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貌雙全的小夏姑娘開門迎客不足十天,但她的棋藝和美貌已在京城刮起了旋風,“四季樓”成了街頭巷尾議論最多的地方。為了一睹姑娘芳容,試試自己的棋藝,自夏姑娘掛牌之日起,前來求見的客人就未曾斷過。


    棋場設在小夏姑娘的院內。院裏紅廊綠簷環繞,月亮門窗相襯,綺閣湘簾中獨具一種清靜淡雅的韻味。為了讓觀看棋局的貴客們滿意,紅木棋桌就放置在廊簷下的涼席上,觀戰者則坐於院內。


    子靈暫居於此,雖與家人隔絕,但三哥幾乎每日都來看她。有家人的關心,又有棋盤相伴,她並不寂寞。而每日戰勝強手後,她總是憑藉極好的記憶力將值得回顧的棋局複盤,然後與小夏對弈,求解殘局,總結勝敗之因。


    如此這般,小夏在與她的反覆練習和觀摩體驗中得到了很多提示與磨礪,棋技更上一層樓,已偶爾能小贏她了。


    當小夏高興地跪在她麵前磕頭稱她為“師傅”時,子靈自然是樂孜孜地接受。


    再過幾日就是七夕了。盡管沒能遇到真正的強手讓她頗為失望,但她還是很開心有這段時間來磨礪棋藝。


    這日,子靈一早起床就覺得心頭有種不安感。


    下午結束棋弈後,這種不安感似乎更甚,她心神不寧地問親自伺候她梳頭的四季夫人:“嬤嬤,還有客人嗎?”


    四季夫人將她沉重的發髻放下,笑吟吟地說:“客人自然是很多,但想找姑娘對弈的就隻有等明天啦。”最近的她因為心想事成而總是笑口常開。


    “小夏姑娘”的成功已經為四季樓帶來了巨大的利益,精明的她看得清楚,剛開始時,許多人是抱著懷疑與挑剔的心態來求見的,可是沒兩天,無論是想戰勝她的棋技,還是贏得她開懷的男人都失望了。而不斷的失敗又激發了男人們強烈的征服欲,因此很快,上門求見的客人日益增多,其中不乏名人雅士、棋壇高手。但仍舊沒人能贏她一路半子,有的甚至連她的麗姿倩容都未能看得仔細。


    然而,正如俗話所說,越不可得越欲得。


    無論是真正想較量棋藝的,還是想擷取這株無染鮮葩的,紛紛往四季樓裏奔,而小夏姑娘每日隻見客五人的規矩也讓遠道而來的客人幹脆留宿在四季樓內,等待排號。因此十天來,四季樓生意好到不行,名氣大升。


    雖然四季夫人的話寬慰了她,但子靈依舊心緒不寧,因而當小夏托著棋盤來找她複盤競技時,她罕見地以累為借口拒絕了。


    她走出房間,沿著雕花木欄來到小樓的盡頭,倚廊俯視院內。


    院子裏很安靜,客人們都按棋場規定,棋局結束就離開院子,因此此刻除了跟媽在收拾打掃外並無外人。


    看著寧靜的四周,她輕輕笑了,覺得自己很傻,一切都很正常,沒必要感到不安。也許是沒有高手的對弈讓她開始有點膩了,還好她很快就會離開。


    院子傳來的淡雅馨香令她心情舒暢,她雙手握著欄杆,仰起臉把身子往後仰,輕輕搖晃著放鬆緊繃的雙肩,烏黑的發辮垂到樓板上。


    忽然,她身上的汗毛孔驟張,肌膚仿佛被火針紮了似地燒灼起來。


    有人偷窺!


    她驀地直起身,順著感覺望去,頓時僵住了。


    院牆上的圓形小窗外,一個文士打扮、五官俊秀、眼神淩厲的男人正佇立在那兒,隔窗凝望著她。當他們的目光在空中相遇時,他竟優雅又帶著嘲弄地抱拳對她一拱,隨後嘴唇翕動。


    盡管沒發出任何聲音,但子靈確信聽到了他所說的話:“幸會,美人,下次再來!”


    看著他閃亮的星眸,子靈張口結舌,正不知該如何回應時,那張俊臉已然消失在窗外,卻更加攪動了她不安的心。


    “‘下次再來’?什麽意思嘛?”她對著無人的小窗嘟囔。“他以為自己是誰啊?我又沒有挽留他或是邀請他,誰管他來不來!”


    話雖這麽說,可自那天後,她總會下意識地往那個小窗看,但再也沒看到那個狂妄的偷窺者,而她的心裏卻老是不由自主地想起他。


    又一個晌午,四季樓前一如往日般熱鬧。


    領班查三正在門口迎客,見一輛有王府標誌的灑金豪華大馬車在四季樓門前停下時,心頭一驚,再看到由車上走下來的人時,連忙急步迎了上去。


    “唷,和親王來了!貴客啊!”查三點頭哈腰招呼著。“王爺好久沒來了,若知您來,嬤嬤定會親自在此迎候。容奴才這就差人去告知嬤嬤說和親王來了。”


    “不必驚擾嬤嬤,本王今日得了空,順道過來湊個熱鬧而已。”弘晝態度不冷不熱地說。


    盡管他阻止通報,但熟知應酬之道的查三還是使喚夥計去通報四季夫人,並謙卑地替貴客引路。“王爺請隨奴才這邊走。”


    弘晝也不廢話,手中折扇一展,跟隨他進了院門,身後是他的跟班寬子。


    進了大門,不時有相識的舊友同僚與王爺打招呼問安,他則輕一句、重一聲地回應著,悠然自得地打量著樓裏樓外的盛況。


    看到一台台鼓動著馨風的輪扇和人頭攢動的樓院,弘晝心中暗想:這四季樓的鴇姊兒果真不簡單,用頂尖花娘的初夜為彩頭無疑有著極大的吸引力。


    “王爺想先去哪個院裏玩玩呢?”


    當他們來到提供給尊貴客人使用的花廳時,查三問他。


    “自然是人氣最旺的院子。”弘晝嘴角帶笑,但語氣中的暗示不容人漠視。


    “那、那該是……”


    “哎喲,王爺來了,稀客啊!”門外甜美的嬌笑聲打斷了查三的話。隨著一陣桂蘭之香,濃妝豔抹的四季夫人來到了和親王身前,雙腿一曲,行了個柔媚無比的問安禮,嘴裏念著:“該死的夥計嘴笨,隻說來了位爺,竟不曉得這位爺正是咱們京城第一的和親王爺,怠慢了,怠慢了,奴家這就給您陪個不是啦!”


    和親王弘晝看著她笑道:“嬤嬤別隻做嘴甜的喜鵲,光給人說好聽的,若不想怠慢,就給本王來點盡興的。”


    “行,那有什麽問題?”四季夫人滿臉含笑地直起身,寬袖子一揮。“查三,天氣怪熱的,讓夥計送哈密瓜來給王爺降降暑。”


    查三應聲而去,和親王卻站著不動。


    “王爺請坐。”四季夫人恭敬地指著上座邀請他。


    “不必了,爺隻想與嬤嬤的棋藝花娘討教幾招。”不容她敷衍,弘晝不客氣地直接道明來意。“聽說貴樓這位姑娘棋貌雙絕,並宣稱若誰能贏得她一路半子便可得其開懷,此事是否當真?”


    雖然久經世麵,但見他麵帶邪笑,眼裏透著冰涼,四季夫人仍是一凜。倒不是怕他贏了小姐,而是她擔心一向荒唐不羈的王爺既然開口點明為棋藝花娘的開懷而來,那若是他看上了單純天真的小姐,就算輸了棋也會來硬的,那可怎麽是好?


    眼前這位爺,聽說就是皇上都得讓三分,何況自己這樣的平民百姓?她決定好言勸住他,不讓他今天與小姐碰麵,明天則可讓小夏接待。


    四季夫人心裏七上八下地掂量著,臉上可絲毫沒露端倪。但精明的弘晝早把她那點心思看了個八九不離十,便冷笑地問:“怎麽?難道傳聞有假?”


    “不,傳聞不假。”四季夫人擺出最動人的笑容。“可是小夏年少無知,恐怕難伺候好王爺,樓裏還有其他絕色姑娘,王爺要不先去看看……”


    “不!”弘晝一揚手,毫不客氣地說:“嬤嬤做的是收真錢賣假笑的營生,因此本王也無意客套,就實話告訴你吧,若要美女,本王毋須到你這裏來。今天本王來此,衝的就是小夏姑娘的招牌,不對弈一局絕不離去!”


    他威嚴的神情鎮住了在風塵中打滾數十年的四季夫人,讓她一時難以招架。


    幸好這時查三送來水果,緩解了僵局。


    “來來來,大熱天的,王爺先吃點水果再聊。”


    和親王用象牙簽挑起一塊削皮後切小的哈密瓜送進嘴裏慢慢品味著,微微一笑讚道:“嗯,不錯,又甜又涼,這樣的天氣吃這個最合適。”


    他快樂滿足的笑容,取代了不久前還僵硬冰冷的表情。


    可就在四季夫人暗自籲口氣時,他又悠悠然地說:“本王真是搞不懂,嬤嬤開門接客,圖的不正是銀子嗎?如今既然銀子送上門,為何要拒絕呢?”


    盡管臉色緩和,但他口氣裏的不滿和堅持還是讓四季夫人又驚又怕。


    “不是這樣的,王爺誤會了。”吃這門飯多年的她是何等機靈,一聽王爺語氣不快,忙陪上個笑臉打圓場。


    “誤會?”王爺將手中的象牙簽往桌上一扔,扇子一收夾在腋下,交抱雙臂,眯縫起眼睛,嘴角帶著魅惑人心的邪笑,一副浪子模樣地盯著她。“嬤嬤是說,貴樓很樂意免去棋局,敞開小夏姑娘的繡幄讓本王長驅直入、得一夜風流嗎?”


    他的話讓四季夫人臉上的笑容一時僵住了,恁她在這行混這許多年,也從未見過有如此高貴身份的人說出這等沒規矩的話來。


    “哈哈哈──”見她錯愕不安,弘晝爆出一陣大笑,但笑聲倏起倏消,轉而又頗為正經地說:“別介意,那是說笑的,本王自然懂得行有行規,因此隻求與美人對弈以決勝負,其餘的以後再說。”


    就他進門的短短時間裏,他的情緒已經變化數次,而且每次都讓人心驚肉跳,但四季夫人畢竟有些膽識,很快就恢複了鎮靜,也知道與眼前這位權力極大的古怪王爺交手,最好還是實話實說。


    她屈身一拜。“謝王爺洪恩!王爺既如此明理,那奴家以實相告。小夏自掛牌起就說好一日對弈不超過五人,今日客人已滿,能否請王爺通融,改日再來?”


    在今日之前,弘晝早以其他方式來過這裏,當然知道她說的是實話,不過,他既然已經入場就不會讓他人主導局勢。


    “不能!”他斷然拒絕,俯身湊近她,嘲諷的說:“嬤嬤難道果真人老耳背了嗎?本王已經說過今日不與小夏姑娘對弈一局絕對不走!”


    “可是……”


    他站直身子冷然道:“對本王來說沒有‘可是’!”


    “如果小夏姑娘不願意呢?”


    “那是嬤嬤的事!”他一甩扇子,挺拔的身軀轉向門口。


    見他執意如此,四季夫人知道難以避免了,隻好喊住他:“王爺……”


    弘晝停腳,轉身望著她。“嬤嬤還有何指教?”


    “不敢指教,請王爺在此稍坐片刻,容奴家去跟小夏姑娘商量一下。”


    “嬤嬤手下的姑娘可真夠大牌!”弘晝冷然一笑,轉身繼續往門外走去。以他多年應付皇權爭鬥所練就的觀察力和過人的聰慧,他清楚地知道嬤嬤不想讓他接近那位紅了十來天的姑娘。雖然不明就裏,但他偏要讓她計謀落空!


    見攔不住他,四季夫人隻好緊緊跟在他身後,並匆忙對查三說:“你去前頭照顧著,王爺這兒自有我陪著。”


    查三點頭而去,他明白她的意思是要他去堵住繼續往小夏院裏去的客人,這樣萬一王爺鬧出什麽事來,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今天子靈的棋下得很順,當四季夫人與王爺進來時,她剛剛擊敗第五人。


    與往常一樣,棋局一定,她起身想離去,丫鬟芹芬和跟媽立即過來攙扶著她,可是一聲招呼喚住了她。


    “夏姑娘留步!”


    聲音有點耳熟!她身子一緊,並未回身,她可不願此時此地遇見熟人!


    但她發現隨著這聲呼喚,院子裏的氣氛驟然改變了。


    四周變得出奇地安靜,移動的人和議論的口全停住了,隻有輪扇旋轉的聲音。陽光透過樹蔭涼篷,在地上投射出一條細長的影子,而它正與她斜映在地麵的身影重疊,讓她有種奇異的感覺。


    仿佛被人牽引似地,她緩緩轉回身,赫然看到幾天前站在窗外偷看她的英俊男子正越過人群走來。他的眼睛注視著她,手中輕搖著一把玉扇,高瘦的身材移動快捷,神態輕浮而傲慢,嘴邊帶著與那天一樣的淡淡笑容。


    “你、你果真來了?”當他站定在她麵前時,她情不自禁地低語。原以為聲音小得沒人聽見,但他顯然聽到了,唇角的淡笑立刻擴大到整個臉部。


    “那麽說姑娘明白本王說的是什麽?”想到並未發出聲的唇語竟有人能懂,弘晝確實很得意,可他的話讓子靈大為震驚。


    “本王?”她遲疑地問,難道王爺也會到這種地方來嗎?


    弘晝看著她,因她精致的美麗而說不出話來。他不得不承認郎世寧是對的,他的畫確實隻畫出了她不到一半的美麗,而那次的院外遠觀他也隻是看到了她優雅的輪廓。盡管那時早已經帶給他無法用語言描述的震撼,但此刻與她站這麽近,他隻能屏息注視她的美。


    一身翠綠色鑲白邊的長裙短衣將她曲線優美的身材襯托得淋漓盡致,烏黑發亮的頭發梳了個牡丹頭,發髻上插著與衣服同色的翠玉簪,全身沒有太多的裝飾,臉上也隻塗了淡淡的胭脂,顯得富貴端莊,絲毫沒有風塵味。尤其是她望著自己的眼睛,黑白分明的瞳眸仿佛浸泡在清澈的水中,純淨得如同未經人世的孩童,那是他所熟悉的生活裏極其罕見的清明,他以為隻有在仙界裏才能看到。


    可是,這樣清純美麗的女人竟是風塵女子?


    他心口驀地感到一絲銳利而短促的刺痛,緊接而來的是對這個不能潔身自愛,玷汙了自身美麗的女人的憤怒。


    “小夏,這位爺是專程為你而來的。”


    正當他想將怒火發泄出來時,四季夫人說話了,頓時平息了他的滿腹怒氣。


    是的,他花錢來此是為了尋歡作樂,尋找刺激,絕對不是來惋惜一個清純不了幾天的煙花女子!


    當四季夫人的手抓住她時,子靈感到微微的顫抖。不由仔細看她,發現一向自信果斷的嬤嬤今日顯得有點六神無主,臉上雖然帶著笑,表情卻十分僵硬,她納悶地問:“何故為了我?”


    “因仰慕姑娘棋藝,願求教一二。”這次弘晝不要他人代口,主動解釋。


    “可是今日五場對弈已滿。”她坦然地看著他。


    “姑娘能否再增加一局,以遂王爺之願?”四季夫人握著她的手略顯用力。


    冰雪聰明的子靈知道定是王爺執意如此,不由淡然一笑,對王爺說:“小夏承蒙各位抬愛,在此設棋會友。設局之初便已言明一日會客不過五人,今日若為王爺壞了規矩,小夏日後如何開門接客,如何以公平取信於人?”


    她的話說得十分有理,她本以為如此入情入理的解釋能讓王爺改弦易轍,改日再來,可是她不知道她麵對的是什麽樣的人。


    弘晝聽完她的話,竟仰頭一笑。“姑娘一向是守信之人嗎?”


    “那當然是。”被他的笑聲吸引,但子靈還是毫不猶豫地點頭。


    “那好,你守你的信,其他的事交給我來做。”


    不等她明白他要怎麽做,弘晝已經轉身麵對在座的人。“各位可知我是誰?”


    眾人紛紛起身點頭,這些人多是名流士紳,一向傲慢清高,可是卻對他畢恭畢敬,表現出敬畏之狀,這不禁讓子靈好奇:他到底是什麽人?


    坐得最靠近棋桌的一位年逾五旬的男子站起身抱拳一拱,恭敬地說:“和親王乃諸王之首,上承皇太後皇上喜愛,下得官宦百姓愛戴,何人不知,哪個不曉?老朽適才眼拙,一時沒認出來,還望王爺莫怪!”說完俯身一拜。


    他那廂賠禮大拜,在他身後的一票人也紛紛仿效,但子靈全然沒注意他們其後的對話和表現,她唯一明白的是:他就是和親王!那個數月前裝死嚇壞了她的荒唐王爺!那個罵她是齷齪、卑鄙、放蕩女鬼的瘋癲王爺!


    難怪她覺得聲音熟悉!如今,他居然跑到這裏來找她的碴!她可不願意隨他呼來喚去!


    她驚懼又忿忿不平地恢複了鎮靜,發現和親王已經搞定了在場的人。


    “姑娘……”四季夫人看出她的不快,便輕聲喊她,但她隻是沉默不語。


    她知道四季夫人不想也不敢得罪王爺那樣的權貴,可她一則對他心存芥蒂,二來不知他的棋藝深淺,加上這幾日時常困擾她的不安感,她實在不願順從他。


    她抬起頭,正巧與他的灼熱目光相遇,她的臉“騰”地一下直燒到脖子下,想說的話也消失在口中。


    “小夏姑娘,既然這裏已經沒有問題了,我們何不坐下開始呢?”


    她的窘態似乎讓王爺很高興。他輕鬆自在地在棋桌邊的席子上盤膝坐下,抬起頭看著她,用目光命令她坐下開局。


    這個無賴,他以為他真能跑到這裏來命令我嗎?他真以為能贏我嗎?


    他自信的神態讓子靈十分氣惱,但這並不是因為擔心他的棋技,她之所以不想跟他下棋,是因為從知道他是和親王起,她的心就一直噗通跳個不停。


    她知道這番心跳不是因為他曾經裝死嚇壞了她,也不是因為他顯要的身份震住了她,而是因為他的俊美吸引了她,讓她記起他的手曾帶給她的異樣感覺!


    而且,天知道,今天的他與那次相見簡直判若兩人!


    那日的他披頭散發,蒼白頹廢,一身壽服帶著陰森的死亡氣息;今天的他臉色紅潤富有光澤,堅毅的五官帶著王爺的傲慢,咄咄逼人的雙目放射著自負的神采,身穿藍底繡金雲褂,足登玉緞金履,發辮梳理得整整齊齊,顯得華貴威嚴而又英氣逼人。麵對今日的他,她難以保持鎮靜。


    “姑娘,你怎麽說?”王爺再次催促她,可她依然不語,他不耐煩了。“好個花娘,端著這偌大的架子?陪本王下棋是你的榮幸,別不識抬舉!快點坐下!”


    他命令著,開始收拾棋盤上的棋子。


    “小夏,來,快坐下!”四季夫人見王爺生氣了,又見她一逕發愣地站著,趕緊過來將她扶坐在王爺對麵。


    “選棋吧。”他並沒抬頭看她,將棋盤收拾完畢後就要她選子。


    一坐在棋盤邊,子靈就發現兩人間的距離驟然減少了。與他麵對麵坐這麽近,害她心跳得更快更猛,手心也一直出汗。這是第一次,她麵對一個人有這樣奇怪的反應,可是她知道這無關下棋,因為現在她滿腦子裏想的都與下棋扯不上關係。最要命的是,她不知道要如何控製這種反應。


    看著他在棋盤上移動的修長手指,她想起當初握在她手腕上的手。


    就是這隻右手吧?不知今天還是那麽溫暖嗎?她暗自想著。


    如果他不是那個瘋瘋癲癲的荒唐王爺,也許她可以跟他下一盤棋,即便輸了也無所謂──呃,停!想什麽呢?什麽無所謂?輸棋的“彩頭”是自己的貞操啊,怎麽可以如此想呢?她在心裏唐突又憤怒地罵著自己,覺得自己八成也瘋癲了。


    “不!王爺身份顯貴,恕小女子不敢冒瀆。”她猛地站起身,對他屈身行禮後想快速離去,但才轉身,一把檀香玉扇便攔在了她麵前。


    “姑娘想不戰而敗?還是想棄戰認輸?”和親王見她竟想撂下自己離開,英俊的臉上有絲愕然,也帶著不悅。


    “不是,與王爺下棋實屬不妥,贏棋是對王爺的不敬,輸棋是小夏之所不欲,因此請王爺另選棋手,不要與小夏對弈。”


    見她拒絕與他下棋。弘晝更不肯罷手了,雖說這位小夏姑娘已建立起了“常勝王”的牌子,但他並不認為是她棋藝超群,反而認定輸家不是敗在棋技上,而是輸在心有旁騖。


    可對他來說,見過的美人不計其數,美麗對他沒有特別意義。就像現在,即使她當麵而坐,他也隻覺得賞心悅目,還到不了亂心的程度。因此他相信這是他與其他棋手的不同之處,也是他能戰勝她的理由。


    尤其在見到她之後,他更加決心要與她下棋,而且一定要贏了她,因為他要殺殺她的傲氣,至於是否要占有她的初夜,那倒可以再行考慮。


    圍觀的公卿貴族和棋迷們都渴望一觀和親王的棋技,因為宮內常傳和親王擅四藝,尤好棋與畫,但除了皇上和宮廷禦用棋手外,他從不與人對弈,所以真的見過他下棋的人少而又少,如今有這機會,大家自然不願放過。何況這次的對弈還帶上了小夏這樣一個美人兒的香豔彩頭,自然更加刺激了大家的興致。


    頓時有人“仗義執言”了。“姑娘自設棋局接客以來,迄今未曾失手,眾人不勝佩服,今日難得王爺願意屈尊就駕,姑娘何不盡其所長,與王爺較量一番。也讓在座的老少爺兒們高興高興?”


    他此話一出,旁觀的顯貴富紳們紛紛附議叫好。


    聽到大家這麽助威,又見情勢迫人,子靈知道自己逃不掉了,於是貝齒輕咬暗自分析情勢。也罷,既然大家都認定他必勝無疑,那她就陪他玩玩,不就是三盤棋嗎?隻要自己能穩住心神就能贏他,到那時,他必定顏麵掃地,從此不會再出現在她眼前。


    如此一想,她不再試圖逃避,反身坐下,麵對棋盤冷靜地說:“既然王爺執意如此,那麽小女子隻當全力而為,你我輸贏不可反悔,勝敗隻當常事,可否?”


    “行!”弘晝爽快地答應,反正他會戰勝這個驕狂美麗的姑娘。


    見她終於答應下棋,四季夫人和眾人也鬆了一口氣。


    就這樣,一場較量在十九條縱橫線上展開,一番鬥智以黑白棋子開場。


    而讓子靈備感寬慰的是,當手執棋子時,她的心就全然平靜了,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到了棋盤上,那些困擾她的煩惱和疑惑統統被遺忘。


    王爺執白先走(注3),開局就先占天元,之後更搶占大場,布局相當大氣。


    再往下走,子靈心頭暗讚:果真是皇室子弟,氣魄不俗,王爺可以說是自己遇過的最強者。不過她也看出他敢下大局,棋風灑脫,但收局不利的缺陷。


    於是她十分謹慎地抓住他的弱點,將她的黑子處處投於不起眼,但攸關大局的地方,因此即使被白子吃掉了兩個角,仍死死控製著中腹,圍起大空,再順勢將黑子反提。


    剛開局時,弘晝感覺非常好,尋思這女孩的棋藝不過爾爾。可是當棋過中腹,他就感到局勢不妙了。盡管白子占據了外圍大片陣地,但黑子依然能斷其氣,把原本充滿活力的棋子轉眼變成死棋。


    他不由得仔細觀察對手,發現她出手很快,似乎有點漫不經心,卻幹脆俐落,很有把握的樣子。


    而就在他分心的這一瞬間,對方竟毫不留情的連續弈出殺棋妙手,殺得他趕緊全力收心,窮於應付。


    在邊上觀看的人到了這裏也基本看出勝敗結局了,不由對小夏姑娘的棋力大為佩服。雖說她棋走得略顯單薄,不似王爺那般大開大合,但每一步都走在要點上,這樣更顯示出她的棋力非凡。


    當白子的中盤盡失後,弘晝無法再繼續,他氣惱而又保持風度的棄子認輸。


    “姑娘果真高手,本王認輸。”隨後他站起身,對神色平靜,依然美豔動人的對手抱拳道:“明日此時,本王當與姑娘下第二局棋!”


    戰勝他給了子靈信心,她的心情好極了,可是當她抬頭看到他眼裏那抹陰鬱的神色時,又忽然對他心生同情,於是謙虛地說:“王爺的棋力不凡,小女子僥幸得勝,不值一提。”


    她似帶安撫的言辭聽在弘晝耳中極其刺耳,他臉上全然沒了笑容,但聲音仍然平和地說:“明日此時,姑娘當與本王下第二局。”


    從他緊繃的語氣中,子靈明白他是要確認她明天會接受他這個失敗者的再次挑戰,不由淡然回道:“每位對弈者都有三次機會,小夏自會一視同仁。”


    王爺不再說話,用那仿佛要將她焚為灰燼的目光注視了她一會兒,然後身子一轉,按來時的方式,越過眾人往門外走去。


    好厲害的眼神!


    看著他軒昂的身影消失在門外,子靈心中歎息,忽覺筋疲力竭,與這個謎一般的怪男人交鋒耗費了她所有的精力。


    她的丫鬟芹芬立刻過來扶起她,在四季夫人的陪同下回到樓上的房間。


    深夜,巍然聳立在月光下的王爺府寂靜無聲。夏蟲在濕熱的空氣中無力地吟唱著,穿過樹梢屋簷的夜風將夜晚特有的寧靜傳播到人的身心,無論醒著還是睡著的靈魂,都在這份寧靜中得到撫慰。


    可是,隻有一個靈魂例外,那就是和親王府的主人弘晝。


    不是他感受不到夜的寧靜,實在是他已經負載過重的靈魂難以獲取任何撫慰。


    自懂事之日起,他看到的就是血親間的爾虞我詐,冷漠算計。他痛恨那樣的生活卻無力改變命運。在冷酷的皇位承繼和政治權力的爭鬥中長大,他的心早已麻木,原以為再也不會有額外的痛苦,可今天,一個年紀不大、地位低下的煙花女子卻輕易地施予他巨大的挫折感和痛感,他高貴、驕傲的靈魂怎麽能夠安寧呢?


    房間裏到處攤放著打開的書和棋盤,一粒粒黑白棋子散落在地上和桌上。


    而和親王本人,則抱著本《秋仙遺譜》仰靠在椅背上,雙眼瞪得大大地注視著屋頂。這個姿勢,他已經保持了超過三個時辰。


    靠門邊站立的跟班寬子努力瞪著快合起的眼,憂慮地想:從四季樓回來後,主子就將自己關在書房內,先是撥弄了半天棋子,再就是讓他找出一大堆棋譜,等翻了半天書後,他又盯著屋頂發愣,難道主子的靈魂出竅了?


    “有了!”


    就在他憂慮不已時,椅子上的主子突然“啪”地一聲將書扔在桌上大喊一聲。


    “啥有了?”寬子又驚又喜地問。


    弘晝站起身雙手撐著桌麵躊躇滿誌地說:“爺兒我揣摩出今天失敗的原因了。等著吧,看爺明天就把那娘兒們收了!”


    ※注1:表示向陰間使者報告死者年紀的成串的小紙束,數目比死者年齡多兩張,屬天地各一張。


    ※注2:開懷即初夜權。


    ※注3:明末清代棋規均以白先黑後,與現代棋規相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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