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櫥的抽屜大敞著。一隻隻連褲襪吊在那裏,露出發黃的襪底。我回到了自己空蕩蕩的家。這些個香水瓶,帶棱的小瓶塞,排成一排,是“迪奧裏西莫”牌的,相互擁擠著,一隻珠母色的小花瓶中插著幾枝枯萎的勿忘我,還有那些各式各樣的棉球,潤膚露,龜殼梳子,金色的唇膏筒。從那個時刻起,我就一直沒有打掃過這些雜物,當時,我讓它們倒在那裏,用手指在梳妝鏡上寫下“伊拉”兩個字,我打開我那台嘶嘶作響的唱機,皺著眉頭,又寫了下去,寫下的句子倒映在鏡子中:這些個香水瓶,帶棱的小瓶塞,排成一排,是“迪奧裏西莫”牌的……


    這裏是我的肚子。很快,一切就都將難以挽回了。他要是敢進來,我就要對他喊道:瞧,我的肚子,瞧啊!信箱裏塞滿了報紙,是爺爺訂的。牆上有一幅油畫,沒有鑲畫框,是用粗大的釘子釘上去的,畫上是我的曾祖母。畫像很古老,是一個很有才賦的無名氏畫家的作品。我的男朋友們對這幅畫讚不絕口,感到驚訝:這是誰呀?


    床很棒。鋪著緞被,掛有沉甸甸的流蘇。


    梅爾茲裏亞科夫有次隨一個旅遊團去了趟波蘭,他回來後常說:在那兒,在他們那些天主教堂裏,掛著許多金銀小牌牌,上麵寫著感謝的話。謝謝你,耶穌基督,你治好了我女兒的腦膜炎,或者是,我由於你而成為一個人,謝謝!那些牌牌,他說道,掛在教堂裏,被固定在牆壁、聖像和圓柱上,而在你的這張床上,能掛得下多少張這樣的感謝牌呢?而我,梅爾茲裏亞科夫說道,要釘上一張純金的:謝謝你,伊列娜太太!——可是他最終沒有釘……當時,我和他有過一段持續了六天的愛情,我倆長時間不知疲倦地看著這麵鏡子,他,可憐的家夥,已經站不穩了,熱血沸騰,可是他卻一直在東張西望,可是有什麽用呢?他留在了妻子、那個同聲傳譯員的身邊,著手繁殖後代,忘了感謝牌的事,又和那些老朋友混在一起,半年過來喝一回茶,一切都不是老樣子,不是老樣子了,沒有任何靈感,像是換了一個人。爺爺會死的,可他們不會把這套房子留給我的,這套房子太寬敞了,爺爺為信仰和真理服務過,可是我幹過什麽呢?我像大家通常所做的那樣,按自己的意願立了字據,以便維克多。哈裏托內奇能寫上一封惡心的信,貼上郵票,寄給我那些遠在美國的女保護人們,他會寫道,我們沒有讓她遭遇到任何的不幸,是她自己決定要獻身於私人生活,就像在你們國家流行的那樣,雖說就百分比來說,我們這裏工作婦女的人數要六倍於你們那裏,我們這裏沒有任何一位女性在鋪柏油路,所有這些都是假話,他說道,你最好自己再寫上一兩行,比如:謝謝關懷,謝謝溫情,不過不值得擔心……——你能行!——我答道,我在想:也許,他們真的不會碰我,在他們那個條款之後,如果他們把一切都歸結為愛情,那就是說,可以證明我是不在現場的。我沒有說話,忍著極大的委屈到處求人,趕忙寫信從法國的鐵路小站楓丹白露召克休莎前來,可他們卻在悄悄地著手將我送回我故鄉的那個城市,把我擠走。我趕忙去撥了上千個電話!我看中了肖赫拉特,他在整個中亞地區都是一個大人物,我想到他那裏去避避風頭,平靜平靜:是我呀,肖赫拉特!——我帶著一種虛假的歡樂說道,我曾和他乘飛機周遊了整個撒馬爾罕,參觀了穆斯林的聖地,隻不過,我們不去沒有旅館的地方,我們住在豪華套間裏:三角大鋼琴,中央空調,精選出來的甜瓜。那甜瓜一入口就化了。


    我告別了我的瑪格麗特,也就是麗杜拉,我倆的告別有些冷淡,雖說毫無疑問還是友好的,她也沒有留我,盡管有我給出的那些溫情,瑪格麗特還是又有了一個什麽人:沒什麽,我想,你不會垮掉的,你不會傷心的,因為她是沒有良心的,你以為我忘了,你曾讓你那個小日本,那位老板,染上了病,在飛回日本的時候,他已經完全垮了,雖說你知道你自己有傳染病,後來她又馬上把我叫到浴室裏去,好像她什麽病也沒有,我們甚至連句合適的話都說不出來,畢竟不能這樣做,麗杜拉,這不好看,可是她的觀念卻不同,不過我倒無所謂:她治療一下,還會過來與我和好,我倆是好朋友,但她對溫情的喜好更像是出於好奇,她身上沒有蒙昧主義,不像克休莎那樣,克休莎的蒙昧主義夠所有的人用,她常常駕車在列寧大街上飛馳:淡黃色的日古利牌轎車,黑色的座椅,她裸露的乳房高高地挺著,雖說那裏也有缺陷,一個乳頭清晰可見,另一個乳頭卻似乎沒有破殼而出,不對稱,但是卻很獨特,當然,不是在白天,而總是在快到半夜的時候,那時,出租車司機和其他的夜歸人都已經完全瞌睡了,不停地揉著眼睛。


    但是維羅尼卡卻對我說:你繼續向前走。於是我就向前走了,不是走,而是跑了起來!我不知道:克休莎辦不成這件事,她什麽事都能辦成,可是這樣的事情卻辦不成。維羅尼卡向我解釋說:這不是克休莎的領地,給克休莎準備的是劇院和歡樂,而給你,伊拉,準備下的卻是死亡。——別說啦!——我說道,但是我沒看她的眼睛,她的目光很沉重,我承受不住。


    維羅尼卡還是一位女巫師,她的額頭起伏不平,其中包含著很多思想,看她怎樣走進地鐵前往實驗室,是會感到奇怪的:她人不漂亮,頭發也不梳理,在人群中一點兒都顯不出來,兩條腿很胖,那身衣服——最好還是別提那身衣服了,沒有一個男人會回過頭來的,可是她要是看你一眼,你就會發抖!克休莎走了,而她是愛克休莎的,她在克休莎的身上看到了歡樂,那歡樂我們已經忘記了,哪兒有歡樂,她問道,哪兒還有那樣的歡樂呢?她轉過身來:人一下子就蒙了,像是挨了一悶棍,克休莎,那隻蜻蜓,同樣也承受不住,於是,我和維羅尼卡便待在了一起,不過沒法和她交朋友,她來自另一種生活,她就這樣走進地鐵:一個平常的女人,揣有副博士學位證書,正趕去做化學實驗。一個實驗室的副主任。就是這樣。


    我像我的祖母,像我的曾祖母,請你說我像,奶奶!高傲的曾祖母,她的像就懸掛在那裏。這麽說來,對不起了,我就不是平民出身!他們老是讚不絕口:多好看的踝骨呀!多好看的腳脖子呀!——但那都是在我的提示下說出口的,隻有萊昂納狄克獨自發現了這一點。克休莎問:你使他這位拉撒路又複活了嗎?瞧,我不會自我吹噓,可是我的確使他複活了,雖說處境很倒黴,他沒有給出任何希望,顯而易見,這正是他讚同協議的原因,他還用一個真誠的吻來鞏固了那個協議,然而,狡猾很快就顯現了出來,因為他並不相信自己的體力,他已經奄奄一息,而且得到了過分的關愛,他喜歡一一說出那些和他有過關係的芭蕾舞女演員,津津樂道她們的名字,想把我給震昏了,就像是震昏一條魚。但是我清楚自己的事情,當克休莎想知道那些細節,我就回答她說:你並不是真想了解有關瓦洛佳叔叔的細節,我不會說的,——可是我還是說了,因為我當然想自我吹噓一下,我讓他複活了,這又有什麽!瞧,我是這樣複活他的,我對他說,像是在開玩笑,但是沒急著開口,當然,讓他享受了一番,他在我這裏能達到高潮,很是可愛,似乎不是一個國際天才,而就是他自己,在他死後,爺爺手拿一份報紙衝了進來,一個消息讓他感到興奮:瞧,誰死了!我難道不知道嗎,你這個蠢老頭,你還想用這個消息來讓我吃驚嗎?我自己剛剛從那個地方來,他們好容易才放了我,勉強不再糾纏我了,我的過錯就在於我不知道怎樣開鎖。那不是門,而是整整一道街壘,救護車不是我打電話叫來的嗎?——什麽時間?——他們問道。——他當時好像還沒死。——我說道,可是他們卻說:就是你!是你!是你!是你!——不!我回答,是因為做愛!我自己也嚇得臉色發白,我說道,太可怕了:他就在我眼皮底下死了,別提了。屍體上為什麽會有抓痕和淤斑呢?什麽屍體?您別在這兒裝傻!他們說。謝謝了,我說道,什麽也別再讓我看了,我已經嚇得臉色發白了,至於那些古怪要求,對不起,是他自己喜歡那樣!明白嗎?不明白?!——他們明白了,但是不相信,不過我卻發現:他們轉而用“您”來稱呼我了。他們急不可耐。我說:你們叫安東來!我希望,安東能做個證人,但結果卻不行,雖說他們還是放了我,我們什麽時候去登記?


    對於我的這個問題,他沒有直接回答,而是去買來一些無關緊要的小玩意,事情就這樣延續著,我等待著,希望他習慣,希望他無處可去,希望這個可愛的家夥別再去濟娜伊達。瓦西裏耶夫娜那裏!我想,要是讓濟娜伊達。瓦西裏耶夫娜也落到這樣的境地裏來倒也不錯,因為她是一個歇斯底裏的女人,但是這件事情我還沒有仔細地考慮好,克休莎不是戰友,也就是說,這並不是因為她指責過我,她饒有興致地在遠處盯著我,我給她寫信,她卻抱怨筆跡,我的筆跡,我不知道什麽原因,她不喜歡我的筆跡,她常說:你的字體斜得太厲害了,輕一點!輕一點!這有什麽,筆跡很正常嘛……說克休莎不是戰友,這是因為,她大約不想讓我和她老爸的朋友好,可如果是他硬要來追我,又有什麽辦法呢,我對他們講了,就是這麽回事情。她從來不相信,排除了那種可能性,結果證明我是對的,可濟娜伊達卻壞了事,當她通過第三者聽說此事後,便懶洋洋地說了一句:他愛跟誰操就跟誰操去!……我原以為,她會大喊大叫起來的!可是她卻說了聲:請吧。我沒料到她如此聰明,一時有些慌亂,但是我又在想:你等著瞧!我加緊行事。他很有忍耐力。爺爺喊道:線路通了!我一看:是他打來的電話。我就說:不在家!——她什麽時候回來? ——她不回來了!——我寫了一張特別的字條,是寫給我爺爺吉洪。馬卡羅維奇看的:別理睬那位弗拉基米爾。謝爾蓋耶維奇,爺爺很高興去盡力而為,他原本就不想理睬我的任何一位男朋友,可是不行,我畢竟還沒死,他們仍然打來電話,穿著深紅色的牛仔服前來拜訪,當然,都是些下賤的人,而爺爺,他怎麽辦呢?——他躲進另一個房間,就像一隻旱獺,從來不在十點鍾之後伸頭探腦,他看上一會兒電視,就躺下睡覺了,當然,我們的動靜會比他不在家的時候要輕一些,而在夏天,他就會徹底離家去他那個雞籠子,單位在郊外的帕維列茨卡給他劃了一小塊地,他喜歡在地裏刨食。他會突然帶來一些通紅的醋栗。你不想嚐嚐紅醋栗嗎?長得多好,維生素多得不得了!我恭順地表示了感謝。我學會了各種各樣的感謝話,在這裏,克休莎幫我排除了所有那些垃圾,她把我摟在胸前,讓我緊貼著她那不對稱的乳房,像是在摟著奧菲麗婭,當她得知我稱他為“萊昂納狄克”時,她竟哈哈大笑起來!


    我加緊行事,一見麵我就會說:帶我去餐館,要不就去音樂廳,要不就去劇院,我需要文化!他立即縮成一團,猶豫不決,他說,我最好還是給你買輛車吧。買吧!不,謝謝!不用了!我想去劇院!我們到劇院去吧。在正式場合我對他以“您”相稱,在他死前一直是這樣,我始終保持著一個距離,出於對那個側麵像的尊重,由於他的功績,克休莎趕來幫忙了,她站在門後就提出了第一個問題:他是怎麽死的?——什麽怎麽死的?——我毫不猶豫地回答道。——是快活死的!


    我現在就來說明一下,要讓我的奶奶來做證人,她的畫像我是不會賣的,我最好在浴室裏吊死,但是浴室,這難道也叫浴室!——裝著煤氣熱水器,這種煤氣裝置就是對現代化的嘲諷,不過熱水倒是一直有的,我現在就來說明一下,因為我們出身王公貴族,雖說這個家族後來誤入了迷途,丟失了身份,我現在就來說明一下:我的萊昂納狄克是快活死的!


    把手心放在胸口上,我敢發誓:我沒有殺他。我隻不過是讓他快活了。接下來就是他自己的事情了……可他們卻朝我擁來,這些褲襠裏的虱子,在叮人喝血,完全瘋了!我對你們做了什麽?你們幹嗎揪住不放?!你們還抵不上我那根骨折了的小拇指頭!瞧,你們看,我的曾祖母,加裏寧的世襲貴族!這就是她的畫像,是油畫!一個絕對雍容華貴的女人,充滿無盡的魅力,袒胸露背的禮服,傲慢的目光,珠寶首飾。我要賣掉一切,滿世界地乞討,但是我不會賣掉這幅畫像,盡管,坦白地說,我已經沒什麽生活來源了,如果說我還在吃魚子醬,那這也仍然是戰利品,儲備很快就要用光了,魚子醬和白蘭地,這就是您送給我的一切,但是我沒有出賣自己,我加緊行事,就算事情到了那種地步,我的情人也不會超過十位!而曾祖母我是不會賣的!這是記憶。麗杜拉說:我和我曾祖母很像。麗杜拉是麗杜拉,我自己也有過比較:我把畫像貼在梳妝鏡上,然後和畫像並肩站著,我一看,相似是顯而易見的,目光也同樣是傲慢的,不像是我們如今這個時代的目光,脖子也像。隻不過,她的臉上少了些慌亂……


    而你,萊昂納狄克,是個好人,沒說的!你瞧,結果是多麽的不好看。而如今他們卻在不斷地追問我:淤斑是哪裏來的?!我該怎麽回答呢?我幹嗎要因為你的奇思怪想而受罪呢?這話從何說起呢?我當然很樂意保護你的清白名聲,不過我卻不喜歡別人來衝我大喊大叫!我不習慣那種方式,我接受的是另一種教育,而不是野蠻的教育,至於那些禮物,既然你們如此感興趣,似乎它們能說明我們愛情的價值,那麽我就要說一句:一個吝嗇鬼!一直是許諾多於禮物,阿爾卡沙在那對雙胞胎出世前,在離開他的家庭時,送給我的禮物要好得多,我要汽車幹嗎,我就這樣,坐上出租車,愛去哪兒就去哪兒,可是他們卻在這些撓痕裏看到了敲詐勒索的跡象,濟娜伊達。瓦西裏耶夫娜說:我什麽都不知道,我是頭一回聽說。她完全是在撒謊!怎麽能不知道呢,所有的人都知道,我一直想衝到外麵去,一遇到什麽事情,我就會加緊活動,說上一句,她不在家,——也就完事了!可是他卻受不了,扛上一個星期,然後他就會說:親愛的小伊拉,你準備準備吧!我已經買好車票了。—— 他對我戀戀不舍……這不,等我打扮了一番,要讓所有的人都大吃一驚,可是他卻說:你該樸素一些,否則你一彎腰,就會露出來的!——那有什麽?讓他們看唄,叫他們嫉妒去!——他不喜歡這樣,雖說他在走路的時候,也努力要擺出一副將軍式的大搖大擺的樣子,遇到熟人,他就說上一句:這是伊拉,——他做了介紹,盡管他不喜歡這樣做,他樂意避免這樣做,可是我卻很顯眼,大家都看著我,那些裙子是克休莎給我的,當然不是用工資買的。一年就這樣過去了,第二年又到來了,我開始感到無聊了,一切都是原地不動的,的確,他也曾試圖換換花樣:時而把濟娜伊達送往南方的療養院,時而將她打發到其他什麽個地方去。他邀請我去他的別墅。葉戈爾微笑著,為主人感到高興,但當我們相互接近了之後,我才知道,他也很不簡單:原來,他在寫劇本,弗拉基米爾。謝爾蓋耶維奇每月付給他一百五十盧布,作為他的藝術保護人,葉戈爾悄悄地對我說:他收留了我,是想通過我去拯救他自己。——而他的妻子,那個瘦瘦的女仆,非常喜歡波爾多葡萄酒,她非常愚蠢,葉戈爾解釋說,因為他的婚結得太早,當時他對自己還沒有足夠的信心,而弗拉基米爾。謝爾蓋耶維奇在喝上幾盅的時候,就會叫來葉戈爾,說道:你,葉戈爾,要小心啊!可別寫那些不該寫的東西啊!——而葉戈爾會立即擺出一副傻瓜相,獻起媚來:瞧您說的!瞧您說的,弗拉基米爾。謝爾蓋耶維奇!我會終身牢記,弗拉基米爾。謝爾蓋耶維奇……


    而主人一死,在我遇到他的時候,卻見到他在那裏高談闊論:我對他的道德進行過觀察,我要告訴你們,他是一個十足的惡棍。在那些新朋友的麵前,我製止了葉戈爾,我說,你別說了,別四處展示你的忘恩負義了,不過,我還是看了出來:對於他們來說,弗拉基米爾。謝爾蓋耶維奇不是一個人,而是個什麽壞東西,也就是說,什麽都可以幹,什麽事情都推到了他身上,不過,我是不會去爭論的,我是有頭腦的,可是如果公正地來看問題,那麽葉戈爾的發言就是不對的,因為萊昂納狄克是個大人物,他若寫了什麽,那就意味著其中有著什麽必定要寫的東西。那位葉戈爾他做過這樣一個比較,他說:他歌頌過這樣的功績,當一些人為了集體農莊的一堆幹草而被活活燒死,可是他自己願意去燒死嗎?唉,話不能這樣講,我說,人和人不一樣:一些人要死去,另一些人則要去為那些死去的人寫歌,這似乎是顯而易見的,這時,從一開始就把我視為弗拉基米爾。謝爾蓋耶維奇別墅裏的密探的尤羅奇卡。費奧多羅夫,開始懷疑我是不是一名告密者了,而我總的說來,內心裏隱隱約約還是愛人們的,如果這方麵產生了什麽疑問,我馬上就會感到苦悶。


    他還揭發了我的克休莎,似乎他不曾像條狗似的跟著她,他搞到一份材料,那裏記著各種各樣的故事,克休莎一走進門,他就衝四周所有的人笑著,想做一件黑心事,弄出一個醜聞來,盡管,說實話,他又有什麽權利這樣做呢?你,——他喊道,——是一個肮髒的娼婦!像這樣肮髒的娼婦,都應該槍斃掉!——克休莎笑著,沒明白是怎麽回事,但她一直在蠻有興致地聽著,甚至笑了起來,完全沒有歇斯底裏的表情,我隻是在親熱之後才看到過她的歇斯底裏:她按捺不住,常常會發出尖叫,叫上幾聲,突然就會大喊起來!就會抽搐不止!!瞧,簡直是痙攣,你隻好用雙手捧住她的臉:她躺在那裏,漸漸安靜下來,然後就什麽都記不起來了,去提醒她是有罪的,但是她獲得快感的能力卻讓我感到驚訝,她的那種能力甚至比她的理性還要強大,盡管我自己也常常叫喊,如果某個人沒有及時住手的話,我甚至可能去殺人,而克休莎,卻像屠格涅夫筆下的貴族小姐一樣,輕而易舉地就能氣得臉色發紫!而此刻,她卻站在那裏,麵帶微笑地看著尤羅奇卡。費奧多羅夫:可憐的孩子。他太痛苦了!……——而這一位則破口大罵,滿臉充血,他仇恨整個世界,他竟說道:你的親妹妹哪兒去了?那位連娜—阿連娜哪兒去了?你為什麽從來不提到她呢?——克休莎聳了聳肩膀:幹嗎要提到她呢,就是沒有這事她也夠糟的了,她躺在別墅裏呢。這時,我自己倒是想起來了,克休莎的父母也有一座別墅,隻不過她從來不去那裏,根本不去,有時,她父母打來電話要她去那裏,她也隻去待上個把小時,馬上就離開了,從不在那裏過夜。她也從未對我說起連娜—阿連娜,我也仔細聽了起來,要是突然發生什麽事情呢?真的嗎?在克休莎那兒什麽事情都可能發生,但會是刑事案件嗎?而尤拉。費奧多羅夫,是我未來的陪伴人,盡管我表示反對,可是沒有用:梅爾茲裏亞科夫拒絕了,他感到害怕了,而其餘的朋友,那些年長一些的,都懷疑我的企圖,我甚至連看他們一眼都感到傷心,但是我還是相信我自己的,就像相信聖女貞德一樣!


    不,尤拉。費奧多羅夫說道,你來給我們說一說,你這個肮髒的娼妓,你的妹妹為什麽要終身躲在別墅裏受苦,和那些老太婆和女食客們待在一起?為什麽她們無論冬夏都要給她倒便盆?——我一看,克休莎沉思起來,一句話也沒有回答,瞧,我想,十足的醜聞,而克休莎又總是很高傲的,有什麽事情不順心,她立馬就會爆發出來,她是藐視一切的,而此刻,她卻沉默不語,朋友們都喝醉了,尤拉也醉了,他一喝醉酒就要冒傻氣,也常常會爆發出來,雖說我和他,我得說,一次關係也沒有過,——我不喜歡他:他有的盡是些各種理論,是揭發,我,他說道,是個愛情專一的男人,可是他一喝醉酒,就完全變成了一個惡棍,大家都知道這一點,但還是經常邀請他,我也常常請他來:我事先就知道,他會撇著嘴唇,抱怨不止,展示自己的學問,結果就變成了這個樣子,他往哪裏一去,似乎就是一個事件,雖說他做了什麽,怎麽做的,我並不知道,也不想知道:得了,小圈子裏的大名人,就這麽回事!而當他們除了其他一些事情以外還對尤拉的個性產生了興趣,我就會回答:鬼才知道他呢!但要說他是個瘋子——倒是沒錯……——他們對這個回答很滿意,而我的話也是真心誠意的,因為不能欺負我的克休莎呀,但是,說真的,我也很想知道,我的克休莎究竟幹下了什麽壞事。好吧,——克休莎說著,用眼睛掃了掃朋友們,那時她還不是一個法國女人,她看人看得很準。——好吧,她說道,我來告訴你們:我有一個癱瘓的妹妹,一生都躺在病床上,於是便出現了那些便盆、女食客和弱智。她躺在那裏,不時哼上幾聲,於是便出現了那些褥瘡,還有其他那些操心事:她還不如死掉,可你們明白嗎,她無論怎樣也死不掉……——你別來開導我們,尤拉。費奧多羅夫代表大家說道,這裏都是些有文化的人,見識過生活,——盡管朋友還是那麽些,有人來了,也有人走,聚會是在我這裏舉行的:爺爺不在,他到地裏刨食去了,整個夏天大致都是這樣,就我和克休莎兩個人,田園詩般的生活。——當你妹妹就躺在旁邊的病床上熬時間,終身都學不會說話,你怎麽還能過那樣的生活呢?請問,在眼淚流淌的時候,你怎麽還能高興得跳起來呢?……你是一個肮髒的娼婦!——克休莎始終在微笑,她說道:我,她說,也許是為她和我自己而活的,如果她,她說,已經遭遇了不幸,那麽,她說,一具活屍要比兩具活屍更好一些,最好, 她說,能保持一種平衡,而不是漆黑一片,黑暗畢竟是黑暗。——好的,尤拉說道,沒想到,憑良心說,你說了這樣的話,不過,更確切地說,這正是我所期待的!——他站起身來,展示性地走了出去,我沒有攔他,而偶然聚在一起的這幫朋友,坐在那裏,沉默不語,然後,我們還是來喝點酒,吃點東西吧。一個小時過後,我一看,尤羅奇卡自己又跑回來了,他麵帶歉意,因為他闖進了他人的秘密。而克休莎已經醉了,心不在焉,和一個人坐在那邊談話。他爬過去要求和解,她與他和解了,她是不記仇的,但是,等聚會散了的時候,尤羅奇卡卻留了下來,希望得到獎賞,他的想法沒錯,她拋開了那個我記不清是誰的男人,倒戈投身於他了,不過這都無關緊要:我抓了一個男演員,她卻抓住了尤羅奇卡,和他在一起,她軟得就像絲綢一樣,她很聽話,完成他的各種命令,不對勁兒!我和一個大尉在一起,這是一個非常有趣的大尉,他輕輕地告訴我說,他很快就要成為一名宇航員了。老實說,我一點也不在乎這個,於是,我倆就做起愛來,而尤羅奇卡把克休莎一直折磨到天亮。第二天早晨,我的大尉和尤羅奇卡在分手的時候,不知什麽原因竟成了死敵,他倆相互斜視著,一言不發地分了手,然後,我問克休莎:阿連娜小妹是個故事,還是她真的在那裏遭罪?——是在那裏遭罪,她說道,她把牆蹭得沙沙響,她會發出一些奇奇怪怪的聲音來,有時像貓叫,有時像是她在笑,有時她又會突然喊叫起來,我受不了,就逃走了,可是她死又死不了,母親完全瘋了,瞧,就是這個樣子。我很想看一眼她的妹妹,比較一下她倆的臉,這可真是一件有趣的事情:姐妹倆一個活蹦亂跳的,另一個卻躺在床上,喂,我說道,等你下次去別墅的時候,把我也帶上。—— 一定,小太陽!她說,我對你沒有任何秘密,至於我為什麽從來沒提到連娜,原因你也能理解:這一切讓我感到太沉重了,你瞧,她笑了笑,我是為兩個人而活的,如果身邊發生了這樣的事情還去尋開心,真是罪過,也許,的確是罪過……


    她笑了笑,抽起煙來,但是她仍然一直沒帶我去那裏,要麽是不湊巧,要麽是我忘了提醒她,反正克休莎沒帶我去,沒有展示她的家庭恥辱,沒有展示她們怎麽倒便盆,她們如何晝夜流淚。她是驕傲的。但是,麗杜拉卻使我非常傷心,我要坦白地告訴你們,這位瑪格麗特讓我不安,她會突然溜走,她渾身都沒有皮膚,青筋和肌肉裸露著,她跳上窗台,準備順著管道滑下去,我知道:她這一去,就再也不會回來了,我抓住她的一條腿,我感到有一層黏液。那條腿黏糊糊的。她在掙脫,但是最終我還是製伏了她,我抓緊她,把她拖了回來,因此救了她,要知道,否則她會摔死的,傻瓜!可是除了愛情,我也沒什麽可以和她分享的東西,你是我百看不厭的前夫之女啊!唉,麗杜拉,你也會喪命的……我的女友!但是,剛剛過了半分鍾:電話鈴聲!


    我悄悄朝電話走去,激動不已,雙手顫抖著,像是偷了雞,電話鈴聲響徹在死寂的房間裏,有什麽人在呼喚我的靈魂,我猶豫不決地站在那裏,不敢接電話,但是,好奇心占了上風,我拿起話筒:我沒吭聲,仔細聽著,想讓對方先說話,我感覺到,這就是他,雖然,說實話,幹嗎要打電話呢?但是我就這樣想著,沒有吭聲。然而,我聽到的卻是麗杜拉的聲音,我的呼吸輕鬆下來,她說:我要到你那裏去,有事——她的聲音很親熱,似乎那屈辱已落在了腦後。——好的,當然歡迎,——我高興起來,——當然,我親愛的!


    有誰能理解一個孕婦的願望呢?我不會突然想吃鹹鯡魚,或是酸黃瓜,我產生的是一些絕對不安詳的願望:莫非是梳妝鏡對我起了作用,激起一些奇怪的形象,莫非是恐懼在尋找出路?


    我打開酒櫃,那兒有個空了一半的小瓶子,那是老早以前我和達托慪氣後喝剩下的一瓶白蘭地,我斟了一杯,坐了下來,喝酒使我渾身發燒,我被眾人拋向了我的暮年,我用“晚鍾”牌果仁糖下酒,但是我還活著,還有熱度,我看了一眼自己:皮膚很白,沒曬黑,我應該到南方去,騎騎馬,需要很大的門路才能弄到馬,而瓦洛傑奇卡,那個和外國人進行幸福貿易的人,隻有他不是一個投機商,他是為了祖國的利益而工作的,他弄到了一匹快馬,我是一個愛騎馬的人,他提供了一切保障,隻是他個子有些矮,然而,他卻邀請我去突尼斯,我走路的姿勢也讓他欣喜若狂,後來他走了,不過,我也飛遍了整個世界,作為一個空姐,或是根據醫生的處方,我要看一眼楓丹白露,到克休莎那兒去做客:你好啊,克休莎!——她高興極了,我們和她那位牙科專家一起坐在桌旁,弄清楚那裏的事情究竟怎麽樣,然後——就去美國,去見我那些女救主:五個白皮膚,一個巧克力色皮膚,我們將在一家豪華飯店的露天平台上會麵,全是紫貂皮和水貂皮,而我卻穿著我那張脫了毛的狐狸皮,這張狐狸皮的下麵空空如也,並沒有我的身體,因為,我要說,我呀,女友們,喝醉了,把我放到床上去,別碰我,否則我會嘔吐的,對不起……因為,對不起……我醉了……我找到了更多!……我的甜酒喝多了……我要對所有的人解釋……你們聽著!


    我要給你們生出那樣一個怪物來,他會為我複仇的,就像希特勒或其他一個什麽人那樣,他們也都是些怪物,我知道,隻有女人們會沉默不語,隻要別燒死她們,我清楚!我不是第一個,那聲音這樣對我說,它在提示我:我不是第一個,也不是最後一個,為了複仇,你們可別把我變成了一塊擦地板的抹布!我不想為你們而受苦,你們自己受苦去吧,去和你們那些各種各樣的理想一起受苦去吧,你們都是馬屁精,你們啊,我親愛的民族,但是問題不在這裏,這是我們的法律,是我和克休莎一起想出來的,克休莎說這樣的法律人類還沒有想出來,我們把這部法律稱做莫楚爾斯卡婭—塔拉卡諾娃法,這是一部很重要的法律,它能把所有的人都聯合起來,我以後再給你們講,你們明白我的話,我要生出一個孩子來,你們高興地等待著吧,這將是我送給你們的一個禮物,以表達對你們、對所有人的愛,就這樣,不過我要去睡覺了……睡覺覺……我點出了我的那些敵人……你們要記住……你們明白我的意思嗎?……得了……院士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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