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生下個象笑子一樣的孩子倒也罷了。可是不生又怎能判斷像誰呢?湯姆是個通情達理的人。隻不過生為黑人沒有法子。另外,該怎麽說好呢?據說在美國,黑孩子是很受白人的欺侮呢。生下後,即使湯姆帶回美國去養活,也很難說能不能得到幸福。要像過去墮胎犯罪就沒辦法了,如今用不著冒險。很簡單地便結束了。又何必勉強地生下來呢?”


    我一聲不吭,母親忽然驚恐地望著我的臉說:


    “笑子,你當真要……”


    “真的想生嗎?”


    “我正在考慮呢。”


    “這事應該當機立斷才行。”


    “媽媽!”


    我嚴肅地望著母親,在我的目光裏含有一種無名的怒火。母親感到有些為難。


    “我得認真考慮考慮才成,生下的不僅僅是湯姆的孩子,也是我的孩子呀。”


    母親喃喃地問道:


    “難道你想要孩子嗎?”


    “母親是怎樣想的呢?您不認為生孩子是幸福的嗎?您是不是因為生下我們而後悔呢?”


    “我是因為有了孩子才得到幸福的,這是兩碼事,笑子。”


    “怎麽不一樣呢?我明白了,因為湯姆是黑人吧?母親當初也曾以此為理由反對過我和湯姆結婚的。”


    “那是出於父母對女兒的疼愛,最好不使她做出這種傻事來。”


    “可是現在又是怎樣想的呢?湯姆待人好、屋子暖和,我和母親都得到了幸福。不是嗎?”


    “那又怎麽樣呢?”


    “這豈不是前後矛盾了嗎?”


    “如果你和一位很有名望的日本人結了婚,即使窮些,家裏冷些,我也不會像現在這麽替你操心。”


    “那麽即使母親受凍挨餓也甘心嗎?”


    “你是想叫我說,你和黑人結婚是為了媽媽吃飽飯住好房嗎?”


    母親聳動著雙肩。我不由得有些害怕了,但仍想聽她那逆耳的話。


    “是誰說的,湯姆為人親切,我即使和什麽樣的日本人生活在一起,也不會有這樣幸福的。”


    “隻要去尋找,人的長處我多少也能發現的。怕就怕不去尋找,發現不了人的長處,那就沒辦法了,笑子不知道你從幾時變得這般胡塗了?”


    母親也不示弱。你一言我一語,母女頂撞起來。最後,母親怒氣衝衝地站起身要走。當我取出為她準備好的食品和尼龍製品放在她麵前時,母親推搡著我的手說了聲:


    “不要!”


    我手中的箱子斜歪了一下,裏麵的罐頭掉了出來,在地麵上波動著。我想躲過罐頭,腳下卻滑了一下,噗咚一聲跌了個屁股兒。”


    “笑子!”


    母親立即跑過來攙扶我,嚇得她臉色也變了。


    “媽媽。”


    “真險!你現在的身子……”


    “不要緊哪!”


    “怎麽能說不要緊呢?如果不好好注意,說不定會出大漏子的。”


    “難道比動手術更嚴重嗎?”


    我咯咯地笑著站了起來,把散亂在地上的東西收進箱子裏。母親站在一旁默默地注視著。


    “媽媽!你還是拿回去吧!我惦記著節子妹妹,箱子底下放著一件毛衣呢。”


    “笑子,你……”


    “沒有拿著包袱皮兒嗎?”


    母親抬頭看著我的臉,從提兜裏取出一方包袱皮兒。我當即給她包了一大包袱東西。


    “有空兒再來!”


    我說著替母親開開門。


    母親似放心不下,頻頻回首望著我,後來轉身走了。


    正如母親擔憂的那樣,我終於下決心要生孩子了。那天湯姆回來時,我求他送我去醫院。湯姆對我的一百八十度大轉彎感到吃驚。接著,他高興地答應明天就去聯係掛號預約。


    婚後的第一個聖誕節過得離奇、好笑。湯姆精神百倍地裝飾著聖誕樹。樹下放著兩個瓷人,一個是睡著的小孩,另一個是看護著他的天使,聖誕禮物在一周前我倆便各自準備好了。吃過代替人雞的烤雞之後,二人互換禮物。湯姆打開盒子,裏麵放的是潔白的嬰兒小帽。我的大盒子裏盛的是美國製全套繈褓,我倆為這一巧合笑得前仰後合,熱烈地相吻,一次又一次地擁抱。


    “會生下一個最好的孩子的。最好的孩子,一定會生下來的廣


    湯姆興奮地叫喊不已。


    就這樣,我的大女兒美亞麗在第二年的六月出生了。


    對生小孩著那樣反對過的母親,拿著親手縫製的布偶前來探視,是在產後的第九天午後。我是在那前一天出院回到青山公寓的。


    “祝賀你!”


    母親含混不清他說了一句之後,怯生生地向我床旁放著的小床裏望著。


    “我說笑子!”


    母親大聲說道。


    “一點兒也不用嘛,和笑子小時候一模一樣啊。”


    我苦笑了一聲,但沒有生氣,連湯姆也這樣高興他說過呢。


    嬰兒在白色小被褥裏安詳地睡著。臉色發紅,還不象正常人那樣,臉上皺巴巴的,並非想象中嬰兒那種可愛神態。皮膚倒是不黑,但也不白。


    “已經過了七天,起了名字了嗎?”


    “叫美亞麗。”


    “晤,好時髦的名字呀!”


    我想告訴母親,湯姆堅持要起個佐知子、雪子之類的日本名字,但又一遲疑沒有說出來,因為怕母親問我為什麽不用日本名,我不好回答,我對湯姆為什麽熱衷起日本名字也不明白。


    “美亞麗!美亞麗!”


    湯姆一回家便跪在小床前向裏麵看,幾乎要流出口水來似地連連叫著女兒的名字。作為父親竟這般地疼受自己的孩子,使我為之驚訝,他把一切愛稱都用上呼叫美亞麗。


    “親愛的美亞麗。”


    “可愛的美亞麗。”


    “小不點兒,美亞麗。”


    “美亞麗,斯匹西曼!”


    斯匹西曼從字典上查,解釋為標本或雛型,但湯姆卻說是沙金的意思。據說這是在三十年前,美國的黃金時代產生的行業專用語。湯姆最欣賞這個愛稱,他不斷地呼喚。最後幹脆就稱孩子為“小沙金”了。


    他把從美軍商店所能買到的幼兒玩具全部買了回來。這些東西在一九四八年時的日本,簡直是像一堆寶物似的光彩奪目,加入音盤、布縫的狗熊等等。母親一來就拿在手裏瞪大眼睛驚喜地擺弄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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