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際微微泛紅,晨曦染豔了遠方山巒,層層疊疊的山,層層疊疊的色彩,層層疊疊了他的不安。


    這趟,明知不會得到好臉色,他仍非來不可,因皇太子病情急轉直下,昨夜已陷入昏迷之中。


    他領了聖旨和百名禁衛軍,這回,曲無容失去拒絕權利。


    宇淵方走進竹林,便看見一道長長的人龍。全京城,生病的人都來這裏求醫了?看來,對她醫術感到讚佩的,不隻有司徒先生。


    不排隊,宇淵直行到小屋前方,曲姑娘尚未開始看病,隻見冷剛進進出出,為她張羅吃食。


    他想起她說過,行醫,不過生活而已;當年,穎兒說過相似的話,但她說的是“製毒,不過興趣而已”。


    宇淵清楚記得,自己常取笑穎兒殺人的本事比救人大;他批評她內力不足,好功躁進……


    糟,他又在曲無容身上尋找對穎兒的熟悉。


    昨日,他刻意打聽曲無容。其實毋庸刻意,她在京城夠出名了,隨意抓個人問,都能問出幾句和她相關的傳說。


    傳說,那個彪形大漢不是曲姑娘的護衛,而是她未成親的夫婿;傳說,曲姑娘家財萬貫,看不上那點診金,置竹籃,隻是教人們知道感恩圖報;傳說,曲姑娘家裏曾發生過大火,把一張臉燒出猙獰疤痕,不得不覆上帕子,深怕駭著病人……


    聽到此,他便知傳說十之八九是假。


    冷剛不是她的夫婿,她凝望他的眼神沒有愛情;她沒有家財萬貫,一桌一櫃,滿屋子寒傖;而她的臉,無疤無痕,美豔得教人目不暇給。


    穎兒也美麗,卻是截然不同的容貌,穎兒眉宇間掛著堅毅,而她眉間隻有冷淡,時常,穎兒出現不服輸的神情,而曲無容,對著他,隱約透露恨意。


    為什麽恨他?她是被他逮捕入獄的貪官家屬?她與他是父母親仇、不共戴天?她說因果,難不成他或朝廷真的對她的家,做了不可原諒之事?


    唉,過去不論,宇淵相信今天過後,她定會更憎恨他了。


    回頭,他低聲對身後的禁衛軍叮嚀,然後走到屋前,對著病人說:“各位叔伯姨嬸,今日曲姑娘有要事在身,不能為各位看病,但百草堂開放義診,藥材診金全免,請諸位移駕到百草堂吧!”


    百姓議論紛紛,但身後穿官服的衛兵臉色嚴肅,為怕招惹幹係,大夥兒不得不盡快散去。


    冷剛聽見宇淵的聲音,匆匆出屋,發現他領了百名禁衛軍,團團圍住小屋,心知情況有異,忙奔進屋,攬住曲無容奪門而出。


    然他前腳才踏出屋門,禁衛軍便一湧而上,轉眼,他們被團團圍住。


    冷剛自腰際抓出一把長鞭,刷刷數聲,一鞭鞭力道沉穩,打在地上石板,石屑四濺,他不斷揮動鞭子,迫得眾人不敢靠近。


    他抱住姑娘緩緩移動,心想隻要進了竹林,便有機會脫身。


    宇淵看出他的意圖,嗤地一聲,暗器從人群中飛射而來,冷剛來不及閃躲,急切間,隻能用身子護住姑娘。


    暗器撞上冷剛的手臂,穴道被封住,長鞭震落在地,他朝下望去,隻見一枚石子在地上滴溜溜滾轉,鍾離宇淵內力非同小可。


    冷剛偏頭看姑娘,他很抱歉,這回,護不了她周全。


    曲無容湊近他耳邊說:“閉氣。”


    她出言瞬間,揚起右手,一把銀色粉末朝空中灑出,但宇淵比她更快,催動內勁,將銀粉向他們逼回去。


    情況緊急,幾個靠得太近的禁衛軍被藥迷昏在地,剩下的人一湧而上,迅速製伏曲無容和被點上穴道的冷剛。


    一反常態地,宇淵站在原地,遠遠望著曲無容,一動也不動。


    知道嗎?他之所以能在曲無容動手前先出招,是因為看見她在冷剛耳邊說話,那一幕讓他聯想到他與穎兒在肅親王府遭受危困時,穎兒在他耳邊輕語:“少爺,閉氣……”


    穎兒灑了毒粉,曲無容也會嗎?他來不及思考,直覺動手,果然,他贏了。


    他拿對穎兒的熟悉來對付曲無容。


    不光明磊落!


    “靖遠侯,犯人已經拿下。”


    禁衛軍隊長來稟,他回神。


    “收隊了,把冷剛壓入大牢,放開曲姑娘。”他下令。


    “是。”


    隊長領命,幾聲編派,一組人壓著冷剛,一組人扶起躺在地上的弟兄,極有效率地率隊開拔,不過片刻,走得幹幹淨淨。


    沒多久,連腳步聲都聽不見了。竹林裏,安靜得隻剩下風吹過竹葉的颯颯聲,和曲無容急切的呼吸聲,宇淵與她相視,卻互不言語。


    他看她,心底想著自己厘不透的熟悉感,而她看他,怨懟在胸,怒氣張揚。


    非要迫她嗎?非將她逼入牆角、無路可逃,方肯罷休?他就不怕她的怨憤堆上天,不顧一切?


    “姑娘,得罪了。”他打揖行禮。


    隻是得罪?他說得未免太輕易。


    “朝廷行事,皆這般蠻橫無理?”她冷酷語氣,冰涼得教人發寒。


    “皇太子命在旦夕,原諒在下苦無對策。請姑娘入宮,治好皇太子的病後,我自會釋放冷公子。”他痛恨自己以權勢壓人,但這回,皇命在身,他別無選擇。


    若是醫不好呢?滿門抄斬?哼,他就這麽本事,一次次將她送入地獄,打死不讓她成漏網魚?


    “若姑娘要恨、要對付,就針對我來吧,我全數接收。”隻要能救回皇太子,助天下百姓一臂。


    針對他?“你有把握受得起?”她怒目相迎。


    苦笑,他能說什麽。受不起也得受,反正她痛恨他,不是從現在才開始。


    “曲姑娘,請!”


    曲無容吸氣,狠咬牙,緊握的拳頭青筋暴張,瞠大眼裏盛滿憤慨。要是她的武功還在、要是她還有那麽一點點本事,她保證,他不會這麽安然。


    猛喘息,她想說:“你就篤定我非救下冷剛的命?錯了,誰都逼不了我的意願,尤其是你。”或者說:“誰來請,我都去,獨獨你,對不起,我不會助你仕途高升。”甚至想諷刺他幾句:“真是個偉大的好駙馬,為了妻子嶽家,什麽霸道事兒都做得出來。”


    她想說的話很多,卻半句都出不了口。因現實中,冷剛的命在他手裏,他很行,一把掐住她的弱點。曲無容用力吐氣,痛恨自己無能為力。


    “曲姑娘……”他再聲催促。


    “請教公子,朝廷給了你多少好處,值得你放棄良知?”終於,她還是擠出一句刻薄言語。


    語畢,她領身先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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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陽光自雕花窗欞間射入,在玉石地麵上,投入點點花影,門窗封得死緊,半點風都透不進。


    金獸爐裏,燃燒的檀香升起嫋嫋煙霧,卻掩蓋不去藥味、炭火味,空氣凝重,屋裏的人也個個凝重。


    禦醫站了一排,宮女分侍床側,他們眉宇不展,麵色青黃。


    曲無容走近床邊,執起三皇子瘦骨嶙峋的手臂,未把脈,先讓他指甲間的青綠色吸引注意。


    柳眉相聚,抿唇,她拉開被子,觀察他的雙足。指甲間有相同的青綠,她伸出纖纖細指壓在皇太子腕間,取出金針,對準幾個穴道刺入,皆無反應,直刺到曲池穴時,他的手腳反射地向裏蜷縮。


    曲無容抽出金針湊在鼻尖嗅聞後,點頭,她拉拉錦被,將皇太子全身密密實實蓋好後,把金針插在皮革間,收妥。


    “怎樣?”宇淵湊近。


    曲無容不願同他說話,她轉頭對隨侍的禦醫道:“有人要他死,皇太子得罪過誰?”


    禦醫嚇得倒退三步,這、這話兒……可不能隨便亂說。


    她想走到外廳,但突如其來的暈眩讓她的身子晃了晃,宇淵立即靠上來扶持,她推開他,冷目相視。


    他知她生氣,點頭退開。


    宇淵對宮女使個眼色,宮女忙扶曲無容坐下。


    這時辰,她應休息,不該看病,要是冷剛知她過勞了,肯定又有話講。


    宇淵自作主張,替她倒來溫茶水,她別開眼,不看。他熱切,她冷淡;他想對她親近,她卻一心將他推離。


    “曲姑娘,你能告訴我,剛剛的話是什麽意思?”不管她的態度,這事兒幹係太大,一定得查清楚。


    她尚未想清楚要不要回答之前,皇後聽聞神醫入宮消息,匆匆忙忙趕到太子寢宮,一見到宇淵,立即上前,急問:“你說的神醫呢?他來了嗎?”


    宇淵上前,“稟皇後,此位是曲無容姑娘。”


    “她就是你向皇上大力舉薦的神醫?”


    隻是個姑娘啊?她看來年紀尚輕,身如弱柳,似有病態,這般女子竟有神醫能耐?會否徒具虛名?


    “曲姑娘初進京不久,已是百姓口耳相傳的神醫,她的醫術連百草堂的司徒先生都自歎不及。”


    宇淵和皇後對談時,曲無容定定望住皇後,一瞬也不瞬。


    皇後老了、憔悴了,兩鬢霜白,皺紋飛上嘴角眉梢,佝僂的背微彎,無助的麵容間淨是憂愁。她不再是當年威嚴冷肅、高高在上的皇後,她隻是一個擔憂兒子性命垂危的老母親。她呀,也有今天?


    不需曲無容親手報仇,她早自囚險惡後宮,戰戰兢兢度日。


    人人皆知後宮爭寵、爾虞我詐,嬪妃昭儀、婕妤才人,莫不費盡心機經營,隻盼生得太子,從此母憑子貴。


    可惜啊,她小心翼翼栽培維護的皇太子,有人要他的命,她救得他一著,可下回呢?她不是隨傳隨到。


    她就是想幸災樂禍,雖然皇後的哀愁並未帶給她太多快樂。


    “那就偏勞姑娘,請姑娘盡快診治皇兒。”皇後軟聲懇求。


    盡快嗎?不,她要她多擔幾日心,要她的兒子多受幾回苦,才能弭平心中舊恨。


    她對身邊的宮女道:“請把所有窗戶統統打開。”


    “不行,風吹進來,太子會咳嗽。”皇後身邊的方嬤嬤跳出來阻止。


    才一眼,方嬤嬤就討厭極了曲無容,她討厭她的倔傲、目中無人。


    若非礙於她的身分,早在皇後進門,曲無容未起身迎接時,就怒聲斥責她無禮了。也不看看這裏是哪裏,皇宮啊,可不是隨隨便便的尋常百姓家。


    曲無容沒理會方嬤嬤,拿起茶壺走到金獸爐邊,手一偏,滿壺茶水澆熄了正在燃燒的香料。


    “你在做什麽!”方嬤嬤出手,飛快打掉她手中的茶壺,鏗鏘,瓷壺碎了一地。


    曲無容終於抬眼正視對方。


    這一看,讓她認出了方嬤嬤。曲無容記得她有多麽恐怖狠毒,她殺人的手法比劊子手更嚇人,心紮了一下,方嬤嬤是她的惡夢,在若幹年前。


    莞爾,心有了較量。她氣定神閑,走到皇後麵前說:“皇太子手腳指甲泛青,無食欲、血便,每至三更,必尖喊狂舞,他不識得人,就是親生母親亦然。”


    幾句話,她讓皇後驚訝不已,皇後露出連日來第一個笑容,“是,便是這般。”


    “他力大無窮,需數人方能製伏,隻飲肉湯,不進米飯,似撞邪偏又腑髒皆傷,一見風便咳嗽,每咳必吐血。”停話,她靜望眾人,等待反應。


    “沒錯、沒錯.姑娘親眼看見……唉呀,不對,姑娘初來乍到……”禦醫高興得近乎失態。


    宇淵唇角上揚,他找對人了。


    曲無容打開金獸爐蓋,挑起一塊未燃檀香,湊近鼻間嗅嗅,問:“這是誰點的。”


    一名宮女趨前,低頭答:“回姑娘,是奴婢點上的。”


    “你沒發覺,這檀香的顏色和平日不一樣?”


    “這香是福和宮差人送來的,說是貢品,奴婢心想,也許別國的檀香與我們的色料不一樣,便沒太在意。”


    “這香摻了百日草,常人聞了不覺有異,頂多感到心煩、臉色青黃不濟。”她轉頭看看禦醫和宮女。


    皇後順著她的視線看去——


    沒錯,他們的臉色很壞,之前,她還以為是因為憂心皇太子過度所致。


    曲無容續道:“但百日草若與桃杏相遇,便成毒藥,毒日日累積,不過半旬,毒性發作,一發作便是驚心動地。我猜,皇太子一定喜食桃杏。”


    “是,前陣子是桃子出產季節,皇太子每日都要吃上許多。”宮女恍然大悟。


    “下毒之人,必然非常了解皇太子的嗜好。就方才這位嬤嬤阻止我澆熄香爐的激烈反應看來,容我僭越,無容不得不懷疑,嬤嬤和福和宮之間,有沒有什麽特殊協定?”她惡意栽贓方嬤嬤。


    人說,君子報仇,三年不晚,正所謂風水輪流轉,十年河東、十年河西,好風水繞到她身上了,她怎能不用上一用?


    果然,之後皇後對方嬤嬤起了疑心,不再重用,方嬤嬤心底不平,轉投向大皇子的親生母親琴貴妃身邊,沒多久,大皇子意圖篡位,琴貴妃連同方嬤嬤一幹人等被捕入獄,老死獄中。這是後話。


    “把香撤下,大開門窗。”皇後瞪方嬤嬤一眼,下令。


    曲無容續道:“就讓皇太子咳血吧,將毒血咳出未必是壞事。”


    “那麽,曲姑娘要開方子了嗎?”皇後急問。


    她把曲無容當成是救命仙子了,不顧身分,走向前,她握住曲無容雙手,緊緊不放。


    曲無容從皇後掌間抽回手,別開眼,“不,後天再開。先備下一壇紹興酒,這二日,隻可給皇太子米漿,不許飲肉汁。”


    “隻需要這樣嗎?”光一壇紹興酒就能解毒,那麽滿宮禦醫在做什麽?


    “皇後信不過無容?”她問得挑釁。


    “相信相信,皇太子的性命全仗姑娘盡心。”她謙卑得不像個堂堂國母,身為母親,孩子是她最大弱處。


    “我累了,可否先行告退?”


    “當然,吉祥、如意,你們領曲姑娘下去休息,好生伺候。缺什麽東西,全上慈暉宮拿。”她出聲喚身後兩名宮女。


    “是。”吉祥、如意領命。


    曲無容跟在她們身後,走出皇太子寢宮,行經宇淵身邊時,她淡淡撂下一言:“冷剛一日不到我身邊,我便一日不開藥方。”


    宇淵莞爾,她居然當著皇後麵前威脅他?真是天不怕地不怕。這姑娘啊,特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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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屋裏,曲無容沉睡。


    宇淵從敞開的窗戶朝裏望——冷剛在半空吊起一根繩子,他躺在繩子上,雙手壓在後腦勺,閉目養神。


    宇淵方走近,冷剛驚醒,他躍下繩索,走出大門,與宇淵麵對麵。


    “有事?”


    他壓低聲音,不願擾醒曲無容。曲無容睡眠極淺,一點聲響就會清醒。


    “晚膳時間到了。”


    宇淵側身,讓他看看身後端著托盤的吉祥、如意。


    “需勞駕靖遠侯親送晚膳?”他不領情。


    他們主仆間真是態度一致,宇淵苦笑。“曲姑娘是宮中貴客。”


    冷剛投過冷眼,雙手各接過一個托盤,逕自往屋裏走,態度很清楚——


    飯送到了,侯爺請自便。


    宇淵假裝沒看見他的拒人千裏,跟在他身後進門。


    冷剛擺好盤子,轉身,與宇淵對峙。


    “在下有事求見曲姑娘。”


    “姑娘沒空。”沒想到話方出口,曲無容的聲音就自屋內傳出。


    他理也不理宇淵,抽身進屋。


    好半晌,冷剛扶曲無容出來時,宇淵未離開。


    看見他,曲無容全身震了一下。他來做什麽?她都進宮了不是,難不成他還得負責讓她將皇太子的病治好?


    她腳步虛浮,半倚在冷剛身上,和下午威脅人的精神全然不一樣。


    她病了?是吸太多她說的百日草?宇淵皺眉。


    冷剛端來參茶。


    無容假意沒看到他,旁若無人地一小口、一小口喝著參茶,不多久,參茶飲盡,冷剛馬上轉回房,屋裏,他用小火煨著鮑魚湯,晚膳之前,得先喝上半盅。


    “姑娘身體不適?”宇淵殷勤。


    “不勞公子費心。”他的熱臉貼上她的冷麵,她不想交談。


    他盯著她慘白神色,是不是該讓司徒先生來替她看診,或者找兩個禦醫過來?宇淵關懷之情溢於言表。


    “姑娘對於毒藥認識很深?”宇淵忍不住發問。


    他告誡自己別在她身上尋找穎兒的影子,可是午後那場談話,曲無容說起皇太子病情時的自信自若,簡直與穎兒一模樣。


    她靜默。


    “早上姑娘使毒退敵,司徒先生為禁衛軍診斷,說那是很高明的毒物。”


    退敵?說得好,他也知,她與他是敵非友。


    “姑娘方才為皇太子診治,一口道盡病情,姑娘擅毒?”


    不得答案他不走是嗎?


    寒目斜過,她冷淡道:“我對毒藥認識不多,早上使的毒物是旁人所贈,而皇太子的病症,我曾在行醫途中見過一回。”


    “這麽古怪高明的毒也能教姑娘碰上,姑娘肯定見多識廣,難怪司徒先生對姑娘諸多推崇。”他道。


    “這毒不算高明,高明的毒物無形無色,中毒者日漸虛弱,大夫遍尋不出緣由,隻當中毒者命也運也,時辰到,本該歸陰。而百日草的中毒跡象太明顯,任何醫者見了,很容易發現問題所在。”


    糟,她露出本性,每每談起毒物,便忍不住賣弄。


    “姑娘這話欺人。”宇淵微笑。


    “怎說?”她又欺人了?錯,這世上,她欺人少,人欺她多,怎每次算算說說,弄到最後總編派成她的錯。


    話題打開,她從不得不回話,變成一句句接說。


    “依姑娘說詞,難不成宮裏禦醫全是庸材?”


    “是他們被豢養太久,不去學習新東西。”世界何其廣闊,多少疑難雜症考驗著醫者智慧,光是待在京城一方小小天地,能學到什麽?


    豢養?既露骨又刻薄的言語,不過,這話說得真好,禦醫們熟讀醫書,用以治療皇親高官,自然比不上遊遍五湖四海的醫者親身見識。


    “姑娘可知,司徒先生是百草堂的主事。”


    “聽說了。”也知道百草堂的老板是眼前的靖遠侯爺,對京城、對皇宮也對眼前靖遠侯,她比他所知的更熟悉。


    “司徒先生對姑娘的醫術讚不絕口。”


    “承蒙先生不棄。”提起司徒先生,她臉色稍微和緩。


    “司徒先生告訴我,他已和姑娘接觸過,姑娘同意他到竹林一起切磋醫術。”


    “是。”


    “你不怕司徒先生偷學姑娘的醫術?”


    “醫術本該讓人學習,以治愈更多病患。”偷學?哼!狹隘眼界。


    “姑娘無私。”


    “人壞就壞在有私,人人想藏私、想把好處盡往囊袋裏收藏,於是商場競爭、勾心鬥角;於是手足相殘、血親互傷。卻沒想過,終朝聚財懷寶,集到多時,命終了;人人都搶功名,十年寒窗爭一夕,請教,古今將相何在?不過是荒塚一堆,草沒;男子皆想嬌妻美妾,日日枕邊說恩愛,今日望夫崖、明朝相思難,豈知光陰荏苒,再多情愛也如輕煙飛散。”她的口氣似針鋒相對、似指責,口口聲聲全在細數他的錯。


    曲無容的話教宇淵深思。


    她沒說錯。當年伯父為一己私,弑弟媳、圈侄子。而他,聚金納銀,納不了心中快意,汲汲營營的下場是什麽?是換來一場懷疑,懷疑人生所為何來。


    不過,她說錯了一事——他的情愛是磐石、是堅定青玉,絕不會如輕煙飛散。


    “姑娘願意的話,在下願侍姑娘為上賓,延請姑娘進百草堂,一起為京城百姓盡心。”他轉開話題。


    “不。”她別開臉。


    “姑娘心無大誌?”他還想勸說。


    大誌?像華陀,流芳百世?算了,能安順一世,心已足,何必拿百世來為難此生。


    她冷哼,擺明看不起他口中的“大誌”。


    “姑娘麵前,在下顯得膚淺。”他唇邊笑意漸濃,這女子,非爾爾。


    看著他,曲無容笑不出口,她有滿懷舊恨。


    她低頭,把他的身影自視線中推離,舉箸,她夾起一筷子青菜擺進碗裏,準備入口時,冷剛端出熬好的鮑魚湯。


    “青菜太冷,姑娘先用湯。”


    她沒反對,端起湯慢慢品啜,斯文秀氣。


    就這樣,一個靖遠侯、一個冷剛,兩個高大男子站在她身邊,靜看她吃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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