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完了飯,兩人回到車上。由於韓霽認為高奕傑的車很容易成為對方下手的目標,因此他們開的是韓霽的車。高奕傑也不反對,十分自得其樂的坐在副駕駛座上,一麵對開車的韓霽指示方向,一麵有一搭沒一搭的閑聊著。韓霽雖然開著車,但心思卻還停留在今天的槍擊案上,對高奕傑的話題也隻是敷衍似的虛應著,直到有次因為紅燈停下車時他才發現,他們早已駛離了市區。


    「您到底打算要去哪裏?這裏應該不是往您府上的方向吧!」發現了這點的韓霽轉頭問高奕傑,口氣明顯有些不善。他明明記得高奕傑應該是住在信義計畫區的不是嗎?


    「嗯,我想說現在時間還不算太晚,幹脆在回家前順便去一個地方,不會花很多時間的。」高奕傑一臉人畜無害的笑。你少給我裝無辜!韓霽在心裏怒斥一句,但表麵上他隻是微微皺眉,「我可不認為現在時間還算很早,如果您的目的地是夜總會之類的場所的話,那我奉勸您今晚還是別去的好,目前實在不是玩樂的好時機。」高奕傑擺出一副深受委屈的表情,「你在說什麽啊!我是那麽愛玩的人嗎?」韓霽扔過來一個白眼,臉上清清楚楚寫著:你明明就是!


    「我是真的有正經事要去拜訪人家,本來約好了下午要去,沒想到卻出了事,又不想拖太久,隻好現在去了。」高奕傑無奈地解釋,順便補上一句:「如果你不想陪我去也沒關係,我自己去就可以了,你不用擔心。」


    韓霽覺得自己的火氣又上來了。這家夥分明就是看準自己現在絕對不會丟下他一個人,所以就得寸進尺、吃定他了!如果待會兒發現高奕傑是要上夜店或酒吧的話,他以黑手黨signordue的名義發誓,一定會讓他死得很難看!


    為什麽?為什麽和這家夥在一起的時候,自己會那麽容易生氣呢?不對!應該說,為什麽這家夥老是要惹他生氣?這一切都是他的錯!


    心裏雖然不滿,但韓霽的確不想放任毫無危機意識的高奕傑一個人在外麵亂晃,他隻好忍著怒氣開著車,繼續朝高奕傑指示的方向前進。高奕傑好整以暇的倚在座位上瞄著李俊偉,心情十分愉快。他沒料到李俊偉居然會因為擔心而寸步不離的跟著自己,盡管被人暗算的滋味並不美妙,但他卻也因此多了許多和李俊偉單獨相處的時間,這也算是因禍得福吧!


    他早就清楚李俊偉嚴謹得近乎一絲不苟的個性,卻也因此更喜歡招惹他,雖然李俊偉就算生起氣來通常也不會有太激烈的表情,但他已經懂得從他臉部的細微變化來判斷他的情緒。比方說現在李俊偉正緊緊握著方向盤,仿佛方向盤跟他有仇似的,眼睛故意死也不向他瞥一眼,微微蹙起的眉、微微鼓起的臉頰和緊抿的嘴唇說明了他心中的不爽。但高奕傑卻覺得,這樣的李俊偉真是可愛到不行。


    愈往前開,韓霽心中的疑問便愈是擴大。此刻他們已經來到市郊,但高奕傑依然沒有告訴他他們的目的地究竟是哪裏。不知怎麽地,韓霽感到自己心中隱約升起了一絲不安。


    「嗯,就在前麵。」高奕傑說著指了指前方,「走左邊這條岔路,進去後右轉就到了。」韓霽依照指示拐進岔路再右轉,頓時一幢建築物出現在他麵前。在看到眼前景象的那一瞬間,韓霽忽然身子一僵,反射性的一踩煞車,車子硬生生地由高速行駛中緊急停了下來。高奕傑冷不防嚇了一跳,差點一頭撞上前麵的擋風玻璃。他疑惑地望向李俊偉,「怎麽了啊,你——」


    韓霽的臉凝成一片死白,像是看到了什麽極為恐怖的東西般,原本紅潤的雙唇也失去血色,微微地顫抖著,雙眼瞪得大大的,失神地望著前方,方向盤上的雙手緊握得連指節都發白了,纖細的身軀此刻就像寒風中的落葉一般抖個不停。


    「你怎麽啦?不舒服嗎?」高奕傑一時心裏大亂,他伸出手想探探李俊偉有什麽不對勁,李俊偉卻側頭避開。


    「我……我沒事……」韓霽強自鎮定地說著,但發抖的語調透露了他心中的震驚與惶恐。他深深吸了口氣,努力地將視線從前方的景物上栘開。那是一幢梢嫌老舊的三層樓建築,瓷磚和油漆都已經有些斑駁了,庭院中的草木在夜幕的掩映下看起來有點陰森。大門邊豎立了醒目的告示牌,標示著五個大大的白底紅字。這裏是仁光育幼院。


    「真的沒事?你看起來很不舒服。」高奕傑忍不住關心地又問一次。沒事才怪!臉色都這麽差了還嘴硬。「如果真的覺得不舒服的話,我們還是先回去吧!」


    「不……我真的沒事。」韓霽又一個深呼吸,努力平複自己的情緒。眼前這棟建築物,正是他度過一生中最悲慘歲月的地方。怱然閭,一陣危機意識閃入韓霽的腦中——高奕傑為什麽要帶他來這裏?難道是自己的身分曝光了?還是……


    「我不明白,這麽晚了,您特地到育幼院來有什麽引呢?」他故作鎮定,不動聲色的問。


    「這裏曾收容過一個孩子……那個孩子,和我家頗有淵源,也是我的一個……兒時朋友。」沒料到他會問,高奕傑遲疑一下還是回答了,伴隨著一個有些傷感的笑容。


    韓霽的心跳得更快了,他抿了抿有些幹澀的嘴唇,「所以,您在這種時候大老遠的跑來這裏……緬懷故友?」


    高奕傑從李俊偉身上感到了奇怪的不安,但他並沒有多問,「他隻在這裏待了很短的一段時間就失蹤了,至今依然下落不明。我父親以前幾乎每隔一、兩個月就會到這裏來,一開始是為了打聽那個孩子的消息,後來就養成了常常到這兒來看看孩子們的習慣。近來我父親的身體狀況比較不好,沒辦法常來,但他還是交代我到院裏來看看。」高奕傑說著笑了笑,「久而久之,這也變成我的習慣了。」


    「想不到您居然這麽有愛心,真是出乎我的意料。」韓霽皮笑肉不笑的丟出一句不大動聽的恭維。哼,他才不相信高家父子真的這麽好心,他們恐怕是為了逃避良心的譴責,才會跑到這裏來裝出一副大善人的樣子吧!


    「你這句話到底是褒還是貶啊?」高奕傑露出埋怨的表情,「好歹你也該安慰我一下吧!我朋友可是至今下落不明、生死未卜耶!」


    「隻是一個童年玩伴,用得著這麽在意嗎?我看您自己也不像是很傷心的樣子啊!」韓霽忍不住寒著臉反唇相稽。


    「或許你說得對。我和他雖然是一起長大的玩伴,但那已經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就算他還活著,多半也已經忘了我了吧!」高奕傑苦笑著歎了口氣,目光忽然飄遠,「但我卻很懷念他,也真的很希望他還好好的、平安的活在世界上某個角落,就算忘了我也沒有關係……」


    「你……」韓霽忽然喉頭一緊,異樣的感覺再度在心中蔓延開來。這樣的高奕傑和平常不太一樣,讓他頓時有些無所適從。


    「而且,他還是我的初戀。」良久,高奕傑悶悶的補上一句沒頭沒腦的話。


    「啥?」韓霽呆了兩秒,血色馬上衝上臉頰,「你,你說什麽啊?」連這麽小的時候的事他也能拿來開玩笑,他就知道,高奕傑怎麽可能是認真的嘛!


    「你不要激動嘛!」高奕傑轉過頭來,笑吟吟地看著他,「難不成你吃醋?」「吃……吃你的頭啦!不要老開這麽沒營養的玩笑好不好?」而且我絕不承認我是你的初戀!韓霽感到自己額頭上出現了明顯的青筋,差點連義大利國罵都脫口而出了。


    「嗬,你臉紅得真可愛。」高奕傑不知死活的再加上一句。這句話聽在韓霽的耳裏無疑是火上加油。但當他忍不住想用拳頭好好照顧一下那張欠扁的笑臉時,高奕傑卻打開了車門。「我有事要進去一下,你要和我一起去,還是在這裏等我?」


    韓霽聞言,方才稍微舒緩下來的情緒又再度緊繃了起來。在毫無心理準備的狀況下重回這個曾經帶給他莫大傷害的地方,對他的心情造成很大的衝擊。如果可以的話,他巴不得能馬上離開這裏,愈快愈好。但他不願意讓高奕傑懷疑自己的異常,因此他終究還是麵無表情的點點頭,跟著高奕傑進入了育幼院。


    闊別十多年,這裏的改變卻沒有韓霽想像中的大。似曾相識的景物勾起他心底那些自以為早該忘得差不多的黑暗回憶——他被關禁閉的地方、他被一群大孩子欺負的地方、他被當眾甩耳光的地方、他提著水桶罰站的地方,還有那些永遠擦不完的玻璃,永遠做不完的手工……悲傷和憤恨的情緒在韓霽心中流竄著,不安和恐懼就像海底的暗潮一樣侵蝕著他,仿佛隨時會將他吞沒。


    兩人才剛踏入育幼院大門,院方就有人急急忙忙跑出來迎接。「哎呀,高總,今天出了這麽嚴重的事,我還以為您不會來了呢!」一個瘦長馬臉戴著珠鏈眼鏡的中年婦女堆著一臉熱誠過頭的媚笑迎上來,「我看到新聞報導真是可怕!歹徒未免太無法無天了,光天化日的也敢為撲什歹,幸奵您沒受傷。」


    「我沒事,謝謝您的關心,院長。媒體向來喜歡誇大其詞。」高奕傑似乎不是很想繼續討論這個話題。


    韓霽一看到那個女人,腳步便不覺一滯——是黃老師!當年最喜歡指使他做東做西的黃老師,常常不由分說便抓起他痛打一頓的黃老師,動不動就把他關在漆黑的房間裏不讓他吃飯的黃老師,開口閉口「敗類的孩子也是敗類」的黃老師!


    多年不見,她竟已升格當了院長,想必是過得還不錯吧!


    不知不覺中,韓霽握緊雙手,咬住嘴唇,眼神逐漸陰沉了下來。


    「最近還好吧?不好意思,我最近比較忙,一直沒時間過來看看孩子們。」高奕傑溫和的說。


    「您千萬別這麽說,隻要您心裏還惦著孩子們,就是我們的榮幸了。托您的福,一切還算順利,隻是最近物價上漲,我們想挪點預算幫孩子們買新桌椅,正在傷腦筋呢!」院長歎了口氣,狀似苦惱萬分。


    韓霽不由得在心底冷笑一聲。幫孩子們買新桌椅?他該不會是聽錯了吧!應該是為了怎麽不著痕跡的從預算裏抽點甜頭中飽私囊而傷腦筋才對。


    「不管怎樣,您既然來了,就先到院長室裏暍杯茶再走吧!」院長仍然不遺餘力的討好大駕光臨的財神爺。「不用麻煩。反正孩子們也差不多該睡了,我就不久留——


    高奕傑的話說到一半,樓上忽然傳來一聲淒厲的哭叫,伴隨著重物的撞擊聲響,聽來令人有些膽戰心驚。韓霽心裏忍不住揪了一下,連忙抬頭往樓上看。不久一陣摔門聲響起,一個高大的人影火冒三丈的出現在樓梯口。「媽的,該死的小鬼,脾氣這麽倔,看老子不……」那人正說著卻看到樓下站著的一行人,馬上打住話頭,原本凶狠的臉也堆上了笑容,「啊?高總?您……您怎麽來啦?」院長有些尷尬的咳了一聲,「小陳啊,上麵是怎麽回事?孩子們不是都該睡了嗎?」那個叫小陳的男人搔了搔頭,「上禮拜新來的那個小誌,老是不肯安分,要他乖乖上床睡覺也不聽,剛剛還在床上打打鬧鬧,結果就從上鋪摔下來了。好在他沒受什麽傷,現在已經沒事了,不用擔心。」


    韓霽看見那個理著平頭的粗壯男人走下樓梯,不由得倒抽了一口氣,幾乎無法呼吸。他抬頭看到男人額際一道暗色的傷疤,大腦立刻就像被打了一拳似的嗡嗡作響,可怕的回憶瞬間像潰堤的洪水般湧上心頭。是他!就是這個男人!那人在一個黑暗的小房間,就是這個男人一身酒氣的提著酒瓶逼近年幼的自己,不分青紅皂白地毆打他,還將毫無還手之力的他壓製在地上,撕扯著他的衣服……


    當時的情景如夢魘般襲來,韓霽整個人就像是浸入冰水般無法遏止的顫抖起來,不由自主的退到牆邊。高奕傑注意到李俊偉怪異的舉動。此刻的李俊偉看起來比剛才在車上時還要糟糕得多,就像是遭受了極大的精神刺激,眼神空洞而驚恐,半倚在牆邊的身子盡管極力壓抑,但仍看得出正微微的打顫,仿佛一碰就會倒下似的。高奕傑心中的不解與不安一下飆到最高點。平日的李俊偉雖然外表看起來文弱了點,但他的行事作風卻向來十分強硬。他用好強和淡漠在自己周圍築起屏障,整個人散發出一股傲氣,從不肯輕易示弱妥協。但現在他給人的感覺就像一隻受驚的小動物,脆弱得讓人忍不住心疼。


    「現在時間已經不早,我就不多打擾了。」高奕傑心想,還是趕緊和李俊偉離開育幼院比較好。雖然方才李俊偉逞強的不承認,但高奕傑幾乎可以肯定,這個地方就是造成李俊偉失常的主因。他從口袋裏掏出支票簿,填上一筆為數不小的金額,「這些錢請你們先拿去買新桌椅吧!就當作是我送給孩子們的禮物。如果有什麽需要,再跟我說一聲,千萬別跟我客氣。」


    院長立刻眉開眼笑的走上前來,口中一疊聲的向高奕傑道謝。但當她正要伸手接過支票時,一隻手卻冷不防從後麵伸過來,一把從高奕傑手中奪過支票。「我不允許你捐錢給他們!我寧可你把這筆錢揮霍在夜店,也絕不會讓這群表麵上犧牲奉獻騙取社會大眾的同情,背地裏卻隻會滿足私利欺淩弱小的人渣們拿到半毛錢!」


    韓霽咬著牙一字一句的說著,森冷的口氣和臉上的怨毒令人不寒而栗。他說著一揚手,便將高奕傑剛剛開出的支票撕得粉碎。高奕傑從沒看過他這個樣子,一時之間反應不過來,隻能任由韓霽將支票的碎片往院長的臉上一撒,頭也不回地揚長而去。高奕傑被韓霽一連串莫名其妙的激動行為弄得一頭霧水。他轉頭對院長拋下個略帶歉意的目光,便快步追出去,留下手還僵在半空中的院長麵色鐵青,尷尬無比的呆在原地。


    韓霽就像是逃命似的奔出了那棟對他而言像地獄一般的建築。他奔向車邊,腦中一片紊亂,隻想盡快離開這個地方,甚至連高亦傑都顧不得了,倉皇地打開車門,正要鑽進車內,手臂卻忽然被拉住。他不禁憤怒的轉過頭怒斥一句:「放開我!」


    見到他的劇烈反抗,高奕傑也是一愣,但他並沒有放手,隻是用探詢的目光看著韓霽。韓霽依舊怒目瞪視著他,平時的淡定和冷靜蕩然無存。兩個人就這樣一言不發地對峙了好一會兒,終於高奕傑歎了口氣,伸手取過韓霽手中的車鑰匙。「你現在情緒很不穩,不適合開車,還是我來吧!」


    韓霽聞言終於梢微清醒過來。他本以為高奕傑會問他到底怎麽了,或是責怪他為什麽要撕毀支票,但高奕傑卻什麽也沒問,反而讓他有點錯愕。他無言地任由高奕傑拿走他手中的車鑰匙,自己轉身往另一邊的車門走去。高奕傑發動了車子。韓霽本來就不多話,而向來喜歡沒話找話講的高奕傑也隻是安分的開著車,不再要嘴皮子,兩人於是陷入異常的沉默中。


    不知過了多久,車子終於停下來。高奕傑一麵伸手解安全帶,一麵轉頭看著李俊偉,微微一笑,「要不要下車走走?」不知不覺問,高奕傑已經將車開到了山上。從他們所在的地方往下看,整個台北市的夜景一覽無遺。「我心情不好的時候,很喜歡到這裏來。這裏的視野很遼闊,往下能俯瞰萬家瞪火,往上能仰望滿天繁星。在這裏待上一會兒,可以讓人想通許多事情,就連心境好像也會隨著視野寬廣許多。」


    韓霽默默地下了車。高奕傑說的沒錯,這裏的夜景真的很漂亮,市區的燈光交織成一片燦爛,就像是個遙遠而華麗的夢境。他仰頭望向蒼穹,山上的天空少了光害,明亮的星鬥在夜幕中閃耀著簡單而平靜的光彩。


    「心情好多了吧?」高奕傑走向他,含笑地問。韓霽不語,表情卻在不知不覺問緩和下來。「你沒事我就放心了,你剛才的樣子可真把我嚇得半死呢!對不起,我不該沒跟你說一聲就把你帶到那裏去的。」高奕傑誠懇的道著歉。雖然他十分好奇為什麽育幼院會讓李俊偉如此失常,但此刻他聰明的選擇不去碰觸這個問題。


    韓霽連忙搖搖頭,為自己找了一個藉口。「我真的沒事……我以前在美國有一個很要好的同學,他告訴我他小時候在育幼院受到虐待的事,所以我對這一類的地方一直反感。」


    「原來是這樣。」高奕傑恍然大悟,「怪不得你會對育幼院……算了,不提這些。剛剛看到你不由分說的就把支票給撕爛,院長他們一定也被你嚇到了。不過沒關係,改天我再把捐款匯過去就好了,你不用過意不去……」


    「不可以!」韓霽聞言又激動起來,「我不是說過,絕不允許你把錢捐給那些人嗎?」


    「你不要鬧了好不好?」高奕傑也不禁皺起了眉,「就算你的朋友以前曾經在這類的機構有過什麽悲慘的遭遇,你也不該一竿子打翻一船人啊!你這樣說,讓那些致力於慈善事業的人們情何以堪?」為什麽李俊偉會忽然變得這麽不講道理、無理取鬧啊?吃錯藥了嗎?


    「我沒有一杆子打翻一船人!我知道社會上有很多真正熱心公益的人,但絕不會是他們!」韓霽咬牙切齒地說,「你認為我以偏概全,那你呢?你又明白他們的真麵目嗎?你怎麽能確定他們真的把你的捐款用在孩子們的身上而不是中飽私囊?你怎麽知道他們平常背地裏是怎麽對待孩子們的?你沒聽到剛才有孩子在哭嗎?偽君子!全都是一群偽君子!就連你也是!你們裝出一副偽善的臉孔,其實隻不過是為了自己的利益,或掩飾自己的不安與愧疚罷了!」韓霽愈說愈是咄咄逼人,眼中燃燒著悲傷與憤怒的火焰,灼灼地瞪向高奕傑。


    高奕傑被他罵得丈二金剛摸不著頭腦,他實在不明白為什麽李俊偉會激動得失去理智,但他卻從李俊偉的臉上看到他努力壓抑著的痛苦,以及難以彌補的淒涼。他心裏忍不住有些不舍,隻好先擱下準備反駁他的話,好聲好氣的說:「對不起,你說得對,我的確是沒有過問過他們對於捐款的處理細節。我會去弄清楚的,你不要生氣了,好嗎?」


    韓霽扭過頭不去看他,但眼淚卻不爭氣的在眼眶裏開始匯聚。不許哭!他在心裏狠狠地斥責著自己。不許掉眼淚!你可是黑手黨頂尖的殺手,流血不流淚的殺手,隻賣性命沒有感情的殺手!你早該忘記眼淚的滋味了,不是嗎?


    可是為什麽,這時候的高奕傑感覺起來竟是如此該死的溫柔呢?


    高奕傑見李俊偉別開臉,以為他還在生氣,正要好言相勸時,卻意外地在李俊偉眼中看到了閃動的淚光。他忍不住伸手攬住李俊偉的肩膀將他帶往自己的懷裏。韓霽一驚,想也沒想便喝斥一聲,同時一記肘擊狠狠的往高奕傑的腹部重擊過去,「別碰我!」


    高奕傑冷不防挨了這一擊,立刻便搗住腹部彎下腰嗆咳起來。韓霽這時才發現自己下手實在太重了,連忙扶住高奕傑。過了好半晌,被打的人終於齜牙咧嘴地抬起頭來,喘了一大口氣。韓霽望著高奕傑痛得有些扭曲的俊臉,不禁有一點點愧疚。「咳!咳!你、你氣消了嗎?」高奕傑好不容易站直了身體,關切地問。


    見高奕傑似乎沒有任何生氣的征兆,韓霽也不禁傻眼。高弈傑對他的包容再度出乎他的意料,也讓他心中的一股氣刹那間消了下去。他怔怔地看著高奕傑,一句話也說不出來。高奕傑看著李俊偉有些茫然的表情,星星般的眼眸依舊微帶著水光,微啟的雙唇像是想說些什麽但卻欲言又止。高奕傑就像著魔似的凝視著他,終於他忍不住伸出手抬起李俊偉的臉,輕輕的覆上了自己的雙唇。


    韓霽的雙眼倏地睜大,身體也緊繃起來,但他隨即放棄掙紮,緊握的拳頭也放鬆下來。高奕傑的體味混著古龍水的香氣,聞起來竟奇異地讓他產生一種安心的感覺,平複了他今晚深受衝擊的情緒——也好,就讓自己放縱一次吧!今夜,他的確需要一點刺激,來讓自己從多年前的夢魘中解脫……


    原本隻是單純的四唇相觸,但見到李俊偉並未如預期中的反抗,高奕傑的吻也變得大膽起來。他輕輕地吮吻著李俊偉薄而柔軟的唇瓣,舌尖靈巧地舔過他潔白的貝齒,並趁他沒有防備時撬開他的牙關,將舌探入他的口中,開始瘋狂的吸取他口中的甜蜜。


    韓霽的力量好像逐漸流失似的,腳上就像踩著棉花一般不踏實。高奕傑的舌頭在他的口中四處遊走,品嚐他口腔內的每個角落,並捕捉住他的舌吸吮、交纏。他不禁開始試著回應,結果引來高奕傑更加熱情的深吻,仿佛存心要抽幹他體內的空氣似的,令他幾乎喘不過氣來。一陣輕微的騷亂正逐漸沿著身體向上竄燒著,他忍不住自唇邊逸出一聲呻吟。


    高奕傑直到兩個人都快缺氧而死時才不太情願的鬆開韓霽的唇。在經過方才的熱吻後,韓霽平日銳利的雙眸變得有些迷蒙,原本白皙的臉不知是因為缺氧還是情潮而染上淡淡的紅暈,被吻得紅腫的唇上還泛著濕潤的水光……


    高奕傑看著,胸口不禁一窒。「你這樣真的好嗎?」他貼近李俊偉耳邊,用比平常要來得低沉的嗓音輕聲說著,「明明知道我對你意圖不軌卻還是乖乖的讓我吻……男人的自製力,可是很薄弱的喔!」濕熱的氣息噴在耳際,韓霽的身體忍不住一陣戰栗,心跳也瞬間快了一拍。高奕傑像是察覺到他的反應似的輕笑一聲,接著張口吮住了他的耳垂。「啊……」一股電流倏地竄過脊髓,韓霽不禁呻吟起來。他實在不敢相信他居然會發出這種連自己聽了都會臉紅的聲音,連忙側過頭去,試圖避開高亦傑對他耳朵的攻擊。但高奕傑卻不給他閃躲的空間,反而進一步的舔舐、輕咬他瑩白精致卻也十分敏感的耳廓,令他不由得又是一陣壓抑的輕喘。高奕傑接著將目標緩緩下栘,輕輕啃齧著韓霽修長的頸項,一隻手也不安分的采到他身前,開始解他的襯衫鈕扣。「不……」韓霽的理智總算有點回籠了。他冒出一聲略嫌薄弱的拒絕,但高奕傑的手已經探入他的衣內,撫上他胸前的肌膚。身體的溫度正在急劇的向上攀升,韓霽隻能閉上眼,希望能阻絕這種陌生的感覺。


    不知不覺間,韓霽上半身的衣物已經全部滑落在地,露出了他均勻美好的身段。韓霽的骨架不大,也沒有太過健美的肌肉,但由於長年的鍛煉,因此十分柔韌結實,手感非常好。但更令高奕傑訝異的是那些零星分布在韓霽白皙身軀上的、觸目驚心的傷痕。「這……是怎麽回事?」高奕傑輕輕畫過一條寬如手指長逾二十公分的傷疤,低聲問著。


    高奕傑的撫觸帶來了一陣微微的酥麻,韓霽忍不住扭動了一下。「那是……很久以前在育幼院時……思……留下來的……」他在高奕傑的撫弄下隻能斷斷續續的說著,「剛才我說的那個朋友,其實就是……就是我……」韓霽並沒有說實話。他身上的傷痕盡管有些真的來自於育幼院,但還有更多是他在黑手黨接受訓練或出任務時留下的紀念品,其中有些明顯不是一般刀械所傷的,而是槍傷,甚至是炸彈的碎片所造成的。雖然近年來他已經不再像以前那麽容易受傷,但身上那些舊傷林林總總加起來,也已經夠嚇人了。比方說高奕傑方才撫摸的那條疤痕,是他在十六歲那年和美國布魯克林區的角頭老大對決時,被垂死的對方用藍波刀砍傷的。對方打的是同歸於盡的算盤,而那一刀也的確差點害他送命。


    「老天,所以你才會對育幼院……對不起,我什麽都不知道……」高奕傑忽然感到一陣尖銳的心疼。他俯下身無限憐惜的輕吻李俊偉的傷痕,仿佛希望能藉此撫平他所曾遭受的痛苦。「啊……」高奕傑的唇在他身上遊移著,並在所到之處撒下火種,韓霽覺得自己好像就要燒起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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