激情過後,高奕傑依然緊緊的擁著韓霽。韓霽疲憊地倒在他懷裏,抬起眼無力的瞪了方才還緊緊嵌在自己體內的男人一眼,接著就像連抬眼皮的力氣也消失了似的墜入了夢鄉。


    高奕傑愛憐的看著累得沉沉睡去的韓霽,忍不住將他擁得更緊一點。他拾起自己的外套將韓霽仔細裹住,溫柔的為他拭去汗水。今天他也真是受夠了吧!先是槍擊案,再來是育幼院的刺激,還有接下來的激烈情事……看來,他的特助這回恐怕是真的被他給「累壞」了。


    他微笑著在韓霽唇上輕輕的印下一吻,在他耳邊悄悄說出了方才一直沒有說出口的那三個字——


    「我愛你……」


    ***


    翠綠的草地上,一個約莫六、七歲的小男孩正蹲在地上,揉著眼睛不知所措地啜泣著。「小霽?小霽你怎麽了?為什麽在哭啊?」一個稍微年長一點的男孩跑來,關心地問著,「不小心跌倒了嗎?還是有人欺負你?」


    小霽抬起可愛的小臉,眨眨早已哭紅的雙眼,抽抽噎噎地說著:「我、我的風箏……飛到樹上去了……那是爸爸幫我做的風箏……」


    另一個男孩抬頭望了望掛在樹梢上的風箏,安慰的摸摸小男孩的頭。「沒關係,奕傑哥哥幫你拿下來,你不要哭了喔!」


    「可是,很高很危險耶……」小霽話還沒說完,奕傑已經抓住樹枝開始往樹上爬了。小霽心驚膽戰地看著玩伴愈爬愈高,終於順利取下風箏,平安的回到地麵,小霽這才鬆了一口氣破涕為笑。


    「給你。」才從樹上下來的奕傑拍了拍身上的灰塵,便將手中的風箏放進小男孩的手裏,露出了一個燦爛的笑容。「謝謝!謝謝奕傑哥哥!」小霄喜孜孜的抱住風箏,眼角卻瞥到玩伴的手肘上有塊傷口,正冒出殷紅的血液。「你受傷了!」


    「沒事啦!剛剛爬樹的時候不小心擦破皮而已,一下子就好了。」奕傑看著自己的傷口,不以為意的笑笑。


    「可是,流血了耶……」萬一奕傑哥哥的血這樣一直流一直流,會不會死掉啊?想到這裏,小霄小嘴一扁,才剛剛停下來沒多久的水龍頭又要開始泛濫了。


    「你不要哭啦!再哭眼睛會變成像兔寶寶一樣,就沒有人喜歡你了喔!」奕傑調侃的眨眨眼睛,「我真的沒事啦!隻要小霽答應以後會嫁給我,我馬上就不痛了喔!」


    「真的?」小霽吸吸鼻子,睜著淚汪汪的大眼睛,完全不疑有他。「那我答應你,以後長大我要嫁給奕傑哥哥!」


    「你說的喔!來,我們打勾勾。」奕傑說著伸出手拉住他,然而在下一瞬間,奕傑的臉卻迅速的在他麵前放大,身材也快速的抽長,長成了一個高大俊朗的男子,而那個男子正用力的摟住他的腰,在他耳邊用低沉濕熱的語調一遍又一遍輕喊著他的名字。「小霽……」


    韓霽倏地由夢中驚醒。陽光從半掩著的窗簾縫隙之間灑進房中,天色早就已經大亮。居然會做那種夢……都已經是八百年前的陳年往事了,沒想到自己居然還記得這麽清楚。當年的自己還真不是普通的蠢啊!


    韓霽搖了搖頭,自嘲地笑笑。他抬起手探向床頭,摸索著水杯,不料卻摸了個空,他這才驟然驚覺這裏並不是他所住的地方,而是一間全然陌生的房間。他在哪裏?又是怎麽來到這裏的?


    意識到這一點的韓霽立刻由床上坐起身來,然而腰間卻傳來一陣劇烈的酸疼,令他不禁皺起眉悶哼出聲。一瞬間,昨夜與高奕傑發生的點滴情事就像幻燈片一般閃過他的腦海。血液瞬間全都逆流回到頭部——


    自己昨晚居然,居然和高奕傑……這也就算了,自己竟然就這樣在他麵前閉上眼睡著,而且還在不是自己地盤的地方睡得不省人事!他的警覺性都到哪兒去了?要是這樣在道上混,恐怕他有幾條命都不夠死。


    事實上,這幾乎也是韓霽這十多年來睡得最沉最香的一晚。昨晚在激烈的歡愛過後,他幾乎連思考的精神都沒有,就這樣墜入夢鄉,夢中充滿著甜美的平靜。是因為高奕傑的關係嗎?所以他才會做那種莫名其妙的夢?所以他才會全然卸下防備,睡得像個死人?


    韓霽搖搖頭,想甩掉自己心中的想法。床邊的矮櫃上放著一張紙條,上麵是他這些天來看得再熟悉不過的、高奕傑的字跡。他拿起紙條,上麵隻有短短數語——


    今天不用上班了,我幫你請了t天假,你好好休息吧!


    韓霽將紙條放回原處,走下了床,他的衣物就放在床邊。他迅速而仔細地檢查自己的隨身物品,一切都沒有被動過的跡象,點二二手槍也還好好的在暗袋裏。他不禁鬆了一口氣,看來高奕傑並沒有翻過他的東西。他忍著身子的不適,穿好了衣服。雖然高奕傑要他好好休息一天,但他可不是有閑情逸致放假的人。他的任務還沒有結束。他輕巧地將房門打開一個縫,窺視著外頭的動靜,門外沒什麽聲音,然而就在他打算悄悄的由窗戶離開時,房子的另一頭卻傳來了說話聲和腳步聲。「你說奕傑昨晚有朋友來過夜,客人呢?」這個聲音聽起來雖然蒼老,卻十分有威嚴。韓霽心中一凜——是高奕傑的父親,高文甫!


    「大概還在睡吧!我也沒見到人。少爺出門前有交代過,要我們別去打擾。」「哦!」高文甫意味不明地從嘴裏丟出一個單音,接著若有所思地往韓霽所在的房間瞥了一眼。韓霽立刻機警地閃進門後的陰影中。「奕傑還真是沒禮貌!哪有這樣招呼客人的?劉嫂,和我過去問候客人。」傭人答應了一聲,接著便聽到漸漸逼近的腳步聲。


    韓霽關上門回到房中坐好,忽然不打算離開了。他改變了他的計畫——反正遲早也得攤牌,就讓他先來會會昔日親愛的…同伯伯」吧!


    不久,房門上響起了一陣敲門聲。「請進。」韓霽不慌不忙的應著,嘴角閃現一抹等待獵物上門的冷笑。門打開了,兩個人一前一後的步入房內。先走進房間的是一個頭發花白、神情嚴峻的老人。韓霽對著他揚起下巴,輕輕一笑。「您好,董事長。」


    那個老人聽了韓霽的問候,忍不住一愣,但在他看清韓霽的麵孔後,表情立刻由原本的微訝轉換為極度的震驚,接著他忽然按住心髒大口的喘著氣,仿佛受了很大的打擊似的,顫巍巍地就要倒下。「老爺……」傭人驚慌的伸手去攙扶高文甫,但卻被他給推開了。高文甫一連喘了好幾口氣,兩手扶住拐杖穩住自己,對傭人說:「我沒事,你先下去,我……我有事想和少爺的朋友聊聊。」


    韓霽挑起眉,饒富興味的打量著高文甫。怎麽?該不會是發現自己的寶貝兒子居然搞上男人,因此大受刺激吧!要是這樣把他給氣掛,那不是太便宜他了嗎?


    高文甫原本隻是想來看看兒子到底是哪根筋不對,居然會在他眼皮子底下帶情人回家過夜,因此想在高奕傑還沒做出什麽更敗壞家聲的事以前先給個下馬威,不料出現在眼前的卻是他完全沒想到會見到的人。他向韓霽走近幾步,仔細地審視他幾眼,終於緩緩的開了口:「你……你是韓致遠和丁羽彤的孩子,沒錯吧?」


    「你認得我?」韓霽眯起了眼,心中有點意外。自己失蹤時不過是個未滿十歲的孩童,這麽多年過去了,高文甫竟然還能認出他來,這點倒不在他的預期之中。


    「我當然認得。」高文甫看著韓霽,傷感地一笑,「你長得很像你的母親,根本就和二十幾歲時的羽彤一模一樣……我記得,你叫作小霽,對吧?我真沒想到,你這孩子居然還活著……」


    韓霽冷笑一聲,「既然你知道我是誰,我也不用多費口舌了。我想,你一定也知道我出現在這裏的目的是什麽吧!」


    高文甫的笑容立刻退去,語氣中帶著不解。「什麽意思?你的目的?」


    「抱歉,高伯伯,裝傻的遊戲並不好玩。」韓霽並不打算跟他蘑菇,他站起身來走向高文甫,「我是回來報仇的。至於你當年做過些什麽好事,你自己心裏應該很清楚才是。」


    高文甫沉默半晌,終於沉重地歎了一口氣。「果然,連你也認為是我害了你們全家!」


    「難道不是嗎?」韓霽從鼻子裏冷哼一聲,眼中閃著怨恨的光芒,「我父親絕對不是那種枉顧商場道義的人!如果不是你暗中動手腳,他怎麽可能會背上惡名冤死獄中?鼎華又怎麽會落入你的手裏?今天我回來,就是要把十七年前的這筆帳,跟你好好算個清楚!」


    「你會這麽想也是正常的。身為你父母的好友,我卻無法在最關鍵的時刻對他們伸出援手,如此看來,就算說你的不幸都是我造成的也不為過。」高文甫沉痛地看著韓霽,「但請你相信,對於發生在你父母身上的事,我也感到十分難過,這是我這輩子最痛苦的回憶……這麽多年來,我一直希望自己能夠補償些什麽,所以我從來不曾停止尋找你的下落,也從來沒有放棄過追查陷害你們的凶手……」


    「放你的狗屁!」韓霽氣得連粗話都出口了,他右手一晃,隨身的掌心雷已經在他手中閃著冷光,槍口對準高文甫的心髒,「害得我家破人亡的凶手明明就是你!如果你不是早有預謀的話,為什麽要收購鼎華超過半數的股份?我父親對你就像對待自己的親兄弟一樣,你卻心狠手辣地陷他於不義!現在你又擺出一副貓哭耗子假慈悲的嘴臉,想裝作什麽事都與你無關嗎?」


    「我知道你很恨我,我對你父母的死也的確難辭其咎,但陷害你父親的人,真的不是我。我寧可自己去替致遠坐牢,也不願他的名聲蒙上任何汙點!我知道你一定不會相信我,認為我是在為自己脫罪,但是我不能不說,因為我必須讓你知道真相,這樣我對致遠和羽彤才算有了交代。」高文甫見韓霽拔槍對著他,卻沒有露出任何驚恐的表情,反而變得十分平靜,「這樣吧!你給我十分鍾的時間,就當作是聽個故事吧!如果你聽完我說的話以後仍然認為我在說謊,那麽你可以殺了我,我絕無怨言,反正我一個老頭子了,也不可能從你麵前溜走的,不是嗎?」


    韓霽聽了猶豫半晌,終於放下槍。也好,反正他對十七年前那件事的細節部分也還存有許多不解,就聽聽高文甫要說些什麽吧!也許能幫助他厘清心中的疑問。反正不管高文甫再怎麽拖延時間,諒他也逃不出自己的手掌心,讓他多活十分鍾,自己不算吃虧。他走向門邊的沙發坐了下來,冷冷的拋出一句:「說吧!」


    高文甫歎了口氣,緩緩地開口:「我和你的父親從大學時代就認識了,我們是比親兄弟還親的摯友,而你母親羽彤是小我們兩屆的學妹,美麗又有才華的她和致遠簡直就是天造地設的一對,他們的戀情也一直都是我們津津樂道的佳話。踏出校門之後,我和致遠一起創立了鼎華,從一無所有到最後能躋身全國十大企業,全是我們一點一滴努力累積起來的。那段日子雖苦,但現在回想起來,卻是一段非常令人懷念的時光……事業有成之後,致遠迎娶了一直默默的在背後支持他的羽彤,幾年後生下了你。」


    高文甫說到這兒,忍不住微微一笑,從沒聽過父母談起這段往事的韓霽也有些出神了。


    「後來,鼎華的事業愈做愈大,橫跨的領域也愈來愈廣,致遠和我商量後,決定成立分公司,也就是飛鵬。但盡管我們各自掌管一個公司,我們的夥伴關係卻一直都沒有改變。我想,你也許不知道,鼎華在創立之初,還有另一個合夥人,這也是我們之所以將企業命名為『鼎華』的原因。第三位合夥人是致遠的遠房親戚,叫作彭建銘,這人其實沒什麽生意頭腦,做事缺乏長遠眼光,投機取巧的歪主意倒有不少,也因此捅過幾次樓子,給公司帶來不少麻煩。但致遠做人太厚道又太重感情,因此始終都沒有讓彭建銘離開鼎華。沒想到他的好心,卻為自己帶來麻煩……


    「彭建銘用鼎華的名義向日本的財團調度了一筆龐大的資金,原本他打算瞞著我們用這筆錢自己大幹一票,但他的投機生意風險太大,最後不但調來的資金血本無歸,反倒累積了一筆可怕的負債,他走投無路之下隻好向致遠求救。致遠知道情形後也明白他這回禍真的闖大了。其實他隻要公開告訴大眾彭建銘利用公司的名義詐取資金的事實,就可以不用淌這個渾水,但他還是不願丟下彭建銘不管。問題是這筆資金實在太過龐大,即使是鼎華,一時也難以承擔,於是致遠才會決定先將公司的股票和存貨脫手。我之所以會買下所有致遠脫手的股份,隻是想要幫他一把罷了,反正這些股份在我手裏總比外流的好,本來我想等危機過後,致遠就能再把股份買回去,沒想到……


    「致遠大費周章,終於幫彭建銘湊足了還債的資金,本以為風波應該就此解除,想不到彭建銘不但沒有處理債務,反而卷款潛逃,至今沒有人知道他的下落,我動用了各種管道和關係去追查他的行蹤,但還是沒有任何進展。由於當初彭建銘是用公司的名義向日本的財團進行融資,後來日方自然是找鼎華討債,由於數目太龐大又牽涉到國際企業,事情就這麽爆發了,其他大大小小曾被彭建銘打著鼎華旗號招搖撞騙的企業也紛紛跳出來,這件案子就像滾雪球一樣愈滾愈大,而彭建銘早已不知在何處了。如果這時致遠他開口把彭建銘的罪行公諸於世的話,他還是可以為自己洗脫惡名的,可是他就是不肯說,寧可自己去承擔不白之冤,有時想想,他還真不是普通的蠢啊!」高文甫說著笑了起來,臉上的表情卻是無比的哀傷。


    原本一直靜靜地聽著高文甫敘述往事的韓霽,這時終於忍不住跳了起來。「你說夠了沒?聽你這麽說,好像這件事你一點責任也沒有,那證據呢?要怎麽證明你說的是事實?而且如果事情真的像你所說的那樣,那你為什麽不把真相告訴大眾?你不是很清楚內情嗎?我父親不肯說也就算了,你身為他的好友,難道就這樣放任他背黑鍋,甚至在冤獄裏送了命?如果你認為拾出一個我不知道的人物隨便編個故事就能騙過我的話,那你就錯了,我沒那麽簡單讓你哄著玩!」


    「你說得對。無法為致遠洗刷冤屈的確是我的錯,也是我多年來一直如此愧疚的原因。但盡管我知道內情,卻沒有什麽確實的證據,因為這整件事都是致遠親自在處理的,我經手的頂多是股票和貨物的買賣。除非致遠肯公布他所掌握的事證,否則單憑我的指控,很難使真相大白,致遠死後,這一切更是死無對證。」高文甫喟然長歎,「我手中能勉強稱得上是證據的東西,隻有一樣而已。你跟我來吧!」


    高文甫說著定出房間,韓霽警戒地跟在後麵。不久他們進入一間書房,高文甫打開書桌抽屜,從一疊信件中抽出一個陳舊的信封,遞給韓霽。「這是你父親的筆跡,你應該認得吧?」


    韓霽看著信封上多年不見卻無比熟悉的字跡,不禁訝異地吸了口氣。這的確是父親的筆跡,他絕對不會認錯!他連忙打開信封,裏麵有一張信紙,因為年代久遠卑已有些砭黃,上麵隻有簡短的幾句話——


    文甫,我決定自己承擔起這一切,也許我將會麵對幾年的牢獄之災,但我坦然接受。請你不要公開你所知道的內情,建銘和我不一樣,他一旦被定罪判刑,他的一生就毀了,但我不同,我還可以重新出發,隻要你和羽彤知道我是清白的,這就夠了。我不在的這段期間,請你幫我好好照顧羽形和小霽,他們是我此刻心上唯一的牽掛。還有,鼎華就拜托你了,很抱歉給你留下這麽一個爛攤子,但你是我最信任的人,我也隻能請你多費心了。


    韓霽細細的讀著這封信,拿著信紙的手忍不住顫抖著。這封信絕對是出自父親之手,他幾乎可以想像父親說著這些話的語氣。他這時已完全相信了高文甫。


    高文甫繼續說著:「這封信是你父親在被收押禁見前的最後一晚交給我的,之後我就再也聯係不上他了。我怎麽也沒想到,才過不了幾天,他就……」高文甫說著忽然一陣哽咽,差點說不下去,「你父親不可能會自殺的,他是清白的,為什麽要畏罪自殺?看著他這封信我更不相信他會尋短……我懷疑有人買通看守所的人,致遠才會遭到不測。我雖然知道凶手是誰,卻拿不出任何證據……」高文甫說到這兒,再也說不下去了,韓霽心中也悲痛不已。良久,高文甫才從過去的傷痛中回過神來。


    「我接到惡耗後,就立刻趕到你們家,想不到還是遲了一步,你母親已經追隨你父親而去。我本來打算要收養你,但當時我自己也被列為案子的關係人,正在接受調查,因此才會讓你暫時接受社會局的安置,想等到證明了我的清白後再辦收養手續,不料過沒多久,你就從育幼院裏消失了,從此音訊全無……從那時起我便一直活在深深的自責之中。我不但無法幫助致遠,就連羽彤和你,我也沒有好好保護,致遠對我的囑托,我什麽也沒有完成。因此我便將所有的希望放在鼎華上。風波乎息之後,我將鼎華和飛鵬合並,全心全力地經營。由於這件案子讓公司實力大損,我花了好幾年才讓飛鵬恢複元氣。如果你看過公司曆年的營運狀況,就會知道那幾年飛鵬真的是華路藍縷走過來的。」


    信紙上的筆跡變得愈來愈模糊,淚水不知何時已盈滿韓霽的眼眶,順著他白皙的臉頰緩緩下滑。他轉頭望向高文甫,哽咽地喊了一聲:「高伯伯……」


    「你願意相信我了嗎,小霽?」高文甫的雙眸此刻閃現著淚光,「對不起,當年因為我的無能,隻能眼睜睜地看著你父母的慘劇發生,遺害你吃了這麽多苦……你能原諒我嗎?」


    「該說對不起的是我,高伯伯。」韓霽激動地說,「這些年來我一直誤會您,一心一意想找您報仇,剛剛也一直對您很不禮貌,甚至差點就對您開槍……」


    「你並沒有錯,當年社會上很多的輿論都把矛頭指向我,你那時年紀還小,會這麽認為也是理所當然的。何況我知道你絕不會真的開槍,因為你是致遠和羽彤的孩子,你父母都是那麽心軟又善良的人,你又怎麽會做出傷害人的事情呢?」高文甫微微一笑,慈愛地拍了拍韓霽的肩膀。


    韓霽忍不住低下頭來,不知該如何讓高文甫知道自己並沒有他想的那麽善良。這些年來他殺過多少人,連自己也數不清了。


    「如果要說抱歉的話,也許是對奕傑那孩子吧!」高文甫並未注意到韓霽的慚愧,繼續說著:「那孩子本來對繼承飛鵬並沒有興趣,但在我的堅持下還是選擇了從商,有時想想,也許我真的虧欠那孩子不少。為了完成我的心願,他犧牲很多。」他說到這兒停下來,看著韓霽笑了笑,「不過,現在你終於平安回來了,能看到你和奕傑一起經營飛鵬,也了卻我一樁心願。哪天若我離開人世,也總算有臉去見你的父母了……」


    韓霽聽著高文甫的話,心中不禁浮現高奕傑的身影--他已經不再是自己的仇人了。一股微妙的思緒隨著這個念頭悄悄地湧現,就像一顆投入心湖的小石子,激起了一圈又一圈的漣漪,柔柔的向外擴散出去……


    ***


    銀藍色fiat在台北街頭以路況所能允許的最高速率行駛著。韓霽心不在焉地開著車,似乎還未完全從剛才激動的情緒中回複過來。真相所帶來的震撼在他心裏回蕩著,卻也同時令他有種如釋重負的感覺。也許是因為在他潛意識中,一直不願相信和父親情同手足的高文甫會是背叛他們的罪魁禍首吧!知道這片土地上還有人一直關心著他、惦記著他,真的是種很溫暖的感覺。


    不知怎麽地,他忽然很想見高奕傑。韓霽也不清楚自己為什麽想見他,或是自己見了他要做什麽,但混亂的思緒讓他沒有心神多想,隻是開著車往公司前進著。如果高奕傑知道其實「李俊偉」就是韓霽,他會有什麽感覺呢?想到這兒,他不禁揚起嘴角,露出一個連自己都沒有察覺的美麗笑容。他一麵揣測著高奕傑的反應,一麵快步地走進公司,往高奕傑的辦公室走去。


    辦公室的門關著,敲了好幾次也沒有回應,韓霽試探的轉轉門把,門開了,裏麵卻空無一人。怪了,根據他的印象,高奕傑現在應該會在公司裏才對啊!韓霽腦中回想著高奕傑今天的行程,皺起了眉。「咦?你怎麽來了?你今天不是請假嗎?」身後傳來一聲略帶驚奇的詢問,韓霽回頭一看,原來是恰巧經過的高奕豪。「我忽然想起有點事,所以就回公司來了。總經理呢?」韓霽隨口說著。


    「他啊!出去了,現在不在公司。至於上哪兒去了我也不清楚。」高奕豪撇撇嘴,「剛剛有個一張冰塊臉的外國人來找他,兩個人在辦公室裏說了幾句話,奕傑就跟著他走了,不曉得到底是什麽嚴重的事。那個人應該不是公司的客戶才對,因為就連我也不認識他。」


    冰塊臉的外國人?是艾爾吉諾!韓霽心裏大驚。艾爾吉諾來這裏幹什麽?他又為什麽找上高奕傑?韓霽忽然感到事情恐怕有點兒不大妙,趕忙問高奕豪:「他們離開多久了?」


    「不很久,差不多半個小時吧!怎麽,你有什麽要緊的事嗎?喂,喂!你跑那麽快幹什麽啊!」話還沒說完,韓霽已經飛也似的奔下大樓,毫不理會被他扔在身後一頭霧水的高奕豪。


    ***


    高奕傑打量著自己所在的豪華別墅,心中再度確定這個站在自己眼前,一臉肅殺的異國男人絕非泛泛之輩。但是對方自從帶領他進門後就沒有再搭理他,隻是自顧自地走到酒櫃邊倒了杯威士忌喝了起來,完全沒打算招呼他這個客人。高奕傑也不在意對方的無禮,隨性的找張沙發坐下來,主動開了口。「你說你找我來,是想和我談談我的特助,是嗎?」


    艾爾吉諾猛然放下酒杯,發出一聲巨響。他看也不看高奕傑,冷冷地說:「你想知道他的真實身分嗎?」


    「真實身分?我的特助還能有什麽真實身分?難道他是其它公司派來的商業間諜嗎?」高奕傑也不知道自己是真的不在乎還是在套話。


    「他不是一個普通人,而是黑手黨的殺手,專程來台灣取你性命的。」帶著濃重口音但十分流利的英文,清清楚楚的傳進高奕傑耳中。


    「啊?」高奕傑張大了嘴。雖然他曾經懷疑過他的特助會不會有什麽特殊身分,但這個答案實在太過誇張,他不禁懷疑眼前這個男人是不是電影看太多而有妄想症傾向了。「不可能吧!黑手黨?我又不是什麽了不起的人物,要我的命也就算了,還要勞動黑手黨弟兄的大駕,會不會太扯了?」高奕傑嘴上打著哈哈,心裏卻有些不安。莫非自己近來所遇到的偷襲事件都是「李俊偉」做的?不,絕對不可能!他不是這種人,何況昨天在自己差點被打爛腦袋的時候,是他救了自己的,不是嗎?如果他真的想殺他,又何必救他?


    「你會這樣想,恐怕是因為你不知道他是誰。」艾爾吉諾冷哼一聲,鐵灰色的頭發在藝術吊燈的光芒下閃著金屬般的冰冷色澤,「他的名字並不是李俊偉,也不是什麽哥倫比亞大學的企管碩士。他真正的名字,叫作韓霽。」


    「韓霽?你是說,李俊偉其實就是韓霽?」高奕傑臉上閃過一抹不可置信的詫異,但接著便轉換成驚喜萬分的神色。


    見高奕傑在得知這個消息後不但沒有任何驚慌或恐懼的征兆,反而還顯得相當高興,艾爾吉諾心中不禁有些不解。他擰起眉,啜了一口威士忌,決定提醒一下高奕傑,「你別忘了,他回台灣是為了殺你。」


    「殺我?他為什麽要殺我?」高奕傑這下更是完全一頭霧水。他正要向艾爾吉諾發問,別墅的大門卻砰的一聲被重重推開了。韓霽風馳電掣地闖進來,麵色相當不善。「你在做什麽,艾爾吉諾!」韓霽大步走向艾爾吉諾,劈頭便是一句怒斥。


    「小霽?你真的是小霽?」高奕傑一見到韓霽,忍不住立刻追問。然而韓霽都還沒來得及回答他,另一個問題就又不合時宜的脫口而出:「你……不要緊吧?對不起,昨晚我……」


    「現在不是提這些的時候!」韓霽臉一紅,馬上回頭羞怒交加地對他大吼一句。這家夥是有病啊!幹嘛在這種時候提這個問題?而且還當著艾爾吉諾的麵!幸好他是用中文說的,要不然等一下恐怕連自己怎麽死的都不知道……


    韓霽轉過頭,再度滿臉怒容地把火力轉向艾爾吉諾。「你為什麽去找他?為什麽把他帶到這裏來?你答應過我不幹涉也不介入的!」


    「你已經耽擱太多時間了,帕洛瑪,我是在幫你解決問題。」艾爾吉諾別開臉,自顧自的喝酒。


    「這是我的事!」韓霽怒目瞪著他,氣急敗壞的說:「你忘了我說過的話嗎?這件事你不需要插手,也沒有權力插手!」


    「是嗎?可是我看你現在似乎不怎麽想要報仇了。」艾爾吉諾諷刺般的冷笑一聲。


    「之前我一直沒有行動,是因為我還在追查當年所發生的事,但現在我的確不打算殺他了。」察覺到艾爾吉諾話中的酸意,韓霽的語氣稍微放緩了一點。


    「哦?」艾爾吉諾雙眼一瞪,握著酒杯的手跟著一緊,力道幾乎能將杯子捏碎,周遭的空氣瞬間危險起來。


    「我在不久之前已經得知了全部的真相,原來這麽多年來我一直搞錯複仇的對象,這一切全都是誤會。我真正的仇人另有其人,和他們一點關係也沒有,所以我不會殺他,也不會容許你傷害他們。」韓霽試著平心靜氣地跟艾爾吉諾解釋,希望能讓他的情緒冷靜下來。


    「是這樣嗎,帕洛瑪?」艾爾吉諾冷笑的啐了一口,語氣中滿是嫉妒的怨毒,「我看該不會是因為你迷上這家夥,所以舍不得下手了吧!這幾天下來你們朝夕相處,做出怎樣的事也不奇怪,不是嗎?我猜他已經把你拐上床了吧?怎麽,他的技巧好到讓你在他身下欲仙欲死,難以忘懷嗎?所以你才下不了手殺他,想讓他繼續滿足你的……」


    啪的一聲,一個清脆的巴掌打斷了艾爾吉諾的話。韓霽睜大眼睛大受打擊的看著他,刷白了臉,難以置信地說:「我真不敢相信你居然會說出這種話!侮辱我讓你很開心嗎?我們是夥伴啊!」


    「誰希罕當你的夥伴!」艾爾吉諾大吼著。我想要的是你的愛!


    韓霽聞言忍不住踉蹌的後退一步,接著他咬著唇垂下了頭,「很好,李奧,我現在才知道我有多麽討人厭。你放心,我會向教父報告,從今以後,我們不再是搭檔。」


    「你……」艾爾吉諾不禁氣結。見到韓霽露出難過的表情讓他心裏有些過意不去,韓霽不再喊自己名字而改以代號稱呼這點更令他大感受傷,但他向來高傲的個性讓他無法輕易向對方道歉,何況他此刻已經完全被嫉妒衝昏了頭。他清楚感覺到韓霽和高奕傑之間存在著某種特殊的關係和情感,這個認知讓他失去理智。「你變得不像你了,帕洛瑪。不久之前你還信誓旦旦要讓這個男人痛不欲生,現在你卻想保護他免於傷害。你的心變軟了,這對一個殺手而言是很危險的。」艾爾吉諾陰沉地說著,眼中浮現殺機,「一切都是因為這個該死的男人,對吧!是他讓你丟了你的腦袋。隻要他消失,一切都會恢複正常了……」他說著手腕一翻,一把布朗寧手槍的槍口已經指向高奕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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