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幹杯~~」


    隨著大家的齊聲大叫,七八個啤酒杯碰在了一起。


    同炎的別墅裏第一次賓朋滿座,人聲鼎沸、眾人圍坐在桌前,歡聲笑語伴著酒杯中的氣泡一起升騰了起來。


    「來來來~~」嚴穆秋笑嘻嘻地舉起酒杯向我祝賀:「今天是咱們小洛出院的大喜日子,啤酒洗黴氣,好運自然來,哈哈哈……」


    「多謝嚴大哥了。」對於他的盛情,我覺得有點難以招架。


    「哎,這應該說是他提前出院的日子吧。確實該為我們任性的洛幹杯!」雲濤毫不在乎地揭了我的老底,斜著眼睛向我舉杯。


    「啪——」梅狠狠地給了他一巴掌。


    「哎喲!」雲濤誇張地大叫著:「梅姐,你都這麽大肚子了,還這麽用力,小心動了胎氣……」


    旁邊的趙陽忍不住笑了起來。


    「誰叫你們老欺負我們的寶貝小洛呢!」梅挺著微凸的肚子,理直氣壯地教訓道:


    「你就個能說點好話嗎?」


    「我說梅姐,你別老是護著柯洛那小子好不好,小心你老公吃醋羅……」


    梅的老公有點尷尬地笑著:「不會、不會……」


    「你大姐我不用你操心!小洛也不用!」梅振振有辭地說著,「小洛已經答應我們了,他會在家裏靜養到身體完全恢複,對吧,小洛?」


    我隻有拚命地點頭。


    「啊,對了,小洛,我有個好消息要告訴你,而且是關於趙陽妹妹的哦……」梅神秘地衝著我擠眼。


    「怎麽了?」


    趙陽有些不好意思地解釋道:「梅姐將她在傅大哥那邊的工作交給我了……」


    「哎?」我頗感意外。


    「沒辦法,你看我現在這樣子,想幫同炎也力不從心,所以我就讓她接手了……」


    梅無可奈何地撫著自己的肚子,「趙陽人很聰明,又乖巧,好好地學著幹,工作一定沒有問題的。現在她已經是同炎的個人助理了哦。」


    「可是,嚴大哥這邊怎麽辦?我們的錢還沒有還清……」一想到這裏,我心裏就內疚。


    「哎?你還沒有跟他說嗎?」雲濤轉頭看著趙陽。


    「可是……是嚴大哥堅持要我不告訴他的……」趙陽為難地說道。


    「到底是怎麽一同事?」似乎隻有我一個人被蒙在鼓裏。


    「那二十萬其實根本就不用還。」雲濤笑著扭頭看了看嚴穆秋,「他老哥要是在自己的地盤上還被人生生地敲走二十萬,他還對起他『笑麵嚴鐵手』的名號嗎?」


    「什麽?」我吃驚地張大了嘴巴。


    「那天,那幾個渾小子前腳一走,我立馬就派人在外麵截住他們了……」嚴穆秋那老成世故的笑容裏暗藏鋒利,「我之所以一直沒有告訴你真相,就是知道你那浪蕩子的個性。不找個借口把你綁得死死的,你會肯乖乖地在雅夢做列現在麽?」


    驚訝於嚴穆秋的老謀深算之餘,我也不禁為他的用心良苦而感動。


    「嚴、嚴大哥……」我百感交集,一時說不出話來。


    「客套話就別說了……」嚴穆秋笑眯眯地擺擺手,轉頭對著同炎道:「我說老哥,我的任務算是圓滿完成了,今天我當著大夥兒的麵完璧歸趙,今後,這別扭的小子就要靠你好好管教了!」


    同炎沉穩地笑了笑,拉著我站了起來,「各位……」他環視了桌前一周後開口了:


    「在座每一位都是我的好兄弟、好姐妹,我真的很感激你們為徐馳做的一切,沒有你們就沒有我們的今天。大恩不言謝,我就先幹為敬了……」說完,他在眾人的一片叫好聲中仰脖飲下滿滿一杯酒。


    「我還有一個不情之請……」同炎待大家安靜下來後說道,「從今天開始,柯洛就要做回他自己了,我希望大家都叫他的本名『徐馳』!」


    我心裏猛然一動,抬眼看他,而他也敏銳地覺察到了我探詢的目光,衝著我溫柔一笑,在桌下緊緊地握住了我的手。


    「沒問題!」雲濤趁機陷害我,「那麽,為了慶祝小洛……不,是徐馳的新生,我就先敬你三杯!咱每個人都要敬啊,不敬沒誠意!」


    「雲濤!」我瞪了瞪他,望著那滿滿的酒杯犯難。


    「哎哎~~」同炎笑著替我解圍,「徐馳他大病未愈,你們就別為難他了吧。這酒等他病好之後再喝也不遲……」


    「你看、你看……這麽快就為他的『馳』說好話了,還真像個盡職的老公呢!」梅笑著直擠眼,「要不,你們就喝杯交杯酒,我們就饒了你們倆!」


    「對、對……交杯酒!」眾人一聽,立刻肆無忌憚地起哄起來,「一定要喝!」


    我立刻鬧了個大紅臉,同炎也有點為難。然而大家並沒有打算就此放過我們倆,拗不過眾人熱情和打趣的我們終於在一片歡呼和口哨聲中,交挽著雙臂飲下了這頗具深意的交杯酒,將這甜蜜溫馨之夜的氣氛推向了最高潮。


    歡聚了一晚上,終於曲終人散。


    同炎一把攔住準備收拾滿桌狼籍的我,體貼入微地說道:「你的傷還沒有好,還是早點休息吧,剩下的交給我就好了。」


    「沒事。」我衝著他真心一笑,「反正今天我高興……」


    「不行。」同炎溫柔卻不失堅決地阻止我,「我不能讓你累著了,這樣看著你,我會心疼的。」


    「同炎……」心裏湧起一片暖意,我轉身擁抱住他:「謝謝你……」


    他輕笑著回摟住了我,用他的唇輕啄我的臉頰,悄聲言道:「傻瓜……」


    交纏的手指,炙熱的身體,契合的靈魂。


    終於我不用展開那罪惡的黑翼就能在同炎的懷抱中自由地飛翔了。


    緊緊地擁住那來之不易的幸福,心裏甜蜜而安寧。


    「馳……」同炎大汗淋漓地從我身上抬起身來,雙眼滿含疼惜,「對不起,我忘了你還有傷,好像做得有點過火了……疼嗎?」


    我俯在床上喘著氣,輕輕地搖了搖頭:「不會……」說著翻過身來微笑地撫弄他濡濕的額頭,「炎……對於我,你覺得滿意嗎?」我有點不自信。


    「傻瓜……」同炎幽幽地歎息道,「你不知道我有多滿足……跟你在一起的分分秒秒,我都覺得好像是在天堂一樣……真希望這就是一生一世……」


    「一生一世嗎?」我躺在被子裏喃喃地重複著,「……那會有多久呢?」


    同炎笑眯眯地湊上臉來看著我:「當然就是這麽久羅……」說著,他用他的手惡劣地在我身上摸來摸去,肆意攻擊我的薄弱部位。


    「好癢、好癢啊……」我不禁大笑著掙紮了起來,「快住手啦~~」


    同炎滿意地看著我的反應,一把摟住了我:「馳,你大笑起來的樣子真好看……」


    我不禁一愣。


    「你以前一直都是那樣哀傷又憂鬱,我甚至沒有想過你會露出這樣的表情——那麽爽朗又明媚的笑。」


    我怔怔地感動著回答不上來。


    同炎說得沒有錯,我確實已經許久沒有這樣大笑過了。自從柯洛從我的生命中消失之後,我沈浸在看不到盡頭的痛苦中,幾乎已經忘記愛人擁有的所有快樂,也忘了自己原本也曾是個真誠而熱愛生活的單純少年。


    而我的笑,柯洛也曾稱讚過。「你的笑溫暖又不羈,讓人覺得看到它就可以忘掉世上的所有煩惱了……」我們第一次喝醉酒時,他曾這樣對我說過。


    我還可以重新找回自己失落的笑容嗎?


    在柯洛已經離我而去的今天……


    「在想什麽呢?」同炎笑著拍拍我的臉,打斷我的思索。


    「沒、沒有……不早了,睡吧。」我含糊地隨口說著,將同炎的手臂緊緊地攬在懷裏。


    「從今往後,我會好好守護好你的這番笑容的……」同炎在微笑著沉入夢鄉之前,在我耳邊悄悄地說道。


    眼角有點潮濕,我心裏翻動著陣陣波瀾。是啊,那麽的溫情與甜蜜,這是每個戀人都渴望得到的誓言,我有什麽理由不相信這是上蒼的垂憐?誠懇地向上天感謝著他的慈悲,我刻意地忽略掉內心那隱隱約約的不安,摟著這溫情的人兒緩緩地墜入愛的港灣。


    ***


    兩個人的幸福日子總是過得特別的快。


    一連半個月,我乖乖地待在房子裏不是長時間地睡覺就是上網打遊戲,溫順得連自己都感到奇怪。


    同炎的拍攝任務很多,但他卻總能抽出時間回來陪我,通常門「叮咚」的一響,然後便是一個暖暖的笑臉和一盒我愛吃的小點心。同炎會燒很多地方的特色菜,每一種都別具風味,耐人品味。他自己笑稱是長時間在各地東奔西跑後帶來的後遺症。


    很多時候我們就坐在沙發上看溫情的黑白英文老片。我的頭靠在他的腿上,側躺著,一邊享受著他溫暖的手指緩緩地滑過我的發間,一邊愜意地直打著哈欠,像隻慵懶的貓咪。


    「馳,我有樣東西要給你看。」他笑眯眯地對我說道。


    「哦?我猜猜……」我頓時來了勁兒,「是杭州的桂花酒釀圓子?成都的鍋魁?還是廣州的雲吞麵?」


    「你……就知道吃……」同炎無奈地笑著拉起我:「過來看。」


    他領我走進一間陌生的房間。


    「這不是你的工作間嗎?」我奇怪地道。


    見同炎笑而不答,我推開門一看,不由得愣住了。


    牆壁的正中央掛著一張深黑色為基調的大幅照片。


    幽藍的光影搖曳著迷幻的色彩。一個年輕的男子正沉睡在一片黑暗的汪洋之中。


    他微皺著眉頭,輕闔的眼睫下寫滿了痛苦和創傷。在他哀傷的眼角,一顆晶瑩的淚在暗藍光線的映襯下,顯得格外的奪目。


    沒有添加任何的飾物,未經過華麗的電腦處理,僅僅是一張普普通通的拍攝照片,卻讓人覺得它是那樣的動人心魄。


    我呆呆地凝視著它,說不出話來。


    「還記得嗎?我曾經讓你做模特時拍攝過的作品——傷害……」同炎笑著摟住我回憶道。


    「其實它才是我最滿意的結果,但是我自私地沒有拿出來發表。」


    「當時我真是被你打動了。馳,是你激發了我的靈感,才讓我有了這麽好的作品,它沒有矯情的修飾,沒有扭捏作態的動作,卻達到了如此完美的效果。拍攝任務結束後,我特別想拿給你看看,但是你卻沒有給我機會說……現在我準備把它掛在這裏,當成一生的珍品來收藏……」


    「我認輸了……」淚湧了出來,我內疚地抱住他承認道,「你說得對,有些東西確實是隻因特定的人物而唯一的,就像它……隻因為我,不,是我和你而存在的……」


    我抬起頭來,望著同炎那溫潤的笑容,一時間心潮起伏,久久不能平靜。


    ***


    「早。」


    當我出現在同炎的工作室時,趙陽正在裏麵整理著滿堆的文案和畫稿,忙得不可開交。


    「柯洛!」見到我意外地出現,她又驚又喜。


    「啊~~抱歉!我現在該叫你『徐馳』了~~」趙陽猛然想起來這件事,忙改口不疊。


    我無所謂地笑了笑。


    「你找同炎?不好意思,他有任務出去了,要傍晚才能回來。」趙陽笑著對我說道。


    「我沒事,隻是隨便走走,沒想到就逛到這兒來了。要不要我幫你?」看到她一個人忙裏忙外,我心裏有點同情。


    「別……還是我自己來吧……要不你待會兒一走,我又不知道東西放哪兒去了……」


    我不由得莞爾一笑。


    「你真是變了……」趙陽對著我連連稱奇,「以前看你那眼神冷得都可以結出冰來,現在居然看著有一絲溫暖如春的感覺了!」


    「瞎說什麽呐~~」我有點不自在地別開臉去。


    「哎~~你還害羞了……哈哈哈……」趙陽不禁大笑起來,「好了,好了,不笑話你了……去幫我整理一下那邊的資料夾吧……」


    臉紅的我聽到她的這番命令簡直如遇大赦,飛快地閃到一邊去了。


    我一邊整理著東西,一邊聽趙陽在那邊快樂地嘮叨著。


    「同炎大哥還真是好人呢,待人既溫柔又耐心。開始我好緊張,跟他一起工作時老是出錯,他都一點沒有生氣,反倒安慰我叫我別喪失信心,要好好努力下去。現在果然好多我背著她沒有作聲,心裏卻像喝了蜜一般甜。我知道她說的是事實,同炎的確對任何人都非常溫柔。正是因為這樣,在他的周圍的人都能感覺到如此的安全與祥和,才會心甘情願地聚在他的身邊。


    心裏暗笑著,我飛快地動手翻動著資料夾內的頁碼,直到一張發黃的報紙引起了我的注意。


    「某某大學中文係大二學生因與同性不正當關係跳樓自殺」。


    鬥大幾個字映入了眼簾,頓時,我止住了呼吸。


    報紙的日期是兩年前的,頁麵顯得灰塵滿麵,但記載的內容卻令人觸目驚心:「某某大學中文係學生柯某,於二零零三年六月二十日在校男生宿舍樓跳樓自殺,時年二十歲……」塵封已久的記憶在心中漸漸蘇醒,我顫抖著雙手將它拿到眼前,卻怎麽也看不下去。在文章旁邊配著一張模糊不清的圖片,我一眼就認出那正是柯洛摔下樓後的樣子,在一陣眩暈中,我仿佛又看到他靜靜地躺在那冰冷的地麵上,身下一灘鮮血在急劇擴大,最後,那刺目的紅終於淹沒了我的視線……


    「啊!別看~~」手中報紙突然被趙陽一把奪過。她一臉的惶恐。


    「對不起、徐馳……是我一時好奇,所以才在報紙堆裏麵亂翻出來的……你別在意……」


    我木然地看著她的反應。那罪惡的記憶早已深烙入我的骨髓,看一看這報紙有什麽關係?以前它隻是在我心裏一時沉睡,卻從來沒有在內心中消失過。不管有沒有今天的巧遇,它總有一天會在記憶中蘇醒,而那隻不過是時間早晚的問題罷了。


    「有什麽關係呢?」我喃喃地說道,「反正這上麵寫的是事實,這就是我的過去,現在你應該明白了吧……」


    「徐馳……」趙陽擔心地看著我,欲言又止。


    「聽他們說,你是為了紀念他才把自己改成他的名字的?」她終於還是開口了。


    一提到這個沉重的話題,心裏就不由得疼痛難忍,我艱難地回答道:「算是吧……我曾希望自己能代替他生存下去……」


    「是嗎?」趙陽的話音裏有些感歎,「我真的很同情你們,你那麽有情有義……」


    「不是的,其實我……」心裏明白她是真誠地想稱讚我,但在我聽來卻是那麽地諷刺。然而急於想解釋的我,卻不知該如何開口。


    「我明白你的想法,因為你對他有愧疚,所以你會這樣做。其實內心裏你是希望死去的是你,而他活著,對吧?」趙陽果然是個聰明的女孩子。


    「那麽現在呢?」趙陽盯著我問道,「你已經不打算再為他活下去了?因為你已經有了另外的愛人……」


    「不是這樣……」我急忙否認,「是因為,我知道了我不可能代替他而活著……」


    「柯洛——」趙陽忽然打斷我的話,「你知道嗎?一個人真正死去時,不是在他肉體消亡的時候,而是他在親人和愛人的記憶中消失的時候……當你決定要忘記那個死去的人的時候,他就真的永遠地死去了……」趙陽盯著我的眼神是那樣的專注,仿佛要將我吸入那深深的眼瞳之中:「你決定要讓柯洛死去了嗎?」


    那聲音輕輕的,卻如一聲悶雷般響在我的耳邊,將我從夢中驚醒。


    「我……」我腦子裏嗡嗡作響,混亂得不知如何回答。


    ***


    記不清自己是怎樣回到家的,我呆呆地坐在沙發上猛抽著煙,腦子裏空蕩蕩的,隻留下趙陽的話在裏麵盤旋不去:「你決定要讓柯洛死去了嗎?」


    一想到這,我心裏一片混亂。


    「啪——」屋子的燈猛地一亮。


    「馳!」同炎嚇了一跳。「怎麽不開燈?我還以為你沒回家……」


    他向我走過來,帶著一陣清新的花香味:「你怎麽了?」說著,手撫上我的額頭。


    「啪——」我不假思索地揮開他的手。


    我們倆同時一愣。


    「啊,對不起,我在想事情。」我慌亂地解釋道,希望他沒有看出我的異常。


    同炎理解地點頭笑了:「沒事。你還沒有吃飯吧?我去弄……」說著,便向廚房走去。


    「不用了……」我在他身後連忙說道,「你別忙了,我不餓。隻是現在有點困,我想先去睡了。晚安……」


    沒等他反應過來,我已經快速地閃到臥室,重重地關上了門。


    飄渺的煙升起來了,罩得整個世界—片朦朧。有人正坐在明亮的月下托腮沉思。


    「柯洛!」認出了他熟悉的眉眼時,我的心裏一片驚喜。


    他已經許久沒有在我的夢中出現了。


    「你希望我在你心目中死去嗎?」他突然轉過頭來問我。


    我的心猛然一片刺痛。


    「怎、怎麽會呢?我那麽愛你……」我結結巴巴地想解釋。


    「是嗎?那為什麽你要希望忘了我?」他向我緊逼不舍地追問。


    「不是的……我沒有想忘了你……」


    「哈哈哈……徐馳,你可以騙得了別人,但騙不了我,更騙不了你自己的心……」柯洛的笑聲是那樣的寒冷,讓我不由得想打哆嗦,「你想忘掉我的存在,連同那些讓你愧疚的過去,你是那麽自私地向往著安逸吧……」


    「我……」我無力反駁,他說的都是我恥於麵對的真實想法。


    「為什麽你會愛上別人?」柯洛站了起來,向我緩緩走近,聲音冰冷刺骨:「你不是說你會愛我—輩了嗎?為什麽你這麽輕易地就忘掉對我說過的誓言,重新愛上別人了?你忘了我是為誰死的了?」他冰涼地手撫上我的臉,鬥大的眼睛裏直直地流下鮮血來,「我是為了你而死的啊……」


    「啊!」我猛然大叫著從夢中驚醒,全身冷汗淋漓。


    窗外一片清輝灑滿陽台,此時已是夜深人靜的淩晨。


    我顫抖著爬起來向客廳走去。


    腦子裏滿是柯洛流血的眼睛,我焦躁難安地在客廳裏走來走去,像個四處飄蕩的幽靈。


    怎麽辦,我該怎麽辦?


    心裏無力地反問著自己,眼淚不由得湧上眼眶。


    房問裏靜悄悄地,沒有任何聲息,同炎大概在隔壁睡著了吧?


    手無意識地慢慢撫過桌上的擺設,紗質的圍布,玉色的瓷杯,一陣涼意沁人心脾。


    落地燈在沙發邊沉默著,玻璃的罩子反射著亮亮的銀色,像是個溫柔的安慰者。


    我不由得伸手過去。


    「啪——」燈亮了。那刺目的光一下子射出來,活像是柯洛憤怒的眼睛。


    我被嚇得猛一抖,連忙將燈關掉。


    「撲——」地一聲,整個世界陷入了黑暗中。那冷清的感覺讓人不由得心生寂寥,我忍不住又想去開燈。


    「啪——」燈又亮了。然而那光還是那樣讓人恐懼,我隻好顫抖著手又將它關掉。


    燈亮燈滅,燈亮燈滅……


    如此反反複複,我像個愚笨的傻瓜一樣陷入了開與關的閉環,始終作不出選擇。


    「你在幹什麽?」同炎忽然出現在背後的聲音把我嚇了一大跳。


    「沒、沒幹什麽……」我一下子跳了起來,手足無措地站在那裏,像個被人人贓俱獲的小偷。


    同炎嚴肅地看著我。


    「別瞞了,馳……」他長歎一聲,拉著我在他的身邊坐下,「你今天真的很反常。到底是怎麽了,告訴我好嗎?」


    「有什麽事是我不能為你解憂的?」他溫柔的話像條溫婉的河,潺潺地流入心田。


    「同炎,你現在還經常想起白樺嗎?」我終於艱難地開口了。


    「白樺?」同炎一愣,隨即點點頭,「唔,會啊,在我特別高興的時候就會。」


    「高興?」我有點意外。


    「對啊。」同炎笑笑,「我會想,要是我的這份開心能讓他看到就好了。」


    一陣心酸湧上心頭,我喃喃地問道:「你不會感到愧疚嗎?他那麽愛你,而你現在卻愛上了別人,跟一個他根本不認識的人在一起……」


    同炎沉默不語。過了好一會兒,他緩緩地說道:「愛人是每個人天生的行為,我不會因此而感到愧疚。雖然我很痛恨上蒼不能讓白樺永遠地陪在我的身邊,但是……我一直覺得,當我愛上別人時,他一定會替我高興的。因為他是真的愛我,所以他會真心地因為我快樂而快樂的。」


    同炎的手緊緊地握住我的:「馳,別被自己的罪惡感所壓倒了。每個人都有權忘掉過去的不快樂,而幸福地活著……」


    「不對!」我激動地大叫了起來,「我跟你是不一樣的!你之所以能這麽心安理得地愛上我,是因為你從來沒有虧欠過他任何東西。你給予了白樺所有他想要的東西,就連死的時候,他都是笑著在你懷裏離開的!而我、我……我不但背叛了柯洛,還和爸媽一起把他推向了絕路……我、我……」


    眼淚成串地湧了出來,我泣不成聲:「一想到柯洛現在躺在冰冷的地下,而我卻在這裏逍遙快活,我就痛恨自己的無情……」


    「馳……」聽到我的真心表白,同炎不禁動容地將我拉入懷裏,喃喃地說道,「傻瓜,你何苦要如此折磨自己呢?你已經真心為你自己做過的事後悔了,你為了柯洛而消極了這麽長時間,你放棄了本來的生活,跟家人決裂,難道這些都還不夠嗎?」他緊緊地扯住我的手,聲音是那樣的不舍:「更重要的是,還有我們的愛。你忍心讓我們之間來之不易的感情就這樣毀於一旦嗎?」


    同炎認真的眼神令我無地自容,我隻有下意識地緊緊抱住他的身體,嚎啕大哭。


    在這個充滿悲傷回憶的夜晚,我絕望地意識到眼前的幸福是那樣的脆弱,而黑暗即將無可抗拒地向我們悄然襲來。


    ***


    「徐馳、徐馳~~」


    茶杯中的水溢了出來,「撲撲」地向下掉。我仍渾然不覺地繼續往裏麵加水。


    「馳!」同炎一把搶過那滾燙的杯子,大聲叫道:「你在發什麽呆!」


    「啊……」我這才回過神來,呆呆地望著自己被燙得通紅的手指,不知該如何解釋。


    「你到底還是那麽介懷那件事嗎?」同炎望著我,心疼下已。


    「沒、沒有……」自知沒法讓他相信,我輕輕地低下頭。


    「你看看你現在整天皺著眉,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你要我怎樣放心你?」同炎歎了口氣,握住了我的手,「讓你忘掉過去就那麽難嗎?」


    委屈的感覺不住地從胸口湧上來:「沒錯,我就是這麽不幹脆的人,要是你厭煩了的話,我可以離開……」說著,我轉身就往外走。


    「馳!」同炎慌忙在我身後拉住我,「你明知道我不是這個意思還故意這樣激我,我是心疼你才這樣說的啊……」


    同炎的手輕輕地在我的臉上摩挲著:「馳,我今天接到了美國一家雜誌的邀請,他們要我為他們去拍攝一組中國西部的風景照。如果我同意了的話,拍攝過程會長達一個多月……」


    我心裏猛地一沉。


    「我不知道該不該答應……看你現在的精神狀態,這樣讓你一個人在家,我實在不放心……」同炎的聲音顯得格外地猶豫。


    「別那樣說。」我仰起臉來,勉強地擠出一絲微笑,「這是個很難得的好機會,你不應該就這樣放棄。我沒事啊……你走了,我會好好地待在家裏,會有什麽事?」


    同炎默默地看著我,然後緊緊地將我摟住:「我不知道。馳,看著你,我總覺得很不安,心裏有種好像我這一走,你就再也不會在我麵前出現的感覺……」


    「你真傻……」我看著他:心裏一陣感動。


    「馳……」同炎拉著我的手,眼裏不舍:「你還記得嗎?你曾經在我麵前答應過我,無論發生什麽事,你都不會離開我的身邊……」


    「我記得。」心裏很明白他的不安,我隻好笑著安慰他:「我會遵守我的諾言的,你放心……」


    我的眼裏滿是深深的愧意:「我已經有過一次刻骨銘心的背叛,從今往後,我不會再有負於任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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