鬧騰幾個小時,大家的體力精力都耗得七七八八,此時多是三五聚著堆,一邊果盤酒飲地吃著喝著,一邊遙憶當年暢想未來。秦隱獨坐在角落。


    一下午他就沒換過位置,鐵打的沙發流水的搭訕學姐,直到全員碰壁,秦隱身旁終於消停了。


    抱著“老娘得不到的東西你們也別肖想”的念頭,那些碰過壁的學姐們仍舊三不五時往那角落瞥一眼。而學姐們的愛慕者們注意到了,也會跟著投去羨慕嫉妒恨的目光。所以當秦隱突然起身,幾秒時間,半個包廂的目光都兜過去了。那道身影的目標方向非常明確,他們隻需要順著秦隱冷淡得浸上點冰意的視線,就能成功看到――


    “嗯?梨哥怎麽倒下了?”


    “好像喝高了。”


    “不是吧?這喝什麽了能直接喝倒?”


    “等等,梨哥麵前那個杯子,你們看像不像社長點的深水炸.彈?”


    “霧草,好像真是。”


    “深水炸.彈一口悶?牛逼啊,不愧是梨哥。”


    “難怪會喝醉,臉都紅透――”


    最後一人話沒說完,視野裏那張白裏透紅的漂亮臉蛋就被一道長腿背影遮得嚴嚴實實。


    他下意識往上抬視線,對上一雙冷冰冰的黑眸。


    這人一僵,連忙低頭。


    被擋了視線的顯然不止他一個。反應過來,幾人訕訕收回目光後,尷尬地對視著。一眼掃幹淨那些多餘視線,秦隱這才轉回來。他低垂著細長的眼睫,清雋的側顏藏在碎發和背光的陰翳裏,神情看不分明。


    不知道他在想什麽,滿包廂偷眼看過來的社員隻看得見那雙長腿原地不動地杵了很久。


    然後秦隱彎下身。談梨就倒在這個拐角的沙發裏,她身體柔韌性很好――把自己腰腹蜷起個銳角,都不妨礙她帶著醉意睡得踏實。


    額前那綹長發大概是隨了它主人性子裏的乖張,一點都不聽話地垂下來,斜斜搭在她挺翹的鼻尖上。


    隨著她呼吸,細細的發絲被吹得起伏。秦隱終於俯到最低。


    他的手在女孩額頭上方停了兩秒,還是落下去。隔著那鬆散的長發,秦隱勾住談梨纖細的頸。


    和她平常張牙舞爪的鋒利不同,睡過去的女孩輕且柔軟,稍用些力秦隱都怕把她弄醒了。


    他最慢也最輕柔把人扶起,讓她靠在仿真皮質地的沙發靠背裏。靠背滑溜得很,小姑娘醉了睡覺又不老實,剛扶上去兩秒鍾,出溜一下又往旁邊倒。


    秦隱脫下外套,把人蓋住了,耐心再扶回去。包廂各個角落裏看得目瞪口呆。


    “梨哥直播間裏那時候說好的隻是路人水友小哥哥呢。”


    “梨子說的話你也信?”


    “最近學校裏總在傳我都沒信,今天算是被正主當麵實錘了。新校草對梨哥和對其他人的區別待遇也太明顯了點。”


    “對,人家壓根沒想掩飾。”


    “……”那些震驚的議論oo@@地響著,秦隱好像沒聽見似的,拿出手機便坐到談梨身旁的沙發裏。


    他單手給手機解鎖,劃去信息界麵。身後沙發靠背一軟,睡夢裏的談梨又不老實地往另一旁滑下去。


    秦隱沒抬眼,伸手把人扶回。


    這樣來回幾次,偷瞟的社員感覺自己眼睛都看酸了,秦隱那張性冷淡側臉上卻看不出半點不耐煩的情緒。直到某一下,不知是秦隱的力度沒控製好,還是夢裏的談梨不老實,秦隱扶在她肩側的掌心一空――


    談梨的腦袋搭到了秦隱肩上。秦隱身影一僵。


    須臾後,他眼撩起又落回,被女孩壓在沙發間的右手仍虛扶著,左手指腹在手機上來回躍動。屏幕上是一個聊天窗。


    【y】:幫我叫輛車,來xxxx地址。


    【肖】:……


    【肖】:你當我是你家保姆啊


    【肖】:秦家那麽多車,你叫人安排過去一輛不就得了


    【y】:不方便。


    【肖】:?


    【肖】:你說這我就來興趣了,快說說怎麽個不方便法?


    【y】:[定位.jpg]秦隱隨手拋出一張地圖截屏。


    地圖上,他的當前定位顯示在“藍色妖姬ktv”。【肖】:我還以為什麽呢?不就是ktv嗎,這有什麽不方便的?


    【y】:。


    【肖】:……哦等等,想起來了。不好意思,忘記你們秦家門風森嚴,從小就恨不得給你立108條清規戒律了。


    【肖】:在那樣的環境下長大你最後竟然沒選出家,神奇。


    【肖】:不過都這個點了你還在ktv,我圈老幹部liar退役以後的夜生活竟然出乎意料地豐富,嘖嘖嘖,說出去這得驚掉多少人的眼鏡?


    【y】:。雖然是同一個句號,但肖一煬和秦隱自小相識,被這性冷淡死脾氣浸淫多年,立刻就能感覺出第二個句號裏的不耐了。


    【肖】:行行行這就給你叫


    【肖】:對車有什麽座數要求嗎


    【y】:沒有。秦隱發完,頓了頓,他低頭往肩側望去。


    靠在他肩上的女孩呼吸時淺時深,但是眼睛閉得很安逸,半點沒有要醒的模樣。


    秦隱垂回眸子。【y】:司機嘴嚴就好。聊天框裏停頓兩秒。【肖】:?????????電競社的第一場聚會一直熱鬧到了晚上11點半,眾人才陸續開始散場。


    老生在學生活動裏浸淫已久,都是老油條了,新生不懂,沒少被灌倒。社團裏幾個負責人指揮著,把那些喝大了的往回送。等到身邊清靜了,馬靖昊回頭掃視包廂裏。


    除了葛靜和另一個副社長還有後勤部的男部長外,就隻剩西南角落沙發上的兩位了。馬靖昊定睛看了幾秒,哭笑不得地走過去。


    “隱哥。”


    “……”秦隱抬眸。


    11點半已經超過某位電競圈老幹部常規作息裏的睡眠時間半小時有餘――在本應入夢的時間裏被吵了一晚,秦隱此時的情緒絕對算不上好。


    所幸,肩上有個“鎮”著他的。馬靖昊示意了下談梨:“還沒醒?”


    秦隱眼底涼意淡下來,語氣裏帶點輕嘲又像縱容:“一次都沒醒過。”


    馬靖昊撓頭:“睡這麽久,這喝的是酒還是安眠藥啊?”


    “……”


    秦隱沒說話,側垂下視線看去。葛靜也走過來:“社長,女生那邊還沒走完,讓她們送談梨學妹回去?”


    馬靖昊:“睡得沉,女生恐怕沒法送。”


    “那……”


    “我送她就好。”冷淡聲線插入兩人的對話中。馬靖昊不意外,葛靜卻皺眉看過去。對上兩人親密相依的姿勢,他微微咬牙:“這不合適吧。”


    秦隱到此時才抬眼,眼神冷淡:“哪不合適。”


    “……”


    明明那人是坐著,是仰視他的,但葛靜心裏莫名就有種被俯瞰甚至被輕視的感覺。


    他擰著眉微握起拳:“時間也不早了,你一個男生送談梨一個女生回去,發生什麽怎麽辦,當然不合適。”這話一出,包廂裏冷了場。


    僅剩在事外的馬靖昊和後勤部長同時愣了下,馬靖昊伸手拉了葛靜一把,壓低聲:“你胡說什麽呢。”


    葛靜反應過來,知道自己剛剛那話就算是實話也說的太直白太撕破臉,他不由僵住。這幾秒安靜裏,沙發角落,男人半垂著眼低哂,聲音清冷微嘲:“和你有關係麽。”


    “――!”一聽這話,本來就還沒冷靜下來的葛靜急了,他頭猛扭回來:“你什麽意思!”


    “我送我女朋友回去,和你有什麽關係?”


    “女朋――”葛靜愣住,本能反駁,“談梨明明說了她不是你女朋友!”


    秦隱冷了眼。他似乎懶得再與葛靜多言,從身側拿起手機,修長指節在屏幕上輕劃幾下,調到某個頁麵。


    截圖,進社團群,私聊“葛靜”。


    圖片發送。葛靜手機“叮咚”一聲。


    他點開消息,皺眉問:“你給我發了什麽?”


    “自己看。”


    “……”連馬靖昊都好奇了,不過礙於秦隱還坐在那兒,他忍住了沒湊過去。


    葛靜點開圖片。那是一張群聊截圖,最上麵標寫“72級信工1班班級群”。【昨天晚上12點後,我在女寢樓後撞見兩大佬一起回來的】


    【後麵沒看清楚,兩人一直藏在樓側的陰影裏,好像是校草大佬把校花大佬按在牆上親】


    【……】比起前麵大片的匿名消息,最下麵的正主回話,用著談梨頭像,頂著“小孩兒”備注的氣泡,醒目到刺眼――


    【同學,你肯定看錯人了。我們接吻不是那個姿勢。我一般都先在牆上劈個一字馬,壁咚親他。】葛靜僵住。


    不等他抬頭,就聽沙發上秦隱冷冷淡淡地開口:“圖片就給你留作紀念。不用客氣。”


    葛靜:“…………”秦隱單手扶住談梨,稍稍用力,然後他起身,將披著他長大衣的女孩一並抱進懷裏。


    “如果沒什麽事,那我就送她回去了。”


    這話是對馬靖昊說的。從放完最後一句致命嘲諷以後,某個性冷淡的視線就再懶得往葛靜那裏落。馬靖昊立刻點頭:“用不用我給你們叫輛車?”


    “不用,我叫過了。”


    “好――哦對,還有梨子的挎包,別給她忘了。”馬靖昊轉身去取,沒注意包扣不緊,他一拉包帶,沒蓋上的包扣間掉下件東西來。


    馬靖昊撿進手裏,愣住了。一盒香煙。


    深藍色打底,滾一圈金邊,硬質包裝,芙蓉王。馬靖昊又懵又尷尬地抬頭,把香煙和包一起拿起來,他幹笑:“不愧是梨子啊,還抽……”


    “那是我的,她不碰煙。”秦隱淡聲接了。他眼簾一撩,漆黑眸子裏映出三人不相信的表情。沉默持續數秒。


    秦隱唇角一勾,今晚積鬱的不虞壓抑到某個危險的邊界,他眼神薄涼又冷:“盒裏還有7支,你們想檢查一下?”“哪、哪能啊。”


    馬靖昊一下子回過神,他連忙把香煙盒放回談梨的挎包,然後把合好的挎包放進被橫抱著的女孩懷裏。等兩方禮節性告別,馬靖昊看見包廂門關掉那道離開的身影,他表情一垮,搓著胳膊回頭。


    “校草大佬簡直就是移動製冷機,他明明還比我小兩個月呢,怎麽在他麵前我像個孫子似的??”後勤部長嘲笑:“確實像。”


    馬靖昊:“……”


    馬靖昊:“滾滾滾。哦對還有你,葛靜,你今晚怎麽回事,人家小兩口的事情你摻和什麽啊?”


    葛靜正對著那截圖咬牙,聞言抬頭:“誰說他們一定是男女朋友?”


    “那流傳這麽久,也沒見人兩位大佬公開澄清啊。”馬靖昊說,“而且就算他們不是,那關係至少比和我們親近多了――秦隱不送,難道要你送?”


    葛靜臉色難看:“可如果不是男女朋友,萬一出事怎麽辦?”


    “出事?什麽事?”


    “……深更半夜孤男寡女,還能什麽事?”


    馬靖昊氣笑了:“這就是我最放心秦隱送的原因了。”


    “?”馬靖昊沒直接給葛靜解釋,而是扭過頭去問後勤部長:“最壞的結果,一個把另一個睡了,你覺得他倆是誰睡誰?”


    後勤部長想都沒想:“那肯定梨哥睡了校草大佬啊。”


    馬靖昊捧起無辜笑臉,聳肩轉頭:“你看。”


    葛靜:“…………”後勤部長大約也看出什麽了,他歎著氣走到葛靜身旁,拍了拍對方肩膀:“老葛啊,我看你也別想太多。談梨說不是男女朋友,可能就隻是男女朋友之間鬧別扭呢。”


    “不是,她明明還說過她想讓秦隱疏遠――”


    後勤部長:“你注意到秦隱的手機了嗎?”


    葛靜不情願地停住:“沒,怎麽了?”


    “手機套是定製的q版liar,”馬靖昊插話進來,“和談梨的好像是情侶手機套,對吧?”


    後勤部長猛點頭:“更何況,人家都給秦隱裝煙了,就算不是男女朋友,這得多親密?”


    葛靜的臉色灰敗下去。馬靖昊突然想起什麽,咬牙切齒:“艸啊。”


    後勤部長一愣:“社長,你又怎麽了?”


    “我剛剛才反應過來,秦隱從談梨包裏掉出來的那盒煙,是鑽石芙蓉王吧?”


    “啊?”


    “長得帥成績好遊戲牛,這都不夠,他竟然還是個富二代?簡直沒天理!”


    “…………”即便p市,接近午夜12點的街道上也冷清下來。


    路燈高懸,襯得夜幕裏星子黯淡躲藏,長燈下的路邊,一輛鋥光瓦亮的黑色轎車大喇喇地停著。


    某位被蓋章“富二代”的性冷淡,此時剛把懷裏的小姑娘抱進車內。


    秦隱自己也坐進車裏。司機是個生臉兒,沒見過,正透過後視鏡看秦隱:“您是秦隱先生吧?”


    “嗯。”秦隱抬眸,“去f大。”


    “好的。”秦隱垂眸,慢慢揉按左手手腕。


    司機在後視鏡裏瞥見了,玩笑:“您女朋友看著有165往上的身高了,抱起來不太輕鬆哈?”


    “不怪她,”秦隱眼都沒抬,“是我手廢。”


    司機無言以對。許是從ktv出來這一路夜風太涼,或者是在秦隱懷裏顛簸著了,原本熟睡的談梨在上車前後明顯有些躁動。


    秦隱注意到,提醒司機:“後座燈光調到最暗吧。”


    “好。”秦隱的視線落到窗外。


    左手手腕還有些麻木的餘痛,大約是在抗議他今晚對它的過度使用。這疼痛在普通人承受起來可能困難,但秦隱早習以為常。


    窗外長燈與夜色勾勒出的光影,交錯著在他身上晃過去。


    那雙清冷得近薄涼的眉眼間,甚至連一絲情緒都找不到。直到轎車轉過一個十字路口,秦隱習慣性地往車裏落了落目光。


    然後在昏暗裏,他對上一雙眼睛。秦隱一停。


    回神他垂眸,低聲問:“你什麽時候醒的,頭疼麽?”女孩不說話。秦隱皺了皺眉。


    如果不是那雙烏黑的眼瞳時不時會折起一點窗外落進來的碎光,亮盈盈的像水一樣,而且還專注得過分地盯著他,那他都要以為昏暗裏的女孩還是睡著的了。


    畢竟平常清醒時候,她可從來沒這麽聽話又安靜過。等等。


    ……清醒?秦隱直起身,往女孩那裏俯近,試圖辨明她此時的狀態:


    “談梨?”


    黑暗裏他的聲音低低的透著點啞,格外好聽。而就在這一秒,女孩突然動了。


    她抬起手,一把按在俯近男人的下頜上,捂住了他的聲音。“――”


    這一動猝不及防,毫無保留,直接將秦隱壓回他的真皮座椅裏。等秦隱定了眸,女孩已經在有些狹窄的轎車後座裏一翻身,直接跨坐在他腿上。


    昏暗裏,坐著他腿的女孩俯低,表情很凶:


    “你是誰?為什麽綁架我?”秦隱:“……”


    秦隱回神,索性順著她的壓製,倚在柔軟的座前。


    他撩起眼。昏暗中對視,在靠近他的女孩眸子裏果然看不到什麽固定的焦點。


    秦隱略微頭疼。捂住他嘴唇的談梨卻不許他低頭,她非常強硬地壓著他的下頜,溫熱的手指在他臉側貼得緊緊的。


    “你說不說,再不說我就要撕票了!”秦隱:“……”


    這受害人和行凶者的身份,她還是無縫切換的。秦隱開始考慮,如何讓此時大約身在夢裏的談梨知道,人被捂著嘴巴――尤其像被她捂得這樣緊――是沒辦法說出話的。而談梨,從方才她就努力要看清楚這個大膽的“綁架犯”的長相,到此時近到能聽見對方的呼吸聲,她終於看清了。


    她看清了從她手指蓋住的唇向上,到高挺的鼻梁再往上的……


    那雙眼睛。凶巴巴的小姑娘突然就怔住了。


    她怔了好幾秒,才有些不可置信的,輕聲的,張了張口。“liar?”


    “――”秦隱驀地抬眸。黑暗裏。


    沒有等到答案的談梨很快就喪失了自己的耐心,她一邊咕噥著“怎麽又夢見你了”,一邊迷蒙著眼眸慢慢壓腰。


    她捂在他下頜上的指尖傳開一點敏感的輕栗,但仍是用力,像是要防止他動作或者逃走。


    然後女孩溫軟的氣息一點點貼上來,細密的小鉤子一樣纏住他的呼吸。秦隱微皺起眉。


    他的手就垂在身旁,即便腕部再不適,想製服一個醉得迷迷糊糊的女孩,或者拽下她胡鬧的手把人推開,還是輕而易舉。


    於是修長的手指在真皮座椅上輕動了下,似乎就要抬起。但最終,秦隱隻垂了眸。


    他什麽也沒做。任她把他壓在座前,親狎地慢慢靠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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