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傍晚,當他們又上山回到香格裏拉寺,張馬上就去為她找到了書。


    布琳克羅小姐開始還被那部由19世紀一個德國人編寫的大部頭嚇了一跳。她大概能夠猜出那是屬於不太嚴謹的“藏語速通”那一類東西。有那位漢族先生的幫助,還有康維的鼓勵,她開了一個不錯的頭,而且,很快就從中嚐到了甜頭。


    同樣,康維也找到了不少樂趣,且不說他自己假設的那些稀奇古怪的問題。在溫暖而陽光燦爛的日子裏,他總會充分地利用圖書室和音樂間,從而更加深刻了對喇嘛們良好的文化修養的印象,他們對書籍有廣泛的興趣,無論是古希臘語的柏拉圖論著還是英語的奧瑪學說;從尼采的哲學到牛頓的理論,還有托馬斯·莫爾、漢納·莫爾、托馬斯·穆爾、喬治·摩爾甚至有奧爾德·摩爾的著作等等、等等。唐維估計總冊數可能在兩三萬冊之間,而且他們到底用什麽手段來選擇和獲得這些書籍也很耐人推究。他也曾試圖探究一下近來怎麽會有新書增加,但後來也沒有再去尋根究底,隻是瀏覽了一本很便宜的複印本“iin westednichtsneues”《西天方夜譚》。在後來的一次參觀中,張告訴他還有其他一些1930年年中出版的書刊,這毫無疑問就是新增加的那一部分,這些書確實已如期到達喇嘛寺中。“你瞧,我們都在力求自己緊跟時代步伐廠張說道。


    “這個有些人未必會同意,”康維笑著說道,“你知道,自去年以來,世界上已發生了很多事情。”


    “沒什麽大事,親愛的先生,這在1920年誰也無法預知,到1920年也未必能很好地為世人所理解。”


    “那麽,你對最近世界範圍內蔓延發展的危機也不感興趣噗!”


    “我會非常非常感興趣的——隻是還不到時候。”


    “你知道吧,張,我覺得我已經開始理解你們了。事實就是這樣,你們的生活方式很是不同,比起大多數人,時間對你們似乎關係不大。要是在倫敦,我不會者是急於看到最近的幾份舊報紙,而你們在香格裏拉卻最多想看看一年前的舊報紙。這兩種態度在我看來都非常切合實際。順便問問,你們上一批客人是多久以前來的?”


    “這個……康維先生,很不幸,我不能夠說。”


    談話往往就這樣結束,而康維發現這並不那麽讓人氣惱。相反,有時張會盡他三寸不爛之舌之能事,講個沒完沒了,這種場麵才更讓他難受。隨著交往的不斷頻繁,他也愈加欣賞張了。不過,仍然令他疑惑不解的是張很少與喇嘛寺的職員見麵,就算喇嘛本身不可接近,難道他身邊就沒有別的神職申請人嗎?


    有,當然有,就是那個滿族小姑娘。


    他不時在音樂間裏看到她;可她不懂英語,而他還不想暴露自己會說漢語。他不敢確定她僅僅是彈著玩玩,還是某種程度上在練習。她的彈奏、指法還有整個的姿勢的確非常正規,而她總是選些比較有典範性的曲子,如貝奇。卡倫裏、史卡拉帝的作品,偶爾也有莫紮特的曲子。比起鋼琴,她更喜歡古琴,但每次康維去彈鋼琴時,她總會非常認真地聽著,常常流露出一副恭敬而欣賞的神情,卻無法知道她心裏在想些什麽,要猜出她的年齡也難。他疑惑她上了30又覺得不到13;還有,更加離奇的是他們誰都無法斷定也不可能斷定這種明顯而未必可能的麵貌特征。


    馬林遜,有時不知做什麽好,也來聽聽音樂,他發覺她是個令人琢磨不透的家夥。“我想不出她到底在這裏幹什麽,”他不止一次地對康維說,“喇嘛這種行當也許對張那樣的老頭還合適,可對一個小姑娘到底有什麽好處?我想知道她來這裏有多久了?”


    “他也想知道,可這事似乎沒人會告訴我們。”


    “我敢說她不像是不喜歡這裏。”


    “她看上去好像對這毫無感覺,與其說像人,倒更像個象牙娃娃。”


    “畢竟,像個迷人的東西。”


    “就其本身而言。”


    康維笑了笑,“遠遠不止,馬林遜,要是再想想,這象牙娃娃畢竟有氣質,穿著打扮也挺有味,麵貌也姣好,琴更是彈得很棒,而且她不會像打冰球似的滿屋亂轉,依我看,在西歐缺乏這種德行的女性實在太多。”


    “你對女性也太過於挑剔了吧,康維。”


    對於這種指責康維已經習慣。實際上他與異性沒有多少相幹,偶爾到印度的山中避暑地休假期間,他喜挑剔好挖苦的名聲就開始張揚開來。說真的,他曾經與女性有過幾段美好的友誼,而且隻要他開口她們誰都會樂意嫁給他一一一一他沒有。有一回他還差不多去應了《早郵報》上刊出的一則征婚啟事,可那姑娘不願意到北京居住,而他也不願去曇橋井生活,彼此都很勉強,後來證明都無法離開原居住地。就算他對女性曾有過經驗,也是嚐試性的,斷斷續續的,而且是沒有結果的。由此而言,他並非真對女性挑剔。


    他嘻笑著說道:“我20——你24,她就是那個歲數。”


    隔了一會兒馬林遜突然問道:“哦,那麽,你說張有多少歲呢?”


    “隨便一個歲數都行,”康維輕佻地回道,“在49至149之間。”


    這些調侃令這幾位初來乍到的人覺得比親自了解到的情況更不可靠。他們幾個的好奇和疑問常常得不到滿意的解釋和答複,這使得張一直想傾吐出來的很多事情變得更加晦澀難解。


    這沒有什麽秘密。比如說,山穀裏人們的風俗習慣康維很感興趣,他所談到的一切應該可以寫成很有意思的學術論文。像一個喜歡鑽研形勢的學生,他對山穀的行政管理模式特別感興趣;從觀察到的情況看,他們顯然實行一種相當鬆散而富有靈活性的獨裁統治。由喇嘛寺非常仁慈地施行幾乎是漫不經心的應付式的管理。這當然是經過製度建設取得的成功。每一次下山到這富饒的風水寶地都可以得到證實。


    康維感到迷惑,這法律和秩序的本意何在?這裏顯然沒有什麽士兵和警察,不過肯定需要有相應的規範和措施來對付那些不可救藥之人?張回答說這裏犯罪非常罕見,一是因為隻有嚴重的事端才算為犯罪;二是因為每個人合情合理的欲求都可以得到充分的滿足。還有最後一招,就是喇嘛寺中的任何人員都有權把一個不法之徒趕出山穀——這已經算是最嚴厲的處罰,隻有在萬不得已的時候才這麽做。但主要的因素在於藍月亮山穀的頭頭們總在給人們灌輸良好的舉止和風範,讓他們感覺到有些事情不應該做,做了就會失去地位和尊嚴。“你們英國人也在灌輸同樣的思想情感,”張說,“在你們的公立學校,恐怕就該另當別論了。舉個例子,我們這個山穀的居民會覺得有些事不那樣做就會對陌生人不恭敬不熱情,會引起激烈的爭執,以至於會相互竭力地爭風吃醋。而你們英國校長們所謂模擬戰爭的遊戲在他們看來整個是野蠻的,實在是對低層次本能的一種不負責任的刺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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