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手舉起來,準備射擊!”拉烏爾的同伴在匆忙之中重複了一句。


    在他們身後,那麵牆繼續轉動,轉完一圈,自動關上。


    兩人屏住呼吸,呆在黑暗裏一動不動。


    四周靜得出奇。


    最後,波斯人決定采取行動。他蹲下身子,用手在地麵上摸索。


    突然,拉烏爾覺得眼前一亮,黑暗之中仿佛有一盞光線微弱的燈,他本能地向後退了一步,似乎想躲開敵人出其不意的襲擊。但是,他馬上就明白過來,這燈是波斯人點燃的,他順著波斯人的手勢四處打量。紅色的光圈忽上忽下地跳躍,拉烏爾發現通道右側是一麵牆,左側是木板,上下都是樓板。他想,那天,克裏斯汀娜跟隨音樂天使的聲音就是從這條暗道經過的。埃利克應該經常利用這條暗道,透過板壁,博取她的信任,欺騙她的單純。他還想起波斯人曾經說過,這條通道是幽靈自己秘密營造的。然而,他不久就會知道,埃利克其實隻是發現這條通道的人,而且長期以來,他也是唯一知道它們存在的人,仿佛這地道是為他專門準備的。事實上,這些秘道建於巴黎公社時期,當時是為了使獄卒能直接把囚犯押人地窖裏的黑牢。一七九一年三月十八日武裝起義之後,公社戰士立刻占領了劇院的整座建築,地麵部分作為戰士們的指揮部,地下則是國家監獄。


    波斯人蹲下身子,把燈籠放在地上,似乎忙著在地板上撥弄什麽機關。突然,他掩熄燈籠。


    拉烏爾隻聽見哢嚓一聲,聲音很輕,通道的地板上亮出一塊方形,仿佛頭頂上的天花板突然打開了一扇窗,燈光從上麵灑了下來。波斯人突然不見了,但是拉烏爾很快又感覺他回到自己身邊,他能聽見波斯人呼吸的聲音。


    “跟我來,還有,照著我的動作做。”


    拉烏爾跟著他走向有亮光的那個方塊。他看見波斯人雙腳跪地,然後用雙手攀地,順勢滑進了地下室,手槍則一直叼在嘴裏。


    奇怪的是,拉瑪爾竟然對波斯人十二分地相信。雖然對此人的底細,他一無所知,而且波斯人說話的口氣總是神秘莫測,他依然認為,在這關鍵的時刻,波斯人是站在他一邊,與他共同對付埃利克的。因為,他的言談舉止間無不透露著真誠,並無可疑之處。再說,如果波斯人真是要加害拉烏爾,又怎會把自己的手槍給他。更何況,隻要能找到克裏斯汀娜,拉烏爾會不惜任何代價。在這種時候,他別無選擇。所以,他不容許自己對波斯人有半點戒心,哪怕是一點猶豫,他不願自己成為懦夫。


    拉烏爾也學著波斯人的樣子跪下來,然後雙手撐地。“放手!”一聽到叫喊,他立刻把手鬆開,波斯人在下麵用手接住了他,而後命令他立即趴下。波斯人迅速地關上了暗門,拉烏爾甚至來不及看清他是怎麽關上的,他已經趴在自己身邊了。拉烏爾想開口問他,但嘴被他的手蒙住。這時,他聽見一個人說話的聲音,他聽出是剛才審問過他的警官。


    拉烏爾和波斯人的位置是在一道將他們完全隱藏住的木板隔牆後麵,旁邊有座狹窄的樓梯,與上麵的一間小屋相通。警官應該就在這間屋裏踱來踱去,嘴裏還發著問。耳朵不僅能聽見他的腳步聲,還有他說話的聲音。


    四周的光線非常微弱,但剛從伸手不見五指的暗道裏出來,拉烏爾已經習慣了黑暗,毫不費力地就分辨出眼前的景象。


    而他卻忍不住暗叫一聲,他看見的竟是三具屍體。


    第一具平躺在通往那間小屋的樓梯平台上,另外兩具則蜷縮在樓梯底下,雙手交叉抱在胸前。拉瑪爾隻要把手伸過那道隔板,就能摸到其中一具屍體的手。


    “別出聲!”波斯人顯然也有些喘息。


    他也看見了屍體,並且道出了原委:


    “是他!”


    警官的聲音越來越大,他正在要求舞台監督對照明係統作出解釋。所以,警官應該是在“鍵盤控製室”或者相關的地方。與其字麵上的意思相反,在歌劇院裏,“鍵盤控製室”和音樂毫不相關。


    在那個時代,電力還隻限於在某些特定的情況下使用,比如營造某些舞台氣氛或者電鈴等。整座劇院則一直使用煤氣照明,而且是用加氫煤氣來控製舞台上的燈光效果。其操控的複雜程度不亞於演奏大型的管風琴,因此而得名“鍵盤控製室”,其實是燈光控製。


    在提台詞人員的工作間旁邊另有一間小屋,那是專供燈控組組長發號施令,監視燈光效果的地方。莫克雷正是在這裏工作。


    然而,莫克雷卻不見蹤影,他的組員也都沒有堅守其職。


    “莫克雷!莫克雷!”


    舞台監督的聲音如洪鍾般響亮,可是卻沒聽到莫克雷答應。


    我們剛才已經交代過,通往地下室二層的小樓梯口有扇門。米華警官推了推門,卻沒推開:“怎麽回事?監督員先生,”他說,“您看,這扇門居然打不開……它一直都這麽難開嗎?”


    監督員用肩使勁一撞,門開了,這才發現自己項開的不隻是一扇門,還有具屍體。他不禁叫了起來,死者正是莫克雷!


    跟在警官後麵的人一擁而上。


    “可憐的人!他死了。”監督員心情沉痛地說。


    然而,米華警官依然麵不改色,絲毫沒有受到驚嚇,他偏下身來檢查屍體。


    “不”他說,“他隻是喝醉了,還沒死。”


    “我還從來沒見過這種事。”監督員說。


    “或許,有人給他下了迷藥,這很有可能。”


    米華警官站起來,下了幾步台階,突然大叫:


    “你們看!”


    透過微紅的燈光,他們看見樓梯底下還有兩具屍體,舞台監督認出死者是莫克雷的助手……米華走過去檢查屍體。


    “他們睡得很沉。”他說,“真是怪事!毫無疑問,一定有人擅自闖入燈控室……為綁架克裏斯汀娜做準備……可是,此人怎麽會有在舞台上綁架一個女演員的念頭呢?這簡直是故弄玄虛,讓人費解!還是先把劇院醫生叫來再說吧。”


    米華不由地反複念叨著:


    “奇怪!真是奇怪!”


    然後,他轉過身,對著幾個拉烏爾和波斯人看不清麵孔的人說話。


    “先生們,你們對這件事怎麽解釋?”他問,“隻有你們還沒發表意見,你們總該有你們自己的一點看法吧……”


    這時,拉烏爾和波斯人在樓梯平台下麵看見兩位經理神情惶恐——由於光線不足,他們隻看得見兩位經理的臉部——蒙夏曼激動地說:


    “警官先生,對於這裏發生的事,我們確實也無從解釋。”


    說完,他們的臉部也消失在黑暗中。


    “謝謝指教,先生們。’警官不悅地說。


    一旁的舞台監督員右手托著下巴,一副沉思的模樣,他說:


    “莫克雷在劇院裏睡覺,這可不是第一次。我記得有天晚上,我看見他在工作室裏打呼嚕,煙鬥扔在一旁。”


    “這件事有很久了嗎?”米華警官一邊問,一邊細心地擦拭著眼鏡片,他的眼睛有些近視。


    “上帝!……”監督員說,“不,這沒多久……對了!……就在那天晚上……天啊!沒錯!就在卡爾羅塔,您知道的,像癩蛤蟆一樣亂叫的那天晚上!……”


    “真的嗎?確實是在那天晚上嗎?”


    米華警官重新將透明的鏡片架上鼻梁,盯著監督員,仿佛想看穿他的心思。


    “這麽說,莫克雷吸鼻煙,是嗎?”


    “是的,警官先生……地板上的那支煙鬥就是他的……哦!對了,他的煙癮還很大。”


    “我也是!”米華說著便把那支煙鬥放進了自己的口袋。


    拉烏爾和波斯人看著機械工們把三具“屍體”抬了上去。警官和他的隨從也跟著走上樓梯。不一會兒,拉烏爾和波斯人就聽見他們的腳步震得舞台吱嘎作響。


    黑暗之中又隻剩下他們兩人。波斯人示意拉烏爾站起來,後者照辦了,不過卻忘了該把手舉到與眼睛平齊的高度,做出準備射擊的姿態。然而,波斯人卻完全沒有疏忽這一點,他要求拉烏爾重新擺好姿勢,不管發生什麽事,都不能移動。


    “這簡直是白費力氣!”拉瑪爾嘟嚷著,“等到真要開槍的時候,我的手已經不聽使喚了!”


    “那就換隻手吧!”波斯人妥協了。


    “我的左手不會開槍!”


    波斯人的回答十分奇怪,拉烏爾聽得糊裏糊塗。


    “用哪隻手開槍都無所謂,關鍵是一定要擺出可以隨時扣動扳機的姿勢。至於手槍本身並無大用,您盡可以把它放進口袋。”


    而後,他又接著說:


    “您必須這樣做,否則我不會再回答您的任何問題。記住,這是生死攸關的時候。現在,不要說話,動作輕點,跟我來。”


    他們來到地下第二層。幾盞燭火透過玻璃罩散發著詭異的光芒,拉烏爾發現這竟是一個精致有趣而且充滿了魔幻色彩的地方,古怪得像是吉約爾的百寶箱,卻又可怕得像一座墳墓。巴黎歌劇院的地下室正是這樣一副模樣。


    五個複雜卻又唯妙唯肖的舞台布景,運用了幾乎所有的機關和活板門原理。不過,布景槽改成了滑輪道,機關和活門是用橫木架支撐著,直立的支柱則安頓在鐵墩、石墩、沙槽或者帽形槽裏,中間有一條可安置其他道具的通道。依照演出的需要,這些道具會用鐵釘接在一起,以加強它們的穩定性。在這間地下室裏,轉盤、絞輪和拱杆是製作大型布景必不可少的工具,它們能幫助營造視覺上的特殊效果,或者幫助某些人物在劇情需要的情況下魔術般地消失。


    在卡爾尼設計的雄偉建築的地下室裏,一些無名之輩從事著這麽一件有趣的工作:把懦夫變成英勇的騎士,把醜陋的老巫婆變成年輕美貌的仙女。撒旦從這裏出現,也從這裏消失。地獄的火光從這裏放出,魔鬼的嚎叫從這裏傳出……幽靈在這裏漫步,像在自己家一樣……


    拉烏爾跟在波斯人的後麵,把他說的每一個字都奉為聖旨,卻完全不了解他的這些命令為何而下。他隻是一再地自慰:波斯人是自己唯一的希望。


    在這座恐怖的迷宮裏,沒了同伴,他該何去何從?


    或許,他每走一步,就會被那些複雜交錯的橫梁和繩索絆倒,永遠地陷在這片布景的叢林之中,再也走出不去。


    就算他能夠順利地穿過這片繩網,也難保不會掉進腳下那些深不可測的暗門裏。


    他們一直往下走……


    遠處傳來的燭光照亮了他們的腳步……


    越往下走,波斯人顯得越加小心。他不斷地回頭看看拉烏爾,囑咐他雖然手裏沒槍,也務必保持射擊的姿勢,和手裏拿著槍一樣。


    突然,一個洪亮的聲音止住了他們的腳步。在他們的上方,有人在高喊:


    “警官下令,全體暗門開關的負責人到舞台上集合!”


    頓時,雜亂的腳步聲四起,人影浮動。波斯人把年輕人拉到一根梁柱後。就在他們頭上的位置,一群團長期工作勞累而駝背的老人步履蹣跚地走過。不知是否出於習慣,他們的腰彎得很深,雙手前伸,仿佛仍在摸索著那些暗門。


    他們正是所謂的關門員。他們以前都曾是劇院的機械工,年老體衰之後,獲某位經理的恩準,從事整座劇院,包括地麵建築和地下室的關門員。他們不停地奔波於舞台上下,將敞開的門關好。當時——我想,他們後來應該全都過世了——他們被稱作“驅趕過堂風的人”。


    過堂風對歌者的聲音危害很大。


    波斯人和拉烏爾暗自慶幸,一場小意外反倒幫他們解了圍。一些無事可做,卻又無家可歸的關門員,出於懶惰,也迫於需要,就留在劇院過夜。於是,警官少不了讓人把他們叫醒,而後是一番盤問。這樣,我們的兩位主人公便不會碰上這些關門員。


    然而,這份竊喜不消多久又要被粉碎了。另一群人此刻正循著關門員離開時的路走下來,每人都提著一盞小燈籠,在他們麵前不停地搖晃,忽上忽下。他們好像是來找人,或是找什麽東西。


    “見鬼!”波斯人低聲地嘟嚷道,“我不知道他們在找什麽,但是我們很有可能被發現。我們逃吧!……快點!先生,手的姿勢擺好,隨時準備開槍!手臂往裏再彎一點,就這樣!手舉到與眼睛平齊的高度,就像您正在與人決鬥,一聲令下,便立刻開槍。手槍還是放在口袋裏吧。快!往下跑!(他把拉烏爾帶到地下第四層!……手舉起來,您的性命就在您的手上!……從這裏下去,這個樓梯!(他們跑到第五層)……啊!先生,這可是一場苦戰啊!”


    波斯人跑得氣喘籲籲,臉上的表情似乎比方才在第三層時舒展,但他手臂的姿勢依然沒有放鬆!


    拉烏爾終於有了片刻思考的時間——盡管他沒再提出什麽異議,事實上,現在說什麽也都是廢話——他隻是覺得自己這種弄虛作假的防禦姿勢實在奇怪。


    拉烏爾繼而又想到波斯人曾經說過這是他最信任的兩把槍。


    這麽一想,他不禁生疑:“既然這把槍全無用處,他信任它又有何意義呢?”


    然而,波斯人把他從這團疑雲中拉回到現實,示意他呆在原地,自己卻爬上方才跑下來的樓梯,稍作停留,而後又回到拉烏爾身旁。


    “我們真笨,”他輕輕地說,“這些提燈籠的人是消防員,在做例行檢查。我們很快就能甩掉他們。”


    於是,他倆靜靜地呆在原地,一動不動。大約五分鍾後,波斯人帶著拉瑪爾重新爬上樓梯。突然,一個手勢又命令拉烏爾立即停止前行。


    在他們的前方,仿佛有人影晃動。


    “趴下片波斯人輕聲命令。


    兩人同時撲倒在地。


    四周是一片死寂。


    一個沒有提燈籠的人影……穿過黑暗,從兩人伸手可及的地方走過。


    他倆甚至感覺到臉上拂過一陣大衣帶動的微風。


    這時,他們清楚地看到,此人從頭到腳裹在一件大衣裏,頭戴一頂軟皮帽。


    他緊貼著牆根漸漸走遠,不時地在牆角處踢上幾腳。


    “天啊!我們總算躲過去了!”波斯人說,“這個人認識我,還曾經兩次把我捉到經理辦公室。”


    “他是劇院保安部的人嗎?”拉烏爾問。


    “比這還糟!”波斯人沒有做更多的解釋。


    “不會是……他吧?”


    “他?如果他不是從我們身後出現,我們一定會先看到他那雙金子一樣閃光的眼睛!……這是我們在黑暗中的優勢。不過,他可能從後麵突襲,無聲無息的……那時,如果我們沒有做好開槍的姿勢,就死定了!”


    波斯人話音未落,兩人的眼前又出現了一張怪異的臉。


    一張完完整整的臉,不單是眼睛發亮,整張臉都放著光,像著了火一樣!


    這張被火燃燒的臉,以人的高度向前移動,下麵卻沒有身體!


    黑暗之中,它更像是一團酷似人臉的火焰在燃燒。


    “哦!”波斯人咬牙說道,“這可是我第一次看見這怪物!……消防隊長沒說瘋話!他也看見了這個火頭!這到底是什麽東西?這不是他!但或許是他派來的手下!……注意!注意!把手放好!舉起來!”


    火頭可能來自地獄——它是頭燃燒的魔鬼——依然以人的高度向驚慌失措的拉烏爾和波斯人逼近……


    “或許,這真是他派來的,從前麵進攻我們,他再從後麵或側麵對我們加以襲擊。這真可謂足智多謀!他的花招,我知之甚多,可從沒見過這套把戲!……我們還是逃吧!……小心點!……把手舉起來!”


    沿著麵前的一條地道,兩人拔腿就跑。


    才跑了幾分鍾,兩人就感覺好像已經跑過了萬重山一樣,不由地停下了腳步。


    “他很少到這邊來,”波斯人說,“這邊與湖濱不相通,不是他的地盤!……但是,他或許已經知道我們在找他。我曾經答應過,從今以後,不再打擾他,也不再幹涉他的事。”


    說著,他回過頭去,拉瑪爾也跟著做同樣的動作。


    然而,他們看見那顆火頭仍然跟在後麵……它方才也一定在跑,而且跑得比他們快,因為它似乎離他們更近了。


    這時,他們逐漸聽清那陣一時無法辨認的聲音,他們隻是感覺它一直跟隨著那顆火頭移動和靠近,仿佛是一種磨擦聲,或尖銳的嘎吱聲,就像是用千萬根指甲刮著黑板,那聲音令人發指。有時,它又像是用夾帶小石塊的粉筆劃過黑板時發出的噪音。


    他們接連後退,但是火頭緊追不舍,終於趕上了他們。這時,兩人已可以看清他的五官:眼睛又大又圓,鼻子有些扁平,大嘴巴上掛著兩片半圓形的嘴唇,就像一輪紅色的滿月。


    這顆火頭何以能夠在沒有任何支撐的情況下,以與人平齊的高度隨意飄蕩呢?又怎麽能跑得如此快,如此準確呢?而隨之而來的磨擦聲、碎裂聲和嘎吱聲又是怎麽回事?


    波斯人和拉烏爾已經無路可退,隻好貼在牆壁上,不知自己的命運落在這顆火頭手裏會怎樣。雜音仿佛是由千百個細小的噪音組成的,此時,越來越密集,越來越雜亂,簡直快讓人發瘋了。


    火頭不斷往前,距離越來越近……那巨大的雜音也跟著傳到了耳根!……


    他倆緊緊地貼在牆壁上,大氣也不敢出,嚇得連頭發都豎了起來。他們終於弄明白那令人不堪忍受的噪音從何而來,它們成群結隊像是無數條洶湧奔騰的細流在黑暗之中滾滾而過,速度比後者更快。


    細流從他們的腿下穿過,並且爬上他們的小腿,兩人再也無法忍耐,放聲大喊,喊聲中充滿了恐懼和痛苦。


    兩人再也無法保持備戰狀態,把手舉到與眼睛平齊的高度。他們的手全移到小腿上,想把那些長著尖牙利爪,渾身發亮的小東西趕跑。


    他們也快跟消防隊長帕潘一樣,被眼前的場景嚇得昏死過去。這時,火頭突然轉過身來對尖叫不止的波斯人和拉烏爾說:


    “別動!別動!……千萬不要跟著我!……我是捕鼠人!……讓我趕著老鼠過去!……”


    說完,火頭消失在黑暗之中。然而,它前方的通道卻豁然一亮。這都是捕鼠人玩的把戲。剛才為了避免嚇到跑在前麵的老鼠,他把燭光都轉向自己,把自己的頭部照亮,所以拉烏爾和波斯人隻看見了一具火頭。現在為了加速追趕,他轉而要照亮前麵的通道。於是,他們連蹦帶跳地把那群爬上爬下,嘰嘰亂叫的老鼠全部趕走了。


    波斯人和拉烏爾終於鬆了一口氣,盡管心有餘悸。


    “剛才,我怎麽忘了埃利克曾經對我講過那個捕鼠人,但是他從沒說過會是這樣的情景……奇怪的是,我以前從未碰到過。哈!我還以為又是那個老魔鬼玩的花招呢!……”他歎口氣說,“確實不應該是他,他從不到這邊來!”


    “這麽說,我們離湖很遠,是嗎?”拉烏爾問,“我們什麽時候才會到呢?先生!……到湖邊去吧!到湖邊去吧!……一到那裏,我們就大聲喊,搖撞那些牆壁,叫他們的名字!……克裏斯汀娜一定會聽見!……他也會聽見!……燃後,既然您認識他,我們可以跟他談談!”


    “您太幼稚了!”波斯人說,“湖邊的那幢房子,我們根本就進不去!”


    “為什麽?”


    “因為,那裏的戒備極其森嚴……就連我自己也從未成功地由湖岸渡船進入那幢房子。首先說渡船,他就做了萬全的防備!劇院的那些老關門員中,可能木止一人曾試圖渡船過湖,卻無一生還!……太可怕了……而我自己,如果那怪物沒有及時認出我,我可能也隻有一命嗚呼了!……所以,先生,我給您一個忠告,千萬別靠近湖岸……尤其是當您聽到湖底有歌聲傳出,水妖在吟唱時,要立刻塞住耳朵!”


    “既然如此,’唯烏爾又急又氣地說,“我們到這裏來幹什麽?如果您沒有辦法救克裏斯汀娜,那至少讓我一個人去為她送死。”


    波斯人試著安慰年輕人。


    “我們隻有一個辦法能救克裏斯汀娜,相信我!那就是趁他不備之時,潛入他的住所。”


    “這能做到嗎,先生?”


    “如果我沒有這點把握,就不會把您帶來!”


    “還有什麽地方可以進入他的住所呢?”


    “就在我們剛才被趕下來的地下第三層…··優生,我們現在就回那裏去……我告訴您確切的位置……就在《拉瓦爾王》的;日布景和農莊布景之間,正好是約瑟夫·布蓋上吊的地方


    “啊!就是那個機械組組長?”


    “沒錯,先生,”波斯人的語調顯得十分奇怪,“而且,人們在事後沒有找到他上吊用的那根繩子!……我們走吧!勇敢點!……上路吧!……不過,先生,注意手的姿勢……我們現在是在哪兒呢?”


    波斯人重新點燃他的燈籠,朝前麵的地道交叉口走去,那裏有座噴泉。


    “我們應該是在……”波斯人說,“水源特別保留區……我完全看不見暖風爐的火光。”


    他走在拉烏爾前麵探路。每當他懷疑有水利工程師經過時,就停下腳步,然後躲在剛熄滅的地下冶煉爐旁邊。拉烏爾仿佛看到了克裏斯汀娜在第一次被劫的途中,所見的那些鬼怪精靈。


    就這樣,他們慢慢地回到了舞台底下的地下室。


    他們現在正處於一條非常深的凹槽底部。當初修建劇院時,曾經在此挖了比地下層低十五米的凹槽,以抽光地下水。當時用水泵夜以繼日抽出來的地下水,足以裝滿一座麵積等於盧浮宮中庭,高度相當於巴黎聖母院頂塔1.5倍的蓄水池。盡管如此,地底下還是保留了一座湖。


    這時,波斯人摸著一塊石壁說:


    “如果我沒記錯的話,這道牆與那幢房子是相連的。”


    於是,他敲了敲槽底的石壁。在此,我覺得有必要向諸位讀者解釋槽底和糟壁是如何建造而成的,這或許對了解地下環境有所幫助。


    當時,顧及劇院的機械裝置、梁柱結構、鎖匙及染繪的布景皆須保持幹燥,為了避免讓水源與支撐這些設施的牆壁直接接觸,建築師們認為有必要修建雙層護牆。


    這道護牆的修建耗時一年。而波斯人剛才敲的正是第一層護牆的內壁。對一個懂得劇院建築結構的人而言,波斯人的舉動意味著埃利克的住所建在第二層護牆的裏麵。這層護牆由一道方形大磚牆,一層厚水泥以及另外一道幾米厚的牆共同組成的。


    聽完波斯人說的話,拉烏爾不禁走上前,緊貼著石壁,渴望從裏麵能聽到些什麽。


    然而,除了從頭頂上傳來的腳步聲外,他什麽也聽不見。


    這時,波斯人再次熄滅了燭光。


    “注意!”他說,“把手舉起來!從現在開始要保持安靜!我們正在闖入他的地盤。”


    而後,他帶著拉烏爾,走向他們方才經過的那座小樓梯。他們每走一步就停下來四處打探。


    就這樣,他們終於來到了地下第三層。


    波斯人示意拉烏爾跪在地上,用膝蓋和一隻手爬行,另一隻手仍保持舉槍的姿態。他們一直爬到了牆根。


    廢棄的《拉瓦爾王》布景貼牆擱著,旁邊立著一根大柱子。這兩者之間的空隙剛好容得下一個人。約瑟夫布蓋正是在這裏上吊自殺的。


    跪在地上爬行的波斯人突然停下來,似乎在仔細地聽什麽動靜。


    他有些遲疑地看著拉烏爾,而後,他望著頭頂上的第二層地下室,一道微弱的光芒從地板間的縫隙處透射下來。


    顯然,這燈光讓波斯人很為難。


    終於,他點了點頭,做了決定。


    他迅速地溜進《拉瓦爾王》布景和那根大柱子之間的空隙處。


    拉烏爾緊跟不舍。


    波斯人用不拿槍的那隻手敲著牆壁,拉烏爾看見他用力地推了一下,就像他在克裏斯汀娜的化妝室裏推那麵鏡子一樣。


    突然,有一塊石頭被推動了……


    牆壁上出現了一個空洞……


    波斯人掏出手槍,示意拉烏爾也照著做,然後把子彈上了膛。


    他依然雙膝跪地,爬進洞口。拉烏爾本想衝在他前麵,此時,也隻能跟在後頭。


    洞口非常狹窄,波斯人一進去就被迫停止腳步。拉烏爾聽見他敲打四周的石壁,然後取出燈籠,趴在地上,看了著腳底下的東西,接著立刻又將燈籠熄滅。拉烏爾聽見他在自己耳邊輕聲地說:


    “我們必須向下滑行幾米,而且不能出聲,把您的靴子脫掉。”


    波斯人說著便脫了自己的靴子,然後把它遞給拉烏爾:


    “把靴子擺在牆邊……我們出來時才找得到。”


    說著,波斯人又往前爬了幾步,剛一轉身,兩人的頭頂在了一起。他對拉烏爾說:


    “現在,我用手抓住石壁的外沿,然後滑進他的屋子。您也跟著我做,別害怕,我會在下麵用手接住您。”


    波斯人說完便開始動身。不久,拉烏爾就聽見從底下傳來一聲沉重的撞擊,顯然是波斯人著地時發出的聲音。拉烏爾擔心這響聲會引人注意,不由地打了個寒顫。


    然而,這一聲響動之後,便沒了任何回應,拉烏爾更加擔心害怕。怎麽會這樣?根據波斯人的判斷,他們進去的地方正是那座房子的內壁。可是,卻聽不到克裏斯汀娜的聲音!……沒有叫喊!……沒有求救!……沒有哭泣!……天啊!莫非他們來遲了一步?……


    拉烏爾爬進洞口,緊張地抓著石壁的內沿,往下滑。


    突然,他感覺到一股阻力。


    “是我!”波斯人說,“別出聲!”


    兩人一動不動地卡在洞內,仔細地聽著……


    周圍寂靜的黑暗從未如此的恐怖、沉重……


    拉烏爾用指甲捏住自己的嘴唇,怕自己忍不住大叫:“克裏斯汀娜!……如果您還活著,就回答我,克裏斯汀娜!”


    這時,燈籠再次點亮,燭光沿著石壁搜索著方才那個洞口。


    波斯人突然蹲下身,從地上拾起一根繩子,他仔細地看了看,又驚慌失色地將它扔掉。


    “邦紮布繩套!”他喃喃自語。


    “那是什麽東西?”


    “這就是,”波斯人顫抖著說,“人們怎麽找都沒找到的,約瑟夫·布蓋上吊自殺用的那根繩子!……”


    燭光突然照到一顆奇怪的樹上,它的枝葉似乎還是活的……樹枝沿著牆壁向上攀升……消失在天花板中。


    燭光照亮的範圍有限,一開始,他們很難看清它究竟是什麽東西。兩人首先看到的是樹枝一角,然後是一片樹葉,再旁邊就什麽也看不見……什麽也沒有,隻有燈籠微弱的光束悄然地吞噬著黑暗……拉烏爾伸出手一摸……


    “天啊!”他不由地大叫,“這牆是麵鏡子!”


    “對!它是麵鏡子!”波斯人也顯得激動不已。他用舉槍的手掠過額頭的冷汗,接著說:


    “我們掉進了酷刑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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