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被一個宮女推到流芳鄔的正廳裏的臥房裏,有人遞給我一件粉白色的舞衣,便催著我趕緊換上。


    我心底不開心,想著要不把這舞衣服拽壞,又或者不合身,總之就是讓這舞沒法跳。


    可是我當我把衣服穿在身上的時候,發現這舞衣竟貼合的仿佛就是為我製作似得。


    “走走走,趕緊的,都等著呢。”流芳鄔這邊的一個宮女見我換好了衣服,便催促的推著我往外走。


    我木木然的行走著,麵上沒有任何表情,心內卻掀起翻天淘浪。


    為什麽,我總覺得,就像是有人提前知道我會要跳舞一樣,這舞衣準備的也太巧妙了吧,不僅非常符合我略有些瘦削的身材,連帶著花紋都和今天的主題那麽像。


    桃花宴,顧名思義,是來欣賞桃花的宴會。


    而我身上的這件衣服,身體部分是白色的,袖子和裙擺卻是粉紅色的,肚臍部更是有一個黃色的腰帶,如果不看那有些突兀的棕色鞋子,這套舞衣就是模仿桃花的樣子設計而出的。


    為什麽,是誰在設計我,是李蘭焉?


    難道她知曉,她的進宮有我的推波助瀾,所以報複我了?


    還是這一切僅僅是我多心了而已?


    思考間,我已進入了流芳鄔的廂房,正巧有微風拂過,半透明的帷幔掀起又落下,將周圍映襯得影影綽綽的,我行走在最中央的走道上,左右都是被帷幔罩住的人,能隱約看到個人形,卻看不出具體的表情。


    也許,那個設計我的人,就在這其中一個。


    也許,是冉妃……


    我目光狐疑的在冉妃身上掠過,卻發現她正垂著頭,沒有往我這裏看來。


    如果是這個女人想針對我,那麽以她的性格,這會早就高興地嚷嚷著讓我跳舞,期待我出醜了,所以,應該不是她。


    這麽想著,我慢慢地走到了淳安帝身後的平台上,站在中央,左右望去,皆是看好戲的人。


    “這套衣服還不錯嘛,有備而來啊。”李蘭焉在旁邊咕噥了兩句。


    “要跳什麽?”一旁的樂師看問我。


    我思考了片刻,低聲道,“不用了,我單舞吧。”


    “單舞?”一旁的樂師顯得十分吃驚,大約是沒想到,有人竟會幹巴巴的跳舞,要知道,沒有音樂的加持,舞蹈會像失了湯的麵一樣,變得索然而無味。


    “嗯,對。”我確定的點了點頭。


    樂師歎了口氣,放開了跟前的古琴,後退了一步,尊重了我的想法。


    約莫過了有半盞茶時間,我還在原地靜默不已,沒有跳舞的舉動,許多人開始在旁竊竊私語。


    “古琴聽說不錯,是不是舞蹈不行啊。”


    “半盞茶時間還沒動彈,那肯定就是十分糟糕了。”


    “糟糕還敢對蘭妃娘娘的舞蹈不屑,這種人真是討厭。”


    我懶得搭理她們,終於在心底排好了一套十分簡單看不出任何技術,但又不至於讓人覺得劣質的舞蹈。


    左手高舉,右手放低,剛開始的姿勢看起來略有些花哨,卻沒有任何難度,不過還是足以讓旁邊嘰嘰歪歪的女人們閉上了嘴。


    簡簡單單的幾番動作,我用著敷衍的心態去跳,讓這舞蹈變得十分不出彩,才跳了十個呼吸的功夫,淳安帝就扭過了身體,不再往我這裏看。


    我心底一喜,這樣就好,要的就是這種效果。不出彩卻不至於劣質的舞蹈,可以讓眾人對我失去興趣,同時也不會過分為難我。


    至於我那一個白眼,我都已經想好解釋了,就說蟲子進了眼睛,冉妃娘娘看花眼了。


    所有的計劃都已製定好,隻等我跳完這舞蹈就行了。


    看著周圍人一個個的扭過了頭,我繼續心無旁騖的跳著簡單的舞蹈。


    就在此時,忽有一陣悠揚的笛聲傳來,許多人都左右扭頭尋找,想看一看這好聽的笛聲是哪裏來的。


    而我,卻像是被雷劈中一般,僵硬在了原地。


    慢慢的,我覺得眼前的一切逐漸扭曲,我還是那個我,周圍的景色卻不再是飄揚的帷幔,而是變成了繁密的桃花林。


    我穿著粉白色的舞衣,站在一片大青石板上,怔怔的望著前方那個吹著笛子的背影,眼底有淚水流出。


    曾幾何時,曾幾何時!


    “阿淳,你不是說給我跳舞麽,怎麽還不跳。”眉眼還帶著幾分青澀的青年站在桃花樹下,望著眼前這個眉眼靈動的少女,麵上帶著一抹無奈,“你若是不跳,我就要去讀書了,不過你以後可莫要再來打擾我。”


    “知道了知道了,你這個書呆子。”約莫十五六歲的少女雙手負在身後,噘嘴道,“我約你來這桃林,自然是要跳舞給你看的,不過呢,我覺得我一個人跳太無聊了,你給我伴奏吧,喏,我帶了笛子。”


    “可是我笛子吹的不太好。”青年臉上帶著一絲尷尬,執著手中翠綠的笛子,低聲道。


    “沒關係,就吹那個簡單的桃花曲吧,我覺得很是配這裏呢。”少女調皮的蹬了一腳桃花樹,頓時有紛紛揚揚的桃花瓣落了下來,猶如下了一場桃花雨。


    而她,站在桃花雨中,一邊清脆的大笑,一邊攤開雙手,在桃花雨中轉動。


    這一幕,是他們彼此心底最為珍貴的畫麵。


    “好吧。”青年有些無奈的低語了一句,便執起笛子湊近嘴邊,一段不算太熟練,但十分悠揚的曲子飄蕩在桃林裏。


    那少女就著笛聲,在青石板上翩然起舞,她穿著一雙青色的鞋子,乍一看和一身粉色的一群不太相配,但跳起舞時,那鞋子與青石板相融,乍一看過去,竟像是腳跟離地一般,在空中飄然起舞。


    一曲完畢,她的舞蹈也落下了帷幕,像從天上回到了凡間,她歪著頭,發出銀鈴般的笑聲,“長安,長安,你都看呆了。”


    “啊,是麽。”青年有些不好意思的垂下頭,遮蓋自己通紅的臉頰。


    “是啊,不過我今日來跳舞就是給你看的,你要不喜歡我才慪呢。”少女笑著,從青石板上蹦了下來,將腳上的綠段子鞋換成了粉色的鞋子,歡快的道,“走吧,我們去看桃花。”


    “嗯。”青年點了點頭,麵上的紅暈漸漸消散,手卻緊緊地握了起來。


    趁著少女不注意,他將笛子遞給了隨從,並千叮嚀萬囑咐,一定不能損壞。


    旁邊,那個少女還在嗅桃花的香氣,見他看過來,少女回過頭,對著他驀然一笑,讓他頓時怔在了原地。


    那一刻,他隻覺得,萬千桃花,比不上她的嬌美。


    ——————


    後來的後來,淳安帝一個人午夜夢回,這一段總是在他的腦海中飄蕩。


    有時候,寂寞了,他就問自己的良心,他愛過李佳淳嗎?


    良心告訴他,愛過,就在那桃花林裏,她曼妙的身姿映在他的腦海中,像鑄劍師在精鐵上雕出一個個的花紋一樣,等劍鑄成的那一刻,那花紋再也無法抹掉。


    那是什麽讓他們走到那種地步了呢?


    讓他,明知道李稷如去找她的麻煩,卻能無動於衷的在乾清宮裏批奏折,直到鳳翎宮被大火吞噬,他身邊的公公小心翼翼的來稟報時,他才猛地自龍案前站了起來,望著後宮隱隱的火光,隻聽得“砰”的一聲,心髒就缺了一個角。


    再也沒有複原過。


    而現在,他看著那帷幔後正在舞動的身姿,覺得那個角好像悄悄地被彌補了一些。


    他又看到了那樣相似的舞蹈,身姿,最重要的是神魂,那是妃子們無論怎麽模仿都學不來的,靈動的精髓。


    耳邊的笛子,吹奏的依舊是熟悉的桃花曲,隻是比當年的自己多了不知多少的熟練,曲子也被吹的靈動悠然,配合那曼妙的舞蹈,竟讓人生出一種“若是男女,該多麽相配”的念頭。


    就在這時,又是一陣微風吹過,帷幕紛紛揚揚的飛起,一直朦朧的看著舞蹈的眾人,也終於親眼見到了這舞蹈最美的部分——反複的跳躍,因為鞋子和木頭地板的同色,讓眾人恍惚的看到了那女子在空氣中飛上飛下,腳不沾地的旋轉,就像下凡的仙女一般。


    驀的,曲子完畢,跳舞的女子也停在了原地,不知是不是心身俱疲的緣故,她並沒有保持住優美的姿勢,而是半跪在了木地板上。


    恰在此時,微風已過,帷幕紛紛落下,再次遮擋住了眾人的視線。


    有人覺得這舞蹈很美,想鼓掌歡呼一聲,結果嘴才剛剛張開,就聽得“哢嚓”一聲,廂房最中央的位置,傳來杯子摔裂的聲音。


    所有人頓時寒噤若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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