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三夜間


    親愛的父母親,我現在向你們敘述這樣一個情景,它會驚動你們的希望和憂慮,就像它驚動我的一樣。情況是這樣的:


    主人吃完午飯後,散步到馬廄去看他的馬群;然後回到屋子裏,打開女管家起居室的門,朱克斯太太與我正坐在那裏吃午飯。他進來時,我們兩人都站起來,但是他說,“請仍舊坐著,繼續吃你們的午飯吧。朱克斯太太告訴我,你的胃口很差。”“確實很差,”朱克斯太太說。“很不錯了,先生,”我說,“如果考慮到——”“你別說什麽如果考慮到了!”他說,“漂亮的麵孔。”接著就輕輕地拍拍我的臉頰。我臉紅了。他的心情這麽好,我感到很高興,但不知在他麵前該怎麽坐著,也不知道我的一舉一動該怎樣才得當。“帕梅拉,”他說,“我知道你善於切向,我母親時常這樣說。”“先生,”我說,“老夫人在各種事情上對我都很好;她同幾個最要好的朋友聚會時,常常讓我在她餐桌上招待客人。”他囑咐我把雞切開,我照他的話做了。一現在,”他拿起一把叉子,把一個雞翅膀放到我的盤子裏,“讓我看你吃這個。”我服從了,但對他過分親密和紆尊降貴的表現感到局促不安。你們想象不出,朱克斯太太當時是什麽表情,她對我仿佛有多麽尊敬;請相信,她當時稱呼我為好夫人,同時極力勸我吃一小塊餡餅。


    主人在房間裏轉了兩三圈,一邊沉思默想著,顯得比過去任何時候都更加認真地在思考著。最後他走出去,說,“我現在到花園裏去,帕梅拉,你知道我在吃午飯前對你說的話。”我站起來,行了個屈膝禮,說,我會去侍候先生的。“好吧,好女孩子,”他說。


    “唔,”朱克斯太太說,“瞧事情將會怎樣發展了,啊夫人,”她又這樣稱呼我,“我相信您將成為我們的女主人了;然後我知道我將會落得個什麽結局。”“啊!朱克斯太太,”我說,“如果我能保持貞潔,這就是我最大的誌向;我希望任何誘惑都不會使我改變決心。”


    盡管我沒有理由對他在午飯前對我的態度感到高興,但我還是趕快去侍候他。


    我看到他正在池塘旁邊散步,這個池塘曾經在我經曆過罪惡般的絕望時,幾乎斷送了我的生命。就在這個池塘旁邊,離我曾進行過可怕的內心鬥爭的地方不遠,現在我所懷的希望已開始露出曙光了,如果這些希望不會再遭到挫折的話。有時我甚至冒昧地指望從此有一個可喜的預兆,仿佛萬能的上帝要向你們的女兒顯示:當她過去由於缺乏遠見,極度恐懼,以為不可避免地要遭受糟蹋時,她並沒有自暴自棄,而是信賴上帝的仁慈,采取這樣的態度是多麽正確。


    “唔,帕梅拉,”他高興地說,“不需要向你請求或向你發一個新的命令,你就到我這裏來了,我感到很高興。我喜歡我的願望能得到滿足。請把你的手給我。”我就把手伸給了他。他目不轉睛地看著我,同時一直緊握著我的手,最後說,“我現在要認認真真地跟你談一談。


    “你極為小心謹慎;你有很強的洞察力,像你這種年紀的人一般是不會有的,而且我認為,你也不曾得到過培養這種能力的機會。在我看來,你似乎有一顆坦誠、直率和寬厚的心;你的容貌十分可愛,在我眼中,你勝過你們女性中其他所有的人。所有這些優點使我深深地愛慕你,我多次說過,沒有你我生活不下去;我真心誠意地願意與你共享我的財產,並按照我自己的條件使你成為我的人。”他這時停住了。“啊,先生,”我說,一邊想把我的手輕輕地抽出來,但他卻把它握得更緊。“聽我說完,”他說,“你完全拒絕了這些條件;而你所采取的態度卻使我更加愛慕你。上個星期天夜間你跟朱克斯太太那些有趣的聊天是多麽誠樸、美好,在我到你的床上去之前,它就已把我的決心打消了一半。我看到你時時處處都極為小心地提防著,設法保持你的貞潔,因此,雖然我希望看到相反的情況,但我卻不能不承認,我對你的熱戀卻因此反而更為增進了。不過現在我還要再說些什麽呢,帕梅拉?我想請你在這件事情上充當我的顧問,盡管也許並不是為我作出最後決斷的審判官。


    “你不會相信,”他繼續說道,“我是個很放蕩的人。到現在為止,我沒有什麽罪大惡極的行為。把你強行拉到這個名第中來,並把你監禁在這裏,也許是我一生中最為強暴的行為之一。如果我完全放縱我的情欲,那麽到現在之前我就可以滿足它,而不會對你表示懊悔與憐憫了;當你完全處於我的控製之中時,我的懊悔與憐憫已不止一次使你暫緩受害。


    “但是,我還能做什麽呢?請考慮一下我引以自豪的地位吧。我不想結婚,一想起它我就忍受不了,甚至地位與我相等或比我高的女人我也不想與她結婚;我已拒絕了好幾樁這樣的求婚。按照世人的判斷標準,我們之間有著極大的距離,這樣我怎麽能考慮讓你成為我的妻子呢?然而我必須有你;我不能容忍在你的愛情中由其他任何人取代我的想法。正由於這種擔心,我才恨威廉斯這個名字,並采用了一種就我本性來說不應當采用的方式來對待他。


    “現在,帕梅拉,請為我判斷一下吧;既然我已把我的思想這樣直言不諱地告訴了你,同時我從你的眼神和發紅的臉色中,從我所看到的你正在內心鬥爭的慌亂中,也看到了這個問題在你思想上的重要意義,那麽,請用同樣開誠布公的態度告訴我,你認為我應當做什麽,以及你想要我做什麽吧。”


    他以這樣紆尊降貴的態度所作的表白是我完全意料不到的,我不可能把我聽後的激動心情表達出來。因為,我的天呀!他采取了這樣的態度,對我嚴密防護的思想是個重重的打擊,我覺得需要用我所有有限的辨別力去擋住它。我撲倒在他的腳邊,身子哆嗦著,簡直站不住。“啊先生,”我說,“請別讓您可憐的仆人心慌意亂吧!啊請饒恕可憐的帕梅拉吧!”“清爽爽快快地說出來,”他說,“並告訴我,你認為我應當怎樣做?”“我不能說您應當做什麽,”我答道,“我隻是懇求您不要想法來糟蹋我;如果您認為我是貞潔的,如果您認為我是真心誠意想要做個清白正派的人,那就請允許我回到我可憐的父母親那裏去吧。我將向您發誓,不經您認可,我決不會跟別人訂婚。”


    他仍堅持要我對他的問題作出更為明確的答複:我認為他應當怎麽辦。我就說,“至於您應當怎麽辦,您想知道我對這個問題的可憐想法,那麽我必須說,我認為您確實應當重視社會的輿論,避免作出任何辱沒您門第與身份的事情。如果您真正讓可憐的帕梅拉感到榮幸,對她表示厚愛,那麽稍過一些時間,當她不在您身邊,當我們女性中有更合適的人與您在一起互訴衷情時,這一切就將有效地使您克服對一個人曾經產生的好感,而這個人跟您的地位是很不相配的。先生,這就是我所能提出的最好勸告。”


    “迷人的人兒!可愛的帕梅拉!”他用一種前所未有的愉快的熱情說道,“你這種寬宏大度、毫無私心的態度,與你其他所有的表現是一脈相承,完全一致的。但是請更加明確地告訴我,在這種情況下你想勸我做什麽。”


    “啊先生,”我說,“請不要利用我的輕信,也不要利用我毫無顧忌、坦白直率的心;如果我是這個國家的第一夫人,而不是可憐、卑賤的帕梅拉·安德魯斯,那麽我將會告訴您,也能告訴您。可是現在我不能再說別的了。”這時我低下頭,臉上布滿了慌亂的神色。


    啊親愛的父親和母親!我現在真為自己感到擔心,我也知道你們現在實在為我擔心。雖然過去他對我進行了各種殘酷的考驗,雖然我一直鬱鬱不樂地感到無比憂慮,但這一切都沒有使我恨他,我現在開始擔心,我已清楚地明白這是什麽原因了。


    但是靠著上帝的幫助,請你們仍舊放心,我不會做出你們帕梅拉所不應當做的事情;如果我發現這種貌似真正愛情的假象僅僅是裝出來哄騙我的,那麽我就要認為,這個世界上沒有什麽事情能像這樣卑劣和可憎的了。如果真像大家所說和我所希望的那樣,他並不算是男人當中最壞的人,那麽我也會認為,沒有什麽東西能像男人的心這樣狡猾、不可救藥的了。


    他接著很坦誠地說,“我不會讓你感到心慌意亂,帕梅拉,但是我希望我能確信;你會愛我勝過愛其他男子;世界上沒有任何男子曾在你的感情中占有一席之地;在愛情中我的妒忌心是很重的,如果我認為,你在心靈中常常秘密地跟其他任何一個男子喁喁私語,即使它還沒有成為你的一個願望,那麽我就不能原諒自己為什麽要堅持對你的愛了;如果你沒有把這一點坦率地告訴我,那麽我也不會原諒你。”


    由於我仍舊跪在池塘旁的草地邊緣上,他就在我身旁的草地上坐下來,用胳膊摟著我。“我的帕梅拉為什麽猶豫不決?”他說,“你為什麽不能像我所希望的那樣,如實地回答我呢?如果你不能,那就說吧,我會原諒你的。”


    “啊先生,”我說,“並不是我不能不假思索地回答您的問題;確實並不是;但是有一次您以為我沒有聽到時,您曾對朱克斯太太說了一番話,這些話現在浮現在我的腦子裏,它使我愁緒滿懷,擔心我現在遇到的危險比我過去所遇到的危險更大。”


    “帕梅拉,你太憂慮、太傻氣了,”他說,“我目前的心情能保持多久,我將不回答這個問題;因為我的高傲自負在內心中鬥爭得很激烈;如果你懷疑我,那麽我不會強迫你,非要你信任我或非要你有什麽看法不可。我現在所說的話是真心誠意的,我盼望你也會這樣,並直截了當地回答我的問題。”


    “先生,”我說,“我覺得我還不了解自己;您的問題帶有這樣一種性質:我本隻想把我聽到的話告訴您,並希望您對它作出好意的答複;否則我把回答你的話真說出來,那它就可能會為我遭受糟蹋鋪平道路了。”


    “唔,”他說,“你可以把你偷聽到的話說出來;因為你不直截了當地回答我的問題就會痛苦地折磨我的心靈;本來我隻要把為你所耗費的精力拿出一半,就能把一個英國最美麗的小姐弄到我的懷抱中來了。”


    “啊先生,”我說,“貞潔對我是十分寶貴的,就好比我有很高貴的身份一樣。您知道,我有很多理由感到憂慮。但是我將把我聽到的話告訴您。


    “您對朱克斯太太說,您開始時試圖用恐怖來征服我,這個方法采用錯了;您還說到我冷若冰霜的感情,等等;您說,今後您將改變做法;用您的話來說,您將用親切的太太來融化我。先生,上帝的仁慈在支持著我,因此我並不擔心,任何親切的舉止會使我忘記我在保持貞潔方麵所應盡的責任;但是,先生,我覺得,用這種態度來對待我,比用恐怖來對待我會使我更為悲慘不幸。因為我的性格是真誠的,我也不會忘恩負義,萬一我要受到我至今從來不曾受到過的教訓,那麽當我進入墳墓時,我會悔恨莫及地想到,我當初為什麽不能去恨我那最壞的敵人呢!我本可以有能力去挽救的那個心靈,我卻必須在最後審判日作為一個控訴人站起來,去控訴它!”


    “高尚的女孩子!”他說,“這是多麽了不起的想法!嗯,現在,帕梅拉,你比你過去任何時候都更為卓越可愛。你給了我一個暗示,它將會長久對我產生影響。不過,可愛的人兒,請告訴我,你至今從來不曾受到過、而你卻十分害怕受到的教訓是什麽?”


    “先生,如果您再次寬厚為懷,別讓我心慌意亂,那麽我就不必把它說出來;但是為了回答您看來最為牽掛的這個問題,我隻好對您說,到現在為止我還從沒有見到過我希望嫁給他的人。我隻希望回到我可憐的父母親那裏去,讓我自己為上帝服務,並安慰他們,除此之外我沒有其他任何希望。先生,您不知道,當您把我送到這裏來,使我得不到我本打算得到的那份純正的快樂時,您是多麽使我失望啊!”


    “這麽說,”他說,“我可以確信,並不是那位牧師,也不是其他任何男子成為你堅決拒絕我建議的秘密動機?”“先生,您確實可以確信;既然您提出了這個問題,那麽我就回答,我絲毫沒有想要嫁給現在世上任何一位男子的願望或想法。”


    “但是,”他說,“你沒有鼓勵過威廉斯先生,使他認為你將成為他的妻子嗎?我之所以提出這個問題,是因為我可笑地喜愛爭風吃醋,而我的妒忌心表明我很喜愛你。”“先生,我沒有鼓勵過,而是恰恰相反。”“如果你采用了他的方法逃走了,”他說,“你也不願意嫁給他嗎?”“先生,”我說,“我當時在心中作出了另一種決定;他知道這一點,這可憐的人——”“我命令你,不要替他說一句好話!”他說,“你如果親切地提到他的姓名,那就會在我心裏刮起一股旋風,使它紛亂不寧,而你也會被這大風暴給吹走。”


    “我已經提到了,先生。”“不,不要說已經提到就完了;請讓我了解全部底細。如果你對他有任何好感,那就清爽爽快快地說出來;如果我發現,在這件微妙的事情上,你向我掩飾你心靈中的任何秘密,那麽對你,對我,對他,都將會有可怕的結局。”


    “先生,如果我有理由使您認為我是真心誠意的——”“那就說吧,”他極為激烈地打斷了我的話,並把我的兩隻手放到他的兩隻手當中,說,“就仿佛在上帝麵前一樣,請聲明,你對威廉斯或其他任何男子都絲毫沒有好感。”


    “先生,因為我希望上帝保佑我並保護我的清白,所以我說,我對威廉斯或其他任何男子都沒有好感。”“我相信你,帕梅拉,”他說。“也許遲早有一天我聽到那個人的姓名時是能忍受的。如果我相信你並不是另有所愛,我的虛榮心就會使我安下心來,不用害怕你在心裏更喜歡其他任何一位男子。可是想起你們認識的時間這麽短促,你就這麽輕易地打算跟那位見習修道士私奔,這確實損傷了我的自尊心!”


    “先生,您能聽我說一句話嗎?請讓我不會招致您的憤怒,把全部情況告訴您吧;這些情況也許是不必要發生的,而且是輕率從事的,但卻完全是真實的。


    “我境況貧寒,出身低微,因此沒有資格把貞潔稱為我的光榮,但當時我的貞潔卻處於發發可危的狀態之中。我看不到有什麽方法能使我免受您已公然承認的侵害。您曾經表明,您將毫無顧忌,什麽事都幹得出來。我曾經聲明,如果我可能找到什麽方法逃脫危險,而結果卻並不能逃脫,那麽我寧要保持貞潔,而把其他所有一切考慮都不放在心上,這時候,先生,有誰能信我的話是真心實意的呢?不是我替威廉斯說什麽好話;但是,先生,確實是我讓他來幫助我逃走的。我讓他替我打聽,附近一帶有什麽身份高貴的人士願意保護我,我還說服他——請別對我皺眉蹙額,好先生,因為我必須將全部真情實況告訴您!——去向一位姓瓊斯的夫人和丹福德夫人提出請求;他還十分好意地向彼得斯牧師提出請求;可是他們全都拒絕了我;然後他讓我了解,除了結婚之外,沒有其他高尚體麵的途徑可以避免我所擔心的危險。我謝絕了他提出的這個權宜之計;而他同意看在上帝的分上來幫助我。”


    “現在,”主人說,“你將替他說——”我打斷了他的話。“先生,”我說,“請別生氣,我剛才已經說了。我隻是想說,當時如果有一個世界上最最可憐的乞丐,隻要我認為他是誠實的,那麽我與其留下來等著被糟蹋,倒還不如去向他投靠更合我的心意。我希望,當您好好地估量了一切情況之後,您將會寬恕我,而不會像您向來那樣,把我稱作一個膽大妄為、魯莽冒失的人了。”


    “唔,”他說,“我要對你說,你最後所說的這些話表明了你誠實正直的精神,倒並不表明你的小心謹慎,甚至這些話也並不使我感到十分高興。但是我一定要愛你;這使我感到不小的苦惱。請告訴我,帕梅拉;因為前麵提過的問題現在又重新出現了,既然你十分珍視貞潔,對於一切想破壞它的企圖你都深惡痛絕,而我又公然企圖對它進行過好幾次這樣的侵害,那麽你認為,你是否還可能愛我勝過愛其他任何男子嗎?”


    “啊先生,”我說,“現在我的懷疑又重新出現了:您這樣和藹親切地對待我,可能是想利用我的輕信。”


    “依舊是剛愎自用、疑慮重重!難道你就不能信任我現在的態度嗎?我已跟你說過,不論今後我會怎樣,但現在我卻是真心誠意,毫不狡詐的。”


    “啊!先生,我能說什麽呢?我已經說得太多了,如果——但是請不要命令我說我會多麽1。”然後我的臉紅得像火一樣,我十分羞愧地倚靠在他的肩膀上,來掩藏我的慌亂。


    1帕梅拉顯然是想說‘如果您不欺騙我,真正和我結婚,那麽我將會多麽愛您,多麽感謝您”這樣一類話,但她由於自己身份低微,不敢說出來,所以支支吾吾地沒有把話說清楚。


    他熱情地把我緊緊抱到他身上,說,“請把你親愛的臉藏到我的胸懷裏吧,我親愛的帕梅拉;你天真無邪的親密使我陶醉;不過現在就請你說你會多麽——什麽?”


    “如果您對您可憐的仆人很好,不去傷害她,”我說,“那麽她怎麽說也不會說得太多!但如果不是這樣,那麽她就十足地完蛋了!確實是完蛋了!”


    “我希望我目前的心情將會繼續保持下去,”他答道,“因為我坦率地對你說,在這令人愉快的時刻中,我感到一種十分純正的快樂;過去我希望按照我自己的條件來占有你,我的欲望使我產生出一種內心的騷動,可是在這種有罪的內心騷動中我從來不曾體驗過現在這種純正的快樂。帕梅拉,你一定要為我繼續保持這種心情而祈禱;我希望你的祈禱將會戰勝我所受到的誘惑。”


    他的善心好意壓倒了我的一切自製力。我撲倒在他的腳邊,擁抱著他的膝蓋。“先生,聽到您這些和藹親切的話語,我所感到的快樂不是您可憐的仆人所能表達的!如果您的善心好意能夠繼續保持下去,那麽我過去所遭受的苦難就將會得到太豐厚的報答了!為了您本人心靈的緣故,也為了我本人心靈的緣故,上帝可能會答應賜予這種報答的,如果——”


    他堵住我的話,說,“親愛的女孩子,但我們應該怎麽對付這社會和社會上人們的譴責呢?說實在的,我不能結婚!”


    這時我大吃一驚,感到暈頭轉向,但不久就鎮定下來。“先生,”我說,“我不敢癡心妄想得到這種榮幸。如果您能夠允許我平靜、安全地回到我可憐的父母親那裏去,在那裏為您祈禱,那麽這就是我的全部請求。先生,經曆了所有的憂慮與危險之後,這將是我極大的快樂。要是我了解自己的心願,我就祝願您能從一位門當戶對的女士那裏得到幸福;您是善良的老夫人所鍾愛的兒子,凡是能使您幸福的一切事情,我都會極為真誠地感到高興。”


    “唔,”他說,“帕梅拉,這次談話已超過了我原先的目的。你不用害怕照這樣子對我所表示的信任;但當我跟你在一起的時候,對我這個人產生懷疑的應當是我。不過,在我對這個問題說更多的話之前,我將去責備我那高傲的心。在那之前,就讓一切都照常吧,就好像我們沒有進行過這次談話一樣。隻是,我要告訴你,你對我愈信任,就愈使我感激你,而你的懷疑隻會引起其他更多的懷疑。”他說完這些含糊不清的話之後,用一種比先前更講究禮節的態度(如果我可以這樣說的話)吻了我,並把手伸給我;我們並肩向屋子裏走去,他顯得心事重重,悶悶不樂,仿佛早已對他剛才善良的態度感到後悔了。


    如果這一切都是蓄意的陰謀,我將怎麽辦,我該采取什麽步驟呢?如果他是虛偽的(我可以這樣稱它),那麽毫無疑問,我已走得太遠了,太遠太遠了!當我擔心到這一點時,對於我已說過的那些話,我簡直要咬我那冒失的舌頭了,或者更正確地說,我更想去打我那顆更加冒失的心了,因為是它指揮那可憐的舌頭的。不過說真的,他至少在當時是真心誠意的!他不像是一位一貫欺詐的作假者。如果他是這樣,那麽男人的心是多麽邪惡啊,真是不可救藥了!他是從哪裏學到這些野蠻殘忍的奸計的呢?情況若確實是這樣,那一定是男人的天性就是如此!不過,停一停,別讓我這樣輕率地進行譴責吧!我的心被攪擾得紛亂如麻,激蕩不已,快讓它平靜下來吧!因為我的父親不也是個男人嗎?他這個男人卻不懂得詭計,不會去做壞事,不會為了贏得一個王國而去進行欺騙或壓迫;既然是這樣,我怎麽能認為男人天性就是如此呢?我也應該希望,善良老夫人的兒子不會是男人當中最壞的一個!如果他確實是,那麽那位生他的卓越女人的命是多麽苦啊!隻是你們可憐的帕梅拉落到這樣一位男人的手中,她的命就更苦得多了。但我還是要信賴上帝,祈求得到最好的結果;因此就暫時把這支已經寫累了的筆擱下吧。


    星期四上午


    今天早上天剛亮就有人來敲我們臥室的門;朱克斯太太問是誰?主人說,“請開門,朱克斯太太!”“啊,”我說,“看在天主的分上,朱克斯太太,請別開!”“不錯,”她說,“但是我必須開。”“那麽,”我抱住她,說,“首先讓我很快穿上衣服。”他又敲了。她從我身上掙脫出去;我心中感到恐怖,在被子裏縮成一團,緊抱著自己。他穿著很豪華的禮服進來了,說,“帕梅拉,昨天我們已經談過了話,你還這麽害怕哪!”“啊先生,先生!”我說,“我擔心我的祈禱沒有產生我所希望的效果。我懇求您,先生——”他打斷我說,“你用不著如此荒唐可笑地害怕。我隻說一兩句話就走。”


    “在你上樓之後,”他在床邊坐下,說,“我接到一份請帖,邀請我去參加一個舞會,這個舞會將在今天夜間在斯坦福舉行,是為了慶祝一個婚禮;我將去拜訪西蒙爵士、他的夫人和女兒;因為新娘是他們的一個親戚,所以在星期六之前我將不在家。因此我到這裏來,當著帕梅拉的麵,提醒您注意,朱克斯太太,在這段時間中,不要讓任何人見她或遞送任何信件給她;因為有人看到,有一個人正在附近鬼鬼祟祟地活動,還在打聽她;我得到可靠的消息,不是傑維斯太太就是朗曼先生,已經寫了一封信,想方設法要把它交給她,因此對她要進行比過去三四天更為嚴密的監視;我當著她的麵說這些話,是為了使她不會感到奇怪。”他又說,“你應當知道,帕梅拉,從我到這裏來以後,我已命令朗曼先生把賬目結清,並已解雇了喬納森先生和傑維斯太太;因為他們的行為是不能容忍的,而且他們已在我姐姐戴弗斯與我之間製造了不和,我們也許永遠也難以言歸於好了。帕梅拉,當我不在這裏的時候,如果你把自己好好地關在臥室裏,不要讓朱克斯太太有理由感到苦惱或不安(特別是,你知道她是執行我命令的),那麽我就會好好地看待這件事。”


    “唉,先生,”我說,“我擔心這些善良的人們都是為了我的緣故而受害的!”“他們都是因為偏袒你而有一些無禮的言行。由於他們對你的愛護,你已在我家中引起了很大的騷動,從來沒有一位像你這樣職位與身份的女孩子在一個大家庭中引起過這樣騷動的。但是讓那成為過去吧。你們兩人都知道我的意願和它的部分理由。我隻說一點,就是我已從我姐姐那裏收到一封信,那是我不曾料想到的,帕梅拉,”他說,“你和我都沒有理由感謝她,也許在我回來的時候你將會知道這一點。朱克斯太太,請把所有的大門都牢牢關上;沒有您的陪伴,任何人也不許走到大門去。”“我一定會服從先生的命令,”她說。“先生,”我說,“我不會給朱克斯太太帶來任何麻煩;為了表明我將服從任何我能服從的事情,我會待在臥室裏;沒有她陪同,我連花園裏也不會去,但我擔心——”“是呀,”他說,“你擔心又會有什麽陰謀詭計,是不是?但請相信,你現在更沒有什麽可擔心的理由了;我對你說的是實情,這一次我是真的要到斯坦福去,去的原因我已對你說了;因此,帕梅拉,請把你的手給我,並吻我一次,這樣我就走了。”


    我不敢拒絕他。


    他跟朱克斯太太在臥室門外談了一些話,我聽到她說,“先生,我會小心謹慎,注意提防,這一點你是可以信賴的。”


    我前麵已經說過,他的衣服十分豪華,他就穿著這套衣服進了馬車,看上去他說的是真話;但我過去已經受過許多欺詐、詭計和出乎意外的事情,所以我不知道該怎樣去思考。但是我為可憐的傑維斯太太感到悲傷。


    因此,威廉斯先生,還有邪惡而又可憐的約翰,加上善良的傑維斯太太,朗曼先生,喬納森先生,全都因為我而被解雇了!朗曼先生固然有錢,解雇對他生活上沒有什麽影響,但我知道他會傷心的;至於可憐的喬納森先生,我相信這會使這位善良的老仆人心如刀割地悲痛。哎呀,都是為了我!我給他們造成了多大的災禍呀?或者更準確地說,是我的主人,他對我的所作所為,使我許多好心的朋友失去了他的歡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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