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夜,朱寶寶行屍走肉地從赫連長風的院落走回自己房裏。


    她的炕正熱、被正暖,屋內檀香濃濃。可她硬邦邦地躺著,雙眼既是沒法子閉上,又怎能有法子入睡?


    她遊魂似地在屋內走著,走著走著步出了屋,漫無目的地在赫連府裏飄蕩著。


    夜深露重,她凍得一身僵,可她停不下腳步,就這麽一襲碧綠薄衫地遊走在夜色裏,冷得指尖肌膚全與身上衣衫一般青綠。


    她身上衣袍,總是各色淺淺深深的綠——葵綠、碧綠、杏綠、石綠,件件都是大哥細心所為她挑選之料子樣式。


    她不愛華服,可大哥之用心,她總是懂的。是故,她雖不耐煩那些發簪珠珥,卻仍然將那隻碧璽發篦牢牢收在隨身小藥袋裏,累了時便拿出來梳發。


    每當碧璽之沁寒偎著頭皮時,她便會想到大哥,疲倦便能稍褪。


    朱寶寶自腰間拿出碧璽發篦,石玉之寒透過她掌心,冷徹她心扉。


    她飄上曲廊,夜裏靜得連根針落在地上的聲音都能聽見,但她這回卻沒發出一丁點聲響。


    她該離開嗎?她雖不喜歡紀姑娘,然其終究會成為赫連家當家主母。大哥不是會違背諾言之人,況且他對於成為南北茶霸之執著,已然禁錮著他的心啊……


    傻的是她,竟從來不曾想過自己與大哥會有分開的一日。早在兩年前,紀老爺找上門時,她就該心生警惕的啊。


    朱寶寶繞了府邸一圈後,腳步仍不由自主地走向大哥宅院。他的屋內燭火熠熠,他高瘦身影映於窗影間,一動不動地佇立著。


    大哥甫創“寶茶莊”的那些夜裏,她每次抬頭看他時,他便是用這般姿態看著帳本,或者品茗著茶葉好壞。


    這幾年來,她總怕自己不在時,大哥會睡得不安穩,因此,每回總要替大哥備妥藥枕。這回因著忙碌,那藥枕還在藥鋪裏趕製著。


    誰知道大哥需要的不是藥枕,大哥需要的甚至不是她!


    她轉頭不敢再看大哥翦影,躲避瘟疫似地閃出他的院落,再度走回自己屋內。


    她不想進屋,因為屋裏一切都是大哥為她精心布置的。她早已習慣被大哥寵溺著,也以為他們會如此相守一生一世哪……


    對於紀姑娘,她雖不是沒放在心上,但私心卻總是有幾分小自負吧。她一直認為大哥待她這般地用心,又怎麽會與別人攜手一生呢?


    “不自量力啊。”淚如雨下地滑過她凍得青白的麵容,竟帶來了一絲暖意。


    所以,她更肆無忌憚地落淚,好替全身凍餒的自己取暖。


    原來是她依存著大哥,而非大哥依附於她了哪。


    朱寶寶淚哭幹了,不停地在院落裏的小池塘邊踱步,腳酸了、人累了,完全沒注意石影早已偷偷跟在她身後多時,關心著她的安危。


    她絆到一顆石塊,身子往前一簸,但她沒有穩住自己的打算,隻想著幹脆跌得痛死算了。


    “小心。”石影從她身後竄出,扶住了她。


    朱寶寶抬頭一看是石影,停下疲憊身子,直接將臉頰擱在石影的肩上。


    “大哥要娶……紀姑娘了……”朱寶寶已經哭得不成聲了。


    “我知道。”石影輕拍著她後背,輕歎了一聲。


    “為什麽不告訴我?我們不是好姐……”


    石影搗住她的唇,平淡眼眸忽而嚴厲地瞪她一眼。“關於主子與紀姑娘一事,我說與不說,你都同樣會難受,倒不如讓你多開心一會兒。”


    “多開心幾日,便是多難受幾分啊……”朱寶寶將臉趴在石影肩上,緊揪著石影胸前衣裳。“我好難過……卻又沒法子可想,就算我無須眼睜睜地看著他們成親,然則我每年回府,仍是得麵對著大哥和紀姑娘已是夫妻的事實啊。他們成親之後,便會……便會……”朱寶寶聲音顫抖得沒法子把話說完。


    “便會有孩子。”石影替她接完了話。


    朱寶寶點頭,同時滑下一顆淚珠。“屆時我在赫連府算什麽,對大哥而言又算什麽……”


    “你日後意欲如何?”石影問,隻想著要幫她一把。


    “我要離開。”朱寶寶脫口說道。


    石影皺了下眉,警覺地聽見夜色裏傅來細微的腳步聲。


    不過,石影並未出聲警告朱寶寶,因為已認出了來者是誰,是故依然不動聲色地站在原地。


    “你確定要走?”石影問。


    “是。”朱寶寶堅定地點頭,非常確定自己完全不想留在這裏。


    她有千百萬個舍不得大哥,但也正因如此,她更不能在這裏待下。身為妾室的悲哀,她自小看到大,怎麽樣也委屈不了自己。


    “石影,咱倆一起走吧。”朱寶寶緊握著石影的手,激動地說道。


    “我對自己許過承諾,主子沒開口讓我走之前,我絕不離開。”石影安撫地拍拍她肩膀,感覺到有一道殺氣正朝著自己撲來。“況且,你不是當真想叫我和你一起走,你不過是要我能夠隨時告知你主子消息罷了。”


    “不是……我現在唯一可信任之人,隻有石影了。”不想流淚的,可淚水卻抑製不住地再度奪眶而出。


    “你打算要去哪?”石影低頭替她拭去眼淚。


    “去找我鬼醫師父吧。他終究還要收留我兩年,他終究需要個人幫他處理那些雜務,終究他不會傷害我……”


    朱寶寶雙臂環住石影的腰,淚眸又要往石影胸前揉去。


    “你哪裏也不許去!”


    一雙大掌驀地將朱寶寶身子往後一扯。


    朱寶寶抬頭,迎上了大哥怒火中燒的臉龐。


    赫連長風大掌在顫抖,可他掐著她雙臂的指尖如此用力,像是恨不得將她整個人捏碎,好隨身帶在身邊一般。


    如果不是他因為擔心她,而跑到她房間裏查看,她此時是否已經和石影遠走高飛了呢?


    她竟然想離開他!她竟敢要求石影與她一塊離開!在她心裏,他算什麽!


    “你哪裏也不準去!”赫連長風唁唁低吼,眥目欲裂地瞪著她。


    “我偏要走。”朱寶寶脾氣也倔拗了起來,泛紅眼眶怒瞪著他。


    “你曾說過,當我成為南北茶霸之時,要陪我風光返回赫連本家的。”赫連長風賁張戾氣盡吐在她的臉頰上,黑眸急迫地鎖著她。


    “如果你不娶紀姑娘,我就陪你回去。”朱寶寶昂起下巴,不客氣地說道。


    兩人互相瞪視著,沒人挪開視線。


    石影悄然地退下,留給兩人獨處空間,畢竟在暗地裏守護主人才是自己最大職責所在。


    “你明知我與紀府聯婚一事,完全非關於情愛。”赫連長風還嚐試著想要說服她。


    “你要聯婚便去聯婚,我阻止了你嗎?”朱寶寶火了,用力推他,想把他推遠。


    “你答應過我,要同我一起回去赫連本家的。”他堅持地逼前一步,不讓兩人之間有太遠距離。


    “為何你可以這般傷害我,而我卻一定要對你遵守承諾?”朱寶寶氣得直跺腳,雙手拚命地推著他胸膛。


    “我這輩子最不想傷害的人便是你,我不準你離開!”赫連長風扣住她手腕,沉聲說道。


    朱寶寶看著他激動神態,驀地凜住了所有神情。


    罷了,今兒個便一了百了吧!她再也沒有力氣耗費在大哥身上了……


    “好,我同你一道回去赫連本家。”她昂起下巴說道。


    赫連長風臉上嚴峻稍緩,鬆開掌上對她鉗製,右手輕撫著她麵頰。


    “我們明日即動身,也請紀姑娘一道陪同,好讓你本家兄弟們知道你已非昔日吳下阿蒙。畢竟你功成名就,又即將迎娶紀姑娘為妻了哪。”朱寶寶筆直望入他的眼裏,握在身側之十指早已揪得發白。


    “你!”他大吼出聲。


    “我哪裏說錯了?莫非這不是你想要的嗎?”她別開臉,不看他。


    “之後呢?”他扳正她的臉龐,粗聲追問道。


    “之後?”她勾起唇角,卻笑得此哭還難看。“我既已盡了本分,完成了我對你的承諾,之後,便是男婚女嫁,兩無幹係了。”


    “寶兒,別這樣……”他心疼地擁她入懷。


    她沒抗拒,隻是像根木頭般地佇在他懷裏,一動也不動。


    赫連長風咬緊牙關,後退一步,想握起她的下顎。


    朱寶寶拍開了他的手掌。


    “別碰我,你要娶的人是紀姑娘。”朱寶寶的心在淌血,冷冷地看著他。


    再也不讓大哥懂得她的心了,誰讓他並不真正珍惜她的心哪!


    赫連長風看著她漠然神態,痛心地發現他們之間已經拉出了一道無法跨越之鴻溝。


    “我累了,我要休息了。”朱寶寶看著他,不吵不鬧不笑,如同他麵對外人時的麵無表情。


    赫連長風還想再說些什麽,卻又不知道還能再說些什麽,隻能鬆開手,眼睜睜地看著她轉身走回屋內。


    他知道她有許多委屈,但他不會讓她離開的。


    他會讓她知道,她不過是名義上為妾,但對他而言,她才是他赫連長風真正的妻子。


    在朱寶寶的堅持下,赫連長風在數日後,與商船談完今年送到海外茶葉的擔數,以及確定了以竹片編製,再覆麻布之防潮新法子後,便排定了回青龍鎮赫連本家的行程。


    算算時日,居然正好來得及趕上青龍鎮一年兩回的鬥茶大會。眾目見證之下,衣錦還鄉,天時地利也不過如此了。


    紀舒眉乍聞此行程,雖然錯愕赫連長風與青龍鎮赫連家有對立之意,然則為了不讓赫連長風與朱寶寶有單獨相處機會,自然也同意隨行。


    上路前,由於朱寶寶堅持不與赫連長風同車,而紀舒眉自然也不與朱寶寶同車,於是一行人數輛馬車,便這麽浩浩蕩蕩地一路往前。


    此時,赫連長風正坐在車廂內,車行已往前走了十日光景。


    他手裏原本拿著幾味茶點,卻是食之無味,又盡數擱回去。


    這幾日,不論他再如何百般討好,寶兒也不再喚他一聲“大哥”了。


    即便他想迫她多說些什麽,可因為紀姑娘在場,他也沒法子做些什麽。隻能眼睜睜地看著寶兒少笑少吃,整個人瘦了一圈的憔悴模樣。


    再過一日,便要抵達青龍鎮了,難道他再沒有任何法子挽回寶兒了嗎?


    赫連長風皺起眉,心情大壞地聽見車廂後傳來了寶兒與石影的對話——


    “讓我紮一針,保證什麽酸痛失眠都沒了。”寶兒說。


    “在下不需要。”石影說。


    “那進車廂內來跟我學紮針吧,否則這路上悶得慌……”


    “赫連爺為你備妥了各色茶點——玉露團、水晶龍鳳糕、貴妃紅……”


    “我不餓。”


    誰都聽得出來朱寶寶語氣裏明顯疏離之意味。


    赫連長風眸底冷意更甚,仰頭將一盞已然寒涼之濃茶,一飲而盡,往桌上一擱。


    這段時間裏,她與石影走得更近了。


    石影總是在聽她說話,而她也總是說得眉飛色舞——如同往日的她與自己一般。


    “石影。”赫連長風低喚一聲。


    一眨眼時間,馬車外很快地響起兩聲輕敲,石影很快地閃身上了馬車。


    “主子有何吩咐?”


    “你此行倒是甚為自在嘛。”赫連長風往後靠於車廂邊,厲眼緊盯著石影淡然臉龐。


    “寶姑娘不開心,難免會想找人說話。”石影並不回避主子怒氣,實話實說道。


    “她開不開心與你有何幹係?”他眼一眯,怒氣更甚。


    “寶姑娘開心,主子便開心。”石影簡單回答。


    “那便給我離她遠一些……”


    “停車!”


    門外朱寶寶一聲大喊,赫連長風在瞬間便奪門而出。


    幾輛馬車都在同一時間停下。


    赫連長風比石影還快抵達了朱寶寶身邊,攬住了她的身子。


    尾隨其後之石影不免一愣——主子雖是稍懂武藝,然其輕功卻遠遠不及於自己,該是在乎寶姑娘之心,讓主子如此奮不顧身吧。


    “怎麽了?”赫連長風低頭問道。


    “前麵樹林裏有人生病了。”朱寶寶指著前方說道。


    樹林裏確實有個衣衫襤褸之人,躺在一堆落葉枯枝之上。


    “會不會是虜瘡啊?聽說這病近來害了許多人不死不活哪。”紀舒眉婢女低聲說道,連忙拿了條手絹讓姑娘掩鼻。


    “赫連莊主,咱們還是別在這裏多耽擱吧。”紀舒眉說道。


    赫連長風看了她一眼,並未接話。


    “我過去即可,你們全都別過來。”朱寶寶記掛著那人傷勢,身子已然往前跨了一步。


    這幾日,她心情糟,也快悶慌了,好不容易出現了個病人,當然要上前醫治一番。


    “慢著。”赫連長風從腰帶裏取出一方絲帕,先是輕柔地覆住她臉頰後,再將絲帕兩端穿過她耳後,在她腦後打了個結。


    當他雙臂伸過她臉龐兩側時,嬌小的她便像是整個人都被他擁在懷裏一般。


    她聞到大哥身上藥香味兒,心一酸,隻覺得想哭。


    赫連長風係緊她腦後絲結後,卻未馬上離開,雙臂輕輕地擱上了她的肩頭。


    朱寶寶肩子輕顫了一下,卻仍未開口。


    “我說過你要替人治病無妨,但得照顧好自己。”赫連長風望著她的雙眸說道。


    朱寶寶想說話,無奈喉頭哽咽,隻好用手指揪了下他上臂,點了點頭。


    “快去吧。”赫連長風說。


    朱寶寶點頭,快步地走進樹林,來到病人身旁,彎身伸手覆住他右手脈門。


    “這人沒病!”她臉色一變,驀地起身,往後一退。


    可惜她跑得不夠快,躺在地上的那名男子伸手擒住了她。


    朱寶寶一個反掌推開了他,又往前跨了一步。


    “別動,我不想傷人。”裝病的王煥心一急,一手抓人,一手便掏出腰間短刀往前胡亂一揮。


    朱寶寶肩背被他劃了一刀,她悶哼一聲,身子才一慢,馬上便被對方給擒住了。


    “放手!”


    下一刻,赫連長風手裏劍倏地刺向賊人前額,賊人狼狽地後退一步。


    “別過來,否則她小命不保。”王煥很快地將她擋在身前,聲音顫抖地嚇阻。“我不想傷她……”


    護衛們此時早已團團將賊人圍住,紀舒眉和婢女在另一端摟抱成一團,石影則趁著賊人與主子對峙之時,不動聲色地繞向他們身後。


    “大哥,我不要緊的。”朱寶寶雙唇顫抖地說道,感覺鮮血正沿著背滑落。


    那一刀雖劃得不深,但她向來最怕疼啊。


    “開出你的條件來。”赫連長風命令道,手掌用力得幾乎要捏碎劍柄。


    “留下身上銀兩,我自然會放了她。”王煥臉色蒼白地說道,還不時擔心地看著小姑娘的傷勢。


    赫連長風並未馬上開口,因為知道石影正繞向賊人身後,於是便想乘機牽絆住這名賊人,不使他起疑。


    “銀子。”王煥說道,舉起短劍抵著朱寶寶頸子。


    “大哥,別給他!”朱寶寶大叫了一聲,因為動得厲害,頸子於是又不小心被刮出了一道血痕。


    鮮血染上了她係於臉上的絲巾,怵目驚心地辣紅著。


    赫連長風自腰間取出一張一千兩銀票往地上一扔。


    “你快幫我拾起銀兩……”王煥一想到義母的病情有銀兩可醫了,激動地催促著她,完全沒發現此時已有人偷偷逼近他身後。


    “石影,小心別傷了寶姑娘啊!”紀舒眉突然對著賊人身後大喊出聲。


    赫連長風臉色一變。


    “誰在後頭,全給我退下……”王煥一緊張,手裏短刀更加刺入朱寶寶頸裏。


    驀地,王煥被一記蘭花拂穴手,點住手上穴道,手裏刀刃一鬆。


    赫連長風一個躍步上前,攬回朱寶寶,一旁幾名護衛亦趁此時將賊人團團押住。


    赫連長風急忙將人摟回車廂裏,扯下她臉上絲巾——見寶兒已經痛到小臉發白,他心如刀割,臉色著實沒比她好看多少。


    “我去找大夫。”他抖著聲說道。


    “我便是大夫。”


    朱寶寶從腰間錦袋裏取出一丸止血丹藥含在嘴裏,再掏出一盒白色膏藥遞給赫連長風。“抹在我傷口上。”


    赫連長風讓她趴在自己胸前,以指尖替她搽藥。一見到那撕裂傷口,他一顆心便揪痛了。為她傷口搽藥時,指尖不停地發抖著。


    朱寶寶臉頰輕輕摩擦大哥肩膀,覺得這般受傷倒也不惡,至少她和大哥之間的僵局打破了。


    其實,她老早就不氣大哥了。大哥待她如何,她心裏怎會沒數?大哥的重信義、大哥對赫連本家之仇怨,她又怎麽會不清楚。


    隻是他要她為妾一事,仍教她感到心痛,所以她便要惱他、不理他,便想讓他心裏也不好受,她才會孩子氣地覺得釋懷一些。


    此刻刀下血裏走了一回,看大哥如此擔憂她,她也不想再耍什麽任性了。畢竟明日便要到達青龍鎮了,他們能相聚之時日也不長了。


    朱寶寶仰頭看他,眼裏淚光一閃。


    “很疼嗎?要不要再搽一次藥?”赫連長風緊張地追問道。


    “大哥,我沒事了。”朱寶寶撫著他臉頰,啞聲說道。


    “總算,你願意再喊我一聲大哥了。”他猝地將臉頰埋入她的發間,渾身竟微微顫抖著。


    朱寶寶身子一顫,落下淚來,滴在他的手臂上。


    赫連長風驚跳了下,捧起她的臉龐吻去了那顆淚珠。“怎麽了?怎麽了?”


    “大哥勿大驚小怪,寶兒沒事。”她揚眸對他燦然一笑。


    赫連長風睨著她,隻見她眼角含淚姿態如雨中幽蘭,嬌美卻也讓人心疼不已。


    他歎了口氣,再度將她攬回懷裏。


    此時,紀舒眉正站在馬車三步之外,清楚地聽見赫連長風為那女人心疼之字字句句。她氣到雙唇顫抖,隻恨方才那個賊人沒能一刀刺死朱寶寶。她板著臉,倏地轉身回到馬車內。


    “主子,那賊人該如何處置?”石影一見紀舒眉已離開,這才上前問道。


    “大哥,我要過去同他說話。”朱寶寶說。


    “你……”赫連長風原要阻止,一看到她固執的神情,也就雙手扶護著她的脅下,將她整個人扶了起來,一同下了馬車。


    朱寶寶走到賊人麵前,重重賞了他一巴掌,肩背上的那道傷口卻痛得她瑟縮了下身子。


    “教訓他這事,輪不到你出手。”赫連長風穩住了她身子。


    “你可惡至極!”朱寶寶氣急了,顧不得傷便破口大罵道:“你以這種卑鄙手段劫人錢財,若是大夥受騙之後,日後都對他人病痛視若無睹,視之如騙,那將會有多少人受害?”


    王煥低著頭,麵色灰白,一個勁兒地發抖著。


    “送至官府,說此人意在劫財傷人,要他們重重地判刑。”赫連長風嚴峻地看著賊人,恨不得直接賞給他一個痛快。


    “是。”石影點頭。


    王煥跪倒在地,嚇到說不出話來。他若被送進官府,那躺在病床上的義母,又該如何是好?


    “等一下。”朱寶寶扯扯大哥的衣袖,低聲說道:“大哥,我剛才把過他的脈,他氣虛體弱,應該隻是幾日不曾好好吃頓飯,所以才心生歹念的。放他一馬吧!”


    “你是大夫?你方才說我沒病……不是正巧猜對?”王煥啞聲問道。


    “我把了你的脈。”朱寶寶說道。


    “你不過輕觸了我手腕一下……”王煥一怔,突然起身拚命似地往朱寶寶方向衝去。“姑娘,你是大夫吧!請你救救我娘親吧……我搶銀兩便是為了給我娘救命啊!她已經咳到兩天沒吃東西了。”


    幾名護衛製住了他,可王煥仍然拚命放聲大喊著。


    “你既心係著你娘,便不該以身試法,做出這般讓她擔心害怕之事。”赫連長風沉聲說道。


    “我急了……我和我娘相依為命,我不能眼睜睜看著她病死啊……”王煥嚎啕大哭了起來。


    “誰知道你是不是又騙人。”紀舒眉從馬車裏探出頭來,因為被忽略了許久而不悅地插了句話。


    “沒錯,紀姑娘說得極對。”朱寶寶點頭附和了。“這便是我剛才說過的後果,你以此種方式騙人,他日若真有急症重病之人,便沒法子得到幫忙。”


    “姑娘……大夫……小人王煥求您了。隻要您願意替我娘看診,就算日後宰了我,叫我當豬狗羊我都願意啊,我娘就在前方木屋裏。”王煥也不管姑娘答不答應,便咚咚咚咚地猛磕起頭來。


    幾聲重重叩頭聲之後,王煥額上已見了血。


    朱寶寶心裏一陣不忍,咬住了唇。


    赫連長風低頭望著寶兒,憐愛地將她頰邊發絲拂至耳後。她這些年來習醫行醫,嘴裏老說自己沒有菩薩心,卻總還是一副見不得病患受苦的好心腸哪。


    “大哥……”朱寶寶抬頭看了大哥一眼。


    赫連長風懂了她心意,命人先縛住王煥,再遣石影到前方看看是否真和他所言,有個病弱老母。


    此時,赫連長風見王煥滿臉焦急,腦裏想到的卻是自己親娘的模樣。


    十年未見,娘身子不知是否還硬朗?每當夜闌人靜時,他回想起娘,總是難受。因為他從沒見過娘的笑意,倒是常見她在為他傷心流淚哪。


    他初創“寶茶莊”之時,亦曾派人去接過娘,可娘不願離開赫連本家,他的恨怨於是積得更深了。


    赫連長風一憶及此,身子不自覺地僵硬了。


    朱寶寶從大哥看著王煥之神態,知道他必然是又想起了他娘,便輕撫著他胸口,柔聲說道:“大哥,石影不也派人去打探過消息,說你娘現在一心向佛嗎?你此行回去,她一定會很歡喜的。”


    赫連長風點頭,忍不住攬緊了這個解語人兒,與她一同等待著石影的回覆。


    一刻鍾時間後,石影回到他們身邊答覆道:“前方確有一老婦臥床,重咳不已。”


    “娘啊……”王煥哭喊著,雙膝往前跪爬了兩步。


    “石影快帶路啊。”朱寶寶揮手讓石影先行。


    “我同你一道去。”赫連長風攬住她的腰,命人拿來他的披風,密密裹住了她,免得森林裏樹枝草芽刮傷了她。


    “赫連公子,您別拋下奴家在這荒山野地……”紀舒眉急忙下轎,跑了幾步。


    “紀姑娘請放心,再過一個時辰便到客棧了。”赫連長風視線轉至黑衣護衛們,嚴聲說道:“你們保護紀姑娘到前方客棧,若出了一丁點差錯,全都不許回來見我。”


    “是。”黑衣護衛們恭敬地說道。


    “大哥,你陪紀姑娘上路,石影同我一起去就成了。”朱寶寶低聲說道,不想大哥未來姻緣路走得風波不斷。看那紀姑娘是真心喜歡大哥的吧,否則哪會這麽在意自己的存在呢?


    “我不放心你一個人。”赫連長風直截了當地說道,為她係緊披風。


    那你就放心我一個人嗎?馬車上紀舒眉氣得雙拳緊握,可臉龐卻是梨花帶雨地可憐得緊,淚珠兒一顆一顆地掉著。


    “小姐,你別哭啊。”丫鬟連忙拿出繡帕讓小姐拭淚。


    “大哥,這樣不好。”朱寶寶回頭看了她一眼,低聲說道:“紀姑娘會難受的……”


    “你若不快點動身,萬一老婦人有什麽差池,誰來幫她呢?”赫連長風很快轉開話題。除了寶兒之外,他從未想過要在別的女人身上放心思。


    朱寶寶聞言,立刻快步往前走,把救人當成了第一要務。“石影,快點走哪!”


    “謝謝姑娘大夫、謝謝姑娘大夫……”王煥再磕了兩下頭,便抹淚站了起來,被石影押著快步往前走。


    一行四人於是很快地消失在森林彼端。


    紀舒眉瞪著空無一人的森林,淚水已然停止,眼裏陰狠卻更讓人膽寒。


    “小姐,那朱寶寶方才回頭看你,是在示威嗎?”紀家丫鬟為自個兒主子不平,忿忿地說道。


    “沒關係,就讓她開心吧,橫豎她的好日子也不久了。”紀舒眉冷聲說道。


    她馬上要再寫信去催促爹爹,逼問官府那邊動作為何如此緩慢,為何遲遲沒人來帶走朱寶寶!


    一山不容二虎,她發誓一定會盡快讓朱寶寶離開赫連長風身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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