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的開庭時間是下午三點半,程白依舊沒有去律所,隻讓肖月負責讓曾念平準時到庭的事,自己卻去黃浦江邊上找了家餐廳,吃了頓好的。


    下午兩點,才開車去法院。


    邊斜就沒有這麽從容了。


    原本他想著反正開庭的時間挺晚,半點不著急,準備睡個懶覺。可沒料,也不知是因為滿腦子想著開庭的事,還是念叨著同一天晚上七點半就要開演的《控方證人》,淩晨一點閉上眼睛,第二天早上九點就醒了。


    睜開眼的時候,他自己都不敢相信。


    翻來覆去也沒辦法再睡,幹脆就從暖和的床上爬了起來。屋裏裝修的時候改造過,鋪了地暖,就算已經邁入了冬天,也不覺得冷。


    這棟洋房的位置比較特殊。


    東邊連著的都是法租界老式的洋房別墅,西邊靠著的卻是擠成一片的老弄堂,這一大早打開窗來就能隱約聽見點市井煙火的聲音。


    當初買在這位置,為的就是這一點煙火氣。


    寫書嘛,總得接點地氣。


    二樓書房的電腦是從來不關的,他走過去坐下來,就搜了搜國內基層民事法庭的情況。還真應了程白之前說的那句話,跟平常律政劇裏看到的完全不一樣。


    有的基層法院民事庭,小得隻有十幾平米,法官和原被告雙方擠在一起,桌子都要拚到一塊兒了,書記員縮在犄角旮旯。也就法官位置正上方掛了個紅色的天平法徽,看著還有點莊嚴肅穆的感覺。


    這一時真說不出心裏是什麽滋味。


    邊斜適當調低了自己對今天開庭的期待度。


    到下午三點的時候,他就把初次見麵時從程白那邊厚顏無恥要來的兩張戲票揣進兜裏,帶著自己充滿電的手機,準備出門。但臨走時想想,又返回夾了本筆記本,從桌上隨便摸了根萬寶龍的鋼筆,這才真的出門。


    周異說,提前占座。


    邊斜覺得提前半個小時出發,應該就已經很不錯了,打個車十分鍾到法院,距離開庭還有二十分鍾,綽綽有餘。


    可真當他驗過了身份證走進法庭,卻是目瞪口呆,差點懷疑自己早上在網上搜的那些可憐巴巴的民事庭是假的!


    這陣仗簡直堪比新聞發布會!


    二樓中法院寬闊明亮,一眼看去都是肅穆沉重的漆色,半點沒有別地兒民事庭的寒酸,大氣的要命。下麵旁聽席也不是隨便擺了七八把椅子,而是一眼望去整整齊齊的幾大排!


    距離開庭還有整整二十分鍾,上麵審判長、書記員、原被告雙方和委托代理人都還沒出現,但下麵旁聽席已經坐了個滿滿當當,都找不到多少縫隙,隻留下零星幾個空位。


    一眼看去,感覺什麽人都有。


    有的三四十歲模樣,穿著打扮看著都挺有水準;有的還一臉青春,二十來歲,像是大學裏在讀的學生;還有人跟他很像,是帶著筆和本子來的,有的埋頭寫著什麽,有的卻用目光在周遭搜尋。


    知道的說這就是場保險糾紛,不知道的怕還以為是什麽重大社會關注事件。


    邊斜這時候才明白周異那一句“提前占座”是什麽意思。


    這也太誇張了一點吧?


    程白名氣雖然大,但別人不都說她糊了嗎?


    “哎,邊神,邊神,這裏!”


    正當他站在旁聽席邊緣,內心茫然,都不知道該去哪裏找位置的時候,不遠處忽然傳來一道壓低的激動的聲音。


    邊斜聽著覺得有些熟悉。


    循著聲音轉過頭去,一下就看見了第四排坐著的費靖。


    天誌律所那位主任。


    在認出他胖似企鵝的身形和那兩條標誌性的西褲背帶時,邊斜一下就想了起來,當初在律所跟他攀談過的,雖然不知道誇的是誰,但反正把他狠狠吹了一通,大約是他的粉絲。


    於是他走了過去:“費主任也來旁聽?”


    “來來來,我這裏正好有空位,你就坐這兒吧。”費靖是真沒想到邊斜竟然也會出現在這裏,高興極了,“畢竟是程兒大半年後第一次出庭,當然要來看看啊。喏,你看,大家都挺感興趣的。”


    邊斜在費靖身邊坐下來,另一側是個瘦瘦的年輕小夥兒,他坐下的時候順便看了一眼,對方那一遝稿紙上端“法製晚報”四個字十分明顯。


    費靖努努嘴,給邊斜指了個方向,小聲介紹起來:“穿白裙的那個女的,通力所的大合夥人,姓戴;戴黑框老花鏡的那個,政法學院的陳教授;那邊那個金邊眼鏡一看就像衣冠禽獸的,康仁保險的法總……”


    胖乎乎的手指,一點一個大咖。


    邊斜微微震驚:“這些人都來聽程律?”


    “嘿嘿,邊神這就不知道了吧?”


    費靖一臉老奸巨猾地笑,悄悄跟他說這裏麵的門路。


    “這些人啊,要麽是狼子野心想要跟我搶人的,要麽都是未來的潛在客戶。當律師,尤其是有訴訟業務的律師,法庭就是最好的營銷平台,有沒有本事都能立刻看出來。而且這回對方律師也有一點小名氣,未必沒看頭。”


    對優秀的訴訟律師來說,法庭就是戰場。


    費靖這話一出,邊斜就立刻領悟了。


    就像是作家圈的新書發布會一樣,總能聚集起一批寫書的同行和準備來談合作的買方。


    但也跟作家圈一樣。


    頂級作家才有聚集起這些人的能量,律師圈裏也隻有頂級律師才會引來這麽多人的關注。


    如果說,平時看程白除了律師費之外,平平淡淡不顯山不露水,那看此刻這這稱得上是人滿為患的旁聽席,便足以令人感覺到她真正的能量和在圈裏的地位。


    糊了?


    怕是他夢裏的糊了。


    法庭內都是禁止喧嘩的,但現在庭審還沒開始,有相互認識的便低聲交談起來。


    費靖也給邊斜說了好一陣。


    但要說到被告律師時,周圍忽然奇怪地安靜下來,於是從庭外進來的那皮鞋鞋底敲打地麵的聲音,變得格外清晰。


    邊斜正注視著費靖,這時候便見他目光一抬,看向了門口,下一刻便麵色一變。


    先前笑眯眯的平和幾乎瞬間收了起來。


    滿麵的如臨大敵!


    他順著費靖目光望去,便瞧見了那個男人。


    夜藍的西裝外套。


    但不是穿著,而是披在肩上。


    裏麵一件黑色法式襯衫,十分合身,袖口扣著金色的袖扣,右腕上戴了塊江詩丹頓的傳承係列。


    身材高大,五官卻在沉穩之餘透出幾分邪氣。


    尤其是那兩道長眉。


    稍稍一抬起來,一雙黑沉沉的眼,便帶給人無端強烈的壓迫感。


    似乎不算特別年輕,該有三十多,但保養得還行,眼角隻有幾道隱約的細紋。


    這人的腳步不快不慢,手裏什麽多餘的東西都沒拿,就端了一杯珍珠奶茶,從外麵走進來。


    看塑料杯的顏色,還他媽是香芋味兒的。


    第三排立刻有個戴眼鏡的年輕人站了起來,掏出紙巾在旁邊的座位上擦了擦。這人過去正好坐下,兩條腿一疊,咬著吸管就喝起了奶茶,半點沒看旁人一眼。


    邊斜有印象,那塊江詩丹頓的價格是五百萬往上,但缺點就是裸機械表盤看著太複雜也太浮誇。所以他當時沒買,換了塊閣樓工匠係列。


    而這杯奶茶……


    如果他沒記錯的話,剛才來時路過法院斜對麵一家巴掌大的奶茶店,門口立了塊牌:新店開業大酬賓,香芋奶茶一杯八塊,情侶半價。


    這個人……


    有毒吧?


    “今天這是什麽陣仗,怎麽這位都來了?”


    “程白跟他是認識?”


    “方不讓啊,臥了個槽……”


    “什麽風把他吹來了?”


    “啥情況啊?”


    ……


    經過先前短暫的安靜,壓低的議論聲便從各個方向響了起來,竊竊私語,不知多少道目光或是光明正大或者悄無聲息地投向了他。


    邊斜沒大聽清楚周圍的聲音,就向費靖靠了靠:“費主任?”


    費靖咬著牙,腮幫子都鼓了起來,盯著斜前方那男人的後腦勺,破天荒地罵了一句:“媽的,狼來了。”


    然後才跟邊斜解釋。


    “方不讓,明天誠所的頂級訟棍,不是個好玩意兒!”


    哦,這名字。


    邊斜終於想了起來,有一天他跟周異晚上吃夜宵喝酒的時候,聊到過這個人。


    跟程白打過官司還讓她父親輸破產了的。


    但也就到此為止了。


    還沒等眾人八卦出什麽所以然來,定好的開庭時間就已經到了。法院裏的廣播開始宣讀法庭規則,原被告雙方依次入庭。


    邊斜一眼就看見了和曾念平一起出現的程白。


    一時被紮了眼。


    往日偏淡的著裝風格完全不見了,換了一身酒紅色的戧駁領西裝。白襯衫打領結,長卷發披肩,雪白的耳垂上沒了先前總懸著的綠色孔雀石六芒星,換了兩串細碎的黑鑽月相耳墜。


    整個人都沉了下來。


    這種顏色服裝真不是尋常人能壓得住的,但程白一臉平靜,穿著竟合適無比。


    然而給人的感覺卻完全不同了。


    隱隱然是含而未發的、滿滿的攻擊性。


    緊接著書記員便喊了一聲“全體起立”,法庭裏所有人全部站了起來。


    審判長入庭。


    庭審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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