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平常可沒對我的案子顯示出這麽大的興趣。”


    “這一次不同,那是我的姑娘,簡娜。這個醫生真該被吊死。我給你拿點什麽?”


    “水。”


    “好主意,今天太幹燥了。”


    他走進廚房裏,我一直站著。當他拿著兩個玻璃杯返回來的時候,我把剛剛扔在咖啡桌上的馬尼拉信封遞給他。


    “我從保險盆裏拿到了這些文件。”


    “你不用親自跑這一趟。美國郵政現在早已綽綽有餘了。”


    他今天是不是故意想和我唱對台戲?既沒有感謝我的勞苦,又不承認我的成績。或者隻不過是他這些年來對我難以捉摸地貶低和操縱的一貫態度的延續?我能夠感到喉嚨管裏像有什麽植物卷須纏繞在那裏一樣,威脅著要掐死我。我不得不伸出手去,把它們強製扯開,以便能夠呼吸。


    “我到這兒來隻是為了表示我關心你,外公。”我故意帶著些憤怒的挖苦的腔調,但他似乎沒有聽出來。


    “我很好。”


    “是嗎?”


    “哎,放射線讓我昏昏欲睡,化學療法更是苦痛不堪,不過事已至此好歹我們總得對付過去。”


    “確切地診斷結果是什麽?”


    “他們叫它淋巴瘤。”


    “你的醫生叫什麽名字?我最好能和他或者她談一談。”


    “沒有這個必要。”


    “你總不能一個人來應付整個事情。”


    “我在醫院裏有朋友,還有好些女士想來探望我哩。”


    “不要和我鬧別扭了,外公。”我的手指探進了起居室裏把我們倆分隔開的那段空間,“我隻需要知道你的醫生的名字。”


    “行”


    勝了這個回合,我才深深地透了一口氣。我依然站著。他坐在沙發裏翹著腿,而他的眼睛卻不知道盯在哪裏,眼神慘淡,內向,好像我根本就不存在一樣。


    我在一把扶手椅子上坐下來,但是椅子陷得太深,我的腳難以踏實地踩在地板上,而已離外公又太遠,不能讓他朝我這邊看上一眼。我想把它拖近點,但是椅子腿卻又被小地毯上的粗長絨糾纏住了。


    就像是一個跳台邊上的跳水者,我在那兒僵持了好久。作為一個小孩,我會探出手去試一試,看看水麵到底離我有多遠。有一次,一群野小子站在我身後開始喝倒彩,因為我既不敢跳下去又不能轉回身,後來一個救生員走了出來,把我夾在胳膊底下,然後把我扔進水池裏就像扔一塊板石一樣。她現在在這裏,那個肌肉發達、強健的自我最終會取代那個顫抖恐懼的自我。


    “我翻那隻保險盒的時候找到了一些東西,有一些珠寶我留下了。還有我父親和媽媽的結婚證書。你從來沒跟我講過他們結婚了。”


    “誰結婚了?”


    “米桂·桑切斯和格溫·格蕾。這些名字是不是聽起來很熟悉?”


    “你指什麽?”


    “兩個半小時以來我一直在想這件事。從洛杉磯開車出來我有許多時間在腦袋裏一遍、一遍又一遍地琢磨它。然後我逐漸得出了結論,那就是,你和媽媽一直在對我撒謊,關於我的父親,關於我的血統,關於我是誰,關於我的整個生命到底從哪裏開始。”


    話的末尾,我的聲音卻辜負了我的勇氣,變得微弱起來。


    “我告訴過你忘了那個婊子養的。”外公厲聲說。在切過房間的三角形陰影裏,他的眼睛看起來陰沉可怕。“他拋棄了你和你的母親,為什麽你的腦袋裏不能琢磨一下這點?”


    “很明顯他並沒有拋棄我們,因為他們是一起逃走的,然後結了婚。也許你並不了解整個事情?”


    外公更加嚴厲地說:“我了解。”


    “為什麽在我出生以後他們又等了四年?”


    現在我們麵麵相對了。外公非常警惕,像一條蛇一樣冷靜。


    “讓我來做一次隨意的猜測吧。”我感到一股巨大的壓力擠在我的胸口,好像使整個身體都痛疼起來。“你威脅過我的父親,你對他抱著瘋狂的偏見,直到最終你把他趕走。”


    “是我把你養大的!”外公咆哮了,想逼我退縮,“你見鬼去吧。”


    但是我用更堅定的聲音又說了一遍,足以敵過他的憤怒:“我的父親之所以離開是因為你趕他走。”


    “他是個強奸了我女兒的下流胚,然後這家夥”——他停頓了一下,搖了搖頭。幾乎冷笑出來——“他又來找她,一次又一次……有他媽的五年。然後他違背我的意願娶了她,這是給我的他媽的最後一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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