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現在簡直已經絕望了,”亞當說道,“我無法搞研究,因為我一直在為家務事操心。我們的住處本來就放滿了床鋪,我連個看書學習的地方都沒有。孩子們需要穿新鞋,由於交不起電費,隨時都有可能斷電。昨天,我的小兒子生了疹子:我們想可能是軟骨病。”


    “我的天,”布裏格斯說道,“這太不幸了。”他開始咬著嘴唇,抓耳撓腮地想辦法。


    亞當端起酒杯,極具戲劇性地將酒一飲而盡。“我喝這杯酒,來向我的學術生活告別、”他說道,“明天,我就把自己記的筆記統統燒掉,找一份在公共汽車上賣票的工作。”


    “不,不要這樣做,你千萬不要蠻幹。”布裏格斯說道,“我看我能想點什麽辦法。”


    “我需要一份工作。”亞當堅定地說道。


    “我看我能想點什麽辦法,”布裏格斯重複道,“千萬不要感情用事。”


    亞當看著他從人群中擠出一條路,向豪威爾斯走去。在這種場合下,係主任一直有一個習慣,那就是坐在房間的一個角落,背對著大家與他的那些夥伴們——兩個極力討他歡心的家夥——在一起。他們一唱一和,非常默契。一般情況下,隻有係裏資格較老的教職工才敢走進這個小天地。他們偶爾也引見一些特別有前途的研究生。但是大多數研究生在獲得博士學位離開學校時,隻能對摩西說他們隻見過係主任的背影。


    “我已經決定改變論文選題。”一個聲音在亞當的右側響起。原來是阿裏巴義先生。


    “我相信你這樣做是明智之舉。”亞當說道,“我覺得研究夏妮·霍德爾沒有多少前途。順便問一下,她是誰廣“她是一位英裔印度小說家。如果你肯向我推薦一個選題,我將不勝感激。”


    “埃格伯特·梅裏馬什怎麽樣?”亞當問道,“我可以幫你找到一些他尚未發表但非常有趣的文稿。”阿裏巴義先生看上去不感興趣。“他是一個不很著名的天主教小說家和散文家。”亞當解釋說。


    “我更喜歡與印度有關的作家。”阿裏巴義先生說道。


    “哎呀,你這可就給我出難題了。”亞當歎了口氣。


    “或者為我選一位已經蓋棺論定的大家。我以前考慮過d·h·勞倫斯作品中的象征手法……”


    “我覺得已經有人研究過了。”亞當說。


    “我能和你說句話嗎,埃普比盧布裏格斯又回來了。他神秘兮兮地把亞當拉到一旁。“恰好係裏將出現一個空缺,”他低聲說道,“我已經把你的情況對主任講了,他似乎非常同情你。”


    “那太好了。”亞當說道,“我以為甚至不知道他認識我。”


    “我向他鄭重說明了你的……個人情況。”布裏格斯說道,“但是到明年十月份才能上班。”


    “好吧,我可以等到那個時候,”亞當說道,“我真不知道怎樣感謝你才好。”


    “不要走開,”布裏格斯說道,“我要努力找個機會把你引見給他。”


    “好了嗎?”加莫爾看到布裏格斯離開後走上來問道。


    “真是難以令人置信,”亞當說道,“布裏格斯似乎認為自己已經幫我找到了一份工作。”


    “很好,”加莫爾說道,“我剛才就對你說過,值得一試。”


    亞當又喝了一杯味道適中的雪莉酒,以示慶祝。“一切都會變好的,生活會變好的、”他高興地吟誦道。他不必再去貝斯沃特鑽那些偏僻的小胡同了。他可以忘卻那段令人不快的插曲,安心寫他的論文,學著做一名善解人意的好丈夫。“找得去給芭芭拉打個電話。”他對加莫爾說。


    他用了好長一段時間才來到門口,手中的雪莉酒杯就像一位愛好虛榮、傲慢自大的舞伴帶著他做出一係列複雜的動作,不隻一次地突然改變方向,快速滑行,然後開始旋轉,把他弄得頭暈眼花。他的四周傳來嘈雜的說話聲,談論的都是學術問題。


    “我的選題是十九世紀的長詩……”


    “你一旦開始尋找弗羅伊德心理學中所闡述的各種象征…·”“這本論述白朗寧的書……”


    “愛倫·玻說得很對。這是一種矛盾……”


    “……英國東部方言中的雙元音……”


    “……一切都會變得圓圓的,空空的,或者長長的,尖尖的,當你考慮到……”


    “……書名是《弓與琴》還是《麗人與說謊人》…?”


    “所以,這就是op.cit的含義!”


    “……好像你……”


    “……還未發表什麽東西……”


    “……本來寫的是‘十八世紀的趣味’,到出版後卻成了‘十八世紀的煤氣爐’“不,是這樣,你……’“……等了三年才在《筆記與疑問》上發表出來“如果是‘十八世紀的煤氣爐’,我也許會就不追究了…·”“……換了編輯,他們把稿子退了回來……”


    “我原以為是‘對麵’一詞的縮寫……”


    “……你……”


    人群中有三個年輕男子,他們正在寫學界風俗小說。他們不時離開人群,來到一個角落中,在隨身的小筆記本上快速記錄下自己的觀察結果與聽到的妙語。亞當發現其中一個人站在另外兩個人身後,抄寫他們記錄的內容。他感到有人拽他的衣袖。


    “摩門·米勒——”那個禿頂的男人說道。


    “很抱歉,”亞當說道,“我得去打個電話。”


    在舉辦酒會的大廳外麵走廊的牆壁上裝有一部公用電話。電話外麵那個小小的隔音罩幾乎起不到任何作用,大廳中的說話聲仍可以毫無遮攔地傳過來。亞當撥通電話後,隻好用一根手指堵住左耳。芭芭拉接電話時的聲音非常快活。


    “你好,親愛的,”她說道,“聽到你的聲音非常高興。我原以為今天下午我會失去你,淪為一名寡婦。”


    “我也是這樣聽人說的。對不起,我沒有見到你。”


    “沒關係,加莫爾很熱情,請我們喝了茶。整個下午你到底去哪兒了?”


    “噢,嗯,我出去了……搞研究。聽著,我有好消息告訴你。”


    “搞什麽研究?”


    “說來話長。我以後再對你說。你現在感覺怎樣?”


    “好多了。”


    “好多了?”他不安地重複著她的話。


    “對,我又看了一遍體溫記錄表,我想我們一定是犯了一個錯誤。我突然感覺好多了。亞當,我確信自己沒有懷孕。”


    “胡說八道!”他大聲說道,“你當然懷孕了!”


    一對準備回家的夫婦從大廳裏走出來。他們從亞當身旁走過時,用好奇的眼光看了他幾眼。


    “你是什麽意思,亞當?”


    “我的意思是,你的經期早就過了,而且今天早晨感到不舒服。”他逐漸控製住語氣,接著說道,“這些都是明顯的跡象。”


    “但我最後還是吃了早飯。”


    “對,但隻吃了些橘子醬。我清楚地記得隻吃了些橘子醬。那不過是一種渴望而已。”


    “亞當,聽你的口氣,似乎是要我懷孕。”


    “我的確是希望你懷孕,”地呻吟道,“我剛剛勸說布裏格斯幫忙在係裏給我找一份工作。但是他想幫忙是因為他認為我們又要有一個孩子了!”


    “噢。”藝芭拉說道。


    “這就是我剛才說的好消息。”他痛苦地說。


    芭芭拉沉默了一會兒,然後說道:“唉,你瞧,如果為了得到這份工作一定得再生一個孩子,我們很容易就能做到。”


    他考慮了一會兒,覺得這個主意不很妥當。“不,”他說道,“如果我們喜歡孩子並因此得到一份工作,那不失為一個驚喜。但是為了得到工作再生一個孩子就完全不同了。什麽工作都不值得那樣做。”


    “我同意你的看法,”藝芭拉說,“那你該怎麽辦呢?”


    “我可以蒙混過關,”亞當說,“說你流產了。”


    亞當回到酒會後,發現加莫爾正在和龐德說話。“你好,你來這裏幹什麽?”他問道。


    “加莫爾要我順便來一下。”龐德說,“這裏有許多中東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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