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處小而精致的院落,門口也並沒有明顯的招牌或者幌子,隻在門側有塊黑色的木牌,上麵刻著“月皎”兩個字。一進門迎麵是雕著出水芙蓉的影壁,繞過影壁之後就見院子裏挨著牆邊遍植修竹,麵朝著影壁有三間敞廳,從開著的廳門望過去,能看見後院小小的假山。


    歐陽明請周家人到廳裏就坐,周媛和春杏進了西間,與在正廳的歐陽明、周鬆和周祿隔了一架落地屏風而坐。接著就有婢女端著水盆、皂莢等物上來,服侍眾人淨手,又另有婢女上了清茶。


    “上次冒昧叨擾,有幸品嚐了北方家常風味,今日小弟做東,便也請周兄和嫂夫人嚐一嚐我們江南小菜。”歐陽明客套完了就命上菜。


    婢女們魚貫而入,先在小幾上放下兩碟涼菜,周媛看著一個滿盤青翠,一個紅黃相間,細看之下發現分別是清拌的萵苣和筍絲,筍絲裏還加了胡蘿卜絲,所以看起來顏色鮮豔。


    接著又送上兩碟小菜,一碟是切成薄片,看似透明的皮凍,裏麵灑了切細的薑絲,好像還澆了醬汁。這道菜周媛認得,宮裏開宴也常吃,有個好聽的名頭,叫做:紅絲水晶膾。


    另一碟則是切成絲的肉脯,那肉絲色澤紅潤,還泛著濃鬱的香氣,也不知是醃的什麽肉。


    周媛正在打量,屏風外麵的歐陽明已經舉杯祝酒:“難得今日周兄和嫂夫人賞光,帶著賢侄賢侄女上門做客,小弟深感榮幸,這第一杯酒就祝我們兩家之生意蒸蒸日上,以後小弟還要多承周兄照應。”說完先幹為敬。


    周鬆和周祿也忙跟著飲盡杯中酒,又連說不敢,“……實是愚兄承了賢弟之情,若非賢弟有意提攜,愚兄一家如何能這麽快就在揚州立住腳?來,愚兄借著賢弟的酒,也敬你一杯。”


    兩人飲盡這一杯之後,歐陽明就招呼大家吃菜,又介紹每道菜的名稱來曆,周媛這才知道那碟肉脯竟是醃的黃雀肉。


    “嫂夫人和十娘也不要客氣,全當在自家一樣。我讓人預備了自家釀的梅子酒,嫂夫人嚐一嚐。”歐陽明隔著屏風向內說道。


    春杏忙道謝,由著婢女給她倒了一杯酒,就跟周媛舉著吃了起來。就在眾人開始吃飯的同時,在屏風外麵響起了琴聲,想來是歐陽明找了人在外間演奏助興,讓周媛不由讚歎,首富就是首富,真會享受。


    她舉起筷子先挾了些黃雀肉脯,想起前世小時候似乎曾經在老家吃過炸的麻雀肉,隻是早已忘了味道。眼前這肉脯挾到鼻前隱約可聞到一股淡淡的酒糟味,等嚐進嘴裏時卻隻覺酥軟微甜,跟她想象的味道大不相同,不是她喜歡的口味,於是隻吃了這一筷子,就不再吃了。倒是春杏似乎還蠻喜歡,吃了好幾口。


    吃飯的過程中,婢女又托著托盤上菜,這一次卻是大大小小好幾個碟子,最先放下的是一個大些的盤子,上麵有切成薄片的魚肉擺成魚形放著,其餘幾個小碟子裏麵則都是調味醬料。


    那邊歐陽明又在介紹,說這是用新鮮的鱸魚切的鱸魚膾,最是鮮嫩好吃,又把各種醬料的口味一一說了。


    這個菜上了以後,後麵都是些熱菜了,鵪鶉羹、魚頭豆腐羹、清蒸湖魚、旋炙豬皮肉、燙錦葵等等,大大小小的碟子擺了滿幾,或青翠或乳白,還有紅黃交雜,盛在精美的銀碟子裏,沒等吃就覺得賞心悅目,可見歐陽明的用心。


    估計是考慮到人少,每樣菜都上的不多,裝在小碟子裏。但樣數卻著實不少,每樣嚐上兩口就已經有了半飽,周媛又喝了兩小碗羹,就幾乎吃不下什麽了。


    此時外麵諸人也都吃得差不多,開始飲酒談天,歐陽明終於開始講謝家的事了。


    “……謝家祖宗的事世人皆知,小弟也就不多贅言,隻從如今謝家的族長謝岷謝太傅說起。謝太傅自禦史大夫任上致仕回鄉之後,就一心在家教養子弟。謝太傅與先原配夫人生有兩子,長子謝文廣如今在徐州刺史任上,次子謝文莊在嶺南節度使麾下任行軍司馬。”


    歐陽明親手給周鬆斟了一杯酒,繼續說道:“謝太傅另與現在的夫人生有幼子謝文庣,就留在揚州,與刺史手下任事。謝二公子出身長房,是謝文廣之次子,從小是謝太傅帶在身邊親自教導長大的。謝文廣謝使君共有四子,其餘三子雖不如二公子一般名滿天下,可也都是本地俊傑。”


    周媛在屏風那端聽說謝家四子的名字連起來是修齊治平,不由笑了笑,原來是這麽回事啊,她原先總聽說謝希齊謝希齊,還尋思這家人是知道兒子會出名,所以取名“稀奇”嗎?


    她一邊自己偷笑,一邊聽歐陽明說謝家長孫謝希修如今在吳王府任司馬,成日與吳王同進同出,又順道說起謝家與吳王的親戚關係——同娶了裴家女。吳王的母親裴太妃與謝希修和謝希齊的母親是嫡親姐妹,所以他們兄弟和吳王也是實打實的表兄弟。


    謝家三公子謝希治自小身體不好,幼年曾生過一場大病,很少在人前露麵,據說直到幾年前拜了廬州名士杜允昇為師,由杜允昇這個杏林聖手親自醫治,身體才漸漸好了起來。


    “謝三公子不喜交際,一向深居簡出,尋常等閑也難見到,隻有一樣東西能引得他出門,那就是美食。許是因早年體弱,許多美食都吃不得,倒讓他越發好這口腹之欲了。我們珍味居在揚州能有今日的名頭,多半倒要歸功於謝三公子,隻因他稱讚了一聲味美,才有了今日客似雲來的模樣。”歐陽明笑道。


    周鬆自然要捧一捧歐陽明:“那也得是珍味居當真有過人之處,才能得了謝三公子的稱讚呢!”


    歐陽明自得的笑了兩聲,又說:“小弟還沒說完,那另一小半緣故,倒是因謝二公子臨去京師之前,曾在珍味居飲酒,一時興致上來,在牆上留了一幅水墨山水。”


    原來名人效應真是不分今古啊!謝希齊在牆上畫了幅畫,謝希治稱讚一句好吃,就讓珍味居成了揚州城首屈一指的食肆,好大的影響力啊!


    耳聽著歐陽明不住吹噓珍味居牆上謝希齊畫的畫兒,周媛的思路卻已經如脫韁野馬一般飛遠了。


    為什麽謝家兩兄弟都給了珍味居這個“殊榮”?或者說,為什麽謝家兄弟都給了歐陽明這個麵子?真的隻是因為喜愛美食嗎?還是有其他深層次的原因呢?


    周媛覺得,真的很有必要好好了解一下歐陽明這個人了。


    歐陽明似乎也覺得有與周家加強互相了解的必要,在這次宴請結束之後,還是經常往周家來,尤其喜歡趕著飯時來蹭飯。


    這次宴請之後,周鬆跟歐陽明定了每月逢二逢七歇業,不供應點心,周家人多了休息的時間,於生活飲食上也就精心了起來,歐陽明每次吃過上頓想下頓,幾乎就想賴在周家不走了。


    這一日歐陽明又趕著飯時來拍門,周鬆卻不在家,他被周媛打發出去了解吳王和謝、裴兩家的動向,需要常常出去跟相熟的客商吃酒聽曲,每每總要到晚上才回來,因此就隻有周祿去接待歐陽明。


    “周兄又不在家?可真是不巧,我今日帶了肚兒辣羹,他沒有口福了。”說著把手中提的東西遞給周祿,自顧自進了堂屋跟站在桌邊的春杏打招呼,又逗周媛:“十娘好像胖了。”


    周媛本來很不喜歡吃飯的時候有外人來,但她最近對歐陽明產生了一點兒好奇,想借故了解他,於是就笑嘻嘻的答道:“我娘說胖點才好。”


    歐陽明點頭:“確實,你生得太瘦小了,還是多吃些長點肉,免得來日給人欺負你。”說著話目光就往桌麵上掃,見桌子上擺著幾個盤碗,分別有清拌小黃瓜、煎小魚、蝦仁白菜湯,還有一盤切成長條不知道是什麽的東西泛著肉香,邊上另放了一個小碟子,裏麵放的好像是胡椒粉。


    “這是何物?”他指著問周祿。


    周祿答道:“炸的脊骨肉。”他看了一眼周媛,開口招呼歐陽明坐:“世叔快坐吧,我去給您盛一碗飯,家中隻有黃酒,世叔喝一點?”


    “不用不用,鎮日吃酒,腦子都渾了,吃飯就好。”他老實不客氣的坐了下來,還招呼十娘與春杏,“快坐快坐。”


    春杏不喜歡他有些輕佻的目光,就笑著借故走開,躲到了西廂房去,周媛卻沒有動,大大方方坐到了歐陽明對麵跟他說話。


    “大官人家裏沒人做飯麽?”世叔什麽的,她還是叫不出口。


    歐陽明笑道:“有自然是有的,隻我不慣在家吃飯,從來都是外麵吃。”


    周媛故作天真,問:“外麵的飯吃不膩麽?我聽阿爹說,總是那幾樣,吃不兩回就膩了。”


    歐陽明笑答:“那是因你家有更好吃的飯食,他才不愛外麵的飯。”


    兩人說了幾句,周祿已經端著盛好的肚兒辣羹回來,招呼歐陽明吃飯。歐陽明見春杏回避了,有些不好意思,讓周祿給她單獨撥出去飯菜,才開始吃。


    不一時吃飽了飯,周祿跟十娘收拾了下去,又給歐陽明上了茶,他就招呼這“兄妹倆”出去玩,“東市那裏有夜市,你們沒去過吧?瓦市裏傍晚也有耍百戲的,世叔帶你們去瞧瞧如何?”


    “這,父親不在家,隻留母親一個人……”周祿有些遲疑。


    周媛很想出去,但也覺得帶著春杏不合適,就出主意:“去尋張大嬸來陪一陪阿娘吧。”


    歐陽明當即就派人去幫著把張大嬸請了來,讓她在這裏陪著春杏,自己帶著周祿和周媛出去,還讓春杏放心:“……必好生生的送令郎令嬡回來。”


    歐陽明喜歡騎馬閑逛,但帶著周媛卻覺得有些不便,正躊躇,周媛就好奇的看著河裏行的船問道:“坐船可以過去麽?”


    “你倒還敢坐船?不怕暈了?”歐陽明打趣了周媛一句,倒也覺得她這個主意不錯,當下讓人去搖了船來,帶著那兄妹倆上了船。


    這種在內河行走的小船都是烏篷船,船尾一人撐船,歐陽明與周祿、周媛坐在船內,給他們講些沿途路過地方的軼事,倒也別有一番趣味。


    一路說著話,不知不覺就轉到了東市那邊,歐陽明偶然探頭往外指點,對麵就有大一些的花船裏傳出嬌呼:“那不是歐陽大官人?”


    然後一隻黃鸝引來了眾鶯鶯燕燕,紛紛跟歐陽大官人打招呼:“大官人好久不來了呢!”“什麽時候來我們這坐坐呀?”“大官人這是去哪?”還有更多聽不見的招呼聲被隱在亂糟糟的背景裏。


    歐陽明臉上神色略有些狼狽,他也不出去答話,隻讓艄公快劃。


    “大官人,外麵都是誰呀?可是你的舊交?”周媛覺得好笑,故意作天真狀取笑他。


    歐陽明清咳兩聲,答道:“都是債主,咱們悄悄的過去,別理會她們。”


    哈哈,虧他想得出來,債主?情債還是什麽債啊?周媛忍住笑,也沒有再多說。等船好不容易拐出了這一段河道,眼看歐陽明暗出了一口氣,她卻再也忍不住,撲哧一聲笑了出來。


    歐陽明聞聲轉頭瞧了她一眼,見她趕忙繃臉收住笑,自己也不由笑了,“你個小鬼靈精!好了,前麵就到了,咱們上岸走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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