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唔……”頭疼欲裂,宿醉未醒中。我活該,耍瀟灑學人買醉,落這地步自找的。


    數到一百終於睜開了眼,數到兩百從床上豎起身,三百時終於後肢著地,然後跌跌撞撞直奔公用衛生間抹了把臉。


    趙挺把我抬回宿舍,往床上一扔就走人了。結果我穿著昨天出門的衣服,被子沒蓋就這麽睡了一晚,現在渾身粘膩的受不了。想洗澡,可是浴室沒開門,隻能自力更生打些熱水在衛生間擦了一把,這才舒爽些。


    這一覺睡到了十點半,醉死過去的我,這時才感覺陣陣惡心上湧,一點食欲也沒有。於是我又倒回床上。


    到現在,我方才能冷靜下來麵對失戀這件事。昨天肖冬梅說出分手的話後,我愣是沒聽懂,整整過了5分鍾,我才想明白她在說什麽。


    我問為什麽,可她隻是拿一句“沒感覺了”來解釋她的背叛。我不明白她所謂的“感覺”到底是什麽,我隻知道這五年多來,自己一腔心思都放在她身上。


    我問,是我什麽地方做錯了,請她告訴我,能改的我一定改。她隻是搖頭說我沒錯,說我很好。


    “他媽的既然我很好,你幹嘛還找別人!”吼完這話,在她驚愕的表情中,我沒付帳就衝出了餐廳。她唯一請我吃的一頓飯,竟然是分手飯!


    沒感覺?說的白點就是不愛了!真以為我傻子啊。


    這女人以前愛玩浪漫那套,我都順著她。這兩年錢也存差不多了,本來打算著過段時間就能買房結婚,好好過日子。


    我們兩個都不是s市本地人,不過她的家境比我好上不少,所以一開始她父母不是很喜歡我。畢業前半年的時候,冬梅家裏已經通關係把她內定在了s市三院,她家裏越發看不上我了。誰曉得我一步登天,居然進了安愛,比她的市三院還要強上幾倍。這時她父母才對我另眼相看,算是默許了我倆的交往。


    我的人生很平凡,而我也很享受這種平凡。工作幾年攢點錢父母貼補些就能準備著結婚,自己有點基礎了再要孩子,反正我們收入都不低,可以請保姆帶小孩,不必勞動雙方父母。安定下來去讀個碩士,然後在醫院裏一級級升職稱。孩子大了送出國念書,我們退休了,還能開個專家門診扒扒分。


    可惜我豪無上進心與夢想可言的未來設想,在第一步,就因為對方的不配合而遭遇滑鐵盧。


    可惡啊……好不容易努力這麽久,居然全部作廢!就像跑一千米跑到第八百米的地方,告訴你秒表壞了,要從頭開跑。


    “你死掉沒?活著否?”


    一聽這欠扁的聲音和惡毒的話語,我就知道趙某人到訪了。“放心,真要翹了,做鬼也先到您挺哥那裏報到。”


    趙挺耍帥的斜倚著門框,“喲,精神不錯嘛,本來還想你會不會效仿孟薑女哭它個驚天動地,想來參觀參觀呢。”


    沒力氣再回嘴,我躺著不動翻翻白眼。


    “走,吃飯去。”他過來又想捏我鼻子,被我躲了開來。


    “我不餓,你少多事!不就失個小戀而已嘛。”我厭煩的揮揮手,這些高年資的醫師裏,也隻有對他我敢這麽放肆。不然在醫院這個等級森嚴的地方,早就被掃地出門了。但我的沒大沒小,也僅限於工作以外。


    趙挺見我犯強,一把揪住我耳朵大吼:“臭小子你少給臉不要臉!乖乖起來吃飯去!”


    “你神經啊!”我跳起來捂著耳朵回吼,鼓膜都差點給他震穿了。


    就這樣大眼瞪小眼了半天,最後兩人一起憋不住了哈哈大笑出聲。


    鬱結在我心中的那口悶氣,這時候才算消散。多虧了趙挺,能這麽快走過來,我心中生出些小小的感激。


    所以,在他請我吃雲南菜的飯桌上,我別扭著向他道了謝。


    “不用謝,你要是想不開鬧個殉情自殺,或者得了抑鬱症進精神病院,那我不麻煩了?像你這麽吃苦耐勞的勞動力還是很難找的。”


    “……”


    在食物的刺激下,我萎靡不振的食欲再度鮮蹦亂跳。飽暖思淫欲,吃飽喝足了當然要就男女關係與交往問題發表點小見解。


    “你說這人幹嘛要談戀愛啊?既浪費時間又浪費金錢,直接結婚生孩子不好嗎?”關鍵是經濟,經濟啊!


    趙挺一聽差點一口湯噴我臉上,“咳咳,你真是可惜了。”他盯著我悠悠言來。


    “可惜了?”不解。


    “可惜晚生了一百年,你這人就適合封建專製壓迫下的包辦婚姻!”


    “……嘿嘿,好象也對呢。”我撓撓頭表示同意,然後不意外的看見他一副“你沒救了”的表情。


    切!


    趙挺的手機響了,他接完神色如常,隻是催我快點吃。


    “你有約會?那你先走好了,不用招呼我。哦,記得先付了帳再走。”


    我腦門立刻挨了一下子,又來!


    “是醫院出了事情。”他歎口氣繼續,“27床的病人跳樓了。”


    ***


    27床的林老頭跳樓死了。


    出事前一天,我去科裏看時還和他聊了幾句,他星期一手術,我讓他心理負擔不要太重。這老頭脾氣是大了點,不過為人挺樂觀的,會發生這種事實在沒料到。


    回到醫院,屍體已經被護工抬走。他是爬到外科大樓7樓,然後縱身一躍了無牽掛。看來死意很堅決,他還擔心從普外六區所在的3樓跳不死,特意爬那麽高。至於7樓上麵就是全封閉手術室,想上都上不去了。


    出了這麽件事,雖然是星期天整個醫院還是鬧哄了起來。跳樓這事其實也不算稀罕,每年都要鬧個兩三回。病房大樓下那片花壇已經不知道遭過幾次殃了。


    跑回病區一看,更是熱鬧,幾乎全是看戲的,沒個管事的。護士長一見趙挺,就像看見救命菩薩一般把他迎過去。


    趙挺幾下子,把閑雜人等趕得差不多了,護士長才拉著他絮絮的說起來。


    林老頭的心病其實早落下了,他沒有醫保住院是全自費,在醫藥費上幾個兒子一直推來搪去,從入院他就為這事生悶氣。


    昨天我在時正好見識到他大兒子來吵鬧,當時被我擋回去了。結果這事沒完,大概是他回病房在自家老頭子麵前說了幾句難聽話,好像是怪自己老頭子生病花錢之類的意思。這林老頭脾氣本就烈,一人帶大了三個兒子在家裏向來是說一不二的主。現在年老了要靠兒子照料,幾個兒子當然不像以前那樣敬畏他,他是橫豎咽不下這口氣。


    他昨天被大兒子那幾句話氣得一晚沒睡著,越想越氣,結果剛才中午乘沒人留意就跳了樓。


    聽完事件始末,我們也放下心來。這種事醫院擔不上責任,他們的家務事怪不了別人。


    不過大家暫時還沒法輕鬆,護士長擔心病人家屬來胡鬧而惴惴不安,趙挺想到待會院長肯定會來過問而嫌煩,我則為這份死亡小結怎麽寫而犯愁。


    最後,事情算是比較順利的落幕,林家三兄弟自己心虛理虧,又在費用問題上互相爭的得不可開交,很快就收拾了撤離醫院。後來聽說他們幾個鬧到法庭相見的地步,前後所有加起來才七千多的事情,實在讓局外人無法理解。不過,這種事太常見,就算無法理解,我也習以為常了。


    這麽熱鬧了一陣,失戀在我心裏留下的陰影更淡了,但我並非真的忘記了。


    我的日子照常過著,漸漸趙挺收起病人來也不那麽一發不可收拾。我的自由時間增加了,卻無處打發。以前一有空就和肖冬梅在一起打發,如今一下子變得無所適從。


    跟著趙挺這半年,幾乎天天加班或者被拉去飯局。想想就幽怨!正是因為那段時間沒盯緊人,才讓到手的老婆跟人跑了。恨那!關鍵是我男性的自尊心被狠狠傷到了。


    我被拋棄的消息在醫院裏傳得很快,沒多久就被人騙去吃了幾頓相親飯。


    在我摸著撐得圓滾滾的肚子讚美上帝賜予的食物時,被人問起“感覺”如何,我當然回答“感覺好極了”。——誤會就是這樣發生的,我喊冤枉都沒人理,默……


    我沒有為了掙麵子而隱瞞被甩的真相,這是很明智的決定。s市的醫院圈子就這麽大,肖冬梅下個月結婚的事,就算不大肆宣傳,也遲早會傳到這裏,到時大家自然明白怎麽回事。


    我還不如現在坦蕩點,哪怕背後被人笑話兩句,也好過謊言被戳破後一直當笑柄。


    不過我還是低估了小道消息傳播的恐怖性,直到一個月後一個有點麵熟的年輕女醫生見到我就來了句:“聽說你被甩了正到處相親,要不要考慮考慮我啊?”


    我倒,現在的小姑娘怎麽都這樣豪放?


    “玩笑不能亂開的,當心我認真哦,”我也玩笑以對,“那個不好意思,你是哪位啊?”


    她頓時一臉的氣憤,“周成!你居然不記得我了!枉我還喊過你幾聲‘周老師’呢!”


    “啊?”我頓時一片茫然,這張清秀可愛的臉我的確有點印象,可怎麽搜腸刮肚都想不起來,“抱歉啊,你貴姓?”


    “我是劉羽月啊!”


    “啊?劉羽月……”這個名字有點熟,在哪裏聽過呢?


    這位據本人說名叫劉羽月的女性,顯然被我氣得不輕。她立刻將胸卡戳到我眼前,氣勢昂揚道:“我今年新進院的,定在神經內科。原來就是這裏的實習生,去年第一個輪轉的腦外,當時不是你帶教我的嗎?”


    這麽一番提醒,我才想起來確有其事。其實當時我也才輪轉到腦外科,腦外的東西比較特殊,剛進去自己還在適應中,就是那時帶教了劉羽月。不過她們在腦外的輪轉一共才兩周,人員流動很快,我忘記了也屬正常。


    顯然,眼前的女孩不這麽想,所以氣勢洶洶的質問我,實在讓人招架不住。


    啊,女人之於我,實在是種麻煩,再次體認。


    好容易擺脫了劉羽月,我逃回自己病區找回片清淨。


    沒半分鍾,趙挺跟著後腳踏進了辦公室,他似笑非笑的調侃我:“看不出你魅力還真不小呢。這麽快就要煥發第二春了?”


    什麽第二春,說得我好象七老八十在搞黃昏戀似的。剛才和劉羽月就站在病區外的大廳說話,這家夥一定是看見了,來拿我開玩笑。


    “你別亂說,壞了人家姑娘的名節就糟了。我反正是殘花敗柳,隨便你怎麽糟蹋都沒關係。”


    噗!趙挺一口茶全上了牆,嘖,可惜了剛粉得雪白的牆壁。


    他咳停當了,“誒,說正經的,今晚陪我喝酒去。”


    “沒門。”我的酒量自己清楚,才不願意自己找罪受。被人說不男人就不男人吧,反正男人又不是體現在酒量上。


    “真不去?”趙挺的語氣充滿了陰謀的味道。


    我也不傻,先聽聽條件再說,“我有什麽好處?”


    “你個小沒良心的,陪哥哥喝點小酒還要討好處,你又不是家裏養的阿黃。”


    反正我也習慣了他這種語言風格,直接不予理睬最狠,你那些鬼主意就爛死在肚子裏吧。


    果然他憋不住了,沒一會自言自語:“我昨天剛參加了某人老情人的婚禮回來,正想找人分享分享呢。”


    我立刻瞪著他沒了言語,半天才答了個“好”字。


    ***


    一直到了趙挺他家,我才知道他說的喝酒不是去酒吧燒錢,而是回自己家咪小酒。


    沒有二鍋頭,也沒有青島,他從自家酒櫃拿出瓶我喊不出名字的洋酒,說是蘇格蘭威士忌。


    他家我不是第一次來,不過還是第一次單獨應邀前來。直到今天才有機會仔細參觀一番。然後,我再度沉浸於庶民於貴族的差別打擊中。


    一個人住這麽大所公寓,整整有四間客房,實在是奢侈。而且據他說,全部是他親手設計打造的室內裝潢。可惜對於我的品位,根本欣賞不出什麽精妙之處。


    他總算聰明沒繼續對牛彈琴,直接切入正題:“你知道的吧,我爸以前是安愛的院長,所以他那些老關係我也挺熟的。”


    這些我的確知道,他家是醫生世家。醫院改製後,他老頭子不當院長,去當董事長了,就是不當皇帝當太上皇。不過我不明白這和肖冬梅的婚禮有啥關係,他立刻解開了我的疑惑。


    “你老情人算是攀上高枝了,她老公是三院院長的兒子,雖然不是醫療圈的人,不過混得也不錯。因為我爸他們的關係,我和他有點交情,就算不喝喜酒,紅包總是免不了的。還有,你老情人已經從兒科調到了老幹部科。工作又輕鬆錢又多,再加上太子妃的身份,日子過得滋潤多了。”


    我一聽頓時心裏堵得沒法說。


    “恩,我知道了,這又沒什麽。”我悶聲說,端起酒來猛喝幾口。


    “還說沒事。”趙挺嗤笑,“我特意先告訴你一聲,就是怕你從別的地方知道了心裏不舒服。反正你明白了,就早點給我跳出來。”


    “其實,我早跳出來了。”我抱著靠枕躺在地板上,“隻是到現在還有點不敢相信。畢竟五年多的感情,哪怕沒熱戀時的激情,我也早把她當親人看待了。”


    分手時,她口口聲聲一個“沒感覺”、“沒感覺”,我還真懷疑自己少了些什麽感覺來的。以前我一直覺得冬梅太浪漫不切實際,現在才知道她的冷靜理智遠超於我。而我,隻不過是她放在天平一頭衡量的砝碼而已。


    可能是喝了點酒的關係,突然有想哭的衝動,不是為了埋葬的愛情,而是為了曾經相信純真感情的那個我。


    我舉起胳膊遮住眼睛,卻半天憋不出淚。突然我的胳膊被拉開,下一刻趙挺溫暖的大掌覆住我的眉眼,一下子突破防線的淚水,將我心中的委屈宣泄了個完全。


    哭夠了我去擦了把臉,這時才感覺有點不好意思。“先說好,你以後不準笑話我。”


    “我成天都在笑話你,幹嘛以後就不能笑?你幹涉個人自由。”


    我怒極反笑,“好,你要笑就笑吧。不過聽說,趙大主任你有一次失敗的婚姻,好像比我這婚前被甩的人,還淒慘上三分的樣子嘛!”


    趙挺離過婚的事也是聽別人說的,沒人敢親口詢問他。我也真是壯著酒膽才會問出這禁忌的話題。


    隻見趙挺的臉色突然陰沉下來,酒杯往桌上重重一放。我頓時慌了。


    他對我親近點,我就不知天高地厚的放肆起來,“對、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見他沒反應,我著慌的站起來打算開溜,“……那麽,我先走了。”心裏大罵他這人也太小氣了。


    突然我手腕被拉住,“哈哈哈哈哈——”暴出的大笑提醒我再度被耍的事實。


    “你還真被嚇到了!”他捶桌子大笑,就差沒腹部朝天四腳亂蹬,“笑死我了,你慌慌張張的樣子真是好玩!”


    我不甘心的一肘子撞上他肚子,才讓他停住狂笑,轉為連聲呼痛。


    這天,我的酒量特別好,居然和他對飲了一整晚。後來兩個人都在趙挺家的地板上睡死了過去。依稀記得,他說是自己終於想明白了,所以才離的婚。


    反正我還是不懂,也懶得去懂。


    ***


    酒,真是害人不淺。


    被趙挺家電話吵醒時,我們正躺在客廳地板上睡得直流口水。在我恨不得摔了那響不停的電話前一秒,趙挺強撐著起來接了。迷迷糊糊中,聽他的聲音就知道他也精神不到哪去。


    擱下電話,他伸手來推我,被我一掌打飛,他繼續來推。


    “起來了,是醫院總值班的電話。有急診,要馬上去。”


    啊——誰來殺了我吧!


    哀歎過後,認命的掙紮了起來,冷水洗了把臉,還是頭疼欲裂。不敢多耽擱,我們兩個跌跌撞撞的出了門。幸好半夜路上沒人,不然旁人看見了八成以為是找不到家門的醉漢。


    出租車在醫院門口停下時,我早在車上睡得爛熟,最後是被趙挺拎著耳朵拖下的車。


    今晚急診科特別熱鬧,先是收了一起車禍,所有外科值班的從一線、二線,直到三線班全都給趕上了台,到現在後半夜還沒個下來的。不巧又來了急診,就輪到我們倒黴。


    趕緊換衣服洗手進了手術室,一看已經打好麻藥躺那裏了。趙挺主刀,我一助。其實,拜那兩瓶洋酒所賜,我們兩個的腦子都還迷糊著。


    消毒、覆膜、鋪手術巾,第一刀用手術刀劃開皮膚,接著換用電刀沿切口深切……


    趙挺的手突然僵住了,抬起頭來問:“這個是膽囊嗎?”


    我一愣,“應該是吧……”


    然後就聽護士插了一句,“不對,這個是開闌尾的啊。”


    不會吧——


    我剛想說什麽,被趙挺一個示意全擋了回去。我不算笨立刻明白過來,這個手術行的是硬膜外麻醉,和全身麻醉不同,病人是保留意識的。我趕緊閉嘴,但願手術台上那位已經睡過去了,沒聽見我們剛才的對話。不然……


    所有的酒意頓時被嚇飛,我感覺後背的冷汗涔涔而下。


    媽的!急診的哪個笨蛋居然把急性闌尾炎收進來的?這種小病早該踢到下屬的區級醫院。其實我自己都知道,這是在遷怒找借口。


    我們因為喝醉了沒醒透,一上台以為肯定是膽囊結石,居然連b超片子都沒看到就下刀了。真要追究起來,肯定要擔上完全的責任。


    雖說出不了人命,可酒後開錯刀這種事傳出去,我們兩個都玩完。


    怎麽辦?怎麽辦?手中的拉勾和止血鉗抖得快直撲大地,心跳直奔120。


    抬頭一看,我的眼中突然出現了希望的曙光。因為,趙挺在微笑!


    你要問我怎麽隔著口罩怎麽看得出他在笑?我的回答是,以我對趙挺的了解,這種時候,他趙某人絕對是隻笑不哭的。


    果然,他鎮定的先縫合了右上腹錯切的傷口。然後在右下腹重新開了口子,花半小時搞定那條發炎腫脹的闌尾。


    下台後,我抄起趙挺寫的手術記錄,大致意思是,因為闌尾處於特殊位,在右下腹切口沒有找到闌尾,再從右上腹進刀才順利完成手術雲雲。


    看得我是冷汗涔涔而下,可趙挺的解釋是,靠,誰會把肚子剖開來再檢查一遍啊!


    我無語,反正天塌下來有高個子頂著,我就安心靠著姓趙的這棵大樹乘涼吧。


    當第二天查房時,那個前晚被我們折騰的病人,完全信服於趙主任的說辭,並且極力感謝他妙手回春,把自己這麽特殊的病例挽救了回來。對於身上的兩道切口,此人不但毫無疑議,還認為一次手術的費用開了兩刀,實在是賺到了。


    趙挺一邊微笑著說治病救人是自己分內的事,他醫德高尚醫術精湛醫風卓越就是為了造福人民大眾來的。一邊向我遞個得意的眼神,我知道他是要我學著點的意思,可惜我天分不高實在學不會這等卑鄙無恥陰險狡詐的手段。


    同時,我在心底暗自警惕,別哪天被趙挺這混蛋賣了還幫他數錢,切記切記!


    ***


    經過此事,我算是和趙挺徹底上了一條船,培養出了不一般的革命友情。


    我們之間交情變好的事,連旁人都看出來了。具體證明就在於,趙挺的愛慕者紛紛來我這投石問路,我還不明不白混了好幾頓飯。


    就連汪波也發現了,他對趙挺的嫉妒厭惡,轉變為對我惡劣的態度上。哈,反正不痛不癢,隨他去。


    七月天,對於宿舍沒空調的我來說,絕對是種考驗與折磨。和往年一樣,我三天兩頭抱著被子睡到有中央空調的值班室。


    “你這是在幹嘛?”某晚輪到急診二線班的趙挺,在值班室巧遇準時前來借宿的我。


    “睡覺啊。”


    他皺著眉頭聽我解釋完始末,果然露出我再熟悉不過的那種挑剔表情,“這種地方你居然睡得下去。”


    看吧!“哈,小的天生命賤,有地方讓我縮縮身體就心滿意足了。”


    趙挺再次擺出一副不可思議的表情,實在欠扁得讓人手癢。


    不過,第二天我發現自己誤解了他。人,果然是種需要多方觀察才能下結論的動物。


    因為他在視察過我那蒸籠似的宿舍後,告訴我晚上實在熱可以去他家打地鋪。我知道他不會來什麽假客套,所以當即握住他的手來了個感激涕零。


    當天我就打點行裝搬進了那所高級寓所,開始了短期同居生活。


    ***


    雖說我暫時寄宿在趙家,不過我並沒有過多的介入趙挺的生活。


    我六天值一個班,趙挺八天一個班,差不多有三分之一的時間我倆碰不到頭。那天我開玩笑說,終於理解夫妻雙方都是醫生的那種苦惱了。他看了我半天,大笑出聲。


    趙挺給了我大門鑰匙,不過我從來沒用過。輪到他值班的日子,我也不好意思一個人去他家,就回宿舍將就一晚。


    這段借宿的日子總的來說,還是很愉快的。我本來就是個沒娛樂的人,唯一的愛好是看看偵探小說,趙挺不知從那裏弄來了一堆書,害我瘋看得眼睛都疼。


    在我印象裏,他是個很愛玩樂的人,結果我在的這段日子,卻發現隻要沒有應酬他都是安靜在家上網玩電腦。一開始我擔心是自己突然出現,打破了他原來的生活,後來發現他是真的習慣於這種簡單的消遣,也就漸漸放下心來。


    “怎麽辦?住這麽舒服,回去後要適應不了了。”我長歎,有空調不說,還隨時提供各種夜宵零食,讓我滋生出樂不思蜀的不良傾向。


    趙挺頭也不回的敷衍,“那你就一直住下去好了。”


    我翻翻白眼,“放心,我還沒不識相到這地步,在你把我掃地出門前,自覺點乘早走人為好。”


    他回頭盯著我猛看,然後蹦出句:“你也知道自己有多不識相啊。”


    我暴!


    借宿的事,趙挺吩咐我不要告訴醫院其他人。我想想也對,突然和未來院長的有力競爭者關係這麽親密,在別人眼裏肯定是我在溜須拍馬。我可沒興趣扮演有口難辯的落難好人角色,還是避嫌討個清淨。


    雖說我不會馬屁功那套,但我也不會和權利者劃開絕然的界線以示清高。總之呢,就是不刻意逢迎,也不刻意疏遠的原則。也可以這麽說,我是真心把趙挺當朋友,在工作上我們是上下級,工作以外就是談得來的朋友。


    這段“同居”生活給我的感想是:沒老婆的獨身日子也挺棒的——像趙挺這樣經濟基礎社會地位俱全的。


    請注意最後半句話,否則,像我這種討不到老婆的平民加強版,說這話根本是吃不到葡萄喊葡萄酸的活生生例子。


    “別看了,明天別又睡過頭。”他臨睡前來查房。


    看看還有三分之一的厚度,我戀戀不舍的拋開了書,打算著等他一關上門,繼續挑燈夜戰。誰曉得他居然聰明的過來把書直接收走,讓我無奈的倒在床上。


    “恩,對了,這幾天涼快下來了,我要抽空整理一下回宿舍。”


    已經走到門口的趙挺回身問,“要幫忙嗎?”


    “不用麻煩,原來就沒帶多少東西過來。”想起這白吃白住的一個多月,不論我們私交多好,我總還是應該表達下謝意。“我想請你吃頓飯,這樣吧,地方你挑,我找時間請你。”


    趙挺挑挑眉,“真看不出,你個小財迷居然這麽大方。好,那我不客氣了,就在麗宮吧。”


    這人……真是錯把他當好人了。麗宮是超貴的五星級酒店,那裏吃一頓,估計能夠我兩個月,哦,不,是三個月的夥食費了。


    我還沒有就等於幾個月的夥食費得出精密計算結果前,趙挺已經失笑出聲,“你別一副哭喪的樣子好不好?弄得我像萬惡的舊社會剝削你似的。”


    你本來就是啊,我在心底重重的同意,同時嘴上反駁,“哪有啊,您收留我這麽久,我都感激得恨不能下輩子作牛作馬報答您。區區一頓飯算什麽,雖然貴得頂我一個月的工資,但就是值!”


    我挨了個板栗,打我的人還振振有辭的教訓我,“少給我耍嘴皮子,你倒還沒來個以身相許!”


    “哎呀,你不早說呀!你等等,我變了性,立刻飛奔前來許給你。到時候你可一定要負責!”


    他滿臉的惡心:“就你這長相身材?簡直是對廣大女同胞的侮辱。”


    鬥了這半天嘴,最後的結論是,我請他到隔壁炒飯店去吃就行。


    唉,我的本意真的是想好好請他一頓的,怎麽變成我小市民本質的又一次體現呢?


    ***


    於是,在九月的第一個星期六,我又搬回了久別的宿舍。


    當晚我失眠了,怎麽都找不到睡意,連我都不知道自己有認床這毛病呢。幸好我的粗神經再次造福,到了第二夜我又睡得像頭死豬,掉床底了都不知道。


    至於趙挺給我的那把門鑰匙,在一次也沒有用過的情況下,還給了他。感覺就像某種聯係被切斷,我們又回到以前的工作加朋友的關係。


    雖然有微微的失落,不過很快我的注意力就被新的事情搶走了。


    是該說我瀟灑無匹英俊無邊魅力無敵嗎?


    在劉羽月第n次邀我吃飯、逛街、或者唱歌之後,我漸漸有些明白過來,難道她親近我不是為了踩踏板接近趙挺,而是看上了我這塊踏板本身?


    這種猜想,既沒讓我受寵若驚的惶惶不可終日,也沒沾沾自喜的忘乎所以。肖冬梅的事情已經過去三個多月了,雖說我已經徹底放開,但是對於愛情這玩意,一時間還是提不起興趣。


    再說了,隻要人家一天沒明確表態,我這些胡思亂想都屬於自作多情的範疇。


    再說的再說了,幸好劉羽月沒明確表態,不然我還真不知道怎麽應對。你說要是答應吧,怎麽看都像遇上個雌性生物立馬將就的急色鬼;要是不答應吧,靠,憑你這種貨色還敢挑三揀四?一腳踩到馬裏亞納海溝去!


    所以說,幸好幸好,我就繼續修煉裝傻功!反正我形象純潔著呢,以後萬一真和她發展出點啥,都可以推說自己遲鈍沒感覺出來。


    抱著這種消極退避的防守主義,我是鴕鳥當定了,誰知道有人多管閑事,偏不準我鴕鳥下去。沒錯,這麽愛管本少爺閑事的,自然隻有趙挺這家夥。


    “你小子到底是不是男人啊!人家小姑娘都明戀你到這地步了,你連個屁都不放放?”


    不爽,這話聽著實在不爽!誰讓他揭了我最大的傷疤呢?居然將我“不男人”的心態攤到陽光底下,要知道這可是人家的陰暗思想,經不得暴曬。


    所以,我笑得陽光燦爛,同時無辜的反問:“什麽啊,我哪像你趙大帥桃花運那麽旺,麻煩不要把你的個人經驗推廣成普通定律。我和她之間明明是純潔的男女友情,到你眼裏就變質腐化了。”


    啪!果然換來一記頭皮,我真是了解他。


    “少在我麵前玩這套,老實給我交代到底什麽個想法,不然明天我收它8個病人進來!”


    “你利用職權!”我跳將起來。


    趙挺不屑道:“這麽老土的話你都好意思說,職權不利用的話那還叫職權嗎?”


    算你毒!


    我垂死掙紮道:“我還不知道劉羽月究竟什麽態度,你讓我表什麽態!”


    趙挺再度不屑:“你要是喜歡她就主動追,不喜歡就明確拒絕她。是男人就先拿定主意。”


    “我對她目前還沒啥感覺,可是,她本身條件挺不錯的,關鍵是對我真挺好的,所以有些拿不定主意。”以前都是我單方麵對肖冬梅好,結果落那麽個下場,實在是有點怕了。


    “隻要那人對你好,是誰都可以嗎?”趙挺步步緊逼。


    “我不是那個意思。”


    趙挺冷笑,“就是那個意思,你啊根本是個膽小鬼,還不敢承認自私的心態。”


    有點火了,我的私人感情,憑什麽像犯人似的被他審訊?“就算我自私又怎麽樣?我就不能談場輕鬆點的戀愛嗎?”


    說完我氣鼓鼓的埋頭不理他。


    過了半天,趙挺向辦公室外走去,到門口他停了下,“以前我也像你這麽想,後來知道錯了。不是真心喜歡的人,再輕鬆也沒意思!”


    說完他甩門而出。


    我靠著椅背——翻翻白眼。


    成天山珍海味的家夥,當然不知道災民的疾苦。你以為我不想找自己喜歡的做伴啊?可問題是我不像你趙大帥,看上了誰勾勾手指人家自動送上門。


    切!我幹嘛要被這種家夥教訓。無聊!繼續埋頭急書。


    ***


    我以為這是小插曲,誰知道稍後才了解到趙挺的卑鄙惡劣性,遠不是我這等善良人士所能理解的。證明就在於第二天他果真放六個病人出院、收八個入院!


    他拍著我肩膀一臉誠懇慈祥的囑咐:“年輕人,好好幹!”


    恍惚間,我腦中回想起十五歲時,我和爸媽送出門念大學的哥哥上火車,媽媽關照了句:寧得罪君子,不得罪小人。


    但是,直到十一年後的今天,我才深刻理解這句話的意思。


    想起了父母,我才記起快一個月沒打過電話回家了,反而是在國外的哥哥周毅常打電話給我。雖然我哥出色的讓我仰望到脖子酸,但並不影響我們兄弟的好感情。


    說實話,我爸媽偏心是偏心了那麽一點,但都偏得在正常程度內。隻要看看我的性格如此之健康,就知道他們不失為好爹好媽。所以,我也盡力當孝子。


    “十·一”快到了可值班表還沒定下來,我也不知道能不能回家,可還是應該先告訴家裏一聲。正好是中午,我立刻拿出手機打回了家。


    閑話了幾句家常,我咬咬牙把和肖冬梅早就分手的消息告訴了他們,他們在驚訝、惋惜、著急過後,連忙打聽起我現在的感情動態。


    我猶豫了下,把和劉羽月的事,挑了一部分告訴他們。二老一聽,一致要求我先相處看看。


    “小成你聽我說,這個談戀愛就跟捕魚是一回事。”


    “啊?”我奇怪老媽什麽時候有了新理論。


    “普遍撒網,重點捕獲!”


    隻聽她說得斬釘截鐵,我險險從椅子滑地上去。


    “你聽我慢慢解釋啊,就是……”


    總之,無論她說什麽我都乖乖應承下來,再說這遠途指導教程聽著也蠻娛樂的。


    ***


    “周成,等等我!”


    聽見劉羽月的聲音傳來,我花了0.33秒切換上了親切溫柔的笑容。不是我要修煉變臉功啊,實在是現在的麵部表情太過凶神惡煞。


    剛才和病人家屬起爭執到吵架,我剛吵完,趙挺就笑眯眯的從值班室出來誇我:“看你平時迷糊得象隻沒睡醒的考拉熊,真幹起來還有點小氣勢,不錯不錯。”


    我硬逼自己說出“多謝誇獎”幾個字,然後乘還管得住自己的當口,趕緊離開他的殺傷範圍。


    這段時間隻要我沒給耽擱在手術台上,都和劉羽月外出吃飯。就算在一家店遇到同事,也是笑笑打過招呼分桌子而坐。


    外人都以為我們已經正式交往了,其實根本不是那麽回事。


    撇去這方麵,劉羽月和我真的很談得來,本來我們有機會也能成為很好的朋友。


    現在,我幾乎能確定她對我有好感,但她不說,我不說,事態就一直這麽曖昧不明著。


    我倒不是故意想維持在這種曖昧狀態,實在是因為還拿不定主意,能逃避就逃避一會吧。


    上禮拜,留在s市的幾個同學聚餐,席間又見到了肖冬梅。


    剛分手那段時間,我們很默契的互相避開,老同學對於我們之間的事知道個七七八八,誰都不敢在我麵前提她。不過現在漸漸放下了,就湊這機會和解吧。對於我們的這次再會,旁的人比我本人還要緊張。


    肖冬梅她已經有五個多月的身孕,再怎麽穿衣服都遮不住體態了。大家紛紛恭喜她快要當媽媽,我也落落大方的向她道喜。見著我的表現,所有人不約而同鬆了口氣。我暗自好笑,難道還擔心我這棄夫鬧場來著麽?


    其實我是想和她好好談談的,她看起來也有這種打算。可到最後,我們什麽都沒說出口。不是不想說,而是不知怎麽說。


    或許以後,我們倆有可能找到交流的方式,但,絕不是現在。


    吃過飯一群人要去飆歌,孕婦當然不宜,她就先告辭了。然後在飯店門口見著了開車來接她的老公大人。他風度良好的和我們打過招呼,同時不著痕跡的把我打量了番,這才細心的嗬護妻子上車離去。


    此刻,我才明白有些東西真的不是我能給她的。不僅僅是工作、車子的問題,而是我沒法給她安全感,無法讓她以全心信賴的眼光看著我。想到這裏,心中酸澀難耐。


    棄我去者不可留,也罷也罷!


    那晚我霸著麥克風,把張信哲的《過火》連唱了三遍,直到眾人一致要求將我封口扔出去。


    唱了三個小時,大夥鳴金收兵。兩個昔日死黨邀我去酒吧續攤,我雖然心裏有話憋得慌但對著他們實在說不出口,就找借口遁了。


    不過,我還是要找人說話,不然晚上鐵定失眠。


    一個電話撥去,響了幾下趙挺才接起來,“臭小子,這麽晚了你還有什麽事?”


    嘖,好臭的口氣。“你已經睡了?”


    略微的沉默,手機中傳來翻動穿衣的聲音,趙挺回答:“才十點多,當然沒睡,怎麽了?”


    “那……我可以過來嗎?”我想了想又改口:“要是你不方便的話就算了。其實也沒什麽事,隻是想隨便聊聊。不一定今天,改天也一樣……”


    他不耐煩的打斷我:“過來路上買一卷垃圾袋、兩塊肥皂、三支牙膏,正好用完了我懶得出門。”


    靠!你倒沒讓我買衛生巾安全套!放下手機,我深呼吸了幾個來回,還是去找了最近的24小時便利店。


    到他家樓下剛想按電子門的通話鍵時,正好有人開大門出來,我就不客氣的自己進去了。擦身而過間,我忍不住挑挑眉,好漂亮的男人,看得我眼都直了。


    反正趙挺家我也熟,進了門把垃圾袋、肥皂、牙膏扔給他,熟門熟路的自己翻冰箱拿飲料,攤手攤腳在沙發上坐定。


    “又喝碳酸飲料,沒出息。”趙挺教訓著我,自己開了聽啤酒。


    真是的,連喝什麽都要指手畫腳,“那你不喝幹嘛還買這麽多?”


    趙挺失笑,然後對著我的眼睛認真的說:“因為有個成天鬧感情糾紛的小鬼,老是往這裏跑。”


    ……失策,授人口柄,我決定無視這個細節。


    然後我把方才的不爽全部倒給了趙挺聽。他嘴巴雖壞,可是就是讓我能無條件的信任。在他麵前我可說毫無秘密可言,雖然對於我來說,他始終是個神秘的存在。


    聽了半天,他也沒發表意見,最後得出結論:“你趕快再談場真正的戀愛就沒這些煩惱了。”


    “真正的戀愛?”你這花花公子知道什麽是真正的戀愛?我腹誹。


    他笑:“你的傷口早就愈合了,來場新戀情以前的舊傷就徹底不見了。”


    是這樣?可是新的戀情又在何方?


    感覺趙挺摸摸我的頭,雖然不忿他當我小孩,可還是忍了。


    我回去後認真考慮了他的話,想想的確有幾分道理。所以這星期,重新振作的我開始和劉羽月出雙入對,試圖接納新的感情進入。


    可是,我隱隱聽到自己的心在說,劉羽月的感情不是我想要的。


    那時我沒有正視心中這微弱的呼聲,而是在交橫四錯的道路上盲目的奔跑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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