我真不明白為什麽西北就這麽重要。我問你,你有沒有考慮過,萬一某日你出了事,舞萼怎麽辦?孩子怎麽辦?”


    範靜淵麵容聳動,沉默半晌,道:“我知道你這麽些年都沒有娶親。從剛才你看舞萼的眼神,我也知道,你心裏還有她。說實話,我不生氣,相反,我有些高興。我知道這世上,至少還有一個人能用和我一樣的心情來關護她,來照顧她。所以不管將來發生什麽,我都很放心。”


    範靜淵淡淡笑起來:“也許注定糾纏一生的,不是我們三個,而是她和你!”他雖在笑,眼神卻極是悲哀。雷遠心裏震動不已,跳起來嚷道:“你……你……”卻不知道要說什麽才好。


    範靜淵語氣極其平靜道:“若是真有那麽一日,我把舞萼和兩個孩子托付給你。”雷遠喝道:“我不聽你的胡言亂語!”


    範靜淵低道:“我想說的都說了。不管你答不答應,你已經知道我的想法。”對遠遠站在一邊的福麟道:“你去把娘找回來,我們要回去了。”福麟便跑開了。範靜淵負手看著他輕健的背影,對雷遠道:“我對福麟期望很高。假如將來他跟著你,你好好栽培他,別糟蹋了他的才能。”


    雷遠怒道:“你又說這些!”範靜淵看到舞萼牽著福麟福瑛盈盈走了過來,便對雷遠低低道:“我跟你說這些,是因為我相信你不會讓我失望!”不等雷遠說話,笑吟吟朝著舞萼迎了過去。


    範家一家人辭別雷遠下了山。晚上歇息的時候,範靜淵格外熱切,和舞萼親熱了幾次都還是意猶未盡。最後終於精疲力盡了,他才放開舞萼。舞萼蜷在他懷裏睡意朦朧的問:“你今日是怎麽了?”他道:“沒什麽。忽然感覺我像回到了剛開始似的,每次都像第一次。”


    舞萼困意難擋,正要睡去,忽然聽他道:“若是第一次並沒有發生,或者以後的事情也都沒有發生,你會不會仍然選我?”


    舞萼噗哧笑了一下,用手指點著他的胸口道:“你和我孩子都這麽大了,何必還問這樣的問題?”範靜淵一把握住她的手指,翻身壓住她,肅然道:“回答我。”


    舞萼看他繃緊了臉,便道:“我也不知道。也許……也許會不同。但無論如何,我們現在在一起,有了一雙兒女,還提過去做什麽?”範靜淵怔怔看了她良久,忽然俯下身去吻她的唇。舞萼和他多年夫妻,察覺到他情緒的異樣,便道:“跟我說,你現在心裏到底在想什麽。”


    範靜淵停下來,幽幽道:“今日我站在阿黛墳前,忽然心想,假如……假如我忽然出了什麽事,留你一人無依無靠,還要照顧兩個孩子……這樣的結局,還不如讓你當時跟了雷遠。”說到這裏,他似乎下定決心,飛快道:“假如真有那麽一日,你去找雷遠吧。他這些年都還是單身一人。你去找他,他一定會照顧你。有他照顧,我也放心。”


    舞萼瞪大眼睛看著他,表情極是震動。她一字一句道:“你要是怕我孤苦伶仃一人無人照顧,你就別出事!你要是出了事,我就跟你去!”範靜淵身子一震:“胡說!孩子怎麽辦?”舞萼滿臉倔強道:“我早想過了。我要麽把他們托付給十六叔,要麽我先把他們撫養成人。福麟這孩子以後會有出息,不需要我操心。我隻擔心福瑛。等福瑛長大嫁了人,我就跟著你去。你……你……”說到這裏她的聲音已經有些顫抖:“你答應我,要在奈何橋上等我。”說完便撫在他懷裏嗚咽不已。


    她的淚水滾燙灼熱,炙的範靜淵心頭都暗暗生疼。他在她耳邊柔聲勸慰:“別哭了,是我不好,說錯話了。”舞萼抬著淚眼道:“那你答應我,不管發生什麽,你都不能丟下我,以後也不能說把我托付給別人這種話。”


    範靜淵拭著她的淚水,沉吟不語。她就有些急了:“你說話。“範靜淵這才點點頭,隨即笑道:“別再哭了。再哭,明早一起來,腫著兩個眼睛,就見不了人了。”舞萼恨道:“還不都是因為你,大半夜的說這些話讓我傷心。”範靜淵便覆了上來,咬著她的耳垂笑道:“是我不對,我補償你。”


    兩人抱在一起,情欲重又高漲,漸漸激烈。終於到了最興奮忘我的時候,舞萼咬住他的肩頭呻吟道:“別丟下我。”他緊緊抱著她,喘道:“我不會。”她流著眼淚:“生死都在一起。”他低頭狠狠吻著她,喃喃道:“生死都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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