區法院受理曾念平一案後,傳票就送到了安和財險,並且很快安排了雙方的證據交換。


    排的開庭日期跟預計的一致,12月09日。


    表麵看上去就是簡簡單單一樁保險糾紛,但伍琴的心無論如何也定不下來。


    “你知道對手是誰嗎?”


    她都快被這一位公司合作律所的律師氣笑了,坐在自己法務部的辦公室裏,一臉的冷笑。


    “那是程白,不是你以前應付的阿貓阿狗!”


    坐在她對麵的律師叫錢興成,油頭粉麵,真沒把她這話聽進耳朵裏,一條腿翹著,整個人的肢體語言都顯示著他的不在乎:“什麽程白不程白的,掉毛鳳凰不如雞!那天證據交換的時候我都見過她了,除了長得漂亮點真的沒見有什麽本事。提交的證據也都亂七八糟的,中規中矩,半點威脅都沒有。這麽普通一案子,伍總監您還要我怎麽重視?”


    這就是一個中等律所的普通律師。


    保險公司都有自己固定合作的律所,有大有小。


    遇到大案子的時候,會委托大律所的厲害律師代理;但如果隻是幾萬十幾萬的小案子,委托的律師就很一般。


    無疑,曾念平這十來萬,對安和財險而言就是個小得不能再小的案子。無論是從案件的複雜程度來看,還是從成本支出的角度看,都不可能花大價錢請厲害律師——


    就算他們早聞風聲,知道原告律師是程白。


    錢興成在他這個等級的律師裏麵已經算是小有一點名氣了,接下這個官司真的也不賺多少錢,一半是因為法務部新任的副總監推薦,能借機跟安和財險打好關係;一半是因為原告律師是以前在北京十分出名的大par程白,且這個案子原告勝訴的幾率極小。


    簡直是天上掉下來的餡兒餅!


    送到自己腳邊上的踏腳石,不踩上一腳都對不起自己。


    贏了這官司,他的履曆上可就能添上漂亮的一筆,就算案子不怎樣,可怎麽說也是贏了程白呀。


    伍琴根本不用問,光看他的神情就能知道他現在是怎麽想的,一張漂亮的臉上頓時滿布著陰雲。


    但僅僅過了片刻,她就有了決斷。


    這個人雖然不靠譜,可對她來說未必不是一個機會。


    那小綠茶才進公司幾個月就已經提拔成了副總監,但好死不死在這節骨眼上遇到這個官司,還為了顯示自己的人脈和能力推薦了錢興成。


    平心而論,這一點律師費能請到錢興成,的確很能耐了。


    然而要對上程白遠遠不夠。


    在職場上老板是不會搭理你有多少難處的,給一毛錢都想看見一萬的效果,而這就是那小綠茶失算的地方。


    太嫩了。


    伍琴望著錢興成,忽然就笑了起來,變得平和許多:“不管怎麽說,這樁官司我不是很放心,開庭的時候我會跟你一起出庭。”


    “行啊,您要去我沒意見。”


    保險公司有訴訟,有的是法務出麵,也有的是委托外麵的律師,當然也有兩方同時出庭的情況。


    錢興成隻覺得伍琴大題小做。


    “反正有證人證言和視頻,騙保是板上釘釘的事,這官司不可能輸!”


    ——


    “誒,這床的病人呢?”


    醫院病房門口,邊斜看著空蕩蕩的床位,一時有些驚訝,問身邊的褚賢文。


    褚賢文知道他最近老往醫院跑,都是因為那個老曾,好像跟什麽官司有關,但也沒打聽。


    此刻便解釋:“換病房觀察,準備做手術了啊。”


    “做手術?”


    邊斜一怔,手揣在衣兜裏,下意識摸了摸自己那張背麵寫著密碼的銀行卡,十分意外。


    “他們交手術費了?”


    “肯定交了啊。”


    褚賢文心說邊斜問的這是廢話,不交手術費哪裏能安排準備做手術?


    “你這一驚一乍的……”


    邊斜不自覺便皺了眉頭,站在這暫時還沒有新病人進來的病房裏,有些不相信。


    要知道,老曾急著打官司就是因為籌不到手術費。


    現在忽然又有錢了?


    怪事。


    但想也想不明白,他轉身便要跟褚賢文從這病房裏走出去。但在經過病床的時候,眼角餘光一晃,就看見了床腿邊落著一張小小的紙。


    撿起來一看,是買書的小票。


    去年十一月,在文軒書店購買《我與地壇》《建築起重機械安裝拆卸工》《病隙碎筆》《烏合之眾》《保險法》《律師的職業道德》……


    一串書。


    這看得真是夠雜的。


    邊斜數了數,就忍不住一挑眉,但目光很快就落到了“保險法”三個字上。


    褚賢文湊上來看:“這小票有什麽好看的?”


    邊斜道:“是沒什麽好看的。”


    說著他就要把這小票扔進一旁的垃圾桶,但臨到要鬆手時,腦子裏忽然一道靈光閃過,一下就頓住了。


    邊斜沒來由地問:“這病房裏住過的人多嗎?”


    褚賢文道:“人肯定多啊,除了老曾那兒子在這兒有一段時間之外,隔壁床位都是來來去去的。我說你今天怎麽神經兮兮的?”


    “我哪天不神經兮兮了?”


    邊斜笑了一聲,但看這張小票,不知為什麽,心裏格外介意,竟也不扔了,就折了一折,揣進兜裏。


    老曾這時候應該去了律所。


    他想了想,便跟褚賢文告別,從醫院出來。


    今天已經是12月08日,距離老曾的案子開庭已經隻剩下一天。外頭的天氣已經算是寒冷,又下過了幾場雨,凍得厲害。


    站在醫院門口,邊斜就拿出了手機。


    他原是想打個車,但手機一拿出來,鬼使神差就翻到了微信界麵。


    跟周異的聊天記錄挺多。


    但再往上翻翻,就看見了程白那張微信名片,是他前不久強迫周異發給自己的。隻是好友申請過去後,一直沒被程白通過。


    幾乎是習慣性地點開了那張名片。


    傘斜靠在巷子裏的頭像,下雪打傘的昵稱,朋友圈不對陌生人展示,半點多餘的信息都沒有。


    邊斜其實總覺得程白頭像上這傘靠的地方有些眼熟。


    有一點像他那棟洋房附近的弄堂,給人一種破舊的感覺。


    不過上海的弄堂左右都那樣。


    也不知道程白這照片是哪裏拍的。


    想了想,他給周異發了消息。


    邊某人:明天開庭,一起旁聽去?


    周異:出差深圳,去不成。


    邊某人:????


    周異:嗬嗬。


    邊某人:咳,忘了。那什麽,那我就自己去了。


    周異:帶好身份證,提前占座。


    邊某人:有這麽誇張?


    周異那頭其實正在跟工作室的人開會,因為邊斜上一回從高書朋那邊挖來了一票人,所以不得不租了個新的場地,還有許多事情需要協調。


    看邊斜回的那條消息,他就想起當年。


    那是剛畢業時候,他偶然一次去北京,趕上某一次程白出庭,就進去聽了一場,至今記憶猶新。


    京滬律師圈裏,現在還比較活躍的青年律師裏,有兩個人是基層法官特別不想在庭上看見的。


    一個是方不讓。


    不折不扣的訟棍,為了擊垮對方律師的防線經常不擇手段,而且對庭上法官從來不看在眼裏,就踩在藐視法庭的紅線前麵,偏又抓不著他,讓人恨得牙癢。


    另一個是程白。


    但她不是讓人恨,而是讓人怵。


    隻要打點有爭議的官司,分分鍾教對方律師和庭上法官學法。


    周異想了想,回了邊斜一句:一點也不誇張。


    邊斜站在醫院門外看見這條消息,眉梢微微一動,幹脆一個電話給程白打了過去:“程律,明天開庭,能帶我一起去嗎?”


    ——


    開庭的前一天,程白都是不去律所的。


    接到邊斜電話的時候,她正赤腳站在玻璃鋼前麵,用竹簽插了一條小魚,喂缸裏那隻巴掌大的烏龜。


    但今天它好像食欲不振,趴著半天沒動。


    “你既不是當事人,也不是代理人,更不是相關證人,我帶不了。”程白的聲音裏帶著幾分說不出的閑適,半點沒有明天就要上庭的緊繃,“旁聽帶張身份證就能進,也不麻煩。不過國內的庭辯可能跟你想的不一樣,尤其是民事庭,沒什麽意思。”


    邊斜還真不知道國內是什麽樣:“難道庭辯不都是你來我往、暗藏機鋒,就說句話都刀光劍影那樣,特別精彩的?”


    “你是美劇看多了吧?”


    程白一哂,輕笑一聲,看著缸裏那小龜還是一動不動,便把那小魚扔進了水裏。


    “國內辯論最精彩的地方,一個是奇葩說,一個是菜市場。”


    反正不是法庭。


    邊斜有點懵。


    這回答是認真的?


    他隻覺得程白現在這聲音、這口吻,有一種說不上來的感覺,聽得人心裏毛毛的。


    手舉著電話,外頭冷風吹著,他想了想,道:“成吧,那我明天還是自己去,就不打擾程律了。”


    電話掛斷。


    程白收了手機,目光卻沒從魚缸裏移開。


    先前被扔進去小魚,浸了水,一下開始掙紮起來。而旁邊靜止不動的殼中,一顆不大的腦袋閃電般探出,迅疾而猛烈,瞬間將小魚咬住!


    很快就吃了進去。


    程白放下竹簽,隻伸出細長的手指,輕輕敲了一下魚缸玻璃:“慣得你,餓幾天還不是什麽都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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