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米上學是由校車接送的,每天早晨,校車準時停在通往吉米的姑媽那座老房子的小路路口,接吉米去上學;每天下午,校車又開到那裏讓吉米下車回家。因此一天兩次,吉米要來到這個神秘的路口。


    這的確是個神秘的路口,被野草和黑莓矮樹叢封住,樹枝在小路上空連成一片,即使在大晴天,這裏也是又陰又暗。校車司機有一回說到過這條小路。


    “人們天黑進去以後,通常就出不來了,”他說,“沿著這條小路過去有一座鬼屋。這件事你應該知道,吉米,那座房子還是你爺爺留下的呢。”


    吉米當然知道,也知道它如今歸他的瑪麗姑媽所有。但姑媽從來不高興跟他提這座房子。她說人們關於它的種種傳說都是無稽之談,世界上根本沒有鬼這種東西。如果村裏的人不都是些迷信的白癡,她就可以把這房子租出去,也就有錢可以給吉米買像樣的衣服,帶他去看看電影了。


    吉米覺得沒有鬼再好不過了,可在那裹住過的人是怎麽說的呢?瑪麗姑媽把這房子租出去過三次,每次房客住不滿一星期就搬走。他們說屋裏發生的事太古怪了。這樣一來,再也沒有人願意住到裏麵去。關於這座房子,吉米想得很多。要是他能證明那裏沒有鬼就好了……


    一個星期六,吉米的姑媽到村裏去了,吉米從廚房門背後的鉤子上摘下鬼屋鑰匙,離開了家。


    剛想出這主意時他覺得很不錯。直到走在潮濕、陰暗、荒蕪而幽靜的小路上,他還是覺得這個主意很好。他對自己說:沒有什麽值得害怕的,至少白天鬼不會出現。但等他來到空曠地,看到那些布滿厚灰塵的窗戶,心裏就不那麽踏實了。


    “噢,去吧!”他吩咐自己說,於是他挺起胸,走過高高的草叢,來到那房子前麵。可那雙腿怎麽也不願上台階。他花了近五分鍾說服它們邁步。最後雙腳總算邁開,上台階來到前門門口。他咬緊牙關,把鑰匙塞進門鎖,嘎塔一聲,推開門進去。


    在吉米一生所做的事情中,這也許是最勇敢的一次。他站在黑古隆冬的長門廳裏,兩邊是關著的房門,右側有一座樓梯通到樓上去。他後麵的前門開著,從外麵透進來的亮光使他看到,門廳裏除了帽架、一張桌子和幾把椅子以外,什麽東西也沒有。他站在那裏隻聽到自己的心在怦怦跳。亮光漸漸暗下來,門廳越來越黑——好像外麵有一樣巨大的東西走上台階,站在門口把它堵住了。他連忙轉身去看,但那裏什麽也沒有。


    他深深吸了口氣。一定是一朵雲飄過遮住了太陽。但就在這時候,門開始自動關閉。他還沒來得及趕過去阻止,門已經砰的一聲關上了。他正拚命地拉門把手要出去時,鬼出現了。


    這隻鬼的動作和他想像中鬼會有的動作一模一樣。這是個高高的、白色的模糊影子,沿著樓梯向吉米緩緩地飄下來。吉米大叫一聲,用力把門推開,衝下台階。


    他一直奔到路上才停下腳步。他得喘一口氣,便在一塊大木頭上坐下。“瞎!”他說,“我看見鬼了!真可怕!”但過了一會兒他又想:“有什麽可怕的?他隻不過像小滑頭阿萊克那樣嚇唬我罷了,他老是從什麽東西後麵突然跳出來嚇唬人。這個鬼已經是大人,還這麽幹,真是太傻了!”


    碰到有人存心嚇唬你,你也會不由得生氣的。等到吉米驚魂已定,他自然生起氣來。他馬上站起身於往回走。“我至少必須把鑰匙拿回來。”他想,鑰匙留在門上了。


    這一回他走得非常輕。他本想鎖上門就回家。但他踢起腳尖上台階時,看見門依然開著。他小心地伸出手去拿鑰匙,卻聽見裏麵發出很輕的聲音。他縮回身體,從門邊望進去。鬼還在那裏。


    鬼正在回樓上去,但這一回他不是飄上去,而是跳著舞上去,每上一級都彎下身子笑得渾身發抖。吉米聽見的就是他很輕的咯咯笑聲。顯然,他開了那個玩笑感到十分得意。這一下吉米氣壞了。他把頭從門邊再伸進去一點,用足力氣大叫一聲:“布!”隻見那鬼一聲尖叫,跳了兩英尺高,接著落下來,癱倒在樓梯上。


    吉米一見自己把鬼嚇得比鬼剛才嚇他還厲害,再也不怕了,大步走進門廳。鬼倚在樓梯欄杆上直喘氣。“唉喲,我的天啊!”他喘著氣說,“小家夥,你不該這樣嚇唬我!”


    “我嚇唬你了嗎?”吉米說,“那麽我們一比一,誰也不久誰。”


    “這根本不對頭,”那鬼生氣地說,“就算是個孩子,做出這種事也太傻了,隻有鬼嚇唬人,沒有人嚇唬鬼的。”他慢慢地站起來,飄下樓,坐在最下麵一級樓梯上。“你要知道,小家夥,如果讓人知道鬼給人嚇著了,對我來說,這件事情就嚴重了。”


    “你是說你不希望我把這件事情告訴別人?”吉米問道。


    “我們來個公平交易怎麽樣?”那鬼說,“這件事請你保守秘密,而我……讓我想想,好吧,怎麽樣,你想學隱身術嗎?”


    “噢,那好極了!”吉米叫道,“不過……你會隱身嗎?”


    “那還用說,”那鬼答道,而且馬上表演。他一下子不見了,門廳裏隻剩下吉米一個。


    但鬼還在繼續說話。“這不是很方便嗎?”他引誘吉米說,“你可以隨意溜進電影院看白戲,碰到你的姑媽要你做事而你不想做——好,一隱身,她要找你也找不著。”


    “我喜歡幫瑪麗姑媽做事。”吉米說。


    “晤,品格高尚,對嗎?”那鬼說,“那麽……”


    “我倒希望你重新露臉,”吉米打斷他的話說,“跟一個看不見的人說話太別扭了。”


    “對不起,我把這個忘記了。”鬼說著又現了形,還是坐在最下麵一級樓梯上。不過吉米透過他的身體能隱約看見樓梯。“幹得巧妙,對不對?不過你不想隱身,我可以教你鑽過鑰匙孔。就這樣——”他向門飄過去,鑽過鑰匙孔,就像水流下陰溝洞一樣。接著他用同樣辦法又鑽回來。


    “這也很有用,”他說。“可以鑽進鎖著的房間什麽的。風能進去的地方你都能進去。”


    “不,”吉米說。“要我答應不把你被人嚇倒的事說出去,隻有一個辦法,那就是你住到別處去。比方說,住到路那邊米勒的房子裏去,那裏再也不住人了。”


    “你說那間破屋!”鬼說,惡意地哈哈大笑。“門窗一半都沒有了,屋頂是漏的……不,謝謝!你倒想想,在暴風雨中將是怎麽個滋味,窗子乒乒乓乓,雨灑下來……我不會住到那裏去的!鬼需要的是安靜。”


    “不過我認為你太不講理了,”吉米說,“因為你住的房子不是你的,弄得我姑媽不能把它租出去。”


    “呸!”鬼說。“我可沒有使你的姑媽不能把房子租出去。我一個房間也不占,是住客害怕了搬走的,根本不能怨我。”


    “當然怨你!”吉米生氣地說,“你不講道理,我不和你做交易。我要告訴所有的人,說我把你嚇壞了。”


    “噢,你千萬別這樣做!”那鬼真嚇壞了,很快地接連一隱一現好幾次。“你要是真這樣做,所有的鬼就要倒大黴。”


    他們於是爭執起來。鬼說吉米如果想要錢,隻要學會隱身術就可以進雜技團賺大工錢。吉米說他不想進雜技團,他要進大學,將來做一個醫生。他斷然不肯讓步,那鬼開始哭了。“這可是我的家,小家夥,”他說,“我在這裹住了三十年,沒有打攪過誰,現在你卻要把我趕到外麵寒冷的世界去!為什麽?為了一點錢!真是沒心肝。”他抽抽搭搭,要使吉米感到自己太殘酷了。


    但吉米一點也沒有感到自己殘酷,因為那鬼已經把許多人趕到寒冷的世界去了。但他轉念一想,即使告訴別人說他把鬼嚇壞了,他也得不到什麽好處。沒有人會相信他的話,他怎麽能證明呢?因此他最後說:“好吧。你教會我隱身術我就不說。”他們成交了。


    吉米一點沒有把他做的事告訴姑媽。但每星期六他上鬼屋去學隱身術。隻要懂得方法,隱身術倒也不難學,兩星期後他已經能變得隻剩一個影子,六星期後那鬼考了他一次,打了個“及格”分數,對於人來說,這分數是非常好的了。他謝過那鬼,跟他拉手說:“好,現在再見了。你會聽到我的消息的。”


    “你這話是什麽意思?”那鬼懷疑地問道。但吉米大笑著走了。


    那天吃晚飯時,吉米的姑媽說:“今天你到哪裏去了?”


    “我在學隱身術。”


    姑媽微笑著說:“你開什麽玩笑。”


    “是真的,”吉米說。“爺爺那房子裏的鬼教我的。”


    “這種玩笑我覺得沒什麽好笑,”姑媽說,“請你別胡說了好不好……喂,你在哪裏?”她問道,因為他已經不見了。


    “我在這裏,瑪麗姑媽。”他說著又現出來。


    “天啊!”她叫著把她的椅子向後一推,狠狠地擦眼睛,重新仔細看他。


    解釋了半天,隱了一遍又一遍,姑媽才終於相信他真能隱身。姑媽頭都搞昏了。等她冷靜下來,兩人作了一番長談。不過吉米遵守諾言,沒有告訴姑媽他把鬼嚇壞了的事,但他說有個計劃,盡管非常勉強,姑媽最後還是同意了。


    因此第二天她上老屋去,動手大幹起來。她打開所有的窗子,掃地,撣灰,熨衣物,乒乒乓乓。那鬼給吵得受不了,很快就飄進她正在打掃的房間。姑媽嚇得大叫,用掃帚去扔他。可是掃帚穿過了他的身體,他照舊越走越近,揮舞著手臂,哼哼叫著,姑媽嚇得不由得倒退。


    吉米一直隱了身站在旁邊,猛地現形,大叫一聲“布”,向鬼撲過去。鬼嚇昏了,向後倒在地上。


    吉米的姑媽一見,不再害怕了。等鬼醒來,幫他坐到椅子上去。她自然幫不了多少忙,因為她的手一伸就穿過他的身體。但他最後還是坐下,生氣地對吉米說:“你不遵守諾言!”


    “我隻答應過不告訴別人我嚇了你,”吉米說,“但沒有答應過不再嚇唬你。”


    他的姑媽說:“你真是一個鬼嗎?我還以為你們是故事裏編出來的呢。現在對不起,我得幹我的活了。”她說著又開始掃地,把掃帚擺弄得比原先更響。


    那鬼用雙手抱著頭。“太吵了,”他說,“你不能輕一點嗎,太太?”


    “這房子到底是誰的?”姑媽問道,“如果你不喜歡這樣,為什麽不搬走呢?”


    那鬼狠狠地打了幾個噴嚏。“對不起,”他說,“你掃起來的灰塵太多了。那孩子在哪裏?”他忽然問道。吉米又隱身不見了。


    “我不知道,”姑媽回答說。“也許又要嚇唬你了吧。”


    “你應該好好管管他,”那鬼很凶地說,“如果他是我的孩子,我就拿頭發刷子打他。”


    “我可以答應你,”她說著把手從鬼的身體上穿過去,從他屁股底下拿起符墊,拍掉上麵的灰塵。“不過,”當那鬼站起來,趕緊飄到另一張椅子上時她說下去,“吉米和我從今天起就住在這裏,如果你再想耍什麽鬼把戲,我想你就不夠聰明了。”


    “哈哈,”那鬼惡意地說,“誰最後笑……”


    “哈哈,你呀,”在他身後傳來吉米的聲音,“最後笑的是我。”


    那鬼咕瞎了一聲,不見了。


    那天晚上,吉米的姑媽用棉花塞住耳朵,點著燈,睡在最好的一個房間裏。那鬼在地下室尖叫了一通,但毫無結果,他就上樓來。他想讓兩隻發光的眼睛出現在她麵前,這是他最靈的把戲之一,不過他先得弄清楚吉米在哪裏。但他找不到吉米。他隱了身在整個屋子裏找,越找越緊張,想像著吉米隨時會從哪一個黑暗的角落突然出現,真把他嚇得屁滾尿流。最後他太緊張了,又回到地下室去,在煤箱裏躲了一夜。


    接下來好多天,那鬼同樣不好過。好幾次他在吉米的姑媽幹活時去嚇唬她,但吉米的姑媽根本不理,倒是吉米有兩次成功地溜到他身邊,突然大叫一聲出現,把他嚇得要命。看來他是個“膽小鬼”。他開始憔悴了,可憐巴巴,和吉米的姑媽長談了幾次,眼淚鼻涕,想得到她的同情。但吉米的姑媽態度強硬,說他如果想住下去,必須和別的房客一樣付房租。又說兩英裏外有米勒廢棄了的房子,他為什麽不住到那裏去呢?


    等到房子收拾整齊,吉米的姑媽到村裏去找惠斯勒夫婦。他們因為找不到房子住,隻好住在旅館裏。她對他們講起她那座舊屋,但他們一口回絕。吉米的姑媽告訴他們,這星期她一直住在那裏,他們顯然不相信。於是她說:“你們知道我的侄兒吉米吧?他今年十二歲。我可以讓他每天晚上和你們住在一起,直到你們也認為一切平安為止。”


    “哈!”惠斯勒先生說,“那孩子不會幹的,他比你更有腦子。”


    於是他們把吉米叫來。


    “那有什麽,這星期我一直住在那裏,”他說,“我當然肯幹。”


    但惠斯勒夫婦仍然拒絕租房子。


    於是吉米的姑媽把他們的談話告訴村裏的人。大家笑惠斯勒夫婦太膽小了,連十二歲的孩子都不怕,他們卻怕成這樣。惠斯勒夫婦感到很難為情,終於說願意試試。他們住進了這房子,吉米陪了他們一星期。吉米連鬼影子也沒有見到,直到有一天,他的一個同班同學告訴他,說有人在米勒的舊農莊見到了鬼。於是吉米知道,鬼終於聽他姑媽的勸告,搬到那裏去了。


    過了一兩天,吉米上米勒那個舊農莊去。那裏連前門都沒有,他筆直地走了進去。他聽見樓上有哼哼哈哈和乒乒乓乓的聲音,過了一分鍾,那鬼從上麵飄下來了。


    “噢,是你呀!”他說,“老天爺,你不能讓我安安靜靜過日子嗎?”


    吉米說他隻是來看看他過得怎麽樣。


    “過得很好,”那鬼說,“從我的觀點看,這是一個十分稱心的地方,安靜,沒有人來捉弄我。”


    “很好,”吉米說,“隻要你不打攪惠斯勒他們,我也不來打攪你。不過你如果回去……”


    “不用擔心。”那鬼說。


    就這樣,吉米的姑媽收到了房租,和吉米兩個人過的日子好多了。每星期吉米到米勒的舊農莊去探望那鬼,他們成了好朋友。鬼甚至上他家赴感恩節的晚宴,當然,他不吃什麽。他似乎很欣賞屋子裏的溫暖,興致很好。他又教了吉米幾套把戲,最好的一套是讓眼睛放光,吉米長大成了醫生以後,這套把戲十分有用,因為他有時候要往病人的喉嚨裏看他們的扁桃腺是否應該割掉。這鬼實在好,連吉米的姑媽也很喜歡他。冬天冷了,她甚至為他擔心,因為米勒的舊農莊裏當然不會生火,而且門窗大都隻剩個空洞,屋頂也破得木成屋頂。那鬼設法向她解釋,說冷熱對鬼來說根本不成問題。


    “也許是這樣,”她說,“不過還是不會愉快的。”當那鬼接受邀請,答應聖誕節來吃晚餐時,她織了一雙羊毛紅拖鞋送給他。那鬼高興得哭起來。這使吉米的姑媽太高興了,也哭了起來。


    吉米沒有哭,但他說:“瑪麗姑媽,如果他來和我們一起住,度過這個冬天,你看不是很好嗎?”


    “如果他同意,我認為沒有比這更好的了。”她說。


    於是那鬼留下來和他們一起過冬,過完冬他們還留他繼續住下去。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玩偶的幽靈——外國奇情故事集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鉛筆小說網隻為原作者佚名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佚名並收藏玩偶的幽靈——外國奇情故事集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