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絲在翠藍的海波上浮沉,悠遊自在,突然間她發現腳下有條黑影,有著又長又白的發絲,她害怕的朝岸上遊去,可是怎麽遊也遊不到岸上,天越來越黑,她獨自飄浮在茫茫大海,眼淚和著海水彌漫頭臉……


    “把愛兒的藥片吞了,好孩子,它會讓你好睡……”


    睡吧,孩子,莉莉,一個柔和的聲音,那是來自過去的,沒有什麽東西敢傷害娜卡莎的小女兒。


    那雙手溫柔的輕撫她的頭發,把她懷抱在胸懷,她怡然的呢哺,突然間有人把她扯開,她赤裸裸站在雨中猛烈發抖,那男人的失笑聲讓她撥腿狂奔……


    “她不肯喝下藥湯,先生,我試過了。”


    “沒關係,梅姬……”


    不要喝,爸爸,她哀求,可是他不聽,死亡陰影籠罩下來,她反胃嘔吐到身體兩側發痛,另一人來了,帶著野薑花的味道拍扶她的頭,她想跑走,他卻罰她唱聖歌,直唱到口幹舌燥……


    “對了,就這樣,再喝一口,你就會覺得好多了——”


    “然後是洛克,天使般位立在那兒,空中浮現白發,她恐懼的哀叫,求他保護,可是他雙眼冷如寒霜,登上金光閃閃的大船走了,恐懼的白爪攫住她,赤紅雙眼燒灼她,對她耳語,太遲了,太遲了……”


    “別再灌她鴉片町了。”“可是她不停作噩夢!”


    “讓她作吧,我們無計可施了……”


    她跪在祭壇前,身子遭到無情的挫擊,她逃向黑夜,逃向大海,可是一股強大的力量抓住她,將她往下按壓,海水灌入她的口腔,肺部欲裂,在最後一刻她抬頭衝過水麵往上看……


    那天使果然是恐龍的化身。


    丹絲喘氣的從床上坐起來,拚命眨眼,眨去腦中的幻影,全身汗水淋漓,抖索不已。


    她發著抖把汗濕的頭發從額前撥開,恍惚發現她在杜芬街家裏的床上,身上穿著睡衣她呻吟出聲,不但頭疼口幹,身軀上下還僵麻酸痛。


    今天作的夢比往常更可怕,她付思,雖然細節部分她都忘了。


    春日的微風從窗外徐徐拂人,時間是黃昏,這時候上床還嫌太早了,丹絲懷疑她是不是病了。


    洛克一定知道。


    “洛克——”她的嗓音嘶啞。


    她顫巍巍下慶,很奇怪自己怎麽這麽虛弱,她赤足走到鋪著厚地毯的廊上,沒有發出聲響。


    “洛克?”她遲疑的喊道。


    一個發福的影子端著一隻盤子出現在樓梯口。“我的天,你不該起來的!”


    “愛兒?”丹絲扶著門扉,油油的叫她的名字。“你怎麽在這兒?”


    “謝天謝地,至少你終於醒了,可是虛弱得像隻貓兒,在床上躺了六天!”費受兒一這兒搖頭。“快回床上,你不能起來隨意走動。”


    “六天?”丹絲揉著兩鬢問。


    “是的,你……發病倒下已經六天了,我和梅姬輪流來照顧你,好了,快回床上,我給你端了些肉湯來,大夫說你務必得保持安靜。”


    她腦子不清,害怕有什麽重大事件發生而她不知道,她需要那個總能帶給她安全感的人。


    “洛克呢?我要見我丈夫。”


    愛兒把盤子擱在附近一張小幾,愁眉苦臉的說:“好吧,我去找他來。”


    片刻後,洛克隨愛兒登上樓梯,丹絲鬆了一口氣。他身著襯衫,領結鬆鬆垂在敞開的領口,頭發淩亂顯然剛用手去撥過,他看來好像十分疲倦,不過光看到他,丹絲心安了。


    她展開微笑。“洛克。”


    他沒有報以笑容,反之,他表情僵凝,目光冷硬,深不可測。霎時間,一切回到丹絲腦海,她的微笑消失不見。


    “哦。”丹絲靠在門扉上,心神混亂,抗拒著六天前的記憶。


    愛兒立刻趕到她身邊。“丹絲?”


    “我——我沒事,我不會再歇斯底裏了,”她抬眼看洛克。“是——血的緣故。”


    “可不是。”洛克的神色冷漠得讓丹絲不寒而栗。


    “拜托,麥先生,”愛兒抗議道:“她情緒激動,所以大夫才會給她鎮靜劑!”


    “是嗬,激發別人的同情,這一招很管用。”


    聽了洛克充滿譏諷的言辭,丹絲忍氣吞聲,他不相信她是激動過度而昏厥病倒,他當她是在做假,他完全聽信賴牧師所說的那一套,現在不管她再怎麽辯解,洛克也不接受她的說法,相信她絕非存心傷害他或誤解,甚至在這個事件中,她和他同樣是犧牲者!


    但是她愛他,需要他,明知艱難,卻仍須一試。


    “我真的是丹絲。”她急迫的說。


    “那當然。”他嗤之以鼻。


    “但我也是莉莉,”她的聲音如身上的絲袍一樣脆弱。“我小時候發過一場熱病,把記憶弄混了,很多事知其然但不知其所然,但是我叫什麽有什麽重要?你看不出來我還是我嗎?”


    “你叫什麽很重要,想想你編造出來的故事!羅家甚至要我歸還我根本沒有收受的賞金!”


    “賞金在我那兒。”她答道,覺得自己更惹他厭惡了。“大部分都在,”她說出銀行的名號。“帳戶是裏南的名字。”,


    “我會歸還羅家,你還瞞了我什麽?”


    丹絲縮了縮,“拜托,洛克,我是真的愛你。”


    “你的謊話我不會再相信了,尤其是這方麵的。”他冷冷的說。


    大為受傷的丹絲憤怒的抬起頭,“那我為什麽還在這兒?”


    洛克別開頭,下巴抽搐了一下。“你寧可我把你拐到大街——你用於的地方?”


    “那也強過在這兒受你的冷言冷語!”她噙著淚說。


    “我可不想再讓報社有新聞可炒。”


    原來他的決定完全是基於麵子問題,根本不是看在對她的情份上,刺傷她最深的莫過於他將他們兩人曾有的甜蜜恩愛一筆勾銷,他又嚴然成為往日那個冷麵無情的鐵漢了,那個將她擁在懷中,平息她的恐懼,充滿柔情蜜意的情人仿佛從來不曾存在過。


    “我不會留在這兒的,”丹絲宣布,覺得自己有些狂暴。“我要去巴黎,我不會再帶給你麻煩了。”


    “巴黎?”愛兒嚷道:“你連大門都去不了!麥先生,你千萬不能讓她起這種念頭,她會害死自己的。”


    “我知道我的責任,費小姐。”洛克冷冷回答道:“打從這件事上報之後,我就一直拚命在安撫紐約的投資者,我不會再鬧新聞,讓他們認為我連私人事務都處理不了,丹絲留下來,至少等風頭過去,而她身子也強壯之後再說。”


    “你瞧,親愛的,”愛兒道:“我就知道會大事化小,小事化無的。”


    可是丹絲知道這事是不可能不了了之的,她讓洛克成了傻瓜,他的憤怒和憎恨扼殺了丹絲試圖解釋。請求諒解的希望,現在他決定留下她,兩人裝模作樣的一起生活,對丹絲來說,這不是慈悲,而是懲罰,她第一個衝動就是把他這看似大方的條件扔向他的臉,掉頭而去。


    可是她身無分文,子然一身,離開此地之後,她又該到何處?而巴黎,更是遇不可及。走投無路的她,似乎隻有快快接受這個憎惡她之人的恩惠了。


    “洛克,請你了解,”她迫切的說:“我真的很抱歉。”


    “省省吧,”他尖刻的說:“留你在這兒是迫於情勢,你並不屬於這兒,你對我也沒有任何權利,從來就沒有。”


    這話對她是最嚴重的刺傷,丹絲在顫悸中答道:“我——我知道了,我不會再給你造成麻煩。”


    “我也不會讓你再給我造麻煩。”洛克嚴峻的回答,不理愛兒的哺哺抗議,他強悍的看著丹絲說道:“別搞錯我的意思,從現在開始,我們分享的隻有屋頂。”


    丹絲的最後一線希望煙消雲散,洛克是個言出必行的男人。


    三個星期咬牙切齒的日子不但會讓人發狂,也會讓人變得大意,洛克雖裝出一副冷硬不為所動的麵貌示人,但還是犯錯了。


    他捧著受傷的右手,回到杜芬街的家門,喃喃詛咒自己的粗心大意,他的右手臂紮了個臨時繃帶,血跡彌漫,手指瘀青累累。


    打從羅家奪去他的奧德賽、他的事業和自尊之後,他便不停的應付好事的記者、舊識和投資者,整日紛紛擾擾,他不該為丹絲分心,今天一分心,他即付出代價。


    若不是小馬手腳俐落,力大無窮,當亞古話號的縱材從洛克手上滑下來時,洛克現在的情形可能不止是傷了一條臂而已!


    他心神不定要怪的不是他自己,丹絲得負很大的責任。這段時日以來他始終憤恨難平,他的脾氣更如上膛的子彈,一觸即發。


    他踱入廚房,打算洗手,屋裏飄著一股油彩的氣味,顯示丹絲又在她稱之為工作室的後廊忙碌了,愛兒聲稱丹絲在這段時間產生了無與倫比的佳作,洛克對自己說他一點兒也不好奇。


    費愛兒對丹絲那麽忠誠且支持令洛克費解,但有一份敬賞,丹絲之能夠迅速複元,還得感謝她和梅姬的照料,雖然洛克譏刺丹絲在法庭的昏厥隻不過是演戲。


    他把臂上的繃帶扯下,想到夜夜聽見丹絲在隔壁房間輾轉反側的聲音,他不屑的撤撇嘴;她隻不過是良心不安罷了,她不快樂那是活該,洛克不會因此而同情她、軟化態度。


    自病倒後,丹絲始終足不出戶,起初是因為體弱,無法走動,後來則是害怕出門會在大街碰上已在本地成為名人的賴西倫牧師,於是她把自己成天關閉在室內。


    當愛兒告訴她,打完官司後,亞利即把公司交給侄子管理,這段日子波士頓最著名的醫師經常出入羅府的消息時,丹絲的反應也十分奇怪,不知情的人會以為她對那老頭子有感情,但洛克可清楚了。


    再說,洛克也不相信羅亞利真的倒下去了,就算他倒了,也有他的侄子接續他的腳步,做羅家那沒良心的事業,那天在法庭,洛克賞怒基的那一掌打得十分痛快,但對洛克的聲望卻有不良影響,羅家不但打贏官司,還博得大眾的同情,不過洛克知道,羅家在沒有把他完全搞垮,贏得麥羅兩氏二十五年來紛爭的最後勝利之前,是不會罷休的。


    但洛克也決心奮戰到底,贏得勝利,目前的當務之急是生存下來,複仇之事則三年不晚,不過就算要有耐心,也得付出代價,他成日在船廠賣命幹活,把一切寄望在亞古諾號,唯有它才能替他扳回一局,每日他隻回家洗澡進食,稍事休息,即又匆匆趕回船廠,他本考慮搬回船廠,但為了避免引來外界對他婚姻的猜測,遂又作罷。


    問題是,和丹絲繼續在杜芬街共同生活,對他無異是一種折磨,雖然他總是一副冷淡疏離、漠不關心的態度,實際上卻仍受到丹絲的影響,她依然具有擾亂他心思,使他魂不守舍的能力。


    洛克把貼在幹涸血跡上的繃帶拉開時,痛得詛咒,他拿了一隻水盆,忽瞥見窗外後院子草地上一個影子,刹那間,他的心跳到喉嚨,他扔下水盆,往後門衝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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