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目光交接,秋薑跳下柵欄,朝她走了過來,嘖嘖歎道:“明明可以靠臉賺錢,非要靠腦子。”


    謝長晏白了她一眼,咬牙走人。


    秋薑卻搖搖擺擺地跟在後頭,繼續揶揄:“腦子雖然不錯,眼光卻是不好呢。”


    謝長晏腳步一頓,扭頭:“怎的不好?”


    秋薑咳嗽了一聲:“這是請教於人的態度嗎?”


    謝長晏想了想,拱手行了一禮:“還請夫人賜教。”


    秋薑大咧咧地受了她這一禮。“但凡扒手行竊,首選老人和懷抱孩子的婦人,其次選臉上寫著心事眼神恍惚之人,再選呼朋喚友的富家子弟。因為這三類人最易下手。”


    謝長晏聽得一愣,自己真心求教,可她說的都是什麽啊?


    “同理,騙子行騙,首選貪婪之人,其次畏縮之輩,最末才選愚昧之徒。為何?”


    謝長晏聽出了些許門道。“容易?”


    “所以,你要忽悠人送你馬車,就得選好對象。”


    “我不是忽悠,我是真心獻策啊。”她忍不住辯解。


    秋薑抿唇一笑:“良策也要有慧眼識得才行啊。你畫的那個餅太大,尋常商人第一從沒想過,第二看到了也不敢吃。再看你選的這家車行,在此鎮經營三十年還是這麽點門麵,說明什麽?”


    “不思進取,墨守成規。”


    “是啊,所以你向他獻策,等於將美人送給了瞎子。”秋薑笑盈盈地看著她,“甘羅智辯,若遇到的不是秦始皇;馮諼彈鋏,若遇到的不是孟嚐君,又有何用呢?”


    謝長晏猶如醍醐灌頂,瞬間就想通了。


    秋薑挑了挑眉:“所以,現在你知道該做什麽了?”


    “知道。我去找姓胡的那個商人。”


    “為何?”


    “他於凍河之時第一個想出蹚冰出海,是個有主見有魄力更有執行力之人。我去向他獻策,必能成功。”


    秋薑一笑。


    謝長晏猶如得到了莫大的鼓勵,當即就扭身匆匆去找胡智仁了。跑到一半,突又想起什麽,回頭一看,隻見街上空空,秋薑已經不見蹤影了。


    奇怪,她此番現身,難道就專為指點自己而來嗎?


    謝長晏這一次,終於順利了。


    胡智仁在花廳接見了她,從始至終禮數周全,聽她一口氣說完所有的話後,毫不猶豫地就讓小廝取了十兩金來。


    “姑娘上次幫忙拉船,還未答謝,此番又為我指點迷津,區區十兩不成敬意,若有所需,但請再來。”


    謝長晏大喜:“我這就去將樣車買來給你看!”說罷告辭離去。


    小廝望著她的背影,一臉狐疑道:“公子,她說的是真的嗎?此舉真能賺錢?”


    胡智仁至此才拿起幾上的茶淺呷了一口,臉上的笑容斂去後,神色變得有些凝重:“能不能賺錢還是未知數,不過此鎮沒落,勢成必然。早做打算,終歸是好的。”


    “可很多人說運河沒十年八年通不了的。”


    “富貴險中求,正因人人都那麽想,才要反其道而思啊。更何況……”他忽然笑了笑,“你可知此女是誰?”


    “莫非大有來頭?”


    “那日來幫她拉船的是千牛衛隊。”


    小廝驚呼了一聲:“陛、陛下的私軍!”


    胡智仁點了點頭,凝望著謝長晏離去的方向,目光微閃:“聽聞隱洲謝氏十九娘被選為帝妻,卻以難堪重責為由推了這門婚事。如果我沒猜錯,就是這位謝姑娘。”


    小廝的下巴都快掉下來:“她、她、她就是……那位傳奇的十九娘子啊!”


    “所以,從天子身畔來的人的消息,怎能不聽?”胡智仁想到這裏,將茶杯一放,“你派人跟著她,若她有什麽難處,暗中解決了。”


    小廝明了道:“公子想施恩於她。”


    “經商人家,怎能不知奇貨可居之術。去吧。”胡智仁挑眉一笑。


    謝長晏自是不知胡智仁心中的彎彎道道,隻覺被秋薑指點迷津後,一切都豁然開朗,變得無比順利起來。


    她順利贖回了馬車,告別了客棧掌櫃,臨別前,掌櫃還送了她許多食物,將整輛馬車都塞得滿滿當當的。


    謝長晏交代車夫繼續將兩名婢女送回謝家,自己則帶著母親上了馬車,朝著運河方向出發了。


    在車上,她打開輿圖。“公輸先生曾說開河之時遇到許多難題,比如通天山,堅固難鑿。但他已成功研製出了炸山的火藥。如果我是他,必會第一時間去那兒實踐。按照行程算,他此刻應已到了。所以,我們的第一站,就去通天山。”


    鄭氏沉吟道:“我們過去大概要十天。”


    “是啊。希望我們到時,他還在那裏。”


    然而,當謝長晏她們好不容易抵達通天山時,看見的是一地碎石——山,已經徹底沒了。


    這也意味著,公輸蛙已功成身退。


    她向河工們打聽,有幾人聲稱確實見過臉上有疤之人,不過他隻露了個麵就走了,並未在此多逗留。


    “唔……看來是我想偏差了。公輸蛙為人自信又急躁,等不到山全部炸完才走。”謝長晏在輿圖上搜索,指向一處道,“他的下一站應會去黑鬆城,解決分流一事。”


    黑鬆城距離通天山三百裏,山路十分崎嶇。她們的馬車太過龐大,更是顛簸難行。在鄭氏第三次吐得天昏地暗後,謝長晏不得不改走大路,如此一來,耽擱了好幾天。等她們來到黑鬆城時,公輸蛙又已不在了。


    一河工道:“那個人前天就走啦,自己一人騎馬走的,我們大人還親自送到城外。”


    “他有說接下來去哪兒嗎?”


    “沒有。那人古怪得很,一來就各種挑剔責罵,我們大人被罵了個狗血淋頭。送走他,就跟送走菩薩一樣,大大鬆了口氣哩。大人還說不知道誰是下個倒黴鬼。”


    謝長晏道了謝,心事重重地回到車上。


    鄭氏很是愧疚:“前天走的,若非為娘不爭氣,耽擱了行程,你們此刻已遇見了。”


    “娘親說哪裏話,我們本就說好了要一路玩著來的。是我急於尋人,反令娘親遭罪了。”謝長晏想到這裏,心頭微動。


    我為何非要執著於尋公輸蛙?


    沒錯,他確實給了我一條捷徑,可以令我在不依靠父族和陛下的情況下,依舊可以躋身於頂級領域中,笑視蒼生。


    我若一直尋不到他,又或者說,就算尋著了,但無法完成他的要求,最終發現那是一條死路,我就廢了嗎?


    馬車行駛在路上,若不定方向的話,天涯海角,幾無不可去之處。


    謝長晏索性從車轅處站起來,借著車壁上的梯子爬到車頂上。這梯子本是為了給木桶加水用,如今她坐在桶邊,視線遼闊,萬水千山都似在身下氤氳成了山水畫卷。


    世界如此之大。


    ——處處是前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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