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終於念完了。經過很長一段時間的沉默之後,一位胸脯扁平、長一頭薑黃色頭發的女孩說了一句在所有類似場合下都會說的話:“難道我們不能在某個地方談一下神秘的肉體嗎?”


    “為什麽?”亞當問道。他對自己好戰的勇氣感到驚奇:一定是啤酒在作怪。那位美黃色頭發的女孩嚇得向後一縮身,她那扁平的胸部陷了下去。亞當為她感到難過,但是聽到自己繼續說道:“我覺得我們今天是從肉欲的角度來談論肉體的。”


    “我同意你的觀點。”一位最近剛剛退出隱修院。禿頂上長出新發之前就定了婚的男子說道。“在僧侶可以隨意結婚之前,我們將一事無成。他們對此一無所知。”


    “羅伯特和我,”他的未婚妻說道,“認為我們應該領養幾個信天主教的孤兒,不必自己生孩子。但是根據現在的有關生育控製的教義,這樣做危險性很大。我們會失敗的。”


    人群中有人發出了同情的低語聲。這位未婚妻對自己發揮的作用感到非常滿意。


    “我想知道,”亞當說道,“我們需要什麽。我是指,我們是否應該使用避孕或別的什麽東西?信中沒有談到此事。”


    人們感到有些尷尬,都默不做聲。弗蘭西斯·麥普爾清了清嗓子說道:


    “我認為寫這封信的目的是發布不信天主教的人們所關心的話題,從而達到引起教會注意的目的。”


    “有誰知道,”一位禿頂、已是五個孩子的父親的律師說道,“他們是否真得允許使用避孕藥?我聽人說加姆登的一位牧師在聽人懺悔時推薦過這種辦法。”


    “他叫什麽名字?”有六七個人異口同聲地問道。


    “我不清楚。”那位律師坦白說。


    “按照我的理解,”弗蘭西斯·麥普爾牧師說道,“你可以用藥物來調節女性的經期,使安全期更加安全,但是禁用避孕藥物。”


    “我聽人說那種藥物會讓女人長出胡須,”一位來自貝德福德學院的研究生說道。“或者讓她在七十歲懷孕生子。”他邊補充邊打了個寒顫。


    “我想知道,”那位以前進過隱修院的男子說道,“埃普比先生要用什麽。”


    當所有在場的人將好奇的目光投向亞當時,他非常不安地在椅子上動了動。


    “俄不知道,”他最後說道,“我想沒有人真想使用避孕工具,哪怕是非天主教徒。人們不喜歡這些東西,對不對?每個人在這個問題上似乎表現得有些不好意思。也許藥物是一個解決辦法,但是我們對之了解的還很不夠。在神學家和科學家細心研究並試圖解決藥物問題時,我們需要的是一種可以解決燃眉之急的應急措施。當前的情況是,我們天主教徒為了維護或打破教會有關生育控製的教條從道義上花費了大量精力,但在現實生活中仍然存在著許多更為嚴峻的道德問題。”


    “聽啊,聽啊!”一位女士喊道。她主要反對愛爾蘭出口供人屠宰的馬匹。


    “從現實的道德神學來看,使用避孕工具,”亞當接著講下去,不知道自己將得出什麽結論,“必然是一種預謀的犯罪行為。你可以打別人的頭或者在社交聚會中勾引他人的妻子,然後去教堂懺悔,說什麽,‘神父,我被自己的情感戰勝了,’為此感到非常歉疚,並發誓以後不再幹這樣的事,但是一星期之後卻又重蹈覆轍,故技重演,一點也不感到虛偽。但另外一件事是你在藥店冷酷無情所為。一旦開始之後,你就得繼續下去。否則將毫無意義。”


    “林講得很好。”趁亞當緩口氣之機,麥普爾說道。“但是我們能采取什麽辦法呢?”


    “依我看,淮一可行的是將避孕劃為一種可以原諒的小罪過。”亞當突然獲得了一絲靈感。“然後我們所有人就會為此感到些許的內疚,就像在公共汽車上逃票一樣,但同時又木會失去自己的尊嚴。”,這一提議似乎讓在座各位吃了一驚,會場沉默了好長一段時間。


    “嗯,”弗蘭西斯嚷普爾最後說道,“這種觀點真是太新奇了。我不知道有沒有劃分罪過的辦法……但是我想人們可以就此達成共識,然後稍做修改。”


    這時門突然被人推開,威德菲爾神父走了進來。


    “啊!”麥普爾如釋重負地說道。“你來的正是時候,神父。”


    “怎麽了,有人死了嗎?”神父大笑著問道。


    “不是,我們正在討論幾個深刻的神學問題。亞當,就是他,認為如果將避孕看作一種可以原諒的小罪過,就可以妥善解決生育控製的問題。”


    “是嗎?”威德菲爾神父裝出一到吃驚的樣子說道。人群中有人開心大笑,但是笑得有些拘謹,似乎他們置身於教堂之中。“有沒有什麽喝的東西?”那位神父一邊解外套鈕扣一邊問道。這是一件做工粗糙。建築工人經常穿的那種嘩嘰呢甲克衫。他在甲克衫裏麵穿了一件紅色羊毛衫,下身穿一條棕色燈芯絨褲。道林格學會會員似乎在條規方麵非常自由。可以說威德菲爾神父在穿著習慣方麵充分利用了這一點。亞當想,他最後會不會連法衣也脫掉,這有可能,但沒有人知道。


    有人把一杯咖啡遞給那位神父。他從口袋裏拿出一個小酒瓶,向杯中倒了許多。“嚴肅一點講,”他說道,“這種可以原諒的小罪過——也是道德方麵的罪過,沒什麽新東西可言。那些經院派學者們隻有在漫長的冬季的夜晚才會想起這些事,以便打發時間。所有的罪過都是道德方麵的罪過。或者換一種說法,所有罪過都可以原諒。重要的是愛。愛的成分越多,罪過的成分就越少。前幾天我在一個男子靜修所布道時告訴他們,與其出於習慣與自己的妻子做愛,還木如充滿愛意地和一名妓女睡覺。似乎他們中有人相信我的話,但是那裏的主教卻非常生氣。”


    亞當想問是帶著避孕工具與妻子做愛好,還是根本不與她做愛好。但是不知為什麽,他覺得問威德菲爾神父這個問題不合適。威德菲爾神父生活在精神生活的邊緣地帶,在那裏居住著罪犯、妓女、殺人者與聖人,那是一片充滿了人類罪惡的領地。從那裏走出來的靈魂,在經過與邪惡的殊死搏鬥之後已經變得異常堅強與純潔。相形之下,亞當的問題似乎顯得微不足道,過於偏狹。就此征求威德菲爾神父的意見,無疑是在請求一位著名獵手去捕殺一隻小小的老鼠。


    道林格學會的成員現在分成幾個小組。最大的一組人圍在威德菲爾神父身邊。他正在就愛爾蘭女孩來倫敦生私生子的問題發表宏論。想到自己健康、尚算幸福的家庭,亞當感到一種自責。他記起母親經常喜歡說的一句話,“總有人活得不如你”。過去,這句名言在幫助他消除心中憂慮時非常有效,但是他發現今天卻難以奏效了。他的家庭也許是健康的、幸福的,但那是站在一個剛能維持的角度來看的。養活自己一家人的問題已經異常嚴峻地擺在了他麵前。他必須認真考慮一下明年找一份工作幹的問題。


    學生基督堂外麵的人行道上又濕又冷。在戈頓廣場喬治莊園正麵,豎立著一排光禿禿、黑乎乎的樹木,顯得異常淒涼。天空灰蒙蒙的,透著陰冷。看上去要下雪。


    我披著大衣,縮著雙肩,快步朝著英語係的方向走去。(亞當·埃普比也許是這樣寫的)。我和導師布裏格斯約好了在那裏見麵。他是個非常守時的人,因而也喜歡別人守時。我指的是,他喜歡人們不遲到。那些犧牲了生活中許多重要東西,以便投身於事業中的人往往在堅持自己的一些小習慣方麵表現得非常固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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