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連親手殺了何茂勳的夏小喬都吃了一驚:“朝廷怎麽攻破潁川的?”


    張大海把身上的雪拍去,大步走過來,自己倒了一杯茶咕咚咕咚喝盡,才在大家關注的目光中回道:“據說何茂勳是悄無聲息被人殺死在房裏的,他親兵早上不見他叫人,敲門進去,看見一具無頭屍,嚇得出門就嚷。這麽一嚷,消息就傳開了。”


    朝廷本來就派了奸細潛伏在城中,雖然何茂勳的部下及時控製了局麵,但難免有風聲從軍中傳出來,奸細聽說這個消息自然是不勝之喜。


    因為何茂勳在“義軍”中名聲極盛,號稱“不敗金剛”,是鄭王麾下第一驍勇善戰的大將,他鎮守潁川,就如一麵最堅固的盾牌擋在商都之前。


    也是因為有他在,潁川城中才能維持正常秩序,他手下副將雖然也不乏勇武之輩,卻都缺乏戰略眼光,也不懂得判斷大局走向,隻能聽命行事。是以,不管何茂勳是不是真的死了,隻要把他死了的消息傳出去,潁川城中必定大亂。


    “那幾個奸細到處散播‘何茂勳已死,潁川馬上就要城破’的消息,還故意在何府附近放火引起騷亂,這樣鬧了一整天,何茂勳都沒有露麵,城外官軍又全力攻城,殺聲震天,城中人心惶惶,軍心也大受影響,到第二日天蒙蒙亮時,終於沒頂住官軍突襲……”


    張大海一口氣說到這裏,又倒了一杯茶灌下喉嚨,續道:“何茂勳的幾個親信部將帶了一萬多殘兵,護著家眷逃去了商都,剩下的多半都降了。”


    夏小喬忍不住問:“何家家眷也逃了嗎?”


    雖然動手之前,她就已經考慮到會有今日這個後果,也早就想明白這是何茂勳家人本該承受的。她對陳義明和陳義明的姐姐都沒有什麽抱歉之感,但她聽說潁川被攻破之後,卻不由自主想起她見到陳氏時,那個戴著虎頭帽、白白胖胖的小娃娃……。


    “當然逃了!聽說何茂勳的娘子還披麻戴孝的在劉起俊麵前鬧了一場,說有內奸,何茂勳是被他一個小妾招來的人給殺了的,非得要劉起俊殺了那小妾和她娘家人。外麵傳得沸沸揚揚的,可把朝廷的人樂得夠嗆。”


    夏小喬鬆了口氣,以陳義明的手段,保下他姐姐和外甥不是難事,而且何茂勳已經死了,陳義明卻正在鄭王手底下得用,鄭王怎麽可能對他下手?


    “這是大喜事,當然該樂!”周大娘插嘴說,“何茂勳這個殺千刀的,害得多少人家破人亡?我就是沒那個本事,不然我也早去殺了他了!來來來,柱子,去找一掛炮竹來放,慶賀慶賀!”


    小夥計應聲而去,大家也都議論起來。夏小喬聽了這話,想起早死的父母兄嫂,如果當日不是何茂勳作惡,現在她也有小侄子了吧?肯定比那個孩子要大要可愛,這樣一想,先頭那點不自在立刻就消散了。


    等外麵炮竹聲響起來時,堂中眾人已經開始談論朝廷下一步可能有的動作,以及劉起俊會怎麽應對。


    左鄰右舍聽見動靜,就有人出來詢問還沒到年節為何放炮,小夥計大聲告訴了鄰居聽,於是很快整個齊家莊就家家戶戶都放起了鞭炮,劈劈啪啪的響了好半天。


    夏小喬走出門去,聞著火藥硝煙味,看著人們或歡笑或流淚的臉,心中湧動出一股特別奇妙的情緒。她本來隻是報個私仇,想盡一點為人子女的責任,好告慰親人的在天之靈,卻忘了這個何茂勳曾大肆殘殺無辜,隻為成就他自己的野心,他早已是中原百姓的公敵,殺了他已經等同於為民除害。


    “夏姑娘,開飯了!”


    她正感懷,身後堂中忽然傳來呼喚聲,夏小喬臉上不由自主露出笑容,應了一聲,轉身回去到桌邊就座。


    除了宣謀和他的賭友,加上夏小喬之外,趕上飯點的張大海也自然入座,連周大娘都因為高興一起坐到了桌邊,除了夏小喬點的酸辣肚絲湯,她又叫廚房給烤了兩隻鵪鶉當下酒菜。


    杏花春倒入杯中,芬芳甘冽的酒香立刻充溢在空中,周大娘舉起杯,笑道:“這一頓其實是老宣請客,所以咱們先敬他吧?”


    宣謀懶散的歪坐著,反問:“你們這麽高興那個何什麽被殺了,難道不打算敬那個殺了他的人麽?”


    “我本來打算下一杯敬的,既然你這麽說了,就一起敬了吧!”周大娘笑道,“來,祝老宣賭運昌隆,祝那位殺了何茂勳的義士長命百歲!”


    嗯,長命百歲對她來說不是什麽難事,夏小喬偷笑著跟大家碰杯,愉悅的一飲而盡。


    “哎,張天王,那姓杜的三人,到底什麽路數?”幾杯酒下肚,那個輸了錢的中年漢子就跟張大海打聽。


    張大海回道:“瞎折騰的路數。說他們龍頭老大倡議要結個什麽盟,選盟主出來維護武林秩序,約束江湖人士,少摻合朝廷和劉起俊他們的事。要我說,有個屁用,江湖人士要是能乖乖聽話,也就沒有‘俠以武犯禁’這個說法了。”


    坐在中年漢子旁邊的青年人接口說:“就是!再說摻合又怎麽了?現下兩邊征戰不休,誰也壓服不了誰,苦的還是老百姓!咱們江湖中人,習得一身武藝,想去做幾件既能揚名、又於百姓有益的事,有什麽不好?”


    周大娘聽了就似笑非笑看了他一眼:“當然沒什麽不好了!那你怎麽不去?小飛燕,你可在我店裏窩了三個月了,到底惹了什麽禍,還不說?”


    青年人有點不高興的說:“都說了別叫‘小飛燕’!”又看了夏小喬一眼,一本正經的說,“叫大名,項飛!”


    “哦,原來你大名叫項飛啊!”周大娘說著轉頭跟夏小喬介紹,“小妹子對江湖中的事情還不大了解吧?這位項少俠呀,是江湖中有名的俠盜,有個外號叫‘梁上飛燕’,說他輕身功夫好。你當心著些呀!”


    項飛立刻說:“夏姑娘你別聽周大娘說,我隻偷貪官汙吏的不義之財!”


    張大海忽然插嘴:“你莫不是真的惹了什麽大禍吧?大當家昨日還問了一句你是不是在這裏。”


    “你怎麽說的?”項飛立刻緊張起來。


    張大海道:“我當然實話實說,我從不跟大當家撒謊。”


    “你這麽一說,明日他非得跑了不可。”周大娘笑道。


    項飛眼珠子滴溜溜的轉,卻不再說話了,隻喝酒吃菜。


    倒是一直忙著吃東西的宣謀忽然慢悠悠開口問張大海:“那你們大當家是什麽打算?皇帝和劉起俊兩邊要不了一兩年就會分出勝負,無論哪一邊一統天下,休養生息之後,都不會容忍你們的存在。”


    張大海聽了這話,臉上笑意散去,露出幾分苦惱之色,卻並不正麵回答:“這我哪裏知道?我隻是個粗人,大當家怎麽說,我就怎麽做。”


    他居然還說自己是粗人?要不是不熟,夏小喬幾乎都要嚷出來了。她現在是真的對這個桃園寨感到好奇了,宣謀說的沒錯,桃園寨再怎麽說也都脫不開一個“匪”字,還殺過郯國官員,萬一朝廷真的剿滅劉起俊,恢複侯氏統治,對桃園寨或剿或撫,總是不可能任由他們成為法外之地、國中之國。


    張大海顯然深知這一點,所以他臉上有難以掩飾的苦惱,他既然能想到,他們那位大當家更能想得到。


    “我倒是有個主意,”宣謀忽然笑起來,那笑容莫測高深,還有點邪氣,“不若你們趁此良機,舉旗造反,做那隻黃雀。”


    張大海沒好氣的瞪了他一眼:“你要當你當去!你以為扯旗造反那麽容易呢?屍山血海成一人功業!”他一邊說一邊搖頭,還連喝了好幾杯酒。


    周大娘就插嘴說:“吵什麽?人各有誌。要我說,船到橋頭自然直,天無絕人之路,桃園寨從沒做過傷天害理的事,不會沒有好結果的。”


    宣謀隻冷笑一聲,也不再多說,專心吃飯了。


    其餘人趕忙打圓場岔開話題,又約著下午繼續賭錢,問張大海要不要一起,張大海卻說還有事情,吃過午飯就走了。


    夏小喬也沒有再跟他們賭骰子玩,而是從周大娘那拿了本黃曆,去教閑下來的小櫻桃識字。


    這樣閑閑散散的又過了兩天,她內傷已經大致痊愈,就在張大海又回來客棧後,問他大內侍衛還在不在。


    “正要跟姑娘說,因為潁川大捷,苗長青那幫人都撤了。我恍惚聽說屈政亮要親自去潁川督戰,想在過年前把商都也攻下來。他們暫時顧不上這邊了。”


    夏小喬聽說他們走了,立刻就跟周大娘告辭,說要回鄉去。


    “知道你歸心似箭,姐姐就不留你了。隻是祭拜完了親人,記得回來過年。不要太過傷懷,生死輪回不過就是這麽回事,人人都有那一天,或早或晚罷了,傷心也於事無補。好好活著,保重自己,才是你地下的親人想看到的。”


    夏小喬點點頭,握了握周大娘的手:“多謝姐姐。那我這就走了,盡量趕回來跟你們一起過年。”


    周大娘送了她出去,她又跟宣謀、項飛等人說了一聲,然後就離開齊家莊全力趕路,當晚就到了她生長到九歲的德章鎮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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