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五的下午,趙挺甩甩手翹班打牌去了。當然沒忘記把我一腳踢去門診,代替他做預約的小手術。實在是過分,昨晚我值班,照理今天輪到補休。幸好上午隻有兩台膽囊切除術,昨天值班沒事又把所有的病曆都寫完了,現在正好空著。


    門診小手術是不錯的磨練機會,其實我也知道,趙挺是在給我機會練手。


    結果這場磨練,差點變成磨難。


    約好前來的病人是開脂肪瘤,等我動手切開皮膚暴露病兆後,卻發現脂肪瘤遠比肉眼判斷的大許多。我頓時冷汗涔涔,可已經開到一半隻能硬開下去。因為是在門診行的簡易小手術,沒有電刀可用來止血,完全靠止血鉗、縫線手工打結止血。


    一般來說,為了免去住院做手術的諸多麻煩以及高昂的費用,小型手術會選擇在門診進行,做完當天就能回家,過幾天來複診拆線。但缺點是條件簡陋,萬一出了意外來不及搶救。通常幾乎不可能發生意外,但這一刻我看見了親手創造曆史的可能性。


    咬咬牙,硬著頭皮繼續做下去。在淌了十幾身冷汗、熱汗後,最後居然給我搞定了。


    其實我自己都沒想到,竟能獨自完成得那麽漂亮。看著當助手的實習生崇敬的目光,我的虛榮心大大的被滿足。說實話,還真該感謝趙挺平時嚴格的訓練。


    我高高興興的回到科室,卻發現所有人的麵色都不太好。一打聽,說是這個月病區藥費超標了,獎金上麵要出問題。


    現在醫院出台了新規定,每月病人治療費用中限定了醫療保險用藥的藥費的比率。超出部分一律從我們的獎金中扣除。這麽變態的規定,簡直逼人喝西北風去了。


    這個月六區收了兩個急性出血性胰腺炎的病人。這病根本是燒鈔票的病,一個多禮拜就一萬多的藥費,我們跟著叫苦不迭。上麵給的是硬指標,才不管你究竟是什麽病種。結果現在被告知超了標。


    還有兩個急診送來的病人,因為沒錢交費,病情稍為好轉就偷偷溜出了院。這些當然也算在我們頭上。所以有時真為難,你說不救吧,畢竟是人命一條;可是救了吧,到最後還要反扣你錢。這救死扶傷也不是這麽來的啊。


    據說他們打聽來的結論,總之,這個月獎金全扣光了不說,每人還要倒扣一百元!


    我一聽懵了,老半天才理解了這麽匪夷所思的事情。居然一個月就這麽白幹了?真是暈了都會給氣活過來。


    汪波他們直接在那牢騷“以後靠藥代過日子還有指望些”。可我現在也分不到幾個錢的回扣,這種話聽著也不安慰。


    關鍵時刻我四處看想找趙挺拿點主意,卻找不見人,真是指望不上。


    我的心思被這煩心事占據著,甚至晚上劉羽月邀我去吃自助餐,我也是一晚上心不在焉。


    “你是不是對我說的話沒興趣?”


    這時我才發現劉羽月一臉委屈的看著我,看來走神走得太離譜了,“不是,你別誤會,我正想白天醫院裏的事情。”


    “如果你對我有什麽意見,請你直截了當的告訴我。”她更形委屈的咬咬嘴唇,“我知道一直這樣纏著你的確很煩。不過我是真的很喜歡你,想和你在一起。你要是討厭我,請明確的說出來,我保證以後再也不會打擾你。”


    我實在太過驚訝,五秒鍾後才反應過來——我被告白啦!人生第一回的被告白經驗啊!


    雖然這一幕早在我預料中,並設想過各種場景以及自己帥帥的回應,但真的發生了,我卻傻了。冷場來得突然而尷尬。


    沉默的這段時間,我在心中盤算了幾十種回答的方法,卻始終說不出口,恨不得一巴掌拍響自己。讓我丟臉到極點的,居然是劉羽月再度打破了沉默,徹底粉碎我男人的勇氣和自尊。


    她大方的盯著我眼追問:“你的回答呢?我喜歡你,想和你在一起。那你怎麽看?”


    無論出於哪方麵的考慮,我都應該立刻回答:“我也是,請當我女朋友好嗎?”


    可這話怎麽都說不出口,簡直莫名其妙。我心中煩躁,始終覺得有些事情沒確定,我就給不出回答,但又不知道該確認些什麽。


    “你討厭我?”聲音帶著微微的哭腔。


    抬頭一看,劉羽月一副快哭出來的表情,我於心不忍了:“哪裏的話,我一直很喜歡你。隻不過我還沒認真想過這方麵的事。你給我點時間考慮一下好嗎?”


    聽完這些話,劉羽月頓時轉憂為喜,一副勝券在握的表情。唉,她這臉色也變得太快了吧,我實在是哭笑不得。


    告白茶喝完了,因為劉羽月是本地人住家裏,我當然負責送到她回家。到她家樓底,她客氣的邀請我上去坐坐,不過我知道她和父母住一起,我倆名分未定現在上門早了些,所以就婉言謝絕了。


    從她家閑逛出來,心中的煩悶難以排遣。然後,在自己意識到前,我已經上了出租車報了趙挺家地址。算了,反正我遲早會找他談談劉羽月的事,聽一下他的意見。


    很巧,到他家樓底,正好有人出大門,我就懶得按門鈴直接進去了。直到進了電梯,我才想起自己忘了先給他打個電話。正想著,已經到他家所在的8樓。這公寓一層8家住戶,趙挺的房子在最東那門。


    出了電梯,我走了沒兩步,發現他家的門正打開著。令我驚訝的是,門口有一對相擁熱吻的身影!我立刻尷尬的要死,居然撞上這麽激情的一幕,死了死了!


    不過說起來還是他們不好,拜托,要發情也別光天化日在公共場所亂發好不好!


    回身打算偷偷溜回去,倒黴的發現在我嚇傻的時候電梯已經下去了。而這時,那對人終於發現了本人的存在,趙挺明顯大吃一驚,我還從沒看見過他這麽失態的表情。嘿嘿,被我抓到了吧,有點幸災樂禍。


    來不及嘲笑完他,我吃了更大一驚——不會吧!他、他、他——他熱吻的對象,竟然是個男人!


    我立刻托住下巴,以防脫臼。


    呃,這種情況,我該怎麽反應才正常?


    我腦中閃過無數種假設:


    情景一:尖叫一聲,然後從樓梯逃走——呃,估計這樣下禮拜我沒臉去上班了。


    情景二:請他們將我當空氣、垃圾、路人甲,並且繼續,然後我吹著口哨瞪著天花板慢悠悠等電梯來了下樓——好像難度很高。


    情景三:主動上前向趙挺的男朋友自我介紹,表示我很理解這種禁斷之戀,並發誓會替他們保守秘密——實在很擔心趙挺這小人反而會起了疑心,半夜將我謀殺。


    ……


    在我能有任何表示之前,——“你朋友?”這話是衝趙挺說的,清清亮亮的嗓音帶著明顯的倨傲語氣。


    哈!我頓時鬆了口氣,有人先開口最好不過。我且聽了趙挺的回答再作計較!同時我以極快的速度不露痕跡的打量了一下他身邊那位。頓時驚為天人——美男!而且是有點麵熟的美男,可是在哪裏見過呢?


    隻見趙挺微抬下巴示意著我道:“我醫院同事。”


    等了半天不見下文,呃,看來他是不打算為我們引見了。感到對方冷冷打量的目光,一種名為尷尬的情緒在冒泡。


    想了想,我還是鼓起勇氣先開了口:“那個,你好,我叫周成……”


    “你不讓我進去?”


    呃?下一秒我醒悟過來,美男閣下不是在對我說話,人家甩都不甩我眼裏隻有趙挺。事實證明,本人自討沒趣的功力又長進了一層。


    我暗吸一口氣,決定悄悄走人,以後的事以後再說。這種行為是很鴕鳥啦,但任誰處在這種氣氛下,都會產生如我一般的逃跑衝動。我確信。


    可誰曉得我拔腳剛走,就聽身後一聲喚:“周成!你等一下。”


    啊——趙大主任開口了,自然隻能收住了腳。我疑惑的回頭望去,這種時候他喊住我幹嘛?


    隻見他低低的對美男說著什麽,我不是順風耳當然聽不見啦。不一會隻見那位美男怒氣衝衝的吼道:“知道了!我馬上就滾!”


    然後風風火火衝過來,經過我身邊時還猛的把我撞得貼到牆上。“唔……”撞到牆的那個肩膀硌到了骨頭還真是疼。


    我尚自皺著眉的時候,趙挺已來到身側,“沒事吧?”他略扶著我肘子說。


    “我沒事,你快點去追吧。”他在浪費什麽時間啊,美男都進到電梯了,再不追就晚了。他不急,我還為他著急呢。


    哪曉得我的一片好意,趙挺根本不領情,凶巴巴的衝我:“你少管閑事!”


    嘿——我真是想喊冤啊!哼,不管了!到時候慘的是你自己。


    果然,趙挺還在蘑菇的時候,那邊美男臨走撂狠話了:“趙挺!今天我要走了,以後你就是來求我也休想再讓我踏進這裏一步!你就守著那醜八怪去吧!”


    ……醜八怪?……我伸了手指亂指了一通,最後指向了自己。見趙挺點點頭,我立刻一拳轟了上去。


    ***


    不是第一次來趙挺家,但沒有哪次像現在這樣拘束。用拘束形容還算是好,事實上從我被他揪進了門,就一直覺得手腳放得不是地方。


    其實同性戀對於我來說不是什麽新鮮事物,醫院裏什麽人沒見過啊。問題在於剛才目睹的那場激吻實在太刺激了點,我直到現在還頭暈暈的。


    “……還是啤酒?”


    “啊?”這才意識到趙挺是在對我說話,隨口答道:“隨便。”


    碰!聽見趙挺大力的甩上冰箱門,出來到廚房門口:“我這沒有隨便!”


    “我、我……”被他突如其來的怒氣鎮住,我丟臉的結巴起來。


    “你就這麽驚訝?不就親的是個男的。”他站定在我眼前居高臨下的說。


    “你別多心啊,我又沒在想什麽!”我連忙辯解,要是他誤會了就慘了。本來他就夠小人,要是再不小心被記恨我還有活路嗎?


    “哼!”隻見他陰著臉一付山雨欲來的樣子,還沒見過這麽恐怖的趙挺哩。


    我趕緊說出了自己的來意:“其實我來是因為劉羽月她……”


    “知道我喜歡男人你怕了?”趙挺突然打斷我。


    “不是的!”我立刻跳將起來,“就算你喜歡男的又怎麽樣?這又不影響我們的朋友關係!”


    話這麽說,我的確也是這麽想的。性向隻是天生的個人問題,這對某人的觀感來說,於我根本毫無影響。是朋友,當然還是朋友。


    不過我現在比較擔心的是,趙挺這廝不給麵子的來句:“你配當我朋友?”那我真要翻臉了。


    趙挺開口了,果然——“我從沒當你是朋友,”暴!


    “而是我喜歡的人。”


    “呃?什麽意思?”為啥我好像聽懂了,又好像沒聽懂?


    總之在我作出反應前,隻見趙挺的臉急速放大,“就是這個意思。”


    說完他咬上了我的唇瓣。


    ***


    我,雖說是還是可憐兮兮小處男一名,但好歹談了這麽多年的戀愛,加上臨床所學,對於眼下所發生的一切可說理解得非常之透徹。


    簡而言之,我被人非禮了。


    詳細得說,身為男性的我另一名男性強吻了,而且還是深吻那種。誒,好濃的酒味,這家夥喝過酒!


    我下意識的伸手去推開趙挺,結果被他一把反擒住動彈不得。他得寸進尺的在口腔裏強迫我一起翻滾起舞,我自然不幹了。一邊扭動身軀試圖逃脫壓製,一邊狠著心輕咬了下去。


    “唔。”他輕呼一聲放我自由呼吸,但又一個收手將我圈進懷中。


    “別動了!”他大聲在我耳邊叫道。


    可那時我什麽都聽不進去,隻曉得死命掙紮,“你他媽快點放開!”


    突然一陣重心不穩,等回過神我發現自己已經被趙挺壓倒在沙發上,他帶著濃重酒精味的呼吸噴灑在我頸間。身體的進一步貼合,讓我直接感受到他生理的改變,在我驚呼出聲前,他再度大吼:“叫你不要動了。”


    於是我還真不動了,倒不是迫於趙某人的威嚴,而是因為他那記獅子吼搞得我兩耳直發蒙,好半天才緩過勁來。我緩過神就火了,靠,你控製不住壓著我幹嘛,快點去廁所自行解決啊!


    但,礙於眼下的姿勢情況,我是有火也發不得。萬一他借著酒膽做出些驚人之舉,那我實在虧大了。於是乎,我隻能蹙著眉頭、僵著身體,任他摟著我一動不動,感覺他的身體變化在慢慢平複。


    聖人!絕對的聖人!居然能靠意誌力對抗天然的欲望,我差點佩服得五體投地。


    “你,那個,能不能起來一下?”我盡量小心翼翼的開口,生怕一個不小心又莫名其妙捅了炸藥庫。


    趙挺鬆了鬆懷抱,將重心移到我側方的沙發上,還是那麽圈著我。隻聽他歎氣道:“你現在知道了吧,我有多喜歡你。”


    “哈?”我不解,“親一次就算喜歡了?”


    趙挺猛得一個坐起,凶惡的瞪著我。呃……我給他的目光看得心底毛毛,尋思著該不該道歉。


    在我關於是否道歉作出決定前,趙挺開口了:“我已經喜歡你整整三年,從你進醫院開始。你呢?你對我是什麽感覺?”


    這句話,害我大腦運作遲鈍起來,難道趙挺口裏的喜歡真是那種喜歡?


    在我二十六年的人生認知中,喜歡這個詞不是可以套在兩個男人之間的。至少,於我而言是這樣。所以,現在我不知道怎麽回答才好。


    趙挺的視線毫不退縮,根本沒留給我含混以對的機會。


    “我……我不知道。那個……”絞盡腦汁也想不出一個完美的回答,更不用提我原就不善言辭。“那個……剛才門口那位,我覺得比較適合你。”


    話出口我恨不得咬掉自己舌頭,不過也說出了我心底的疑惑。我雖然也算長得幹幹淨淨,但還是普通人類等級的長相,和剛才那個美男實在差太遠了吧。趙挺要喜歡,也該先喜歡那位才對。他什麽眼光啊?


    趙挺冷冷一笑:“你少找借口了,那種隻是發泄對象。怎麽和你比?”


    呃……聽了這話我是不是該高興?發泄對象……我突然想起,上次再見到肖冬梅後我心情抑鬱跑來這裏,在樓下遇到一個漂亮的男子,原來就是今天見到的這個啊。這麽說,那天原定是趙挺的“發泄”日,結果被我一攪合半夜把情人趕了出去?啊……實在是罪過罪過啊!


    我回想的這段時間,趙挺似乎恢複了鎮靜,開始發揮平日間的口才:“今天既然已經把話說開了,那就說到底吧。我喜歡你也不是最近的事,三年前你進醫院就開始了。可你和女朋友那麽要好,我也算死了這條心,還去國外躲了兩年。誰知道今年回來了才知道根本沒一天忘了你。不過就算這樣我也不敢妄想,這秘密本打算就一個人守一輩子。哪曉得你又折騰起來,女朋友折騰沒了就算了,居然給我留這麽大的機會,你讓我怎麽忍得住?”


    我聽得一愣愣的,從沒想到這三年他居然因為我發生了這麽多變故,隻聽他接著說:“可我還是忍,你知道我多害怕你知道了會討厭我?所以我繼續忍。就連你搬來那一個月天天在我眼前逛來逛去,居然都給我忍下來了。你知道嗎,那段時間我都快瘋掉了!差點活活給你折磨死。”


    見他一臉的怨憤交織,我生生逼出了些罪惡感。可我實在很無辜啊,這些事我根本不知情,當初搬來也是他先開口邀請的。


    啊……我突然想起,在這裏住的那一個多月,我豈不是像在鱷魚嘴裏跳舞的小鳥,隨時有可能被啃得屍骨無存?要是趙挺這家夥無良起來在飯菜裏加些料……想到這裏不禁一陣惡寒。萬幸萬幸,他還算是個成功的偽君子。


    “總之,我喜歡你,你一定要給我個答複。”趙挺高傲的下此結論。


    啊?答複?


    終於了解到,我在一天之中被告白了兩次,而且分別出自不同性別的人之口。


    這就是傳說中的“桃花運”麽?為啥我的桃花這麽邪乎?


    “我……對女人還好,對男人真沒什麽感覺。”這就是我憋了半天的回答。


    說完想想沒什麽不對,隻見趙挺一臉的期待化為失望,雖然覺得抱歉但也莫可奈何。


    趙挺的頭又低了下來,我立刻神經緊繃,這回死死咬緊了牙關不讓他乘虛而入。


    誰知他隻是輕輕在我唇上擦過,鼻息噴灑在我麵上,有種熏人欲醉的錯覺。


    然後他徹底放開對我的壓製,起身去了衛生間。


    被獨自留在客廳沙發上的我,在聽見浴室傳出的水聲後,才明白這場告白算是結束了。最後結局是我拒絕了趙挺的求愛。


    在意識到整件事情的性質後,我立刻從沙發上跳起,以最快的速度衝出趙家。


    等到了他家樓下,我才發現自己手機忘在那了。在樓下繞了幾個圈子後,我無論如何也提不起勇氣上樓再敲開那扇門。


    我突然擔心他追下樓來,隻能轉身離開回宿舍,手機的事以後再說。


    回宿舍躺下,卻怎麽都找不回睡意。


    就這麽睜著眼瞪了一晚上,腦海中翻來覆去都是和趙挺相處的點點滴滴。任憑我如何回憶,都想不出他一直喜歡我的任何跡象。


    我和他相處的曆史,不如說是我飽受欺壓的血淚史比較恰當。


    醫院等級森嚴,有著無形的不可打破的壁壘。趙挺與汪波之間是一個等級,汪波與我之間又是一個等級。平日間我就是處於金字塔底的勞苦大眾,幹最累的活拿最少的錢。


    尤其在趙挺手下這一年不到,我簡直可說是苦不堪言。他隻管上門診收病人,住進來後通常沒什麽大問題的過兩天就上手術台,他主個刀,病人恢複差不多了一聲令下放出院。這期間全套的病曆、換藥、病床上所有事務都是我一個人包辦。普外實習生不多,隻有兩個其他醫院來的進修生稍微能幫點忙,管幾張床位。


    每次查房時,趙挺隻對我負責的床位考察得特別嚴,動不動就要我臨場檢述病況。哪怕少做一項檢查或者漏寫一天病程,都逃不了狠訓一通。我就沒見他對進修生這麽嚴厲過。


    工作上嚴格點我也就忍了,但平時就連錢上麵也沒見他關照點。陶主任組裏和我同期進醫院的陳子林,平時每月的小錢就比我多拿了500。這點錢雖說不多,但足以證明我在趙挺手下從沒討到什麽好處。


    想想我就氣,他這就叫一直喜歡我?我簡直像被衰神喜歡上。


    唉,不過除了工作上的公平嚴厲,平日間他對我還算不錯。冷靜了想想,我相信夏天他讓我借宿那件事,實在不像是安了壞心,應該是出自對我的關心照顧。


    特別是失戀那段時間,要不是有趙挺在旁寬慰、甚至斥責,我是不可能這麽快走出陰影的。當然我現在知道他是因為對我別有所圖,才會那麽耐心體貼的開導我。但,這又有什麽關係呢?畢竟我能這麽快複原的確是他的功勞。


    我越想越矛盾,一會咒姓趙的死後下十八層地獄永世不得翻身,過一會又覺得趙挺此人還是有些小發光點的,勉勉強強來世投個豬玀胎也成。


    一直到窗外微亮,我才疲倦至極的睡去。隔天星期六我輪到值二十四小時班,沒睡上幾個小時,到了八點我不得不起床去報到。


    也幸好,這一整天都沒什麽事,我補眠了個夠。


    沒有手機的日子果然清淨,我唯一的擔心就是劉羽月想找我卻和趙挺對上。


    心事重重到了星期一,想著伸頭一刀縮頭一刀,我抱著英勇就義的心情去上班。


    和趙挺之間發生的事雖不能說很愉快,但我還是相信以他的為人不會將個人情緒帶入工作中。再說了,在工作上他本就對我很嚴苛,就算他真想籍機報複,我也想象不出自己會更悲慘到哪裏去。於是,我第一次發現趙挺的嚴格是件好事,至少在這種時候免掉我許多無謂的擔心憂慮。


    剛這麽想完,我立刻對自己不齒,說到底,我根本是被趙挺這混蛋虐待慣了,才會作如是想!


    趙挺遲到了,一直到晨會報告開始還沒見他人影。晨會是由護士報告前一天收住院的病人情況、病人手術後情況、夜班情況等等,正常二十分鍾結束。


    晨會開始了五分鍾他才悄悄滑進了門。在見到他的一瞬間,我的呼吸不由一滯,之前的心理準備全部白做。


    他視線略略掃過,與我視線相交時絲毫沒有停頓。接著理理衣領,靠在門邊專心聽起了晨會。


    我以為他心裏一定不平靜,就像我一般,看似在聽其實心早飛到了九霄雲外。


    但事後證明我錯了。


    查房時,他屢屢問到我沒留神的細節,在我答得亂七八糟羞愧不已的當口,還當眾發火給了我一通難堪。


    所以說,永遠不要以常理來判斷趙大主任,直接認定他沒心沒肺比較不會鬱悶自己。


    ***


    星期一這一整天我都有點渾渾噩噩。


    當然本人堅決不承認這種說法,這隻是我纖細敏感的神經,在遇到超出應對範圍之事時的正常表現。


    比如說,我不過在手術台上不小心誤踩了噴槍開關,而噴槍嘴也正好對著自己肚子。幸好吐出的火焰隻把手術衣燒出個大洞,沒把我肚皮烤焦了一塊。


    但是,趙挺原來隻能算局部多雲的臉色,立刻急轉直下,簡直可用陰雲密布來形容。當然他還是忍住了沒發出火來。不過他的脾性很快給我挑戰到了極限。


    噴槍事件後沒多久,在縫合時我一個不慎縫針戳破手套一直紮到了手指。趙挺見了臉色大變,立刻讓護士查病曆。確認這病人沒有攜帶乙肝、愛滋等體液傳播疾病,大家才鬆了口氣。


    “你先下去吧。”


    “啊?”我一時沒反應過來,正想重新洗手、換副手套繼續上台。


    “你傷口洗洗就下去,叫小袁上來繼續做。”趙挺頭都沒抬的冷冷說。


    我頓時給羞得整張臉充血,幸好戴著口罩沒人看見。不過即使沒看見,大家也都明白趙挺意思,我的不在狀態已經影響到手術,所以他直接趕我下台。


    這是我第一次被趕下手術台,自進安愛以來還從沒遭遇過這麽大的恥辱。一路下手術室,我在心裏將趙挺罵了個狗血淋頭。他還真做得出,居然這麽不留情麵,靠!


    憋氣的坐在辦公室喝冷茶,直到劉羽月打內線電話到科室約我去吃午飯。


    她質問為什麽不會她短信息,我才想起手機忘在趙挺家還沒拿回來。


    等劉羽月坐到我對麵,我突然想起她在等我答複。星期五她和趙挺先後以不同的方式向我告白,結果我光煩惱著趙挺的事,把她的事給忘了個精光,實在罪過罪過。


    “你考慮好了嗎?”劉羽月紅著臉問,我驚訝的不得了——她居然也會臉紅!


    當然這不是重點。我張口想回答,卻突然想起了趙挺。撇開性別不談,趙挺無論在哪個方麵都比劉羽月適合相處。他雖然太過優秀,可並不會讓別人在他麵前產生自卑感……當然也可能是我比較有自知之明。


    我和劉羽月雖說也談得來,但終究沒到和趙挺那般心意相通的程度。但是,也就如此而已了。我確定自己絕不會對男人產生越界的感情,這是無法改變的。


    是的,我確定……


    從出神狀態中醒過來,我猛然出口:“好啊!”


    “恩?你是說……”劉羽月露出隱隱的欣喜神情,但不是很驚訝的那種。也許她早就料定我一定會答應,說不定上周我沒感激涕零的當場答應下來才出乎她意料。


    “請當我女朋友好嗎?”


    話說出口的一刻我告訴自己,終有一天,我會真心實意喜歡上她。


    ***


    一頓飯吃了近一個半小時,我和劉羽月算是定下了名分。不過剛開始難免臉皮薄了尷尬,沒法立刻熱絡起來,說起話來反而沒以前那麽暢懷。


    和劉羽月分手回科室一看,趙挺他們還沒下台,盒飯已經送來了。隻要是上台誤了午飯時間,醫院都會包午飯。不過鑒於此地食堂的烹飪水平,可能的話大多數人還是會選擇外出覓食或者叫外賣。


    想午休,但精神正亢奮。不想休息的時候,最好的事情當然是——工作。於是我搬出小山似的病例夾開始奮筆急書。


    邊寫邊哀怨,聽我在外地醫院的同學說,他們那早就改成用電腦寫病曆。最幸福的是,有些相似的病曆隻要小改幾個字就能套上去,等打印出來就是一份完美漂亮的病曆。唉,可憐我這裏還處於原始社會。


    而且這天天練字,倒沒見我那幾個狗爬字長進些,越寫越潦草是真的。上次更鬱悶,有個病人一本正經的問我,是不是醫生都要練什麽“醫生體”,為了不讓病人隨便看懂,隻作內部交流。他問這話時正拿著我寫的病曆,我的臉刷一下紅到耳根子,敷衍兩句就落荒而逃。


    腦子裏胡思亂想著,我低頭看自己剛寫的幾行字——“啊——!”


    寫了半張紙才發現搞錯了病人!上麵一段“主任查房病程錄”趙挺已經簽過字了。重寫是小事,到時還要請他重新簽一遍字,簡直是把我的罪行揭到他跟前。到這份上,我實在懷疑自己是不是忘了燒香。


    “你又在幹嘛?”


    突然出現的聲音,驚得我差點跳起來。不會吧,怎麽每一犯錯他就必定出現?


    “那個、手術已經好了?”我趕緊轉移注意力,扯其他話題。


    “恩,就差最後縫皮,我先下來了。”趙挺拉過椅子坐下休息。他在主任辦公室有辦公桌,不過平時通常在大辦公室和我們處一塊。現在也是,一大間就我們兩個人。


    “還沒吃飯吧?我幫你去拿。”


    我說著就起身,結果被叫住:“周成你別急,我有話先和你說。”


    不用說,我立刻進入了一級戒備狀態。


    “什麽事?”我繃起了神經問。


    趙挺反而住了口不說話,隻是盯著我看,再看,繼續看。總之就是將眼睛鎖在我身上不動。


    “你、你、究竟要說什麽?”別再看啦,已經看得我全身發癢。


    突然趙挺眼睛一彎,我知道又來了。果然——“哇哈哈!你別擺出一副要被我吃掉的可憐樣好不好?”


    ……


    我轉身向外走去。被他惡意戲弄的感覺就被人從火爐邊拖走直接投進冰水,實在不利於身心健康。


    “唉唉唉別走啊,真的有話和你說。”


    我氣飽的在門邊站定,回頭惡狠狠道:“有話快說,有屁快放!一分鍾!”


    “你總算見我不怕了?”


    我愣住。看著趙挺笑眯眯但認真的表情,這才醒悟過來。從早開始我就見了他尷尬,以致失誤頻頻。


    直到方才被他這麽戲弄了一回,我才能以正常的態度麵對他。想道這裏感覺臉上有點燒,因為私人感情影響工作狀態,這實在是……


    趙挺的神色變得整肅:“我知道你一定覺得剛才在台上我太不給麵子了。不過我保證,這絕對不是針對你周成個人才這樣。今天要是換成其他人,我肯定也會趕他下去。”


    “恩,我知道。”我暗暗攥緊了衣服下擺,狠命逼自己吐出那幾個字:“抱歉,我以後不會了。”


    趙挺反而放緩了語氣:“你也別太往心裏去了。我知道,那天是我失態了,其實,我……算了。”


    他話說到一半刹住,我卻很想聽下去,想知道他到底要說什麽。可是,我非但不能追問,還要小心翼翼把這敏感話題帶過去。


    “反正你以後注意點,我也不想總是批評你。再說你這樣實在危險,出了事就麻煩了。”


    趙挺說得平靜,任我怎麽看也不像是有隱情的樣子。知道他善於掩飾自我,可我還是忍不住相信他是出自真心無偽裝。突然一個衝動我脫口而出:“劉羽月現在是我女朋友。”


    為什麽會說出這話,我無暇探究自己的動機,隻是屏息等待趙挺的回答。


    他稍稍一愣,綻開毫無作偽的微笑:“你本事不錯麽,這麽快就上手了。”


    我想跟著笑,卻發現自己隻能勉強的咧咧嘴,“恩,是啊,你趙哥手底下的人麽。”


    “以後好好相處吧,恭喜你了。”淡淡的。


    我剛轉身,又聽他開口:“那天我喝多了亂說話……你就忘了吧,當我沒說過。我們還像以前一樣,沒什麽變化。總之別再上那個心。”


    我渾身一震,含混的答個“嗯”,匆忙逃出了辦公室。到了走廊,我突然想不起自己究竟出來幹嘛。腦子混混沌沌了半天才想起是幫趙挺拿飯來的。等我端了盒飯回辦公室,發現他已經不在了。


    隻見我的手機靜靜躺在桌上,我拿起在手,發現已經關機。開機沒多久,就收到多條劉羽月發來過的短信息。把手機揣回口袋,我決定將發生過的一切努力忘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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